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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裴三郎是真没功夫去理会那些人。

    他白天忙着帮协助瑞临长公主统筹调度安排赈灾的大小的事情, 晚上忙着培训, 没有时间去编写教材。他那作坊的教材都是汉字版, 文字不通,中间还隔着奴隶和贵族阶层,没法拿出来用。

    他给那些识得贵族文字的人做培训, 只能脱离教材进行。在培训之初,按照办企业的需要, 先上一个总体的意识课,让他们知道开作坊的好处, 能够提高哪些生产力和有哪些前景。

    这个是很有必要的,就是企业培训中最常讲到的要做什么?为什么这么做?

    通常企业培训都是以这个为开场, 进而再讲到企业文化、核心价值、具体实施之类的东西。

    对于很多基层员工来说,他们并不会在乎和在意这些,但是作为一个员工,如果肯花功夫去了解这些,其实是有好处的。

    员工和管理人员最本质的差别,就是一个是螺丝钉,捶一下, 动一下, 不捶, 不动;一个则是有预见性, 知道要做什么,事先做好安排沟通,协调多人或者多部门, 让工作和事情能够很顺利地进行和完成下去。这里面有着主动和被动上的差别。

    参加培训的人,能够产生开作坊有很多好处的意识后,即使朝廷不开作坊,他们回去以后自己也会开。因为有利可图,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那点收成强多了。

    即使是种地,引用现代化管理方式,不断地更新技术,也是大有可为的。例如,上辈子的机械化,几个人种的地够几百人乃至几千人吃饱。

    虽然这个世界很落后,但人们是想要过好日子的,是想要进步的。他上辈子的世界,封建的清末,战乱的民国,那种外敌入侵民族内乱的恶劣环境下,随着西洋文化的涌入,从朝廷到民间,照样崛起了很多民族企业。

    意识觉醒了,就会自发地去做很多有用的事情。

    他虽然有跨越历史两三千年的一些知识,以及老祖宗们总结传承下来的智慧结晶,但他只有一个人,而社会的发展是以产业链形势紧紧地结合在一起的。

    最简单的例子,一个企业造一件产品,它的背后是好几十个甚至好几百个供应商。

    一台汽车,涉及了橡胶、皮革、铁钢、无线电、晶片、芯片等等诸多产业,看起来最便宜的几万块钱就能买到的车,它的背后是以几百年的科技发展为支撑,是一代代人无数人的心血投入进去,才造出来的。

    他学的是市场经济,不是学搞研发的,即使搞研发,行业那么多,哪怕他变成爱因斯坦,如果不把开作坊搞企业的观念传播出去,他在这个世界也会连浪花都扑腾不出一朵,就被淹没了。

    作坊多了,他开大型连锁超市、商场都比现在开作坊挣钱。

    他现在想开小卖部,产品都单一得想哭。

    没有白板,他就展开绢布,拿毛笔现场画蓝图,标重点。

    大饼画得超美,当然,也不全是画大饼,都是上辈子很寻常的东西的简化版。

    他不能说他在家里下个订单,货从几百里、千里外在第二天就能送到家门口。这个世界的人理解不了这种日夜千里的速度。一千里路,在他们看来,那得急行军跑半个月,大部队走一个月的行程。

    他改成南北货物相互流通,例如蜜饯。南方的柘糖加上北方的山果,成为了蜜饯。

    他问他们,想吃南方的蔬菜吗?想吧,可运过来要一个月,路上就烂了。那怎么办?腌成咸菜或者是制成菜干呀。

    南方的甘柘,以前烂在地里没有人吃,现在制成柘糖又做成各种糖食,卖到了大凤朝各处。从烂到地里到卖遍大凤朝,这里面能赚多少钱?又能少饿死多少奴隶,每个奴隶每年又能赚回来多少钱?

    裴三郎又给他们算少饿死些奴隶留下他们用来开作坊的经济账,算得他们一个个瞠目结舌、目瞪口呆。

    那些祖上是贵族,传到自己这一代早就成为良民的能识字的人,那还好,反正家里没几个奴隶。

    大贵族出身的子弟,抱着结交铜钱精想找点赚钱门路来的那些,家里奴隶多,每年都饿死不少,听到裴三郎算这账,心痛得无以复加。

    裴三郎说:“都笑我把奴隶养那么壮是傻是吧?那你们知道每个奴隶每年能为我赚多少铜钱吗?旁的不说,烧砖的苦奴,纯卖苦力。”他把每个奴隶每天能烧多少砖报出来,养他们的开销报出来,让他们自己算,他一年一个奴隶能赚多少钱。

    数学不好的就掰着手指头数,数着数着脸就绿了,感觉死了那么多的奴隶,是白白地丢了好多金子。

    裴三郎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们讲,这个世界值钱的不是人力,是技术。因为人力,他们是有的。技术,是他们……暂时还没这个概念的。

    更深层次的经济体系跟朝廷国力间的联系,他半个字都不会提。

    来的这些人里,好多都是冲着他铜钱精的名头来听他怎么赚钱的,他们的立场是各封地的公侯们。有些东西只能在朝廷手里,一旦落到各封地的公侯们手里,那演变出来的极可能就是春秋战国的混战了。

    很多人或许会觉得那是一个百家齐放、百家争鸣的美好年代,但对于那个时期的老百姓来说,两个字“兵祸”!

