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在专署大院的岁月》 第1章 [现代情感] 《在专署大院的岁月》作者:毛若眉【完结】 本书简介:此文讲述了男主和女主一九五三至一九八六年,在专署大院生活期间的爱情故事。他是一个出身书香门第,智勇双全,多谋善断,会写文章的军队干部;外表文静,性格儒雅,却有着坚忍不拔,不惧困难的特质。 解放初期,他随部队南下至某县任县长。一次会议,他对苗族女土改队员一见钟情,请求组织包办他和她的婚姻。她出身农村,长相清丽,虽性格骄纵,自…此文讲述了男主和女主一九五三至一九八六年,在专署大院生活期间的爱情故事。 他是一个出身书香门第,智勇双全,多谋善断,会写文章的军队干部;外表文静,性格儒雅,却有着坚忍不拔,不惧困难的特质。 解放初期,他随部队南下至某县任县长。一次会议,他对苗族女土改队员一见钟情,请求组织包办他和她的婚姻。她出身农村,长相清丽,虽性格骄纵,自我意识强烈,但心地纯净,乐于助人。 她与未婚夫感情甚笃,哭闹着不肯嫁给他。他虽如愿娶到她,可婚后却发现,因民族、出身不同,年龄悬殊大,两人矛盾不断,但他却越来越喜欢她那种独特的个性。 她后来对他也有了感情,但却一直不明白,已是国家干部的她,为何不再被安排工作。 第1章 土改会议不寻常,赵彬爱上苗族女 一九五二年十二月五日,群山环绕的竹萱县城,白雾弥漫,天气寒冷。 这天,县政府在大礼堂召开全县土改队员会议。县长赵彬正站在大会主席台上,用浓重的山西口音在做报告:“……竹萱县土地改革工作,是从一九五一年一月五日开始……现在全部胜利结束!”赵彬的讲话,在会场上引发了雷呜般的掌声。赵彬扶了扶眼镜,微笑着向台下做了个双手向下压的手势,会场即刻安静下来。“……本县土地改革工作,是有领导、有组织、有秩序地进行的……目前我们土改工作,虽然取得了胜利,但由于运动发展不平衡,个别乡村,群众发动得不充分,使得少数地主,公开拒交钱粮,还打击报复农民……为解决这些问题,会议结束后,要抽调部分干部和土改积极分子,组成土改工作检查组,到各乡进行土改复查。” 赵彬作完报告,会场又哗哗哗地响起潮水般的掌声。赵彬面带笑容向大家鞠躬致谢,随后转身朝后排席位走去。 这时,台下那些坐在横头凳上的土改队员们,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:“赵县长的北方话,好懂,他做报告,一点都不啰嗦。” “赵县长打过仗吗?” “没打过仗,怎么当县长。” “我看他戴个眼镜,像教书的。” “赵县长好瘦哦……” “听说他还没得老婆。” “不对吧,南下来的干部好像都成家啦。” “……” “……” 县委组织部部长手持讲话稿,走近发言台,会场立即安静下来。组织部部长扫视了一下会场,说:“……这次啊,把大家集中到县城学习,主要是总结成绩,揭露问题,再就是要求啊,要求每个人,把这个——这个自己的政治啊,历史啊,做一次审查……” 赵彬刚在椅子坐定,旁边的副县长郑勇就对他偏头耳语:“下面中间第三排,那个记笔记的女孩子,你看下。” “怎么了?” “漂亮啊!” 赵彬推了推眼镜,朝台下望去,果见三排有个穿花棉衣的女孩,手里拿着笔,正专注地望着部长,不时低头把部长的讲话,往膝上翻开的本子上记。 赵彬将身子向前倾了倾。郑勇靠近赵彬,轻扯他的衣服,低声说:“看不清楚吧,下午开讨论会,我带你去见她。” 赵彬复又坐直身子。 中午,会议工作人员把礼堂里的凳子移开,在泥地上生起一堆堆篝火。下午两点钟,土改队员们步入礼堂,分区坐在火堆旁,讨论上午领导的讲话。不久,赵彬和郑勇来了,他们在柴烟弥漫的礼堂里,来回巡视。赵彬见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,心中十分欣慰,他对望向他的人,含笑点头。郑勇则四处张望,起初他只朝女同志看,女同志少,又大多穿红、绿、花衣服,很容易从那些穿黑、灰衣裳的男人中区分出来;可是,他把会场来回扫视了几遍,都没发现要找的人;他不得不又从前往后,逐组逐人地看,把整个礼堂像过篦子样地细看了一遍,还是没发现她。咦,怎么回事?请假了?不应该呀,会议有规定,任何人不得无故缺席或请假;再说,这次会议要从农村土改积极分子中,提拔一批干部,充实到基层或县直机关单位;在这节骨眼上…… “你没看见那个女孩子?”赵彬侧头轻声问郑勇。 “走,到那边去说话。”郑勇往前指了下说。 两人来到离大门不远的一根柱子旁站住。郑勇摸着头,望赵彬说:“你说奇不奇怪,她不在会场。” “你没记住女孩子的模样吧?” 郑勇连声:“那不会,那不会!我眼睛好,我只要看别人一眼,就能把这个人的模样,记得一清二楚,像刻在脑子里一样。”郑勇接着说,“我是侦察兵出身,凭我的眼力,莫说找个人,就是找只蚂蚁……” 正说着,忽听咣当一声响,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前望去,只见大门右侧那扇门被推开,一个女子手里拿着笔记本,从外面盈盈然地走进来。郑勇定睛一看,兴奋得用胳膊连连碰赵彬:“她来了。” 第2章 赵彬忙把目光投向那女子,女子不望别处,一进来就沿东墙根,疾步朝前走去,背后垂至臀部的两条长辫子,随着走路摆来摆去,她走到靠主席台那个讨论组,站住了。郑勇对赵彬说:“走,我们过去。” 两人刚行几步,县政府办公室的小张,从门外匆匆跑进来,喊了声:“赵县长。” 赵彬转过身,小张近前,把一份材料递赵彬:“王主任把这份材料写好了,他说,你过目签字后,要我马上油印出来。” 赵彬接过材料,逐字逐行地看,看完,取下别在上衣兜的钢笔,签上名后,递给小张。 赵彬转身不见郑勇,便独自往前走,没走几步,看见郑勇从主席台方向,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。郑勇一走拢,就对着赵彬耳朵悄声说:“快去,她在发言。” 赵彬忙随郑勇朝那边走去,一面问道:“是哪个区?” “玉梅区。”郑勇说。 走近玉梅区讨论组,赵彬果见先看到的那个长辫子女孩,手里拿着笔记本,正精神焕发地站在火堆旁在发言:“……还有些地主,他们不甘心放弃剥削……” 玉梅区区长,见大家都望向他背后,就也转过头来看,原来是赵县长和郑副县长站在他身后的,于是赶忙立起身。赵彬打了个手势,示意区长坐下;见发言的人停下来,就笑着对她点头:“你继续讲。” 郑勇碰了碰赵彬,低声道:“我过那边去下。” 发言的女子正要接着讲,忽然噼啪燃烧的柴火中,蹦出几颗火星,溅落在她棉鞋上,她跺了跺脚,见火星没抖掉,就赶忙弯腰“噗噗噗”地拍打棉鞋,直到把沾鞋上的火星,全拍掉后,才直身,将滑到胸前的辫子,往后一甩,接着发言说:“还有些地主,他们不甘心放弃剥削,不愿意把土地房屋分给贫苦农民,还搞打击报复……如果这次,我被抽到土改工作检查组,一定按领导说的去做……” 赵彬站在区长旁边,望着篝火对面的女孩,见她上穿一件蓝底碎花布棉罩衣,下着灰色布裤子;脸是略有点方的鹅蛋脸;眼睛虽不特别大,但却有着很深的双眼皮;鼻子又高又挺,像座小山耸在两眼之间;她讲话吐字清晰,声音清脆。赵彬看到这里,指着女孩说:“你过来下。” 女孩见赵县长突然打断她的讲话,不由得愣在那里了。 区长忙对女孩说:“小冯,赵县长叫你,快去!” 围坐火堆前的数十人,除区长外,都向女孩投去羡慕的眼光,都以为她讲得好,引起领导重视了。女孩回过神后,也以为是自己讲得不错,赵县长才叫她过去,他可能是要看她的发言稿;其实自己文化不高,为写这篇稿子,中午休都没休息,一直趴在招待所寝室的桌子上,写了好久好久,才写起,结果开会迟到了。女孩喜滋滋地转过身,抬腿跨过长凳,从大家背后绕了过去。 赵彬微笑着向大家挥了下手:“你们继续讨论。” 赵彬往后退了几步,然后站在那里,摘下上衣口袋的钢笔,把笔帽拧开,扣在笔杆末端,再从兜里掏出笔记本,翻到空白页;见女孩已走近,就一手握笔,一手托着本子,和蔼地问她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“我叫冯宝珠。”女孩大方地说。 赵彬点头记下,抬眼又要问时,见冯宝珠闪着漆黑的睫毛盯着他,就微微一笑,问道:“我的话,你听得懂吗?” “听得懂。”冯宝珠一脸认真地说。 “好,我再问,你是什么成份?” “贫农。” “年龄?” “二十岁。” “住那里?” “住玉梅区莲塘乡石溪村。” “什么民族?” “苗族。” “苗族?”赵彬停笔,疑惑地问道,“你是苗族?” “嗯。”冯宝珠点头。 赵彬含笑道:“你怎么说的汉语?” “我们家没住在苗寨。” 赵彬唔了一声,继续问道:“家里有几口人?” “就我和父母。” “你父母是做什么的?” “爸爸是木匠,妈妈做家务,有时干漆匠活。” 赵彬问到这里,合上本子,对冯宝珠说:“好了,你回座位吧。” 冯宝珠怔了下,随即心里想,怎么就只问这些…… 赵彬望了眼神态有些天真的冯宝珠,抿笑着去了别处。 冯宝珠怅怅然地回到座位。 赵彬在礼堂转了一圈,没看见郑勇,想着还要赶写一份材料,就步出礼堂,朝办公大楼走去。 县政府大院,以前是一个资本家的宅邸,面积几千平方米,四周用土墙围着,院内正中间对着大门那栋二层楼房,现作政府办公用;大门左边那排木板平房,是领导的寝室;右边的简易房,是警卫员的住处;办公楼后面的住宅房,分别设为工作人员的宿舍、食堂、招待所等,礼堂是新建的;与办公楼正对着的院墙,有道小门,是通往县委的。 赵彬沿一条两旁栽着樟树的甬路,来到办公楼楼口,然后踩着嘎吱嘎吱响的板梯向二楼走去,到了自己办公室门前,掏出钥匙,把门打开;进来,走到屋中央,俯身拿起火盆架上的火钳,把埋在灰里燃着的碳,一个个刨出来,又从旁边竹筐里夹了几块木炭,交叉叠放燃炭上,随后拿张报纸,来回煽,煽了会,见炭火熊熊地燃起来,就立起身,走到办公桌旁,在椅子上坐下,拉开面前的抽屉,取出一本信笺纸,和一支不漏墨水的钢笔,接着低头在纸上迅速写下“关于土改复查注意的几个问题及建议”,写好标题,笔尖下移,开始写正文。起初他写得很流畅,笔尖像牵着一根线似的,一行接一行,很快写满两页纸,可写到第三页纸时,手中的笔不知不觉停了下来。他伏在桌上,凝视着笔尖,像尊雕塑一动不动。约过一刻钟,笔重新动起来,可写两行,笔又停滞不前。这次,他搁下笔,直起身子靠向椅背,凝望着窗外,此时,思想像摆脱约束的小鸟,立马飞向礼堂。 第3章 傍晚,落日的余晖,映照着崇山环锁的小山城。 屋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,赵彬抬腕看表,见五点半了,就合上钢笔,把笔和稿纸放进抽屉,起身挪开椅子,正要去埋火盆里的炭火,警卫员这时推门进来了。赵彬对警卫员说:“晚饭你不用管了,我自己去食堂打饭。” 警卫员哎了一声,走到墙边,提起茶几上的两个暖水瓶出去了。 食堂在办公大楼后面的左侧,与招待所邻接,跟礼堂相对。赵彬下楼,不抄近路,而舍近求远的从院子右边那条三合土路,向后面走去,走到礼堂门口,见散会的人陆续从礼堂里走出来,便放缓脚步。 “赵县长好!” “赵县长去吃饭啦。” “……” “……” 不停有人跟赵彬打招呼。赵彬微笑着频频点头回应。走了一段路,赵彬心里想,她看见我,会打招呼吗?可能不会……也许会吧……怎么没看见她?记得她穿的一件蓝底起碎花的棉罩衣……大约去前面了吧,或者还在后头……赵彬将脚步再放慢些。走了一阵,感觉后面没什么人了,这才放开步子穿过球场坝,朝食堂走去。 赵彬从食堂打饭出来,想着,今晚无论如何要把那份材料写起,不能再有丝毫分心;决心一下,他便端着饭盒,从路边一条岔道,径直朝办公室走去。可是,命运好像有意捉弄他似的,他还没走多远,就看见前面有两个并肩走着的女同志,右边那个穿花衣服的,身后的长辫子,随着走路一甩一甩的……是她?没错,是她!一阵惊喜瞬间涌向赵彬心头,他马上就在心里酝酿,怎样跟她打招呼?这样:不要贸然上前喊她,要注意自己的形象……最好是我超越她们,她若喊我,我就慢慢转过身,跟她说话;假如她不叫我,我就走到前面寻一地方,站在那里,装做等人,待她们走近,就主动问她们去哪里?或是……“赵县长好!” 赵彬还没把说词完全想好,前面那个“长辫子”无意地朝后望,当看到赵彬,立即喊了他一声。 赵彬仔细一看,不是冯宝珠。那个短发女同志,也转过身,站在那里,跟赵彬打招呼。赵彬应着走到她们跟前,和蔼地问道:“你们吃了饭没有?” 两人齐声说:“吃啦。” “感觉伙食怎么样?”赵彬又问。 两人格格地笑着说:“比家里好多啦!” “听说明天还要打牙祭。” 赵彬点了点头,又问她们去哪里。她们说去街上买东西。赵彬便笑着说:“你们去吧。” 第2章 苗家女子身世明,县长赵彬欲提亲 赵彬晚上在办公室马不停蹄地赶写材料,待写起,看表已十一点,便放下笔,端起桌上的茶缸,一口喝到底,嘴里喝进两片茶叶,就起身走到门边,把茶叶吐到痰盂里。正这时,忽听有人敲门,他把门拉开一看,是郑勇。“你下午到哪里去了?”赵彬问郑勇。 郑勇走到火盆边,抬脚把椅子往后挪了挪,坐下说:“我去妇联了。” 赵彬诧异道:“你去那里干什么?” 赵彬给郑勇倒了杯茶。郑勇捧着茶杯,呵呵地笑道:“有事啊。” “你最近的工作,与妇联有联系吗?”赵彬边问郑勇,边在火盆边坐下。 郑勇仰头哈哈大笑道:“有联系啊,联系还大得很!” “唔,什么事?”赵彬拿起火钳,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火,问道。 “你猜。” “我哪里猜得到。” 郑勇抿了口茶,把杯子放在火盆架上,然后翘起二郎腿,说:“肖静前几天调妇联任主任,这事你知道吧。” “知道。” “肖静上任前,是冯宝珠的土改队队长。” “你怎么知道她叫冯莹珠?”赵彬听郑勇脱口说出那个女孩子的名字,有些诧异地问道。 “哦,这个,这个,你听我说完。”郑勇顿了顿,说,“下午你问冯宝珠时,我走到樟木区讨论组,准备听他们发言。刚坐下来,刘书记的秘书找来了,他说刘书记要我去他办公室一趟。我连忙去了县委。刘书记是问我白岩土匪形成的原因。我汇报完,下楼碰到县委行政科胡科长,他跟我打招呼。我问他去哪里。他说去邮局发信。我们就一起往街上去。走了一段路,我忽然想起他以前在玉梅区当过副区长,就连忙问他,玉梅区共有多少女土改积极分子。他说少,一共才三个。我接着对他说,我先在礼堂里,看到玉梅区有个长辫子女孩在发言,她讲得很不错。胡科长说玉梅区的女土改积极分子,就只这个女孩子是长辫子,她叫冯宝珠,是肖队长带出来的。”郑勇说到这里,瞟了眼赵彬,接着说,“我是这个时候,才知道那个女孩子叫冯宝珠。我一听,肖静是冯宝珠的队长,高兴坏了。你想,肖静是跟我们一起南下来的,向她打听冯宝珠的情况,那还不容易。到了邮局门口,我跟胡科长一分手,就去了妇联。” 赵彬听了,惊喜问道:“肖静怎么说?” “肖静说,冯宝珠家是从湖南苗乡迁来的,说小冯一岁半那年,她父亲被土匪打死,接着母亲离家出走;小冯的爷爷怕再出事,就带着小儿子、媳妇和冯宝珠,迁到玉梅区莲塘乡。” “小冯怎么说,家中只有她和父母。”赵彬不解地问道。 第4章 郑勇解释道:“是这样的,冯宝珠的叔叔和婶娘,没有孩子,就把小冯当女儿了。小冯的爷爷在解放的前一年已去逝。还有一点,莲塘乡笆茅岭有个苗寨,寨子里的人,都是很久以前从湖南苗乡迁来的;冯宝珠家没住寨子里,他们把家安在石溪村的。” “他们怎么不住苗寨?这个寨子,上半年我去过,是石谷专区唯一的苗族居住地。” “他们不住苗寨的原因,肖静好像不清楚。” “小冯是什么文化程度,我先忘记问她了。” 郑勇端起杯子,喝了口茶,说:“冯宝珠读过五年汉人办的私塾。” “哦。肖静对冯宝珠印象怎样?” “她好像蛮喜欢冯宝珠。她说当年,她带工作队进驻石溪村时,发现冯木匠家有个女儿,活泼大方,能说会道,还有文化,人也正直善良,就要她当民兵连长。结果冯宝珠还真干得不错。有次土匪抢乡政府的物质,就是她带了十几个民兵,配合县剿匪武装工作队,把那几个土匪全部抓获。” “她现在还会不会说苗语?” “会说啊,就是她会说苗话,才帮了肖静他们好大的忙。肖静说,那年他们工作队进驻苗寨时,寨子里的人,把寨子大门关得紧紧的,不管肖静他们怎么喊话,就是不开门。肖静上山前做过调查,知这个苗寨以前被土匪抢劫过,他们不开门的原因,肯定把他们当成了土匪。后来,肖静为感化寨子里的人,就派人下山,弄了些粮食上来。寨子里的人站在高楼上,看得到他们在往寨子门口运粮食,但还是无动于衷。那晚,肖静他们只好在寨子外面露宿。第二天,肖静突然想起冯宝珠,就赶紧派人下山把她带上来。说冯宝珠一来,就把嘴巴对着大门的缝隙,用苗语叽哩哇啦的喊着,喊了一会,寨子里马上就来人,把大门打开了。” 赵彬听了,好奇地问道:“她没住苗寨,里面的人,怎么会听她的?” “我也像你这样问的肖静。肖静说这跟小冯的爷爷有关。”郑勇从兜里掏出一根烟,点燃,吸了一口,接着说:“肖静说,冯宝珠的爷爷是个木匠,手艺很高,说他盖的房子,牢固耐用,又好看,雕的花鸟像活的。说老人还非常善良,他不管是地主,还是穷人,凡请他修屋、打家具,他都一视同仁。老人还特别爱做好事,他出门,不管走到那里,只要看到路坏了,就要搬石头把路修好;过河,看到桥上的板子破了,也要修补好。这一带的人,见小冯的爷爷艺德高,就非常敬重他。大家恭敬这个老人呢,当然也就信得过他孙女。苗寨的人本来就和冯家是一族的,平时也有来往,他们听到冯木匠的孙女在喊话,还有不开门的。” 赵彬点头:“这么个原因。” “肖静说,她很喜欢冯宝珠,后来,她让小冯参加了土改队;还说这次‘土改整队’结束后,她准备请求组织,把小冯提干,调到妇联工作。” 赵彬微微笑道:“我怎么觉得她不像穷苦人家出生。” 郑勇呵呵地笑道:“肖静给我说了这么个事。她说,小冯在参加县土改积极分子培训学习时,有人觉得她的身材,走路姿势,不像搞过劳动,手指也是细长细长的,穿得也那么好,开会还能记笔记,就向领导反映,说她是地主的女儿。上面派人去调查,结果一查,她家几代贫农。” 赵彬抿笑说:“那她是穷家养娇子。” 郑勇用拿烟的手背,碰了碰赵彬胳膊:“人,你今天看清楚了,漂亮得很,是不是?她的情况,我也帮你查清楚了,这事你自己要抓紧哦。” 赵彬把双手张开伸到火盆上方烤了烤,问郑勇:“小冯有没有对象?” “这个嘛,我也问过,肖静只知道小冯订亲了,具体情况,她不大清楚。” “农村的孩子,很小就订亲了,多半是父母包办的;现在解放了,没有感情的可以废除。” 郑勇吐出最后一口烟,将烟蒂丢地下,用脚捻了捻,说:“这么来,过两天,我陪你去提亲。” 赵彬默然了会,说:“等会议结束了,我自己去提亲,你还是去桐子乡,把地主打人的事再调查一下。” 郑勇把两只手抱在脑后,身子仰靠椅背上,说:“行。” “我估计,提亲的事不一定顺利。”赵彬拿起火钳在火盆灰里画着圈说。 “为啥?” “我大小冯14岁,她会同意吗?” “不同意,就组织包办。你又不是不知道,我们刚来时,组织就着手解决南下干部家属的问题;对没有家属的,只要在当地找到合适的人,组织都会帮忙成家。”郑勇见赵彬不做声,就又说,“其实组织这样做,也是为了巩固政权,安定南下干部队伍。” 赵彬用火钳把火盆灰里一些没烧烬的细小木炭,一颗一颗地夹起来,放在火堆上,仍不说话。 “你现在莫考虑那么多,有组织帮忙,天大的困难都可以解决。”郑勇望赵彬说。 赵彬点了点头。 “肖静说了,去冯家,要从笆茅岭下面那条山谷往里走,走到第九个山弯,河对门那栋独门独户的房子,就是冯木匠家。” 赵彬把火钳搁在火盆架上,说:“好,一散会我就去。” 郑勇伸了个懒腰,站起身,说:“时间不早了,我走,你也莫打夜工了。” 第5章 赵彬抬腕看表,已十二点了,就说:“好,你快回去休息。” 郑勇走后,赵彬坐在桌子旁,拿起先写的那份材料,从头到尾看了遍,感觉不需再修改,就把材料放进抽屉,然后走到火盆边,拿起火钳,将火盆里的红炭用灰掩埋起来,接着吹灭桌子上的煤油灯,打亮手电筒,向外走去。 赵彬在回宿舍的路上,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往事:一九四九年十月,他随部队南下来到石谷地区,被地委任命为竹萱县县长。接到命令,他立即来到竹萱县,谁知一上任,就遇匪特大规模暴乱,县以下好几个政权机关遭到破坏。他不得不一面配合部队,组织民兵剿匪,一面抓减租减息工作,每天神经绷得紧紧的;接着又马不停蹄地领导土改,和继续清匪反霸,忙得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觉。在这种高度紧张的工作环境中,他没时间,也没精力,考虑个人问题;另外,他也在等未婚妻的消息。未婚妻是一九四八年五月,在关峰县那次战斗突围中,与他失去联系的。他给组织写了很多信,请求寻找未婚妻的下落,可一直没有消息,直到今年三月,他才接到地委组织部通知,未婚妻在那次战斗中牺牲了。得知这一情况,他悲痛得一整天不吃不喝。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沉浸在哀伤之中。直到半年后,他才感觉自己确实需要有个家,便答应跟同事介绍的对象见面。 他会面的第一个女同志,是招待所的服务员。两人交谈时,他问她家里有几个人,她拘谨得半天答不上来。他感到她的性格过于内向,自然就不怎么喜欢;第二个是商业科一个女会计,这人是机关干部,文化不浅,但他也不满意,觉得她年龄偏大;第三个来他办公室的,是供销社一个女营业员。这个女同志,相貌虽比前两个要好看点,可又太大大咧咧。她进屋还没坐下来,就先把嘴里的一口痰,“叭”的一声吐在椅子边的地下。坐下说话时,神态虽然从容自若,可面部表情又太过夸张,一开腔,不是撇嘴,扬眉,就是咪眼睛,一条腿还不停地抖着。他见她少了修养,最后连话都不想跟她说了。 跟这三个女同志见过面后,他弄明白一件事:在竹萱这个小县城,各方面条件不错的女同志,早被一同南下来的战友们娶回家了。这个问题想清楚后,再有人给他介绍对象时,他就有些懒心淡肠了。他不想随便找个女人,将就把婚结了。他以为在竹萱这个地方,再也遇不到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子,可让他万没想到的是,今天,当他一看清那个苗族姑娘时,他的心立刻像跌进湖水里样,再也推不开,躲不掉,心老是想往她身上靠…… 赵彬回到宿舍,简单洗漱一下,就上床躺下了。可是他却睡不着觉,脑子总要想事情,翻来覆去折腾两个小时后,才勉强入睡。朦朦胧胧中,他做了一个梦。“……进去吧,怕什么呢,他人可好呢……” “他大我这么多,又是外地人,我怕跟他合不来。” “大十几岁,没关系的……” 赵彬迷糊中像听到有两个女子,在门口说话。过了会,又听到有人在“笃笃笃”地敲门。他赶忙掀开被子,下床穿好衣服,来到外间把门打开,一看,门口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。咦,是她!她正用那双乌黑的眼睛盯望着他。他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碰到一起时,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。他欢喜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。他拉着她的手,走进里间,让她坐在床边。见她低着头,手指绕着辫梢,不说话,他就挨她坐下,向她表白,说他今天在礼堂一看见她,就爱上她了;说他走过不少的地方,见过不少的人,可从没看到过,像她这样清纯的女孩;说她清纯得像深山里的泉水,没一点杂质……说他已做了清晰的决定,准备娶她做妻子……他的话还没说完,只见那女子立起身,望他嗤的一笑不见了。这时,一阵“喔喔喔”的公鸡打鸣声,从院墙外的民居传来,赵彬从睡梦中惊醒。 第3章 冯家明言女有婿,赵彬迅即求组织 大会结束后,赵彬处理完手头的事务,于第三天清晨,带着警卫员,前往石溪村冯家。他们策马出城,一路向东,到达芭茅岭山下公路旁的峡谷口时,朦胧的晨雾已散去,太阳正从山谷里升起,微弱的淡紫光照在山岭上,像涂上一层薄薄的胭脂。赵彬拽了下缰绳,让马调转方向,然后两腿一夹马肚,轻呼一声“驾”,马儿立即撒开四蹄朝通往峡谷的山道奔去,警卫员紧跟其后。山谷里有一条小溪,汩汩淙淙地流着。溪两岸树木繁密,藤蔓相交,岩水滴渗。赵彬无心观景,只顾紧握缰绳,驱马向前。他在“得得”的马蹄声中,转过一弯又一弯。来到第九道山弯时,赵彬见这里的地势突然开阔,便“吁”一声勒住马,朝对岸的小平坝望去,只见离溪约一两百米远处,伫立着一栋木板屋。这屋后面是座大山,屋前有个宽宽的院坝,院坝右边尽头,耸立着一株不知名的大树,树下一条窄窄的青石板路,通过水田一直延伸到溪边。赵彬判断这里应是冯宝珠的家,便和警卫员策马趟过小溪,来到对岸,然后沿着石板路,向木屋走去。到快接近院子时,两人下马步行,刚走几步,突然一条大黄狗冲到树下,朝他们“汪汪汪”地狂吠起来。这时,大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一个头包青丝帕,身穿黑棉背心的老汉,从屋里走出来,他一面大声呵斥狗:“滚滚滚!那边去!”一面朝路上张望,只见有两个人牵着马,一前一后的朝院子走来。当他看清前面那个中等偏高身材,瘦瘦的,穿一套灰布棉制服,戴着眼镜的人,腰间挂着一把驳壳枪,他一下子明白来大人物了,于是慌忙扭头,朝屋里高声喊道:“老婆子,首长来啦!” 第6章 赵彬牵马进院,见老人身上落有木屑,面容与冯宝珠十分相像,就亲切地问道:“老人家您好,请问,这里是冯宝珠家吗?” “是的,是的。”老人连声说道。 “您是冯宝珠的父亲吧?”赵彬微笑着又问。 “这是赵县长。”警卫员指着赵彬对老人说。 老人惊道:“你就是赵县长啊!经常听说,就是没见到过人,快进屋,快进屋。我是冯宝珠的父亲。”老人转身又朝屋里高喊道,“老婆子,赵县长来啦!” 一个腰间系着蓝布围裙,个子不高,头上也缠着黑丝帕的老婆婆,一面洒着手上的水,一面从屋里急急地走出来。冯父忙对老伴指着正在往树上拴马的赵彬说:“这是赵县长。” “哎哟,是赵县长来啦!”老婆婆笑容满面地走过去,对赵彬说,“赵县长快进屋坐。” 赵彬转过头,和蔼地问老婆婆:“您是冯宝珠的母亲吧?” “是的啦。”冯母笑吟吟地回道,又说,“快进屋烤火,今天有太阳还是这么冷。” 赵彬和警卫员拴好马,随冯母踏进堂屋,来到火坑房。冯母拿一块抹布,把火坑边两把椅子擦了擦,说:“你们快坐,我来倒茶。” 冯母提起煨在火坑边的瓦罐壶,朝桌子上两个搪瓷缸,倒了茶水,递给赵彬和警卫员。 冯父从屋后抱来一小捆干柴,往火堆里放,再拿起一个吹火筒,对着柴下面的燃火“呼哧呼哧”地吹,吹了一会,火苗子便“突突”地蹿上来。 冯母拿起火钳,夹了两根燃烧的柴,边往厨房去,边对赵彬说:“你们还没吃饭,我去煮豆皮。” 赵彬连忙摆手:“您不要做饭,我们吃过了。” “这么早,你们在哪里吃饭哦,我一会就做好啦。” 警卫员跨前几步,拉住冯母:“我们真的吃饭了,我们食堂开饭早。” 赵彬望冯母温和地说:“您去做你们的饭吧。” 冯母笑着说:“我们吃啦,你们来时,我正在厨房洗碗。” 冯父有经验,他知道领导一般不会随便在村民家吃饭,并且到家里来,肯定有事要问。“你莫做事啦,快坐下来。”冯父对老伴说。 冯父说时,撑着膝盖站起来,坐在赵彬旁边。冯母听了老伴的话,就把火钳夹的两根冒着火的木柴,放回火坑,在老伴侧边一把椅子上坐下。 赵彬清楚他今天求亲,不能像写文章样,就题写题,就事论事,而要先问问其他一些情况,再慢慢过度到正题上来。他见两位老人已坐下,就开始问他们,一年在外能修几栋房子,可以做多少家具?除去徒弟、帮工等人工资,有多少净收入?干漆工活,是附带的,还是专门做?家里分了多少田地?养了猪没有? 冯父和冯母一样一样地答着。不过,冯父在回答赵彬问话时,一面心里想着:赵县长怎么晓得他是木匠,还清楚他们家也做漆匠活;还有,他先一来,就问这里是不是冯宝珠的家……为必……为必又有人怀疑宝珠不是贫农成份……那再怎么着,也不需县长亲自来调查啊。冯父心里七下八下。 赵彬问完这些情况,开始切入主题,他问两老:“你们是苗族,为什么从湖南迁来,没住苗寨?” 冯父叹了一口气说:“我们住在湖南时,家里出了一件事:那年秋天,我哥哥在河里挑水,突然被山上的土匪开枪打死。我父亲悲痛得不想活啦。我母亲死得早,我和哥哥都是父亲一手一脚抚养大的。哥哥非常聪明,他雕花,从来不要图纸,就凭脑壳想的,直接在木料上刻。他雕花的技术,超过父亲。父亲和哥哥手艺好,找我们家修屋、打家具的人也就多。这样嘛,有的木匠,就觉得我们抢了他们的生意,嫉妒我们。一开始,我们怀疑害死哥哥的,是住在村子边,那个手艺也不错的汉族木匠;后来才搞清楚,杀哥哥的人,是我们苗族一个木匠,雇土匪把哥哥打死的。这个消息证实后,我父亲一病不起。半年后,父亲带我们搬到这里。刚来时,山上苗寨的人,劝我们把家安到寨子里。父亲不肯,他硬要把家落在这里。” 赵彬表情凝重地说:“是这么个原因。”接着问,“小冯读汉人办的私塾,也是小冯爷爷的意思吧。” “是的,是的。我父亲特别喜欢这个孙女,拿她当宝贝。宝珠五岁时,他就把她送到前面弯里那个地主家,读私塾。我父亲让宝珠学汉人的文化,意思是不想让宝珠大啦,嫁给苗族人。” 赵彬点头:“明白了。” “赵县长,你是哪里人啦?”冯母望赵彬问道。 赵彬微笑说:“我是山西的,我说话,你们听得懂吗?。” “听得懂啦。”两位老人同声说道。 冯母见吊在火钩上的瓦罐壶,“咕嘟咕嘟”的烧开了,就赶忙拿块抹布包住把子,提下来,给赵彬和警卫员的茶缸里添水。 赵彬对冯母说了声谢谢,就端起搪瓷缸,将嘴唇贴近茶缸边缘,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。赵彬一面喝茶,一面心里想着:来之前,他思考过,这次求亲,对他最不利的因素有三个:一个是民族不同;第二个是冯宝珠已订亲;第三是他年龄大。不过,刚才从冯父谈话中,得知他们不反对冯宝珠嫁汉人,那么,第一个问题不存在了;至于第二个问题,他想单刀直入地向两老说明来意,再看他们的度态行事。问题得一个一个地解决。赵彬想好后,站起身,把茶缸放到桌子上,然后面向冯父和冯母,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:“伯父、伯母,我今天来,是向你们提亲的,我想娶你们的女儿。”说完,恭恭敬敬地鞠一躬。 第7章 两位老人惊得目瞪口呆,都张着嘴,你望我,我望你,半天说不出话。过了好一会,冯父才吃吃地说道:“赵县长……不行啊……宝珠,宝珠她过年就要结婚啦。” 冯母也跟着说:“我们宝珠,小时候就订亲了的。” 赵彬微微一笑道:“这我知道,农村孩子一般都订亲早。不过,现在实行婚姻自由,小冯如跟男方没感情,是可以解除的。” 冯母听赵彬这样说,急忙解释:“哟,赵县长,你才不晓得啦,这两个娃,感情好得很哦。我们当大人的,就是看到他们两个好,才订亲的。宝珠小时,我们在外面做活路,走到那,就把她带到那。后来我们在山外给吴家做活路时,这家女主人,特别喜欢宝珠,就跟我们说,‘女娃都四岁啦,你们还带着东走西走的,这样不好,就放我们家吧,我来照顾她。’ 宝珠呢,是她爷爷的心肝宝贝,名字都是他老人家取的,宝珠,听听,多宝贵啊!我公公见这家人还善良,就同意啦。不过,他多了个心眼,要这女的认宝珠做她的侄女,还专门打了三口楠木箱子送给他们。这家呢,有三个娃,两女一男,后来,这几个猴崽崽一起玩时,那个比宝珠大三岁的男娃,对宝珠好得不得了。