    每次打仗,各诸侯们在谈判桌上扯皮划好处,各公侯们今天甲打乙,明天乙打甲,今天甲乙结盟打丙,明天乙丙结盟打甲,这背后的每场战争,谈判桌上的每一个筹码,都是以百姓的鲜血和性命为代价。士兵脱产打仗死在战场,女人种地养孩子,孩子养大,儿子上战场,女儿继续种地养孩子……这里面有无数的妻离子散,无数的可怜无定河边骨,犹是春闺梦里人。

    他把开作坊的好处传递出去,等他们意识到这个好处后,接下来进行的就是管理岗位培训。不是统一全面的管理培训,那需要很长的时间,且是非常超前的,并不适合现在。他要培训的是让他们学会简单的数字化管理、表格管理。

    那些什么五只鸡是若干,五百只鸡还是若干就不要拿到这里来了,这中间差了四百九十五只鸡,一百倍差距。

    一个铜板,一根线头,纺完绵以后多出来一团絮,都要记上。

    有贵族子弟就说,一团絮也记上,太为难人了吧。

    裴三郎当场出题:一个奴隶一天偷一团絮,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五团絮,一个纺织作坊如果有一千个奴隶,问:纺织作坊一年会流失多少丝绵。

    良民算出来,就觉得这数有点大了。

    贵族子弟觉得这个还在可接受范围里,平时手松一松,这个钱就花出去了。

    裴三郎又再问,奴隶偷习惯以后,胆大子了,会不会再偷其他的物什?十年以后,失窃总额会增加到多少?

    于是,大家沉默了。这是规矩的问题了。

    这个世界绝大部分人的算术都不太好,会算账的大多数都是豪商,教算数不违礼法,于是裴三郎把阿拉伯数字和加减乘除法推广出去。

    他在培训的时候,他庄园里的纸厂在加紧造纸,造出来的纸送到活字印刷厂印成报表。

    报表的文字从汉字变成了这个世界的贵族文字,格式是一样的。

    他等初步培训到位,就把报表、毛笔、墨水拿出来了。

    做报表、记账都用黑色墨,涂改、审账,用朱砂墨。

    裴三郎给他们两个选择,一,继续竹板刻字,二,练毛笔字,在报表上记账。竹板刻字,也按照做报表的要求来,想要偷工减料不好好记报表的,回家去,第二天别来了。

    刻字很费劲,他们的文字,书写的和口语的差别那么大,就是因为刻起来费时费力,于是语言文字尽量浓缩成精华。

    不会写毛笔字的人,刻字刻得欲生欲死都刻不过来。

    每天来领活计和交活的奴隶都太多,仅刻名字都是浩大的工程,更不要提还要刻做了什么东西,还有什么备注。例如,缝出来的帐篷,针线不齐,被验收员判定为劣,这些都要注明在备注上。因为优、中、劣的工钱结算是不一样的,这涉及到铜钱的问题,出了纰漏要自己贴不说,将来给他评级的时候,他也会得劣。

    毛笔字难写,写出来的字跟虫子似的歪歪扭扭的,有些还能糊成团,但……只要能认出来是字,知道写的是什么,那就算过关,比刻字快多了。

    那就还是写毛笔字吧!即使偶尔手抖呀,滴墨水呀,报表写废了,不会扣他们的钱,那是朝廷出钱买的。据说,报表特别贵,铜钱精说这东西价比绢布。

    不过,也有便宜的,擦屁股的草纸,好像是秸秆造的,因为他们在上面发现了秸秆碎渣。

    贵族子弟们都在偷偷地算铜钱精卖这些报表挣了多少钱。他们怀疑铜钱精每天晚上给他们讲开作坊做买卖,全是为了卖报表。

    报表虽然贵,但一页纸可以记很多账,算起来还是划算的。竹板看着便宜,但用量大,总体算下来,比报表便宜不了多少。竹板还没报表方便,账目也没报表清楚。

    于是大家都接受了用报表记账。

    当然,也有不接受使用报表的,因为刻竹板记不完账,已经被瑞临长公主发配回他们自己家了。

    裴三郎忙到把当跟屁虫的大侄子抓了壮丁。

    课,让大侄大跟着上,上完课,他身边的琐碎杂事,就让大侄子去跑腿。

    什么送报表,什么汇总数据,什么根据数据分析哪些帐篷作坊的产量有异常,过去查看是什么原因导致的,然后查出有凶蛮的人欺负老实人、偷或者明抢别人干好的活计变成自己的,把自己没做完的活计扔给别人干这种事。

    这种,查实清楚以后,裴三郎公开处置,先把帐篷作坊的小组管事给撸了,再把欺负人的那些赶出赈灾区,自谋生路去吧你。他和瑞临长公主再跟各部管事们开会,让他们自己通报下去。出现这种事的管事,也是一通训,报表有问题,下面的人干些什么事,看不出来吗?

    他开完会,上完培训课,出灾民安置大营时,天早就黑尽了。

    往天,他坐马车,出了安置区都是直线往驶,今天,居然拐弯了。他撩开车帘见亲随军把他挂了好几天的拔舌炼狱图围起来了。

    拔舌狱炼图吓死人了?

    裴三郎跳下马车,赶过去。

    亲随军们看到他,也没让路。

    严世侯过来,挥手,给他让开道。

    裴三郎有点紧张地问:“发生什么事了?不会是画得太恐怖,吓死人了吧?”

    严世侯说:“来了就知道了。”领他从穿着铜甲的层层亲随军中过去。

    裴三郎有一种自己穿过重重铁甲的错觉。他终于到了拔舌炼狱图边上,然后,跪了。

    大晚上的,太卜陪着天子,旁边还跟着狗萝莉,正在一起瞻仰……啊呸,围观拔舌地狱图。不知道他们是临时起意还是怎么滴,便服都没换,就这么出宫,站在了那鬼一样的图下面。

    他们仨出现在这里,比画里的鬼还可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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