宝珠呢,莫看她平时爱欺负这男娃,其实心里还是蛮喜欢他。我们两家大人见他们两个好,就给他们定亲啦。” 冯母拿起火钳,把火坑里燃烧的柴理了理,接着说:“我公公后来年纪大啦,不能出门做活路,就去吴家把宝珠接回来。公公呢,想得周到,他怕这两个娃分开时间长啦,感情会淡,就隔段时间把男娃接来住几天。吴家逢年过节也把宝珠接过去。这样嘛,他们两个的感情就一直蛮好啰。” 冯父接老伴的话说:“这男娃名字叫吴元,吴家经济条件不错,他们供吴元读书读到初中毕业。吴元本来在镇上小学教书,去年县委把他要去啦。” 赵彬知道遇到棘手的问题了,事先他只考虑冯宝珠订亲,应是父母包办的,这个他可以耐心做工作,但没想到,小冯跟对象是青梅竹马。不过,他听完两老的话,脸上没流露出十分着急的表情,只点点头问道:“吴元在县委干什么工作?” “他在县委搞么子事,这个我们不清楚。”冯父摇头说。 赵彬接着问:“他是什么民族?” “汉族。”冯母望赵彬说。 赵彬又问:“吴元多少岁,他们家在哪里?” 冯父说:“这个娃今年二十三岁,他们住在离镇上不远的马路边。” 赵彬哦了声,不再问什么。过了会,赵彬为缓解尴尬的气氛,就转移话题,询问两位老人:“苗族有些什么风俗习惯?” 冯父和冯母都以为赵彬放弃提亲了,就有点高兴的你一言,我一语地说起来,说苗族人喜欢吃油茶,赶秋节等。赵彬听了会,便和警卫员,跟两位老人告辞了。 赵彬一回城,急忙去了县委书记刘哲的办公室。他来到门口,听见刘哲在里面打电话,便推开虚掩的门,走到火盆旁,在椅子上坐下。 刘哲打完电话,回过头,见赵彬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,忙走过去,急切问道:“出什么事了?” 赵彬摆摆手:“没事,是我自己的事情卡壳了。” 刘哲在赵彬旁边坐下,笑问道:“你自己的事,什么事啊?” 赵彬说:“我的个人问题。” 他从头说起,把那天开大会,是怎样对冯宝珠一见钟情,和今天上午去冯家求亲失败的经过,详细的对刘哲说了一遍。 刘哲听完,笑道:“你不用急,有组织嘛!” 赵彬颇有些不安地说:“事情有些复杂。” “你说说,怎么个复杂。”刘哲起身走到茶几旁,倒了杯茶,递赵彬。 赵彬接过茶杯,蹙着眉毛说:“我原以为小冯订亲,是大人包办的,谁知她父母说,小冯跟对象是青梅竹马,感情非常好。另外,小冯的对象就在县委工作,他们春节就要结婚了。” “小冯的对象叫什么名字?在哪个科室工作?” “叫吴元,具体在哪个科室,不知道。” 两人正说着话,办公室主任进来,递刘哲一份文件。刘哲接过文件,问办公室主任:“吴元在哪个科室?” “他在资料科。” 刘哲对办公室主任点头:“好,知道了,你去吧。” 刘哲把文件放在桌子上,踱过来,拍赵彬的肩说:“这样,你看好不好,我们重新帮你物色一个。” “不不不!刘书记,我只喜欢冯宝珠!”赵彬急忙说道。 刘哲笑起来:“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啊,让你一下这么入迷。” 赵彬抿笑道:“你以后见了,就知道了。” 刘哲呵呵地笑着说:“我不用看,你赵大县长,看起的女孩,肯定不同寻常。” 赵彬有点不好意思说:“她的确有点特别。” 刘哲沉默了会,对赵彬说:“这样吧,你先回去,这事我想想。”。 赵彬忙站起身,紧握刘哲的手:“我这个事,真的要依靠组织了!” 刘哲拍着赵彬的手,笑道:“好,好,我知道了。你还有别的事吗?” 赵彬说:“没有,就这事。那我走了。” 赵彬走后,刘哲背着手,在房里来回踱步。过了会,他走到桌子旁,一手按着电话机,一只手“呜呜”地摇着手柄,然后拿起听筒,向值机人员发送了信号。当值机人员接通组织部部长电话后,刘哲问对方:“这次派干部到省党校培训班学习,什么时候走?” 第8章 部长在电话那头,回复道:“后天出发。” “还增加一个人去,好不好办。” 部长略沉吟了会,说:“增加不好办,名额有限,不过,可以换人,桂花区公所的小刘,他爱人快生孩子了,他可以不去。” “好,换上资料科的吴元。”刘哲说。 部长应道:“好的。” 刘哲正要放听筒,忽又问道:“培训时间多长?” “一个月。” “嗯,知道了。这事不要拖,赶快办。” “好的,请刘书记放心,我马上来操作。” 刘哲把这边安排妥了,接着给郑勇打电话,要他晚上来他办公室一趟。 第4章 父母劝女嫁赵彬,宝珠哭闹思男友 夜晚,黑沉沉的天空,闪烁着几颗银亮的星星,微弱的北风吹动着大院里的树叶。 刘哲在办公室,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后,便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沉思。 约八时,郑勇来了,他一进屋,就对刘哲大声说道:“刘书记,有什么重要任务?” 刘哲笑着说:“你先坐下。” 郑勇大步跨到火盆边,在椅子上坐下。刘哲倒了一杯茶,递他:“赵彬去提亲的事,你知道吧。” “知道啊。哦,我只知道他今天要去提亲,怎么个结果,不清楚。我跟他还没见上面。” “冯宝珠的父母,拒绝赵彬了。” “为啥?” “说冯宝珠已订亲了。” “这算什么事啊!工业科、民政科的老王、老向,还有公安局蔡局长,他们的老婆,不都是以前订了亲的。” “冯宝珠跟她们不一样,情况有点复杂。” “只要小冯没结婚,就不复杂。” “结婚倒没结婚,问题是冯宝珠跟订亲的对象,是青梅竹马,两人感情很好;棘手的是,她的对象,还在我们县委资料科工作;另外,他们过年就要结婚。” “哦,还真有点复杂。那我给他重新找个。” “赵彬说,他非冯宝珠不娶。女孩是你介绍的,长得漂亮吧。” “漂亮!蛮好看。” “怎么个好看?” “我一下说不出来,反正她有点独特。刘书记,你叫我来,是要我……” “你去给小冯父母做工作,然后速战速决。”刘哲望郑勇说。 郑勇点头:“明白了。” “小冯的对象,我已安排组织部派他后天去省党校学习,时间一个月。所以,这段时间,赵彬的事要尽快落实,越快越好。”刘哲说完,又表情凝重地说,“我们这样做是不大好,但没办法;我们的干部为了革命,为了解放新中国,都把年纪拖大了,又都是外地人,组织不出面帮忙,他们的个人问题很难解决。” 郑勇呵呵地笑道:“是这么个情况,我如没老婆,也请组织包办……” “不要开玩笑了。你明天去冯家提亲,外后天就把他们两个人的事办了。迎亲的时候,带上妇联主任。”刘哲低声说道。 郑勇把大腿一拍:“保证完成任务!” “冯宝珠现在在哪里?” “她可能去白岩区参加土改复查去了。” “嗯,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。另外,你去给小冯父母做工作时,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。” “好,记住了。那我刚才去跟赵彬通个气。” “你去吧。”刘哲点头。 郑勇来到赵彬办公室,把刘哲的话转述给了赵彬。 赵彬说:“我倒愿意速战速决,只是这样会不会……” 郑勇打断赵彬的话:“什么会不会,只有这样,你才能把冯宝珠搞到手。你想,你今天去提亲,肯定引起小冯父母的警觉,说不定他们会让小冯提前结婚。所以,你必须在吴元回来之前,把这事赶快办了。我明天去提亲,不跟小冯的父母拐弯抹角,就直接了当地说,外后天来迎亲。” 赵彬说:“行,行,一切听从你们的安排。” “那我走了。”郑勇说时,拉开门向外走去。 第二天,天刚麻麻亮,郑勇就起来了。他胡乱洗了把脸,在桌子上抓了两个冷馒头,放进挎包,警卫员也不带,就一人骑马直奔石溪村。三个小时后,郑勇来到冯家院子。他骑在马上,用鞭子撵着狂吠的狗,一面朝紧闭的大门高喊:“屋里有人吗!” “有人,有人。”门“吱吜”一声开了。冯父应声从屋里急急地走出来,他大声呵斥狗:“滚滚滚,那边去!”一面朝骑在马上的人望去,只见那人长方脸膛,黝黑肤色,鼻直口阔,粗发浓眉,一双眼睛炯炯有神,腰系一条棕色宽牛皮带,当中别着一把手枪。冯父心里一惊,怎么又来了个当官的。冯父向来判断干部是不是领导,就看此人是否有手枪。他正要上前打招呼,那人却先问他:“这是冯宝珠家吗?” 冯父连连说:“是的,是的。” 冯父话音刚落,只见那人一纵身跳下马背,把缰绳往树上一系,就朝这边走来,他走路步子很快,像眨眼间,就到阶沿上。 冯母这时也从厨房来到门口。冯父忙对老伴说:“首长来啦,快倒茶。” 冯母哎了声,对郑勇说:“首长,快进屋坐。” 两位老人把郑勇让到火坑房,郑勇在火坑边坐下。冯母倒了一缸子茶,递郑勇。郑勇接过茶缸,望向两位老人说:“你们是冯宝珠的父母吧。” 第9章 “是的。”两位老人同声说道。 郑勇自我介绍:“我是赵县长的同事,叫郑勇。” 冯母笑着说:“你是郑县长吧,听宝珠说过呢。”接着问道,“郑县长没吃饭吧?” 郑勇说:“吃过了。你们吃了没有?” “刚吃完呢。”冯母说。 冯父拿起火钳,把火坑里的柴火,一根根重新架好后,就在郑勇旁边坐下。冯母也连忙在老伴侧边一把椅子上坐下来。郑勇喝了口茶,把茶缸放在脚前地下,然后抬起头,望着冯父和冯母,慎重其事地说:“我今天来呢,是专门为赵县长提亲的。” 两位老人一听,惊得面面相觑。 郑勇接着说:“我知道你们一下子迈不过这个坎。实际上呢,赵县长嘛,就只年纪大了点,今年三十四岁。”郑勇瞅了眼冯父和冯母,继续说,“赵县长其他方面,那好得简直没得说。他出身书香门第,能说会写,还没得任何不良恶习,责任心也强,性格又好,对人特别善良宽容。你们想想,这样的男人,肯定体贴老婆、孝顺老人。大伯、大妈,我说这些话的意思,你们女儿嫁给赵县长,不会吃亏!”郑勇顿了顿,又说,“赵县长为啥三十几岁还没成家,还不是为了革命。他这么好的条件,如不是为了解放全中国,肯定早就结婚了,孩子只怕都有几个了。” 郑勇的一番话,打动了冯母的心,她想,赵县长这么好的条件,他要不是年纪大,怎么看得上一个农村的女孩。于是她望郑勇说:“赵县长昨天来,我就觉得他人蛮好,说话好和气哦。” 冯父侧头狠狠白了老婆子一眼,觉得她转弯太快,就有些生气,一生气脸就涨得通红。郑勇本来觉得冯父的面容,很像戏剧里的关公,这时脸一红,就更像了。郑勇笑呵呵的对冯父说:“冯木匠,莫犹豫,这事就定下了!后天我们来迎亲!” “啊!这个,这个,不行啊,郑县长,我们不能做这个主!”冯父急切说道。 郑勇微笑道:“赵县长的婚事,是组织决定的。小冯现在是土改队员,马上又要提干了,她应服从组织安排。” 冯父还要说什么时,郑勇抢在他前面说道:“这样搞,你们今天呢,把小冯叫回来,明天准备下,后天这个时候,我们来接她。” 郑勇不等两位老人表态,就站起身,一面说,“我刚才还要去瓦松乡有事。”一面往门外走,走到院子,立即骑马离去。 郑勇走后,冯父像霜打的茄子,垂着头坐在那里,半天不说一句话。冯母开导老头子:“宝珠能嫁一个县长,应是她的福分;其实赵县长也只大宝珠十四岁……” “只大十四岁,十四岁还不大呀!你这个人,怎么态度变得这么快!你未必就没想哈,宝珠和吴元那么好,两个都是快要结婚的人,现在这么一搞,他们怎么受得了哇!” 冯母冷着腔说:“你当郑县长面,怎么不这样说,人家走啦,你冲我说这些话,有么子用!” 冯父虎着脸说:“你为必没看到啊,我哪里有机会说话!” 冯母瞟了眼老伴,说:“那现在怎么办,人家后天就要来迎亲。算啦,算啦,这事我不管啦,我去苗寨住几天,免得到时,人家来啦,不好交差。” 冯母抬脚往隔壁套间房走去。冯父不朝老伴看,只盯着火坑里的火发呆。过了一会,冯母挽着一个包袱,从里间出来,朝堂屋走去。冯父见老伴真的要走,忙上前拉住她:“你赌么子气哦。” “我不是赌气,我怕以后都恨我。宝珠是你的亲侄女,你自己做主!” 冯父垂头丧气地说:“这么大的事,我也做不了主。” “那你慢慢想办法吧!”冯母又要往外走。 冯父急得大声说道:“要走都走,我也走!我也去苗寨!” 冯母楞了下,随即说:“都走啦,屋里没得一个人,郑县长他们来了怎么办?” “不怎么办。”老头子赌气说。 冯母瞅了眼老伴说:“这样对着干,肯定不好哦,你还是要转弯才行。” 冯父不吭声地坐回火坑边椅子上。冯母挽着包袱,靠在门框上,又对老伴说:“其实赵县长,真的就只年纪大点,其他方面都比吴元……” “莫说啦,你莫说啦!”冯父打断老伴的话。 “好,我不说啦,你走不走?不走,我先走啦。” 冯母嘴里这样说着,其实心里并不是真要走,她是对老头子做这么一个样子,想激下他。 冯父果然急了,他连忙对老伴说:“你走么子走哦,你还不快点去湾里,给老田说下,要他帮忙把宝珠叫回来。” “你想开啦?宝珠在哪里哟?” “前天,我到镇上老王家结账,在街上碰到罗珍,她说宝珠现在在白岩区楠木村。” 冯母把包袱往桌上一放:“你要想好哈,莫以后又来怪我。”见老伴愣愣地望着她,就又说,“这事不能声张哦,千万莫让吴家的人晓得。反正宝珠出嫁的衣服,我都准备好啦,后天让她带去。我现在就去找老田。” 冯母走出院子,朝屋后面右侧一条小路走去。 下午冯宝珠风风火火赶回家,一进门就问:“爸、妈,田叔叔说,你们有急事跟我商量,么子事嘛?” 母亲朝宝珠脸上看了看,说:“你先歇气,等会慢慢给你说。” 第10章 宝珠着急地说道:“我们现在忙得很,有么子话,快点说哦。” 母亲拉宝珠在火坑旁坐下,又倒了杯茶递她。宝珠接过茶杯,一口也不喝,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,望着母亲,又问:“妈,倒底是么子事?” 母亲将椅子挪到女儿旁边坐下,笑笑的对宝珠说:“昨天赵县长来我们家啦。今早呢,郑县长又来我们家。” 宝珠惊道:“他们来搞么子?” “提亲。” “给哪个提亲?” “赵县长要娶你。” “娶我?我已订亲啦唦。” “我们跟他们说,你很小就放人家啦,他们不听。”母亲把赵彬和郑勇来提亲的经过,详细说给了女儿。 宝珠急道:“你们拒绝了没有?” 母亲轻声说:“拒绝没用。” “啊,这么说,你们答应啦?你,你们怎么这样做!”宝珠别过脸,急切地问坐在靠窗户那方的父亲,“爸,是真的吗?” 父亲拿着长烟杆,对着火坑,“叭嗒叭嗒”地吸着烟,不说话。宝珠紧张得又大声问道:“爸爸,你说话呀!” 父亲望向宝珠,点了下头。 “天啦!你们把我当个么子啦!”宝珠急得大哭起来。 母亲劝道:“宝珠啊,赵县长这是看得起你……” 宝珠截断母亲的话,大声说道:“我不要哪个看得起我!” 母亲怔了下,随即又劝道:“赵县长就只年纪大了一点,其他方面都比吴元强。” 宝珠一听母亲这样说,气得霍地站起来,冲母亲大声吼道:“哪个答应的,哪个就嫁赵县长。” 宝珠一说完,转身朝堂屋跑去。 母亲气得脸都白了,她指着宝珠:“你,你,你怎么这样说话!” “宝珠!”父亲喊了声女儿,把烟杆一丢,追到堂屋,拽住宝珠,说:“宝珠啊,这事已定啦,我看赵县长人还不错,你跟了他,不会吃亏的!” 宝珠用力挣脱父亲的手,跑进自己的卧室,扑倒床上,放声大哭。 母亲不计宝珠刚才的气话,她烧了一盆炭火端进女儿卧室,还特意煮了一碗鸡蛋豆皮,端来要宝珠吃。宝珠不理母亲,只一个劲的哭泣。 母亲把那碗豆皮放桌上,退出宝珠卧室,来到火坑房,对老伴说:“她不理我,你去劝劝。” 父亲站起身,朝女儿房间走去,刚走到门口,就见宝珠一翻身下床,冲到堂屋,“呯咚”一声打开大门,发疯似地朝后面山上跑去。宝珠踉踉跄跄地爬到半山腰,“扑通”一声跪在爷爷的坟前,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:“爷爷,爷爷呀!我和吴元是你亲自订的亲啊……我不想嫁别人……爷爷啊……爷爷……” 父亲和母亲气喘吁吁地追上山。母亲见女儿跪在公公墓前,哭得眼泪鼻涕满脸乱淌,就上前拉女儿:“宝珠,山上冷,回去吧!” 宝珠甩开母亲的手,一屁股坐在地下,哭得更伤心了。 “让——她——哭——”父亲坐在一块岩石上,喘着粗气说。 宝珠嚎哭一阵后,见父母在寒风中冷得瑟瑟发抖,就给爷爷磕了几个头,下山了。 宝珠大约是哭累了,回来,一倒床就睡着了。睡到半夜醒来,她又想起爷爷。她觉得这世上,对她最好的人就是爷爷。记得小时,爷爷经常光着脚去河里,翻动那些长满青苔的大石头,把藏石头下的小鱼儿,一条条捉了,放竹篓里,带回来,用油炸的香喷喷的给她吃。她那时,一点也不晓得心疼爷爷,每次爷爷笑眯眯地问她,吃够了没有?她都说没吃够,还想吃这吃那,害得爷爷又上山到处找蜂窝蛹,下水田捉泥鳅。爷爷不光给她弄好吃的,还怕她孤单,每过段时间就送她去吴家住几日。她最喜欢去吴家,因那里伴多,大家还都让着她。记得有一次,她和吴元的大姐、二姐在石拱桥下的河里捡花石头,她挽着裤脚,弓着腰,在浅水里走来走去,不一会,花石头就捡到两手拿不下了。她直起身,正要去岸上放石头,却忽然发现吴元不知什么时候在下游,猫着腰,双手扶着一只撮箕,在水里小心翼翼地撮鱼儿。她觉吴元专注的样子好好玩,就想整他一下。于是她把花石头放岸上后,悄悄地捡了一块大大的石头,然后轻手蹑脚地走过去,把石头朝吴元旁边的水里猛地一砸,只听“咚”的一声,激起的水花,把吴元浇了个全身。吴元“啊”的一声,抬起一只手,捂着流进水的眼睛,这时,撮箕一偏,小鱼儿全跑了。她看见吴元那个狼狈的样子,笑得滚到沙滩上。吴元气得要哭了,他向站在上游水中的大姐和二姐望去,可两个姐姐看到吴元被水浇得像个“落汤鸡”似的,她们不但不气,反“呵呵”地笑个不停。吴元见姐姐不帮他说话,只好提起撮箕,上岸回去了。可她一点也不怕吴元回去给娘娘告状,她晓得娘娘在任何时候都护着她的。 还有件事,让她一想起,就好笑。那年,爷爷把吴元接他们家里住。晚上,他们祖孙三人睡在一张床上,爷爷和吴元睡一头,她睡另一头。本来睡得好好的,她不晓得为么子,又想整吴元。她把身子慢慢下移,脚在被窝里摸索,当碰到吴元大腿时,就张开两个脚趾,在他腿上狠狠地一夹。吴元疼得“哎哟哎哟”的大叫。爷爷问他怎么啦。他不说。其实爷爷心里明白得很,他假装这么问。她捂着嘴,不出声的格格地笑,把被子都笑得一颤一颤的……宝珠就这样一桩事一桩事地忆着。 第11章 到了下半夜,她慢慢又睡去。可没睡多久,又醒了,一醒,就想到父母要她嫁赵县长的事,心里马上像刀割样的痛。她开始追溯赵县长是什么时候,开始注意自己的。应该是那天,在礼堂开讨论会,她正在发言,赵县长把她单独叫到一边;当时,她还以为自己讲得好,引起领导重视了;可是呢,赵县长只字没提她发言的事,他只问她的家庭情况。现在想来,他应是那个时候开始打的歪主意。还有,开大会的第三天下午,她在食堂吃完饭,回住处的路上,看见赵县长站在路边一棵树下,在跟一个人说话。她没跟他打招呼,照直往前走了。可没走多远,就听到赵县长在背后喊她。她转过身,赵县长走过来,满脸笑容地问她,这次是不是抽调到土改工作检查组了。她说是的。又问她会议结束后,回不回去看父母。她说不回去。她当时什么也没多想,以为赵县长不过是随便问问。还有,那天开总结大会时,她坐在礼堂前面第二排,她见赵县长在台上讲话时,眼光不时朝她这边望。现在想起来,原来赵县长,他……唉! “喔喔喔……”一阵鸡鸣声从窗外传来,打断宝珠的思绪。宝珠知天快亮了,想着,再睡肯定也睡不着了,现在口也干得厉害,她从昨天下午回来,到这时还没喝一口水。于是,她起床来到火坑房,拎起煨在火坑边的瓦罐壶,往桌子上的杯子里倒,可壶里一滴水都没得。她只好去厨房,往壶里添满水,提过来,挂在火坑吊钩上。她用火钳把埋在灰里燃着的柴兜,刨出来,再“吱呀”一声把后门打开,从外面抱进几根柴禾,放在有火的柴兜上,然后蹲下来,嘴巴对着冒烟的柴禾,“呼呼”地吹着,不一会,火便熊熊地燃烧起来。这时,她坐在火坑边一把木椅上,呆呆地望着火苗子“滋滋”地舔着吊壶。 过了一会,宝珠的母亲打着呵欠,从隔壁套间走出来,望着宝珠说:“你起来的时候,我听到啦,我跟你爸一夜没睡。” 宝珠不看她妈,也不答话。她父亲也起来了。父亲边往头上缠青丝帕,边从里间走出来,在女儿旁边坐下。父亲包好头,见女儿一言不发地呆坐那里,两只眼睛又红又肿,脸色憔悴得像害了场大病。父亲看见女儿,一夜之间,变成这般模样,心里骤然涌起一股浓烈的酸涩。这时,他拿起火钳,拨弄着火坑里的柴火,一面在心里想:宝珠虽是他的侄女,但她的容貌,长得跟他特别像,不清楚的人,都以为宝珠是自己亲生女儿。这么多年来,他也一直把哥哥这个唯一的女儿,当宝贝样待。她从小到大,他从没对她说过半句重话,可这次,他却伤到她心啦。 父亲沉默了会,想着,有些事还是要给女儿解释下。父亲放下手里的火钳,望向女儿说:“宝珠啊。” 宝珠嗯了一声。 父亲接着说:“你虽不是我们亲生的,但你一岁多就跟我们啦,不管你怎么想,反正我们是把你当亲生女儿养的。你和吴元订亲,实际上,是你爷爷跟我和你妈,共同商量决定的。你说我们没把你当个么子,你这话的意思,我晓得。你是说我们想攀高,要把你嫁给赵县长。宝珠啊,那里是这个意思。前天,赵县长来提亲,我和你妈一口回绝啦。但没想到,今天,郑县长又来给我们做工作。他说,赵县长是为革命,才耽误了成家;又说是组织决定你嫁给赵县长的;还说,你快提拔当干部了,你应下级服从上级。我和你妈见郑县长这么说,就再没做声。郑县长只坐一会,就走了,他走时说,他们后天来接亲。 郑县长走后,我和你妈把郑县长的话想了想,觉得他说的有道理。赵县长如不是为了解放全中国,怎么也不会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,也不得把年纪拖这么大,没成家。” 母亲蹲在地下,往火坑里添柴,这时,她接老伴的话,抬头望向宝珠说:“宝珠,我和你爸不会瞎答……” 宝珠没等母亲话说完,气吼吼地说道:“我哪个也不嫁,我只嫁吴元!只嫁吴元!只嫁吴元!”说时,把头埋进膝盖,又呜呜地哭起来。 第5章 赵彬喜颜娶新娘,宝珠愁眉对痴客 这天早上,金黄色的阳光,透过树梢洒在冯家的院子里,后面山上传来一阵阵“咕咕咕——咕咕——斑鸠的叫声。 宝珠的母亲在厨房,把煮好的三碗豆皮,来回两趟端到火坑房,搁桌上,然后对坐在火坑边吸烟的老伴说:“你快吃,吃完了,把院子扫下。我去叫宝珠。” 母亲来到宝珠床边,俯身喊宝珠:“宝珠起来吃饭。” 宝珠一夜没睡,这时听到母亲叫她,就把被子往上一拉,将头盖住。母亲见状,不由得提高声音喊道:“宝珠,时间不早啦,快起来吃饭!快起来!” 母亲一连叫了好几遍,宝珠像没听见样,动也不动。母亲叹了口气,回到火坑房,对老伴说:“这怎么得了啊,怎么喊,她都不起来。” 坐在火坑边的老伴,没答话,只顾低头吃着豆皮。 母亲吃不下饭,她走进卧室,掀开箱子,把宝珠结婚的东西,一样样地取出来…… 宝珠父亲吃完饭,来到堂屋,把大门“吱呀”一声打开,出来,提起靠在阶沿墙上的竹扫帚,走到院坝,把地下的落叶,“唰唰”地往竹林那边扫。扫了一阵,忽听有人说话的声音,就直起腰,循声望去,只见溪边小路上走来三人,两男一女, 第12章 最后那个人牵着一匹马。他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怎么来这么早啊!他把扫帚往地下一丢,三两步走到卧室,对老伴说:“他们来啦,快把宝珠喊起来!” 宝珠母亲“啊”了一声,将手里的衣服,朝床上一掷,赶忙朝女儿房间走去。母亲一进来,就大声喊道:“宝珠,快起来,快点!接你的人来啦!” 宝珠听了,将被子使劲一裹,翻身面向板壁。母亲摇宝珠的背:“快起来,宝珠!快点啰!”见宝珠不动,母亲着急地说,“你再不起来,我揭被子哈!” 宝珠两只手死死地抓着被子角。母亲急得正要把宝珠连人带被子一起扶起时,忽听身后有人说:“宝珠还没起床啊?” 母亲回头一看,是肖静,她一下像得了大救星似的,连忙说:“肖队长,你来啦,来得正好哦!” 母亲急忙退出房间。 宝珠一听见肖静的声音,“呼”地掀开被子,坐起来。肖静忙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棉衣,给宝珠披上:“小心着凉。” 宝珠一把抱住肖静的腰,把脸偎在她怀里,像孩子样“呜呜呜”地哭起来。肖静抚摸她的头,轻言说:“小冯,莫哭了,起来吧,我和郑县长今天是专门来接你的。” 宝珠还是哭。肖静拍了拍宝珠肩:“小冯,你嫁给赵县长会幸福的,相信我!” 宝珠依然抽抽搭搭地哭着。肖静又劝道:“你和赵县长结婚,是组织决定的,你马上就要成为国家干部,要服从组织安排。” 肖静轻轻扳开宝珠的手,抬起她的胳膊往棉衣袖子里塞,又从椅子上把裤子拿过来。宝珠不好意思让肖队长给自己穿衣服,只得接过裤子穿上。 肖静跟宝珠来到堂屋,宝珠的母亲从火坑房看见了,赶忙端了一盆热水放堂屋洗脸架上。肖静守着宝珠洗脸,一面问宝珠母亲饭做好了没有。宝珠母亲说:“早就做好啦,煮的豆皮,已经冷啦,我重新给她煮汤元,我给你们一人也煮一碗。” 肖静忙摆手:“我们吃过了,您就煮小冯的。” 宝珠母亲笑着说:“你们这些干部,每次来我们家都不吃饭。那我就只给宝珠煮一碗。”说时,去了厨房。 宝珠洗完脸,正要朝卧室去,肖静一把拉住她,往火坑房走。宝珠和肖静在火炕边坐下。过了会,宝珠母亲端着一碗汤元,进来,递宝珠。宝珠把身子转向一边。肖静忙从宝珠母亲手里接过碗。母亲无语地转身进了隔壁卧室。肖静用勺子把碗里的汤元,舀来舀去,一面用嘴对着热汤吹,过了会,她对宝珠说:“不烫了,快吃吧。” 见宝珠不动,肖静用勺子舀起一个汤元,送到宝珠嘴边。宝珠望了肖静一眼,难为情地接过碗和勺子。肖静拍了下宝珠的肩膀:“你慢慢吃,我在外面等你。” 肖静来到院子,郑勇问她:“小冯怎么样?” 肖静说:“不肯起床,不愿吃饭,不过刚才在吃汤元。” 正说着,宝珠母亲从屋里走过来,对肖静低声说:“宝珠一口都没吃,一直坐在那里发呆。” 肖静听了,朝火坑房走去。进来,果然看见宝珠端碗的手搁在腿上,另只手软塌塌地拿着勺子,一动不动。肖静走过去,俯身对宝珠说:“小冯,不管怎样,饭还是要吃,人是铁,饭是钢。” 宝珠摇头:“不想吃。” 肖静默然了会,说道:“实在不想吃,就算了,那我们走吧。” 肖静和宝珠来到院子,正在和宝珠父亲说话的郑勇,忙迎了上去,他见宝珠的眼睛又红又肿,就开玩笑说:“小冯,哭了的,舍不得爸爸妈妈吧?女孩子出嫁都是要哭的。” 宝珠垂着头,不言语。宝珠的母亲这时,怀里抱着一套红衣服,走过来,对宝珠说:“你把这套衣服穿上。” 宝珠一看到母亲伸过来的衣服,猛地瞪大眼睛,怒不可遏地望着母亲。母亲吃了一惊,张嘴正要说什么,肖静忙把她拉到一边,悄声说:“这套嫁衣,肯定是您以前,为宝珠跟小吴结婚准备的,她现在怎么会穿呢,您拿回去吧。” 母亲哦了声,抱着衣服回屋里去了。不一会,母亲又拎着三个包裹,走出来,递宝珠:“这些都是你的东西。” 宝珠冷冷地站在那里,既不接东西,也不说话,只把眼睛望向竹林那边。郑勇忙从宝珠母亲手里接过包裹拎着,然后对宝珠的父亲说:“时间不早了,我们马上走。”接着又说,“为了接小冯,刘书记把县委和县政府唯一一辆吉普车,派给我们了;车停在山外马路上的。” 肖静对站在树下的警卫员,招了下手。警卫员牵马走过来。肖静对宝珠说:“小冯,骑上去吧。” 宝珠四下看了看,见只有一匹马,就摇了摇头。肖静要扶宝珠上马。宝珠说:“我不骑马,我走路。” 郑勇望宝珠笑道:“也行。”说时,把包裹递警卫员,“你先进城,把冯宝珠同志的东西交给赵县长,说我们随后就到。” 警卫员说了声好,接过宝珠的包裹,在马背上绑稳后,翻身策马走了。 郑勇这时跟宝珠的父母握手告别。肖静对两位老人说:“你们放心,我们会照顾好小冯。” 父亲眼眶红了,他走到女儿面前,温和地说:“宝珠啊,以后跟赵县长好好过日子哈,莫任性,要听肖队长的话。” 第13章 宝珠低头不语。 郑勇对老人挥了下手:“我们走了。” 父亲点了点头。肖静挽着宝珠的胳膊朝石板路走去,郑勇跟在后面。三人到了溪对岸,宝珠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,只见父母还站院子里,凝望着这边。 三人在狭谷走约一个小时,来到公路上。小车司机老远见他们来了,忙把一辆很旧的敞蓬吉普车门拉开,站在那里候着。三人走近,郑勇跳上副驾驶座,肖静和宝珠在后排坐下,司机随即启动车子,加速向城里驶去。 赵彬上午在办公室,批阅完最后一份文件,已十点过一刻了。这时,他从抽屉里迅速拿出一张纸,准备把今天要买的东西,记在纸上。昨天晚上,郑勇把肖静和办公室主任,叫到他这里,专为今天迎亲的事,开了个会。会上郑勇对每个人进行了分工。郑勇和肖静负责接新娘;办公室主任负责安排人布置新房;他留在家里作准备。他当时提出,他也去接冯宝珠。郑勇和肖静坚决不同意。郑勇说,他去可能会影响“速战速决”。见郑勇这样说,他就没再做声。准备东西,准备什么东西?现在实行的供给制,吃、穿、用的全是公家发;家具也是他来竹萱时,行政科已在房里摆了一个两屉桌,一张双人床,一口衣柜,几把椅子和一个洗脸架,哦,还有一个条几。给小冯买衣服吧,可昨晚,肖静特意对他说,小冯的衣服,叫他莫管,她负责。买床上用品?可去年发的双人床单和被套,都还没用,全是新的。那买什么呢?赵彬想不起买什么东西,这时,他倒想起另一件要紧的事,那就是理发,而且还要赶快去理,如郑勇他们万一顺利,突然回来,最起码形象……不能想了,不能想了,时间紧迫,赶快走。 赵彬理完发,匆忙回到宿舍。他住在县政府大门东侧那栋平房的第一间。房子面积三十多平方米,中间用木板隔成内、外间。他平时睡觉在里面,外间是他洗漱、办公和会客的地方。赵彬回来,走到里间床边,朝床上看了看,想着,算了,还是不用发的那套新的,太素了,结婚还是买几件喜庆点的床上用品。嗯,这事算定下来了。再买什么?他扫视着房间,这时,他看到窗户下那个条几。这个条几他估计是以前这里的资本家,用来摆花的。公家把条几配给他,他感到没什么用,只在上面放了些书。对了,现在小冯来了,可在条几上摆个大镜子,让她坐在那里梳妆。想到这里,他仿佛已看到冯宝珠坐在窗前,对着镜子,将头发慢慢散开的样子,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舒坦。除了给小冯买镜子、梳子,和洗漱用品,还要买个大木盆,还要买……赵彬把需购买的东西,在脑子里大致算了下,感觉买这些物品的钱不成问题。这么多年来,他因是单身,加之不抽烟,不喝酒,每月发的津贴,没地方花,都存着的。现在结婚,这些钱刚好用上派场。什么时候去买呢,现在去吗?不不不,人没来,一切不能动,必须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了,才能通知办公室主任,叫人来布置新房,和购买东西。赵彬走到外间,在桌子旁坐下,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,和一支铅笔,将需买的东西一一写在纸上,然后把纸条折成一个小方块,装入上衣口袋。做完这事,他站起身,打开窗户,朝不远处的大门望去,今天是礼拜天,只见有人不断地进进出出。他凝神静听大门外的街上,街上没有吉普车行驶的声音。他看了眼手表,已十一点半了。他将窗户重新关上,在椅子上坐下,心里焦急地想着:郑勇他们是早上五时出发的,顺利的话,这个时候应在返回的路上;怕就怕遇到麻烦,如小冯父母反悔,或冯宝珠硬是不肯来,那么郑勇和肖静就要给他们做工作,这样的话,他们可能下午,或晚上才得返回……只要能把人接来,就是等到……正想着,忽有人“呯呯”地敲门,他忙起身走过去,把门打开,一看,是郑勇的警卫员。警卫员把手里提的三个包裹,递赵彬:“这是冯宝珠同志的东西,郑县长要我先送回来交给你,他们坐车后面到。” 赵彬一听,大喜过往,一颗悬着心落了下来,他连忙接过包裹放进屋里,回身问警卫员那边的情况。警卫员把他看到的一切,详详细细地告诉了赵彬。赵彬喜不自胜,待警卫员一离开,他连忙去了办公室主任那里。 没多久,办公室主任带着八九个干部来到赵彬宿舍。这些人一来,就说说笑笑地抹桌、扫地、擦窗户和贴囍字。 下午两点半钟,迎亲的车一驰进县政府大门,就有人高声叫道:“新娘子来了!” 赵彬闻声,赶紧从屋里出来,此时,他已换上有八成新的土黄色棉制服,戴着帽子,脚上穿一双黑色新棉布鞋,整个人容光焕发地站在阶沿上。 小车驶到离赵彬宿舍还有几米远时,“嘎”的一声停住。郑勇从车上跳下来,大步跨到赵彬面前,低声说:“新娘子,我可给你接来了。”说时,他朝自己脸上划了两下。 赵彬明白郑勇指冯宝珠哭了的,他来不及感谢郑勇,忙朝吉普车走去。走近,见冯宝珠蔫蔫地坐在车上,样子像霜打的茄子。她今天上穿一件草绿色起小黑花的灯芯绒棉罩衣,下着一条瓦灰色棉布裤子,她将两只手抄在衣兜里,低着头盯着脚下。赵彬含笑地向宝珠伸出手,要牵她下车。宝珠从眼角看到是赵彬,将身子猛地扭向肖静那边。赵彬尴尬地缩回手。肖静见状,忙跳下车,跟几个正围上前的女干部,把宝珠半拉半扶地弄下车,然后簇拥着她进了屋。 第14章 饭菜是早摆在桌子上了,肖静挪开椅子,让宝珠坐下,接着为她舀了碗米饭,把三碗菜也推到她面前。“肖主任,你来下。”一个女干部突然在门边叫肖静。肖静走了过去。 赵彬从门外进来,见冯宝珠坐在桌边,沉着头,不动箸,就走过去,拿起桌子上的筷子,递宝珠:“小冯,快吃吧,饭菜都快凉了。” 宝珠像没听见样,仍木头似的坐在那里。肖静与那人说完话,走过来,笑着从赵彬手里拿过筷子,塞到宝珠手里:“小冯,快吃饭吧。” 宝珠摇头:“我没饿,不想吃。” 肖静夹了一些菜放宝珠碗里:“还没饿,你早饭都没吃,多少吃一点吧。” 宝珠只得用筷子挑了点饭,送进嘴里。“赵县长,你有个电话。”办公室主任进来对赵彬说。 赵彬应了声,向门外走去。 肖静饿坏了,她三两下就把饭吃完,放碗筷时,看到宝珠将头埋在碗里,在默默地流泪。肖静心里骤然升起一股怜悯之情,她把手伸过桌面,握住宝珠的手腕,轻声说:“小冯,实在吃不下,就不吃了啊。” 宝珠嗯了一声,把碗筷放下。这时,一个女干部捧着一套崭新的衣服进来,问肖静放哪里。肖静说:“给我。” 肖静接过衣服,对宝珠说:“我们到里面去。” 见宝珠不起身,肖静把衣服先放进去,再出来拉宝珠来到里间。肖静从床上拿起衣服,对宝珠笑道:“这种藏青色布料,做什么衣服都好看。我知道你喜欢列宁服,你以前还试过我的衣服。这是我昨天专门请缝纫社的师傅,为你赶制的。” 肖静知宝珠不会换衣服,就帮她解开纽扣,脱下花罩衣,换上列宁服,又让宝珠坐在床缘,把裤子也换了。肖静随后拉宝珠来到窗边亮处,上下打量一番后,惊道:“小冯,你穿这套衣服,太好看了!昨天,我对裁缝师傅只说了你大概的身高,没想到衣服做得这么合身。” 宝珠不言语,只低着头望着地下。肖静这时,从挎包里拿出一条红围巾,这是昨天她去商店,特意为宝珠买的。她把围巾系在宝珠脖子上,看了看,只见红围巾把宝珠的脸,衬得愈发白晳。肖静不由得在心里说: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,小冯只这么稍打扮了下,漂亮得像文工团的报幕员;就是辫子长了,这点不好。” 肖静这时望宝珠笑着说:“小冯,把辫子剪了吧,短发精神,好打整;你看,我们这里的女同志,都是短发。” 宝珠神情淡漠地立在那里,凝望着窗外摇曳的树枝,肖静说什么好看啦,剪发呀,她都像没听见样。肖静见宝珠没做声,就自做主张到外间桌子抽屉里,找到一把剪刀,进来一把握住宝珠辫子,“咔嚓”一声剪掉,扔到旁边椅子上;接着把另一条辫子也剪了…… 隔了会,赵彬接完电话,从办公室回来,他走进里间,见冯宝珠穿着双排扣、大扁领的列宁服,梳着齐耳的短发,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,样子更加楚楚动人,就站那里看呆了。肖静格格地笑着对赵彬说:“赵县长,你和小冯去把结婚证领了吧。” “好的,好的。还要上街买东西。”赵彬从宝珠身上移开目光,望肖静说。 肖静笑道:“成家肯定要置东西,一样一样来。走,我们先去民政科。” 肖静挽着宝珠的肩膀,往外走,赵彬跟在后面。在门口,肖静对几个在阶沿上忙着搞卫生的女同志,挥了下手。这几个女同志马上明白肖主任的意思,就嘻嘻哈哈地涌上前,簇拥着赵彬和宝珠,去民政科领结婚证。 从民政科出来,一行人马上又去街上采购东西。他们来到百货商店布匹柜台时,赵彬细语轻言地问宝珠:“小冯,你看哪床被面好看?” 宝珠把眉头一皱,别过脸,不答赵彬的话。肖静见了,扶着宝珠的肩,指着面前玻璃柜里的一床被面,对宝珠说:“小冯,这床被面不错,你觉得呢?” 宝珠仍不做声。肖静要营业员把被面拿出来看看。营业员打开柜门,取出那床被面,递肖静。肖静抖开被面铺在柜台上,一看,是一对喜鹊登梅的玫瑰红真丝被面。同来的几个人,凑上前看了,都说这被面漂亮。肖静握住宝珠的手,在被面来回抚摸:“质量不错吧。” 宝珠还是不言语。肖静笑了笑,对营业员说:“这床被面要了,再扯一床好质量的棉被包布。” 营业员赶紧把立在后墙台板上的那卷白斜纹棉布,抱放柜台上,然后一手执木尺,一手拉布,飞快地丈量着,足尺后,用剪刀在布料上剪个小口,两手沿豁口用力一撕,只听“哧拉”一声响,布料被撕扯下来。营业员把撕下的这段布,和那床红被面,分别摺好,外加一张纸包裹,用细绳扎好后,递给赵彬。赵彬从裤兜里掏出钱,数了数,付给营业员。 大家接着去其他柜台,买了床单、枕头、棉絮、镜子、毛巾和盆子等物品,还买了水果糖和瓜子。然而不管走到那个柜台,无论买什么东西,冯宝珠都勾着头,不说一句话,像个木偶样,跟着走到这里,走到那里。到了卖画的柜台,赵彬很想问宝珠喜欢哪幅画,可他不敢开口,结果又是大家帮忙挑选了几幅胖娃娃抱鲤鱼、龙凤程祥、鸳鸯戏水等画。 东西采购齐后,大家一回来,就迅速地铺床、贴画、摆瓜子和糖果。 第15章 晚饭后,县政府的干部、家属,还有县委那边的人,都来参加赵彬和冯宝珠的婚礼。赵彬的房间,一时挤得水泄不通。幸好有懂板的人,他们挤进去,看清楚了坐在床边的新娘子,就赶忙退出来,让后面来的人进去,然后顺手在外间的桌子上抓把瓜子,到院子里说笑去了。 没多久,刘哲和郑勇来了。坐在外间吃糖的人,纷纷向刘哲打招呼。可那些拥在进里间门口的人,全然没注意刘书记的到来,都只顾伸长脖子,朝里面张望。刘哲笑着把靠门外一个扳着门框,踮着脚尖,把头晃来偏去朝里面看的人的肩,轻拍了下。那人回头一看,见是刘哲,忙朝里面大喊一声:“刘书记来了。” 挤在门口的人,瞬间向两边闪开。赵彬闻声,急忙走过来,把刘哲和郑勇迎了进去。肖静见刘哲朝这边走来,就俯身对坐在床缘的宝珠说:“小冯,刘书记来了。” 宝珠立起身,蹙着眉头,对已站在面前的刘哲,叫了声:“刘书记。” 刘哲笑咪咪望着宝珠,“哎”,应了一声。他见宝珠面容清丽,一双晶亮的眸子,明净清澈;睫毛很长,一根接一根挤在一起,看不到缝隙;乌黑的短发上缠扎着一束红毛线。看到这里,刘哲心里想,这女子的形象和清新的气质,让人一见,就有种从心底流露出来的舒服感,也难怪赵彬对她一见钟情。他见宝珠的头又垂了下去,忙和蔼地对宝珠说:“小冯,你以后如有什么困难,尽管跟给我说。” 宝珠点了点头。这时,站在刘哲旁边的郑勇,佯装严肃地对宝珠,指着赵彬说:“小冯,以后赵县长要是欺负你,只管来找我,看我怎么收拾他。”说时,将袖子撸起,晃着拳头。 在场的人,被郑勇逗得哄然大笑。刘哲也哈哈地笑起来。赵彬也笑出了声。一屋的人,唯一不笑的自然是冯宝珠。刘哲这时望着宝珠和赵彬,朗声说道:“赵县长、小冯,祝你们新婚快乐!愿你们相亲相爱,同心同德,一生幸福!” 刘哲话音一落,众人“哗哗”地鼓掌附和。刘哲随即笑着对大家说:“你们在这里玩,我有事,先走了。” 赵彬送刘哲出来,两人走到院子里一棵树下站住。刘哲拍了拍赵彬的肩,笑着说:“你眼光果然不错!不过,人是娶回来了,但毕竟是挖墙角,后面的事,就看你自己怎么处理。” 赵彬点头:“非常感谢组织对我的关心。我知道,后面还有难题。不过,我有信心。” “有些事,我还会负责。”刘哲笑道,“你回去吧,多休息几天。” 赵彬说:“休息一天就够了,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。” “一天,怎么行,至少要陪小冯三天。”刘哲抿笑道,“快回去吧。” 赵彬点了点头,转身朝新房走去。 第6章 赵彬婚夜接任务,郑勇之妻陪宝珠 “呯呯呯,呯呯呯……”凌晨四点钟,一阵急促的敲门声,把赵彬从睡梦中惊醒,他第一时间,摸起枕边眼镜戴上,然后披上棉衣,趿着鞋,打亮手电筒,快步走到外间,把门打开,见外面站着刘哲的秘书。刘哲秘书急切地对赵彬说:“赵县长,刘书记要你马上去他办公室一趟。” 赵彬知有紧急情况,就说:“好!我马上过去。” 刘哲秘书转身又通知其他人去了。 赵彬这时心想,一定出大事了,不然刘哲不会半夜派人来叫他。赵彬迅速穿好衣服,飞快地洗漱,然后摘下墙上的匣子枪,和军用皮包,交叉斜挎肩上,又走到桌子旁,拉开抽屉,摸出一张纸和一支铅笔,借着窗外一缕月光,匆匆写下:“小冯,我有急事走了,饭票在桌子右边第二个抽屉里。”他拿砚台把纸条压好后,就开门直奔刘哲那里。 赵彬从后门很快来到刘哲办公室。刘哲一见赵彬,就神情严峻地对他说:“出大事了!” “怎么回事?”赵彬迫急地问道。 刘哲说:“岩堡乡农会副主席,一家三口被杀害!” “啊!什么时候的事?”赵彬惊得倒抽口冷气。 “两个小时前发生的。我一得到消息,就派刘秘书去叫你。”刘哲望赵彬说道。 赵彬表情凝重地说:“岩堡那一带,山高路陡,地势险要,以前就是土匪经常出没的地方。但我们的部队,前年已将那里的顽匪剿灭了,难道有漏网之鱼?” 刘哲蹙着眉头说:“极有可能在这次土改复查中,有反动地主在搞破坏活动。” 赵彬果断地说:“我马上去岩堡!” 刘哲面露难色地说:“我今天上午要去地委,开一个紧急会议,你刚结婚……” 赵彬不等刘哲话说完,连连摆手:“没事,没事。” “昨晚,我还要你多休息几天,哪知道……”刘哲正说着,郑勇赶来了。 三人立即开了个短会,会上刘哲命令郑勇带区里民兵搜索岩堡鹰嘴山;赵彬带区、乡干部去枫树村出事现场调查。时间紧迫,赵彬和郑勇一接任务,就快步下楼,来到院子。两人的警卫员,已牵着马在院子里候着的。赵彬和郑勇翻身上马,飞奔而去。 清晨,一束阳光穿过樟树的枝梢,射到卧室的窗户,又从窗帘的缝隙映在宝珠的脸上,宝珠从梦中惊醒过来,她眼开眼睛,从床上坐起来,坐了片刻,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,禁不又侧身一倒,将脸埋在枕头里,呜呜地哭起来。哭了一阵,又坐起来,披着棉衣,靠在床栏上。她将凌乱遮住脸的几缕头发,捋到耳后,凝望着窗户,忍不住想起几天前,她跟吴元见面的情景。她来县政府开会的第一天中午,吴元到招待所来看她,两人坐在床缘说了一会话后,吴元拉着她的手,说:“走,我们到布店里去逛逛。” 第16章 她说:“那里有么子好逛的。” “我想给你买布做衣服,城里的裁缝手艺好些。” 她说:“结婚的衣服,妈准备啦。” 吴元站起身,双手握住她的手腕,笑着说:“各准备各的,走吧!” 她不想去,就说:“中午这么一会时间,就是看布,也看不好。” 吴元凝望了她一会,说:“那干脆等你散会了,我们再去办这事。” 可是她散会的当天下午,一吃过晚饭,就随白岩土改复查队走了。想到这里,她眼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,泪水又像暴雨一般,涌流不止。过了一会,她拿手巾将泪痕擦掉,望了眼赵彬睡的枕头。实际上,赵彬半夜走时,她知道,她是故意闭着眼睛,佯装睡着了;而外面有人敲门,赵彬匆忙洗漱,她都晓得;但就是没听清外面的人,对赵彬说的么子话。赵彬走后,她因几个晚上没睡好觉,实在太困了,就把被子紧了紧,闭上眼睛,不一会就睡着了。冯莹正想着,忽听屋外远远近近传来很多脚步声,她知已到上班时间。可是她并不想起床,因她不知起来后干什么。她就这样坐在床上,东想西想。大约过了一个钟头,她才掀开被子,下床把衣服穿好。见窗户下有个条几,上面摆着一个镜子,和一把梳子,她便走过去,拉开窗帘,在条几前的椅子上坐下。她拿起梳子,对着镜子梳头。这时,她猛然看见镜子里的人,面颊瘦削,眼窝凹陷,脸色像菜帮子样。她大吃一惊,怎么三天没照镜子,就变成这个样子了。她像赌气似的,把镜子“叭”一声撂倒,转过身,背对窗户呆坐那里。坐了好一会,她才举起梳子把头发梳顺。梳好头,她起身来到外间,见洗脸架横杆上晾着两条脸巾,一条新,一条旧,就走过去,取下新脸巾丢进盆里。见暖水瓶放在桌子旁一个独凳子上的,就走过去,正要提瓶子,忽然看见桌子上有张纸条,拿起来看,是赵彬写给她的,看完,将纸条丢进挂在墙壁上的字纸篓里,然后提起暖水瓶,走过来,往盆子和漱口缸倒了些热水。洗完脸,她拿起洗脸架搁板上的百雀玲,揭开盖子,见还没启封,知是昨天新买的,就用手指挑了一小坨,点在手心上,对掌搓了搓,一面往脸上均匀地涂抹,一面到桌子前坐下。她拉开桌子右边第二个抽屉,果见里面有饭菜票。可她现在不想吃饭。她把抽屉合上,站起来,倾身把桌子前的窗户打开,一股冷风扑面而来,她不禁打了个寒颤。可是,她没有关窗离去,而是迎着寒风,站在那里,望向院子。现在已是上班时间,院子里已看不到什么人了,就只大门口有个战士在站岗值勤。一看到值勤的战士,她马上想起昨晚做的梦:昨天夜里,她梦到她和肖队长,还有郑县长坐着一辆吉普车,车开进院子停稳后,她从车上霍地跳下来,朝大门拼命跑去。可她还没跑拢大门,就被五六个战士给拦住,结果她被肖队长和郑县长又拉回去…… 想到这里,“唉!”宝珠长叹一口气,把窗户重新关上。转过身,见地下尽是葵花壳和糖纸,就拿起门边的扫帚,因没找到撮瓢,就将垃圾全部扫到门边墙角堆着。做完这事,她不知再干什么了,只好在屋里这里走走,那里靠靠。可无论走到那里,不管靠在什么地方,她都觉不自在,都觉像住在别人家似的。 这时,宝珠感到身上越来越冷,冷得有些受不了,于是就走到火盆边,想把炭火生燃,可她四下找了下,虽把木炭找到,但生火的柴禾怎么找,都找不到。宝珠只好搓着手,在屋里来回踱着。 过了些时间,忽然有人在“呯呯”地敲门,宝珠以为是赵彬回来了,就垮着脸走过去,准备把门一拉开,转身就走。可她把门打开,却见门口立着一个三十多岁,中年微胖妇女,她穿一件蓝布大襟偏襟衣服,怀里抱着一个婴儿,后面还跟着一个约两岁多的小男孩;她看人时,眼睛流露出一种贤淑、善良的神情。这中年妇女见宝珠在打量她,忙笑道:“小冯,我是郑勇屋里的,我叫夏菊,住你隔壁。” 宝珠惊道:“你是郑县长的爱人啊,夏大姐,进屋坐。” 夏菊把头伸进房里瞧了一眼:“你屋里没生火,走,到我家烤火去。” 宝珠笑着对夏菊说:“夏姐,我不冷,我以后去你家玩。” 夏菊连忙说:“怎么不冷,今天没得太阳,天气冷得很。”说时,用一只手臂搂着孩子,另只手挽着宝珠的胳膊,往她家去。 小男孩挺机灵,他见阿姨不动,就上前握住宝珠的手,拉她往前走。宝珠被小男孩逗笑了,就一弯腰抱起他,去了夏菊家。 夏菊一进屋,就把孩子放床上,接着端起架在火盆上烤着尿布的竹笼,搁地下,又从门边拉过一只箩筐,用火钳从筐里夹了几块木炭,放在火盆的炭火上,随后对宝珠说:“小冯,快坐,快坐,你看我屋里,扯得乱七八糟的。” 宝珠用脚把椅子稍挪了下,坐下来,说:“有小孩,肯定忙不过来唦。” 宝珠说话时,见桌子上有一堆没洗的碗筷,门边木盆里也泡得有衣服,就把抱着的小男孩放下来,走到床边搂起那个婴儿,对夏菊说:“夏姐,我带孩子,你去洗碗,洗衣服吧。” “小冯,莫管他,让他睡铺上,你烤火,这些事,我等会一下就做了。” “我反正没事,他叫么子名子?” 第17章 “他大名叫郑建设,小名叫军军;这大的叫郑解放,小名牛牛。” 宝珠哦了声,把婴儿放臂弯里,用亲切的语气对婴儿呢喃道:“你叫军军啊,军军,你喜不喜欢阿姨抱。” “他喜欢你抱。”站宝珠身旁的牛牛,一本正经地说。 宝珠被牛牛惹笑了,就一只手搂着军军,一只手把牛牛揽到跟前,问他:“你几岁啦?” “三岁。”牛牛望宝珠奶声奶气地说。 “哟,你个子蛮高哈。”宝珠拍牛牛的头说。 夏菊在火盆边坐下,笑着说:“他还没得三岁,才两岁十个月;这娃长个子,不长心。” 宝珠推夏菊说:“夏姐,你去洗衣服,今天没得太阳,但有风,快点洗了,还得干。” 夏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“你第一次来我们家,就帮我带孩子。” 宝珠忙说:“没事,夏姐,我反正是烤火。” 夏菊见宝珠这样说,就站起身,笑着说:“那我做事去了。” 夏菊走到桌边,把那堆碗筷,捡到盆里,端到门边台板上,“晃荡晃荡”地洗着。 宝珠见夏菊这样忙,就问她:“夏姐,公家怎么没给你们请保姆?” 夏菊笑道:“行政科是说要给我们请保姆,你看,我们家这么窄,保姆来了,没得地方住;再说,我这人做事做惯了,如请个人来干活,反而不习惯。” 宝珠点头:“哦,是这样。” “阿姨,你会不会折‘老鼠’?”牛牛拍宝珠的手说。 宝珠笑道:“会折。” 宝珠从兜里掏出一条花手帕,她用臂膀挽抱着军军,腾出的手三两下就把手帕折成一只“老鼠”,然后提着“老鼠”的尾巴,对牛牛抖着:“老鼠来啦!” 牛牛看了,呵呵地笑起来。宝珠把“老鼠”放一只手掌上,另一只手盖住“老鼠”,随后用托老鼠的几个指头,往前一扣动,“老鼠”便“嗖”的一声蹿出去,掉在地下。牛牛“哈哈”大笑地跑去捡“老鼠”。 夏菊将碗筷洗好后,走到木盆旁,坐在小凳子上,边洗衣服,边跟宝珠聊天。 宝珠从夏菊谈话中,得知夏菊和郑勇是父母包办的婚姻。解放后郑勇回老家,把夏菊接到这里。 夏菊搓了一阵衣服,直起腰,边歇气,边对宝珠说:“昨天半夜,我起来给娃换尿布,听到有人敲你们家的门,没过好一会,又有人来喊娃的爸,可能哪个地方出事了。看样子,赵县长和娃的爸,今天可能回不来。” 宝珠不言语,只轻轻点了下头。 这天,宝珠在夏菊家一直玩到晚上十点钟,才回去。饭也是在夏菊吃的。宝珠一回来就洗漱上了床。白天跟夏菊说话,和逗孩子玩,宝珠没时间想别的事,可现在,她一躺下来,脑子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。这时她想:吴元是怎么回事呢,未必他不晓得我结婚啦?按说这么大的动静,他不可能不晓得啊。他住得又不远,县委就在院墙那边,可到现在都没见到他的人影。他这人啦,从来就胆子小,他肯定怕得罪领导……哦,也可能他来了的,我在夏姐家,但他喊我,或敲门,我听得到啊,我耳朵又不聋。说实在的,到了这步,我也并不是非要看到他,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态度。他不来也好,我已和赵彬结婚,赵彬不在家,我也要注意影响。现在看来,他这人就是懦弱。没得用的东西!你以后就是想见我,我也不理你…… 这夜,宝珠又没睡好觉。 第7章 赵彬破案快如神,宝珠闻言生敬意 宝珠第二天醒来,已是中午,她起床洗漱后,去食堂打饭,饭厅没什么人了,只门边那张桌子,还围坐着几个人在吃饭。宝珠在窗口打了饭往回走时,听到那桌有个人在说:“杀人犯是昨天中午抓到的。” 另一人说:“好惨哦,一家死了三口。” 宝珠心里怦然一震,忙走过去问道:“哪个地方出事啦?” 有个人认得宝珠,就说:“冯同志,岩堡出事了!” “杀的么子人?”宝珠又问。 “岩堡乡的农会副主席被杀了。”这人说时,用筷子点了下他对面一个人,“小张,你是从岩堡来的,把那里的情况给我们过细讲下,我东听一句,西听一句,好多情况都没搞清楚。” 这个姓张的人,是岩堡乡的干部,他是上午来县政府办事的,见大家都望着他,就放下筷子,说:“具体情况是这样,王主席住在枫树村的,前天,他老婆带两个孩子,去娘家没回来。晚上,王主席和他父母睡到半夜,突然被人杀了。我们赶到那里,听王主席对门那家的人说,他们午夜听到王主席家,发出好大的撕打喊叫声,估计王家出事了,就连忙赶过去。他们把院子大门撞开后,里面已经安静下来了。他们喊了几声,没人应。前天晚上没得月亮,他们不敢贸然进屋,就连忙回去点了火把,又来到院子,往屋里走。一走进王主席房间,就看到王主席倒在血地上的。他们上前摸他的鼻子,已经没气了。他们又赶快到王主席父母的卧室,看到两个老人也浑身是血,死在床上。这家的老大是民兵,一看这情景,赶忙抄小路去乡政府报了案。 乡长急忙给区里打电话,没打通,他就直接给县委打了电话。接着乡长就带我们去了王主席家。后来赵县长和区长他们也赶来了。 第18章 赵县长查看现场后,在院子里到处转,转了会,就到对门那户人家了解情况,又去几个村民家暗访,接着就带人去了地主儿子伍克家。伍克的老婆,不管赵县长怎么问,她都硬着嘴说,丈夫以前是国民党军官,但一直没回来过,后来听说他去台湾了。 赵县长命他的警卫员把这女的看着,要其他人把这家所有的鞋子,提到院子来。他们家鞋子多,不一会,院子里就码了一大堆。赵县长站那里,对扔地下的每双鞋,都瞟一眼。大家搜了一阵,对赵县长说,屋里没得鞋子了。赵县长说,应该还有鞋子没拿出来。大家又在床底下、门背后到处找,找了几遍,都说真的没得鞋子了。赵县长背着手,在房里、院坝、屋后到处转。后来他看到屋后菜园子靠山那里,有个用苞谷杆搭的棚子,就朝那里走去。我们跟着一起进了那个棚子。棚子里没别的什么东西,就只摆了两只粪桶,桶下面铺着一层稻草。赵县长提开桶,用脚把稻草拨开,又蹲下来,抓一把土看,看了会,站起来在放桶的地方踩了几下,接着他就要大家出去。都出来后,他把区长叫到一边,给他说了几句话。区长马上带了两个有枪的人,守在棚子里。赵县长自己带了几个人,飞快地去了这婆娘的卧室。他们把卧室里所有的家具移开,发现衣柜底下有暗通。赵县长拔出手枪,掀开地板,带着三个人冲下去。我们没得枪的人,只好跑到屋后墙边等着。过了会,就听到棚子里好大的响声,接着就看到区长他们押了一个人出来,这人正是伍克。赵县长他们也从那里出来啦。这时,县公安局的人刚好赶到。区长把伍克交他们了。 后来,区长给我们说,赵县长他们冲到地下室,伍克听到响声,就沿地道跑了,但他没想到的是,地道的出口,也就是那个棚子,早有人守着的,他刚顶开上面的板子,就被区长他们抓了个正着。” “小张,赵县长怎么晓得那里是地道出口?” “区长说,赵县长发现桶下面的泥是干的,用脚踩时,有踩在木板上的感觉,这样,他就断定伍克一定藏在地下室的,这里是出口。赵县长为了不打草惊蛇,没把那里撬开。” “赵县长,他怎么晓得是伍克杀的人?”又有人问。 “我们也这样问的区长。区长说,赵县长是在王主席家院墙下面,发现有马靴印,他判断杀人犯应是从这里翻院墙进来的。他又分析,本地村民,就是包括土匪,都是穿布鞋和草鞋,穿马靴的人,一定是国民党部队的军官;他就到村里暗访,有人告诉他,这个村就只地主的儿子伍克,在国民党队伍当官。赵县长这才带人去抓伍克。区长还说,伍克被抓时,可能没来得及换鞋子,穿的一双布鞋,有人在他藏身的地下室,找到一双马靴。” “哇!赵县长好厉害哦。” “赵县长这么会破案,他应在公安局工作。” “赵县长是会破案。我给你们说个事。”县政府一个姓杨的干部说:“去年腊月,草子坪村有户人家,吊在火坑上的腊肉,突然不见了。这家人,一年到头,辛辛苦苦喂头猪,就是指望过年用来娶媳妇。肉被偷后,一家老小哭了几天。恰好那段时间,赵县长在这个村搞调查,有人给他说了这个事,他就去了那家,问他们,最近有哪些人来过他们家。这家的人说,没那个来呀,就只来了两个石匠,因快过年了,磨子和猪槽还没打起,两个石匠就说要回去过年,十五再来,他们就走了。 赵县长问,两个石匠走时,带了些什么。他们说,么子都没带。赵县长又问,是空着手走的?他们说是的。赵县长不再问了,他直接来到两个石匠住的房里,见地面没铺木板,是泥巴地,就弯着腰,边走边看地下,看得特别过细;接着他来到院子,围着院坝边走了一圈,还到菜园子、猪圈、竹林里看;最后他又回到石匠住的房里,叫人把床移开。赵县长在放床的地方,来回地走,边走边跺脚,最后他走到靠墙的一个地方,停下来,在那里反复跺了几下脚后,就对这家的人,指着他脚下说,肉在这下面。 大家惊呆了,都觉不可能,肉怎么会在这里。当家的赶紧拿了把挖锄,朝那个地方挖下去,土是松的,没挖几锄,腊肉就露出来啦。一看到肉找到了,这家人又是笑,又是哭,他们对赵县长说了好多感激话。 后来大家问赵县长,他怎么晓得是石匠干的。赵县长说,石匠空着手回去,一点东西不带,这个举动很反常。一般出远门的匠人,回家过年,不管钱多,钱少,总要给家人买点什么,不可能空着手回去。按一般常理,他们走时,不背背篓,也要拎个包袱,不然他们到街上买了东西,用什么装。赵县长说,他就是根据这个疑点推断的。 赵县长还给大家分析说,这两个石匠,其实早有偷肉的想法,但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干,就每天夜里,把床移开挖坑,清早把挖出的土,用包袱或别的什么东西装着,倒进猪圈粪池里,然后,在他们走的头两天夜里,等一家人睡着了,就到火坑房,取下肉,埋进坑里。回家走时,为了不被怀疑,就有意空着手走。他们这样做,是想过完年,再来做活时,偷肉风波已过去,以后他们再寻机会,把肉带走。” “哇,赵县长好厉害啊!” “赵县长真的是文武双全。” 第19章 “…………” “…………”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时,宝珠默默地离开了。她回来,见饭冷了,就拿着火钳去夏菊家,夹了几块炭火,过来把火盆里的木炭引燃后,将饭盒架在火上。饭热后,她端起饭盒,低着头慢慢地吃着饭,边吃,脑子里边想着赵彬破案的事。有时想入神了,半天不往嘴里送一口饭。不过,她想得最多,也最感兴趣的,是赵彬找腊肉的事。实际上,她家以前也失过盗,父亲的一把刨子,头天还用过,第二天就莫名其妙的不见了,一家人怎么找都找不到。会不会也是有人偷了,把刨子埋在哪里,准备以后再……宝珠刚这样猜想,禁不住笑了,觉得自己想离谱了。那两天家里根本就没来过一个人,更没请什么匠人。再说就是有人起心偷,他肯定把刨子一拿,就跑啦,怎么还会在大白天,拿把挖锄在菜园子,或竹林里挖坑。想到这里,宝珠忍不住又笑起来。宝珠接着想:不知她父亲丢刨子的事,赵县长能不能破案。不过,这事有好几年啦,那时赵县长来都还没来竹萱。宝珠直到现在,都还没转换角色,把已成为她丈夫的赵彬,还当县长称呼。不过,宝珠的确是听了赵彬破案的事后,对赵彬的态度开始有了一点点转变。 宝珠这时,把碗里还剩的一点饭,用筷子扒进嘴里后,将饭盒和筷子往茶几上一放,就起身走进里间,把赵彬结婚那天换的几件衣服,从椅子上抱起,丢进外间木盆里;又拎起门边的小木桶,去食堂开水间,拎了桶热水,回来倒入盆子里。因没得矮凳子、搓板和刷子,她就蹲在盆子边,把衣服擦上肥皂,用手搓着。搓好的衣服放进旁边脸盆里。当所有衣服头道洗好后,就端着盆子到院墙后面的河里清洗。回来把洗净的衣服,一件件晾在走廊铁丝上。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,赵彬回来了。他一进屋,东西都顾不上放,就把宝珠一把搂进怀里。宝珠脸涨得通红,她扳开赵彬的手,挣脱出来,然后走到里间,指着床上一摞衣服,对跟进来的赵彬说:“你洗澡啦,把衣服换下。” 赵彬见他的脏衣服,已洗干净,被摺叠得整整齐齐,放在床上,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。心里想着,他以前换下的衣服,都是送到街上专门洗衣的人家洗。但有时下乡走得急,换下的衣服没来得及送去洗,回来就没衣服可换。这次,如不是小冯帮他把衣服洗了,他又会处于缺衣换的窘迫之中。赵彬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高兴,他觉得自己刚结婚,就体会到了家庭的温馨。这时,他含情脉脉地望着宝珠,说:“小冯,谢谢你!” 宝珠不说话,见赵彬在取斜挎肩上的驳壳枪和皮包,就伸手接过来,帮他挂在墙上;又连忙倒了杯茶,递赵彬,问道:“你吃饭没有?” 赵彬接过茶杯,笑着说:“吃了。” 宝珠哦了一声,拎起门边的桶去了开水间,回来将一桶热水倾入木盆里,又搬一把椅子放盆子边,把要换的干净衣服堆在椅子上,对赵彬说:“快洗澡。” 赵彬笑容满面地连忙说:“好的,好的。” 赵彬见宝珠如此体贴他,心里又一次涌起一股暖意。不过,他有点不明白,宝珠结婚那天,都不理睬他,怎么现在对自己的态度,忽然有了转变。回来的路上,他心里还七上八下的,想着到家了,宝珠肯定对他又是板着脸,不搭理他;可现在却是另一番情景。赵彬瞬间忘掉所有的疲惫,他笑咪咪地朝宝珠走过去。宝珠见赵彬张开双臂朝她走来,就闪进里间,把门关上。赵彬笑了笑,转身从门边铁丝上,取下澡巾丢进木盆里。 过了一阵,宝珠听到赵彬已洗完澡,就开门走出来,把盆里的澡巾搓了搓,拧干,晾在铁丝上,然后把盆子拖到外面,“哗啦”一声倾入阶沿下的阴沟里。进来,把赵彬换的衣服,丢进盆里,拎着桶正要去开水房,赵彬扣着棉衣纽扣,走过来拦住她:“歇会吧,我一回来,就把你忙成这样。” “又不累,歇么子。”宝珠推开赵彬的手,又要去开门。 赵彬就势将宝珠一把揽到怀里,拥着她在火盆边挨他坐下。宝珠手里还拎着桶的,赵彬扳开宝珠的手,把那只桶拿过来,放在自己椅子后面。宝珠脸红红地望着赵彬。赵彬搂着宝珠的肩,满脸深情地说:“小冯,好想你啊!头两天,忙的时候,不觉得,事情一处理完,我脑子里尽是你的身影。” 宝珠低着头,不言语。赵彬见宝珠不说话,就给她解释,他这次走得匆忙的原因。宝珠抬起头,凝望着赵彬问道:“抓伍克时,如没发现那个棚子,你们会怎么搞?” 赵彬惊道:“你怎么知道这么过细?” 宝珠说:“我在食堂打饭时,听别人说的。” 赵彬唔了一声,说:“我会安排人一部分人,守在衣柜下面的地道口,等公安局的人来;另外派一部分人在房屋四周巡视。” 赵彬接着把这次抓伍克的全部经过,慢慢讲给宝珠听。宝珠虽说是听第二遍,但她仍觉新鲜,并感到有些情节,从赵彬嘴里讲出来,更好听。赵彬见宝珠爱听故事,讲完这个事件后,他接着给宝珠又讲了两则《聊斋志异》中的故事。 两人说着话,不知不觉到了吃晚饭的时间,赵彬和宝珠拿着饭盒一同去食堂打饭。 吃完饭,赵彬开始伏在桌子上,写“情况反映”。宝珠见天色暗淡下来,就把煤油灯点亮,放赵彬面前,把火盆也往赵彬那边挪了挪。宝珠知赵彬在写重要文章,不敢影响他,就什么事都不做,只拿了张报纸,坐在火盆边看。宝珠看了一会报纸,起身提起暖水瓶,给赵彬的杯子续水。赵彬抬眼望她笑了下,马上又低下头继续不停地写着。到了九点半钟,宝珠再为赵彬杯子继水时,赵彬放下笔,望她笑着说:“你慢慢地就会习惯这里的生活。” 第20章 宝珠说:“慢慢地我也不会习惯。”接着说,“我要工作!” “你要工作?肖静没给你说吗,结婚头天,你就已经安排到妇联了。这样,明天我陪你去报到。” 宝珠哦了声,又对赵彬说:“我想改名字。” 赵彬有些惊讶:“你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吗。” 宝珠解释说:“我小时,一些玩伴,总喜欢叫我‘宝猪’;还有些大人也故意叫我“猪娃”。我那时哭闹着要爷爷改名字。爷爷呢,什么都将就我,就这件事他不同意。爷爷去逝后,我想自己改名字,但一直不知取个么子名字好。” 赵彬听了,笑道:“你如真要改名字,让我想想。” 宝珠嗯了一声。赵彬想了会,对宝珠说:“叫冯莹吧。” 宝珠问赵彬是那个莹字。赵彬给她大概说了下。宝珠记住后,把冯莹两个字,轻声念了几遍,觉得有点好听,就对赵彬点头:“这个名字可以。” 赵彬抿笑着望了眼宝珠,拿起笔继续写起来。 这晚,宝珠陪赵彬写材料至深夜。 第二天早上,赵彬带宝珠去妇联。妇联因县委房子紧张,办公室暂设在街道一家民宅里。两人出大门,拐一道弯,来到妇联办公室。 肖静见赵彬和宝珠来了,忙把他们让到靠墙那排椅子上,又乐呵呵地走到茶几旁,一面倒茶,一面望他们夫妻说:“我前天去地委妇联开会,昨天下午才回来,一直没空去看小冯。” 赵彬对肖静摆手:“小肖,不要给我倒茶,我马上要去办公室,今天事情特别多,你给小冯办下手续。” 肖静笑道:“好的,好的,赵县长,你去忙。” 赵彬走后,肖静把茶递宝珠,又从办公桌抽屉拿出一份表格,摆桌子上,对宝珠说:“你把表填下。” 宝珠把茶杯放在茶几上,走过来,从兜里掏出笔,弯着腰趴在桌子上,正要写,肖静把椅子搬到宝珠后面,含笑说:“坐着写。” 宝珠嗯了声,坐在椅子上,握着笔在表格姓名栏,端端正正地写上:冯莹。立在旁边的肖静见了,捂嘴笑道:“赵县长把你的名字改了?”接着说,“水平高的人,改名字都不一样。” 冯莹不知肖静话的意思,抬头怔怔地望着她。 肖静见宝珠一脸迷茫的样子,就呵呵地笑道:“赵县长啊,他觉得自己,是喜逢一颗晶莹的宝珠。”肖静见宝珠还是没明白,就又说,“逢莹,冯莹,逢冯同音,呵呵呵……” 宝珠脸红了,急忙说道:“肖主任,他是随便改的,不是像你说的这样。” 肖静见宝珠这样说,笑得更厉害了,眼泪水都笑出来,笑毕,她拍了拍宝珠的肩,催她快点填表。宝珠把表填完,递给肖静。肖静接过表格看了看,放入抽屉,又从下面一个抽屉,拿出一个已办好的公费医疗证,递宝珠:“以后看病带上这个本子。”又补一句,“这上面写的是冯宝珠,以后再更正。” 宝珠嗯了一声,满心欢喜地接过小本子,仔仔细细地看,看了好一会,才把公费医疗证,小心翼翼地装入兜里。 “小冯,你今天就正式上班了,走,我带你去办公的地方。”肖静说时,带宝珠去了隔壁。 第8章 吴元归来知实情,欲闹不成调工作 就在宝珠情绪渐渐稳定之际,吴元从省里学习回来了。他是直接回了乡下的家。吴元的父亲在他十几岁时已去世,现在两个姐姐都已出嫁,家里只有母亲一人。他好久没见到母亲,心里十分惦记。这时,他一踏进院子就高喊道:“妈,我回来啦,妈!” 不见母亲回应,吴元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堂屋,把旅行箱往桌上一放,转身正要去找母亲,却见母亲从外面进来了。吴元问母亲:“妈,您到哪里去啦?” 母亲说:“我在外面随便走走。” 吴元见母亲脸色不好,吃惊地问道:“妈,您身体怎样?” “还好。”母亲淡淡地说道。 吴元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:“哦。那就好。” 吴元打开旅行箱,从里面拎起一块青蓝色阴丹士林布,对母亲说:“妈,这是给您买的做上衣的布。” 母亲近前接过布料。吴元又拿起一块灰色斜纹布,递母亲:“这是您做裤子的布。”接着把一件酱色开衫线衣,披在他母亲背上,左看右瞧了一会,说,“妈,买这件衣服时,我生怕码子买不合适,就比着一个跟您差不多高的营业员买的,还好,您应穿得。” 母亲把衣服慢慢拿下来,凝望着儿子。吴元又从箱子里,拿出一件枣红色碎花灯芯绒罩衣,和一条粉色围巾,喜孜孜地对母亲说:“这是给宝珠买的,她肯定欢喜得不得了;大城市的东西就是好……” 母亲打断儿子的话:“元儿,我们等会再看吧。你来,妈跟你说个事。” 母亲朝火坑房走去。吴元说了声好,放下手里的东西,随母亲来到火坑边坐下。吴元笑着正要问母亲有么子事,却一眼看见母亲蹙着眉头,面带忧色,盯望着他。吴元心里惊了下,忙小心翼翼地问母亲:“妈,有么子事嘛?” 母亲拉起儿子的手,轻轻拍了拍,说:“元儿,人来这世上啊,不是每件事,都顺心;有些事呢,是命运安排好啦的……” “出么子事啦,妈?”吴元听他母亲这样说,忐忑不安地问道。 第21章 “我说啦,你莫要……”母亲望吴元一眼,欲言又止。 “妈,您今天怎么啦?您说唦。” “宝珠,她,她,她……” “宝珠她怎么啦?”吴元急迫追问道。 “她,她跟赵县长结婚啦。”母亲说完,别过脸去。 “啊!不可能!妈!”吴元惊得霍地站起来,望着他母亲大声说道,“妈,不可能!不可能!不可能!过年,我和宝珠就要结婚啦,她怎么会跟别人成亲!” 母亲转过脸说:“元儿啊,是真的!宝珠结婚的第二天,她父母到我这里来,亲口说的。他们说,宝珠跟赵县长结婚,是组织决定的。他们把礼金都退啦。”母亲声音哽咽地又说,“元儿,算啦,妈重新给你说个。” “怎么会这样啊!妈,我不信,我不信,我不信啊!” 吴元像精神失常样地冲到院子,朝河边疯跑去。他一跑到河边,就“卟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用拳头边捶地,边嘶声裂肺地哭喊着:“天啦,怎么会是这样,怎么会是这样啊!” 母亲赶来,拉着儿子的胳膊:“元儿,回去吧,在这里哭,不好。” 吴元挣脱母亲的手,一屁股坐地下,将头埋进膝盖,越发哭得厉害。“唉!”母亲长叹一口气,又劝道:“元儿,外面冷,我们回去吧。” 吴元像凝固了样,坐在那里,动也不动。一阵寒风吹过,母亲禁不住剧烈咳嗽起来,她有支气管炎,一受凉就要咳嗽,她忙用手捂着嘴,自个儿回去了。 吴元坐在冰冷的地下,不知哭了多久,才缓缓地抬起头,用悲伤的眼睛,望向桥下那块平整如桌的大岩石。儿时,他和宝珠,还有两个姐姐,最喜欢在这块灰色的岩石上娱乐。他们有时坐在岩石上讲故事、猜迷语、翻手绳,有时还在岩石上踢毽子。只是那时无论玩什么,一轮到他时,宝珠就要捣乱。他讲故事,她插嘴;他猜迷语,就是猜对了,她也一个劲说是错的;他翻手绳,她把绳子从他手里一把扯下来;他踢毽子,她推他,让他接不到毽子。还有一件可气的事:有天下午,妈坐在阶沿上绣花,她要大姐、二姐和宝珠,看她绣。他是男孩,妈自然不叫他学。他就一个人在屋后,采了一大把棕树叶,来到河滩坐在这块岩石上,专心专意地编“蜈蚣”。当“蜈蚣”快编起时,一只手突然从他肩后伸过来,把“蜈蚣”一掣,瞬间辛苦半天的东西不见啦。他回头一看,是宝珠,她拿着“蜈蚣”,边跑边笑。他气得不行,回去向母亲告状。母亲却说,你大些,她小些,你要让着她。后来也不知为么子,他对宝珠的捉弄,渐渐地不反感了。再以后,他和宝珠长大了,就很少再来这岩石上玩。不过,有时,他和宝珠会在后面山上约会,记得那次…… “元儿,你坐在这个冰凉的地下,时间长啦,要搞病的,回去烤火吧。”母亲这时又来到河边,劝吴元回去。 吴元不抬头,也不言语,仍坐那里,两眼直直地望着那块大岩石。 “回去吧,莫冻病啦!”母亲弯下腰,握着吴元的胳膊,往上拉。吴元怕母亲闪了腰,只得站起来,木呆呆地跟母亲回去了。 吴元坐在火坑边,烤了一会火,突然起身走到堂屋,从桌子上拎起旅行箱,往外走。母亲看见了,追到院子里,一把拉住他:“你去哪里?” “回单位。” “你刚到家,就要走?” “我有事。” “明天走吧!” “妈,放开我,我今天一定要走!” 母亲怕儿子回城闹事,就说:“你等下,我跟你一起进城去。” 母亲走上阶沿,把两扇大门“哐啷”一声关上,待她锁好门,转过身,却见吴元已走到桥上了,就急得大声喊道:“你等我一下唦。” 吴元不想母亲跟他进城,索性跑起来,跑到公路上,刚好遇到一辆马车往城里去,吴元认得车夫,跟他打了声招呼,就跳上了车。母亲赶到石拱桥,见儿子坐马车走了,就噙着泪水,站在那里,怔怔地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。 太阳快落山时,吴元回到县委宿舍,他进屋,把旅行箱往桌子上一放,就阴着脸往外走。室友小田问他:“你去那里?” “我去有点事。”吴元说。 小田上前拉住吴元胳膊:“你的事,我们都晓得啦,你不能冲动啊。” 吴元扳开小田的手:“你莫管我。” 正这时,一个人走进来,两人一看是刘书记。刘哲笑问道:“你们要出去?” 小田忙笑着说:“不出去。” 刘哲将两人看了看,见小田个子不高,长相一般,便断定个子高的是吴元,就望向吴元,问道:“你是吴元吧?” 吴元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。 刘哲笑道:“我刚才准备去街上买东西,走到大门口,有人说你回来了,我就过来看看你。” 吴元望向窗户,不说话。刘哲见吴元体形匀称,腰身挺直,长着一双大花眼,头发又浓又密;他上穿一件浅黄色中山服棉罩衣,下着深灰色布裤子;整个人看上去英气逼人。刘哲见吴元这么帅,心想,难怪小冯不愿嫁赵彬。刘哲刚这样一想,马上又在心里说道:“赵彬主要是年纪大了些,其实人也长得不错,他五官端正,额头饱满,皮肤白皙,眼睛虽是单眼皮,但……” 第22章 “刘书记,喝茶。”小田倒了杯茶,递刘哲。 刘哲接住茶杯,笑问吴元:“你们培训班是什么时候结束的?” “上前天。”吴元说。 “回家去了没有?”刘哲又问道。 吴元不看刘哲,也不答话。小田忙替吴元说道:“他今天回家啦,又来的。” “哦,是从家里来的。”刘哲见吴元眼睛红肿,心里明白几分,就走上前,拍着吴元的肩膀,语重心长地说,“小吴,冯宝珠同志和赵县长结婚,是组织决定的。你现在是一名革命干部,要服从组织决定。” 吴元咬着嘴唇,仍一语不发。刘哲笑笑,转过身,背着手踱了几步,停在小田身旁,问小田:“你是哪里人,成家没有?” 小田笑着说:“我是阳桃的,结婚了。” 刘哲面带微笑道:“你的个人问题解决了,要关心下小吴,抽空给他介绍一个女朋友。” 小田呵呵地笑道:“吴元,要文化有文化,要长相有长相,还怕找不到好女孩。我马就可以……” “你少扯淡!”吴元垮着脸对小田说道。 小田不介意,又对吴元说:“我们村有个姑娘……” 吴元打断小田的话:“我这辈子不结婚啦!不结婚!不结婚!” 刘哲望吴元微笑说:“不要说气话嘛。” 接着说,“这次参加省培训的机关干部,都要提拔去区里任职。你具体去哪个区,明天你的科长会把文件给你看。再过几天,就要过年了,你明天办完交接手续,早点回家休息吧。” 吴元在省里学习时,已听说过这事,刚才听了刘书记的话,他非但不显惊讶,反露出一脸上当受骗的表情。 刘哲看得出吴元对他有着极大的意见,但他也非常理解吴元的心情。两个快结婚的人,突然被拆散,这放到哪个人身上,都难以接受。吴元还算好的,如遇脾气暴躁,情绪不受控制的人,恐怕杀人的事都干得出来。刘哲又想,现在吴元刚知道这事,正在气头上,跟他说什么,都不会有好的效果,干脆什么也不说了,让他自己以后在新的工作环境中,慢慢走出低谷;时间是最好的良药。刘哲抬腕看了眼表,对小田和吴元,说:“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 刘哲走后,吴元也往外走。小田知吴元不死心,还要去找冯宝珠,就死死地拉住他,苦口婆心地劝道:“吴元,你莫要钻牛角尖。事情已到这步,你要自己慢慢走出来。你如硬要蛮干乱搞,到时,受处分不说,弄得不好,还可能把工作搞脱。再说,小冯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。” 吴元听小田这么说,就往床上一倒,嚎啕大哭起来。小田说:“你使劲哭吧,哭出来,心里好受些。” 吴元哭了一阵,坐起来,又往外走。小田冲吴元大声说:“你这人,怎么不听劝呢?” 吴元红着眼眶说:“我想站在远处,望眼宝珠。” “我陪你去。”小田说。 两人来到县政府,在赵彬住处对面一棵树下站着。赵彬宿舍的门关着的,阶沿两根柱子间拴的那根铁丝上,晾着宝珠的一件绿色起小黑花的灯芯绒衣服。吴元一看到这件衣服,心里哆嗦了一下,像被尖刀扎了。一个月前,宝珠进城开会,他去招待所看她,她当时正是穿的这件衣服。他邀她去布店,想给她做套衣服,她说,中午时间太紧,看不好布。于是两人商量准备等宝珠散会了,再去做衣服。谁知散会那天晚上,他去招待所,宝珠却随土改复查队走了。没过两天,他也去了省党校…… “吴元,走吧,我们在这里站一个多小时了。今天好冷哦。”小田向手里哈气,一边跺着脚,对吴元说。 吴元不动,像个木头人呆在那里。天渐渐黑下来。小田又对吴元说:“走,我们吃饭去,这个时候食堂肯定关门了,我们到馆子里去吃。” 见吴元不挪步,小田望了眼天空,又说:“快下雪啦,你看,云好厚哦,我们走吧!” 小田说时,拽着吴元朝县政府大门外走去…… 第9章 赵彬上调水利局,夫妻入住专署院 一九五三年三月十五日,赵彬突然接上级命令,要他马上赶到石谷专署出任专水利局局长。时间紧迫,赵彬接到通知的当天中午,要冯莹不要去上班,赶快在家收拾行李。冯莹问赵彬,她的工作怎么办。赵彬说,到了那边,上面会安排的。赵彬下午办完交接手续,赶紧到妇联取了冯莹的工作调函。 第二天早上,赵彬和冯莹带着简单的行李,骑马前往专署。专署大院设在石谷县郊区芜蔓坝一座原地主的庄园里。这里面积约三万多平方平。院内保留了原有果树,和一座三合院及一口池塘,其余地方新建了办公楼、宿舍、食堂、车库等。赵彬和冯莹于当天下午两点钟,到达专署大院门口。候在门卫室的专署行政科钟科长,见赵彬夫妇来了,立即迎了上去。赵彬和冯莹下马与钟科长握手。钟科长见马背上驮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,便问赵彬:“这是……?” 赵彬笑着说:“这是我们的全部家当。” 钟科长哦了声,上前帮赵彬把麻袋卸下来,又吩咐行政科另一人,把两匹马牵走。钟科长和赵彬合抬着麻袋,往大门左边走去。钟科长边走,边对赵彬和冯莹,说:“专署大院,基本都是新房子,只是先修的那些屋,面积小,走廊窄;你们现在要住的这栋房子,面积目前是最大的,走廊也宽。看,快到了,就是那栋。” 第23章 赵彬和冯莹顺着钟科长手指方向望去,果然看到不远处的院墙边,有一栋黑瓦白墙红柱子的新房子。没走多远,三人步入走廊,走到第五间房门口时,钟科长说:“你们住这间。” 赵彬哦了一声,和钟科长放下行李。钟科长从兜里掏出钥匙,递赵彬。赵彬接过钥匙,把门打开。进来,见房子空间很高,面积约四十多平方米,地下铺的红漆木地板,窗户安的玻璃。窗下摆的一个九屉桌,桌子右边支着一张梳背双人床,床对面依墙陈设有衣柜、文柜、书架、茶几、藤椅等。钟科长指着屋里的家具,对赵彬说:“这些是按级别配置的。” 赵彬点了点头。 钟科长把大院里的情况,对赵彬夫妇简略介绍了一下,就走了。 当天晚上睡觉前,赵彬和冯莹就把屋里收拾好了。 第二天早上,赵彬便到水利局上班。水利局设在专署大门右侧办公楼一楼。赵彬上班的第一天上午,召集各科科长开座谈会,下午开全局职工大会,晚上翻阅水利工程专业资料。接着与两个技术员,风尘仆仆地到境内几条有名的河流沿岸考察。回来又马不停蹄地写调查材料。 冯莹见赵彬一来专署,就整日忙他自己的事,而只字不提她的工作,于是,她脸上就天天写着憋屈二字。终有一天晚上,她见赵彬从单位开会回来,一进屋,就趴在桌子上,拿着笔“沙沙沙”地写个不停;她再也忍不下去了,就走到桌边,把赵彬的笔一掣,掷向桌子:“你天天就只晓得写写写,我的工作,怎么搞起的?!” 赵彬抬头望她微笑说:“还没定。” “还没定?来了快一个月啦,还没定。你不是说,这边会给我安排工作吗?”冯莹满脸怒色地望赵彬说,“你去找领导没有?” 赵彬重新拿起笔,说:“别闹了,我今晚要把这份材料赶出来,明天再跟你说这个事。” 可第二天,赵彬却出差走了。过了几天,赵彬回来,冯莹又问他:“我倒底在哪个单位工作?” 赵彬微微一笑:“不是你一来,就有单位接纳你,还得等等。” 冯莹心烦地说:“等等,等等,等到那年那月啊?” 赵彬不言语,只提着藤包,去了办公室。 冯莹望着赵彬出去的背影,心里想着,工作怎么这么难安排,是哪里出问题啦?为必又有人向上级检举,说我是地主的女儿,还在调查。调查就调查,我家三代贫农,清清白白,不怕任何人搞鬼。不对,不对,刚才赵彬说,“不是你一来,就有单位接纳你,还得等等。”听他话的意思,不是有人告我,而是没得单位要我,还得等等。还得等等,还得等等!要等到什么时候啊!冯莹用手支着额头,脑子纷纷乱乱地想着:我不想等,一天都不想等,半天都不想等,只想早点工作,早点按时上班,早点与人接触;不想天天呆在家里,不想无所事事,不想孤独。“唉!”冯莹长叹一口气,在茶几旁的藤椅上坐下。 冯莹是个思想单纯的人,她对赵彬的话和态度,虽有着无比的烦躁,可另一方面呢,她却又觉得赵彬即是她的丈夫,也是她的领导,她从参加土改起,实际就是在他的领导之下;而且她从参加工作后,也养成听从领导安排的习惯;现在领导要她等,做为下级的她,有什么理由反驳他;难道说不等,不等就能马上安排工作?冯莹想了半天,没想出个名堂,只好又耐着性子,继续在家等待安排工作。 冯莹长起这么大,第一次离开故乡,第一次来到石谷。住在专署大院里,她没有亲朋好友,也没有工作,每天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,饭到食堂打,开水到开水房提,家里人少,地板、桌子也不脏,两人换洗的衣服也就那么两件;总之,无工作,少事做,没人说话,冯莹越来越感到无聊和孤独。有时,她去院子里,想找个人聊天,可大院里像她这样的闲人,几乎没得。就是偶遇一两个家属,人家也是呼前唤后地照看孩子,那有工夫跟她闲扯。渐渐地,冯莹的心情越来越不好。终于有一天,赵彬出差回来,冯莹就对他说,她想回娘家住段时间。 赵彬没注意冯莹的情绪,只说她现在怀着孩子,路上不方便。实际上,赵彬不让冯莹回娘家,除了这个原因,他还有一层担心,那就是,他怕冯莹回去后,吴元会找她。 冯莹见赵彬不同意她回去,就急躁地嚷着:“我要回去!我要回去看爸妈!” 赵彬说:“二月份,我们回去看过爸妈,这才多久啊。” 冯莹火气十足地说:“反正我想回家!” 赵彬笑道:“这里不是你的家吗?” “这里是你的家,你的家!”冯莹大声说着。 赵彬噗哧笑道:“莫任性了,等你把孩子生了,我送你回娘家。” 赵彬跟冯莹虽相处时间不长,但冯莹的性格,他却基本摸清,他就怕哪天,冯莹真的一不做,二不休,赌气走了;于是,在接下来的日子,他尽可能的抽时间陪冯莹说话,给她讲故事,还陪她在大院各处转悠。大院现在正是一派好春光,桃花盛开,梨花绽蕊,雀鸟飞鸣,路旁、池边的树也抽出嫩嫩的枝丫。冯莹见赵彬这样忙,还挤时间陪她,心情稍微好些了。可是没过多久,她又生出新的烦恼。 一天,冯莹从大食堂打饭回来,对赵彬说:“我再也不去食堂打饭啦!” 第24章 赵彬惊愕问道:“食堂怎么了?” 冯莹咕哝地说:“我每次去大食堂排队打饭,都有人指指点点的议论我;我耳朵好,听见他们在说我是苗族;还有人,像看稀奇动物样地盯着我看。” 哈哈哈……赵彬大笑起来:“这个事啊,你莫在意,来这里工作的,多数是北方和平原地带的人,他们知道大院有个少数民族,只是好奇而已,并无恶意。” 冯莹生气地说:“苗族怎么啦,不都长得有鼻子、嘴巴、眼睛,还好奇,我未必跟他们长得不一样!” 赵彬听冯莹这样说,笑得更厉害了,眼泪都笑出来了,好一会才说:“不是你长得跟他们不同,是你长得漂亮,别人喜欢看。” “不是你说的这个原因!”冯莹觉得赵彬不体贴她,还哈哈的笑,就愤愤地说:“我自己在走廊上砌个灶,以后不去食堂打饭啦。” “走廊上杂物都不允许放,怎么可以垒灶?你不要胡来!”赵彬收敛笑容认真地说道。 冯莹没得到赵彬一句安慰话,心里难受极了,饭也不吃,就朝门外走去。 赵彬在池塘边找到冯莹,见她坐在草地上,抱着双膝,痴痴地望着塘里的水,就上前俯身对冯莹说:“不要生气了,回去吃饭。” 冯莹将身子转向一边,不理赵彬。赵彬见冯莹像个小孩子样,不由得想笑,但他忍住了。过了一会,赵彬握着冯莹的胳膊,拉她走。冯莹冲他大声说:“你莫管我!” “我不管你,谁管你?”赵彬笑道。 “你管我,你管了我么子,啊!赵彬,你管了我么子!”冯莹冲赵彬高声说道。 赵彬愣了下,随即明白了冯莹话的意思,过了一会,他赔笑道:“你的工作,慢慢来。”接着说,“这个礼拜天,我带你去老城玩。” 冯莹来了这么久,还没去老城,一听赵彬刚才的话,就抬头凝望着赵彬,问道:“你星期天不加班?” 赵彬和声细语地说:“不加班,什么都不做,专门陪你。” 星期天终于到了,这天早上,冯莹欢喜得像出笼的鸟儿,一吃完饭,就对着镜子,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;又从柜子里翻出那件天蓝色薄毛衣穿上;然后跟赵彬步出专署大门,踩着一段黄泥石子路,来到芜蔓坝,接着往西走,上梓江桥,过河,穿北门一条狭窄的巷陌,再拐一道弯,便来到一个繁华的街道。冯莹见大街上人流如潮,商铺林立,牌匾高悬,就惊叹道:“这里好热闹啊!” 赵彬说:“这里叫晓寺街,是全专区最大的购物中心。我们等会来买东西,我带你到上面看看,” “哪个上面?”冯莹问。 赵彬朝前指了指。冯莹顺赵彬手指方向望去,见几百米远处,有一条长长的坡街,就问赵彬:“去那个坡顶上吗?” 赵彬说:“是的,既然来了,就多看些地方。” 冯莹当然巴不得多玩几个地方,见赵彬这样说,满心欢喜地向坡道走去。冯莹边走,边东瞧西看,一路不时对赵彬说:“……这坡街两边,主要是民房……哦,也有商铺……还有剧院……” 赵彬见冯莹兴致极高,他的心情跟着也很放松,一路走来,他除听冯莹给他说这说那外,也给冯莹讲一点石谷县城的历史。 两人说着话,慢慢来到坡顶。冯莹见y字形路口有一个亭子,就走过去,站在亭子里,四处环视,然后对跟来的赵彬说:“没想到这上面,也有这么多商店,不过,这里好像比下面清静些。” 赵彬说:“石谷县委、县政府设这里的。” 冯莹一听,高兴地说:“县委在哪里?我们去看看。” 赵彬带冯莹朝右边街道走去,约走五百米,就到石谷县委大院门口。冯莹仰头望着大门侧墙上的竖牌,小声念道:“石谷县人民委员会”,又走到门中间,朝大院里面瞧,瞧了会,对赵彬说:“我们进去看看。” 赵彬说:“我今天没带证件,站岗的不让进,以后再来吧,我们走。” 冯莹不想走,仍站那里,望着大门里面的办公楼。 赵彬催道:“走吧,我们还要去买东西。”说时,拉着冯莹往回走。 两人走了一段路,冯莹突然对赵彬说:“我能不能在石谷县妇联工作?” 赵彬愣了下,随即说道:“在这里上班,太远了。” 冯莹连忙说:“不远,我走路特别快。” 赵彬又说:“工作的事不要太着急。” 冯莹一听赵彬这样说,心里一下来了气,就直统统地说:“你怎么老是叫我不急。我问你,你为么子,搬来的第二天,就上班啦?哦,你的工作重要,我的事,就不能急!” 赵彬伸出手臂环住冯莹的肩膀,微笑说:“再过几个月,你就要生孩子了,莫把身子急坏了。” 冯莹甩开赵彬的手臂,脸转向一边。赵彬见冯莹真生气了,就不再说什么。两人下坡来到晓寺街。赵彬原计划要在晓寺街百货商店,买两口皮箱,再去新华照相馆,与冯莹照张合影,可现在冯莹不仅怒气冲冲,而且还故意落在他后面好远好远。看来,今天什么都不能干了。 这天,冯莹从街上回来,一直不高兴到晚上。 次日早上,赵彬来到办公室,想着要去地委听报告,就拉开抽屉,从一个文件袋里,取出那张盖着竹萱妇联公章的调函,放入兜里,然后步出专署大门,朝左边地委走去。赵彬在会议室听完地委杜书记报告后,正要去组织部,却被杜书记留下来。 第25章 被留下来的,还有管水利的张专员。三人坐在那里,谈了一会水利方面的工作情况后,杜书记问赵彬:“你去过珍珠坝没有?” 赵彬回复:“没去过。” 杜书记说:“珍珠坝村在郊区北面,离我们这里有三千多米,全村五百多户,四千多人,有耕地一千多亩,其中水田有八百多亩。石谷专区绝大部分是山地,水稻种植面积少之又少,而珍珠坝呢,一个村的水田就有八百五十八亩。”杜书记顿了顿,又说,“只可惜那里没有活水,属望天收。” 张专员接话说:“如要提高珍珠坝的水稻产量,唯一办法,就是寻找水源。” 杜书记望赵彬说:“赵局长,把你留下来,就是说这个事。” 张专员笑道:“赵局长现在忙得很,他既要抓水利工作,还要挤时间鉴定文物。” 杜书记略吃惊地说:“赵局长鉴定文物?” 张专员说:“是的,我们现在还没得文物局,各地建筑施工挖出的古物,没得人管,赵局长懂这行,只好请他鉴定。” 赵彬望两个领导说:“寻水源是大事,我把其他工作暂时放一下。” 杜书记笑道:“好,好,那就这样定了。” 赵彬从会议室出来,看表快一点钟了,就没去组织部交调函,直接回了家。 这以后,赵彬带着技术员,天天到珍珠坝考察,忙得没一点时间陪冯莹。他怕冯莹又闹着回娘家,就派人去玉梅区,把岳母接来。岳母来后,他去行政科要了一架木屏风,将房隔成内外两间;还要了两个长凳子和铺板,在外间给岳母支了个床。家里一安顿好,赵彬便全力以赴地投入兴建水库之中。 冯莹母亲第一次来石谷,对这里的一切感到新鲜。冯莹反正没得事,就每天陪母亲到老城、梓江桥、大院里逛;晚上两娘母就坐灯下聊天。有个晚上,母亲聊家乡熟人时,不知怎么说到了吴元。她对冯莹说:“我才不久碰到你娘娘,她跟我说,吴元现在在松木区当民政助理。” 冯莹淡淡地说道:“哦,难怪,高升啦。” 母亲不明白女儿话的意思,就又说:“你娘娘说,吴元晓得你跟赵彬结婚的消息后,就病啦……” 冯莹打断她妈的话:“他病啦,与我么子相干。妈,你莫说他啦,提起他,我心里就烦。我和赵彬结婚,他躲得远远的,生怕那个把他怎么样啦。他光明正大地来看我,赵彬为必把他吃啦!” 母亲愣了下,她本来还要说,“你跟赵彬结婚时,吴元不在家。”可现在一看女儿气呼呼的样子,就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下了。 母亲在女儿家住了一段时间,因惦记老伴,就对冯莹说,她要回去。冯莹也不放心父亲,就给母亲买了车票,让她回去了。 第10章 冯莹吸烟解愁闷,赵彬劝妻起风云 赵彬带着技术员在珍珠坝考察了半个月,才在北面的青松山发现三股泉水。一股水像蛇一样掠过洼地草丛,不仔细看,发现不了;另两股泉水,也是隐藏在密林石缝间。寻到水源后,赵彬又带着技术员反复察看地形,最后决心在青松岭山下建一个小型水库。刚好这个地方呈三面环山,中间低平,形如畚箕,只要在“畚箕”敞口处,修一个坝子,就能将三股泉水全部拦入其中。虽然三股水的流量不大,但日积月累,也能形成一个小湖泊,加之降雨时,还有地表水流入“畚箕”。水库建好后,再筑渠引水到珍珠坝。 赵彬这个方案,经局办公会议集体讨论通过后,他马上起草了一份在青松山建小型水库的可行性报告。赵彬将报告交给了张专员。令赵彬没想到的是,报告很快就批下来,基建专款也拨到石谷县财政股。这之后,赵彬和村书记,还有水利技术员,便带领几百上千人,开始在青松山修建水库。为了便于指挥,赵彬搬到工地上与村民同吃同住。 赵彬临走时,怕冯莹在家寂寞,就从单位借了三本“人民画报”和几张报纸回来,放茶几上,要冯莹没事看画报和报纸,或者写日记。赵彬走后的第二天上午,冯莹做完家务,坐在茶几旁,一页页地翻看画报,三本画报看了一天。第二天,她拿起茶几上一张“参考消息”看,看了会,觉得不好看,就放下了;又拿起“人民日报”看,看了会,也放下;直到看“石谷日报”,她才完整地看了几则新闻报道。第三天,冯莹把所有报纸翻看完后,走到书架旁,想找本书看。可是,她把书架上的书,从左到右,从上到下,看了个遍,没找到一本适合她看的书。书架上尽是《资本论》《共产党宣言》《洪秀全演义》《太平天国兴亡史》等。这些书,她那里看得懂。没有书看,她开始写日记,可写了几天,就不想写了。她觉得每天的生活都是打饭、提开水、扫地、洗衣服,天天重复记这些流水账没意思。她开始到大院各处闲逛,可一个地方重复逛多了,也觉枯躁乏味。于是她到芜蔓坝去转,可芜蔓坝到处在修房子,路极不好走。她又去老城逛。老城热闹虽好玩,但路程又有点远,她去了一次,就不去了。之后,她还是在院子里转。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,冯莹又越来越感到孤独。白天还好点,关键是到了晚上,空荡荡的房子里,她只能坐在那盏冒着微微青烟的煤油灯下胡思乱想。有时,她很想去串门,找人聊天。可是,每次走到门口,又退回来。她不知去哪家,找谁聊天。她和这栋房子的一些邻居,虽已熟悉,但人家都是双职工,白天晚上都要忙,那有工夫跟她扯闲白。 第26章 冯莹就这样每天过着天亮等天黑,天黑盼天亮的日子。 有一天,冯莹来到专署大门对面的小卖部,她不是来买东西,而是随便逛逛。她围着柜台看了一圈,正要离去,忽见门外匆匆走进一个眉头紧锁的男人。他一走近柜台,就焦急的递给售货员两张钞票,口里嚷着:“快给我拿包烟,美满牌的。” 售货员赶忙打开面前的柜门,取出一包烟递他。这人一接过烟,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,取出一支,点燃抽起来。他眯着眼睛吸了两口烟后,皱着的眉头松开了,脸上浮现出一种很享受的表情。冯莹望着这人,忽然对抽烟感起兴趣。待那人走后,她也买了一盒美满牌香烟。 冯莹回来,打开香烟盒,拿出一支烟,点燃吸起来,可是,她只吸两口,就呛得“喀喀喀”地咳嗽起来,她不敢抽了,就把烟掐熄扔进门边的撮瓢里。过了两天,她忍不住又抽起烟来,这次抽烟,她感到头晕,想吐,浑身不舒服,走路轻飘飘的,但同时她也感受到,吸烟后心情比较放松。这以后,冯莹便开始天天吸烟。 有天上午,冯莹无事找事做,把晾在洗脸架和门边铁丝上的毛巾,一条条收入脸盆,然后端着盆,从大院北后门下去,来到一条小河边。河里没有人,冯莹径直走到一块宽敞的红砂岩上。她蹲下来,拿起一条毛巾,在水里浸了下,就铺在岩石上擦肥皂、揉搓,再举起棒槌,“梆梆梆”地捶打毛巾,捶了一阵,又拎起毛巾在水里来回涤荡,接着继续揉搓、捶打。这样反复三次后,毛巾就洗得干干净净了。 她把所有毛巾洗完后,不想马上回去,就一屁股坐在岩石上,观看眼前的风景。这时,她看到河对边浅水中,有几只白鹭,在低头饮水觅食。过了一会,这些白鹭又一起飞走了。冯莹望着这些白鹭,不禁羡慕起鸟来,觉得鸟儿们无论飞到哪里,都是成群结伴;而自己不管走到哪里,都是孑然一身。她目送白鹭飞得很远很远了,才收回眼光,望着水轻叹了一口气。过了会,她将鞋子脱了,赤着脚在浅水里走来走去,走去走来。走了会,见水里有只小螃蟹,就俯身将螃蟹抓起来,放到沙滩上,然后蹲在那里,看螃蟹走路。看了会,就任螃蟹横着走到什么地方去,自己则坐在沙滩上,抱着双膝,凝望着河里流动的水。她望着望着,不由得想起家乡的那条小河,想起儿时在河里玩耍的情景…… 当她再次仰头望天空,见太阳已升到头顶,知时间不早了,忙穿上鞋,端起盆子,提着棒捶,向家里走去。 回来,见门开着,知赵彬回来了。赵彬自去水库,就没回来过。冯莹觉得这么长时间,赵彬即不给她写信,也不托人给她捎句什么话,像把她遗忘了样。心里就特别有气。这时她想,他不关心我,我也不把他当回事,进屋后,他如喊我,我不做声,像不认识他一样;他如问我么子,我就嗯两声。冯莹这样想着,走进了屋。可是赵彬没在,她估计他在里间,但她不朝里间看,而只管在外间慢吞吞地晾毛巾。不过,她也没听到赵彬跟她打招呼,赵彬不像以往,一回来,就喊她,这让她心里多少有点奇怪。晾完毛巾,她提着抹布朝里间走去。进来,见赵彬肃着脸,坐在桌旁高藤椅上,正盯望着她。她瞟他一眼,走到桌子旁,把抹布伸向桌子,刚要抹时,赵彬却突然指着桌子上那盒烟,问她:“这烟是谁的?” 她望了下那烟,不搭话,只顾左一下,右一下地抺着桌子。 赵彬是接通知,回来开会的。他到家,见冯莹不在,就把装脏衣服的网袋放椅子上,转身正欲去走廊看冯莹在哪里,却一眼瞧见桌上有包香烟,那一瞬间,他被惊得目瞪口呆。他连忙拿起那盒烟,见盒上印着“美满牌香烟”五个字;再看里面,盒内还剩五支烟。赵彬想着,难道家里来了抽烟的?冯莹没结交什么人啊,谁会来家里?又想,一般抽烟的人,轻易不会把烟遗落别处,即便丢失,再抽烟时,想起来,会马上转来取。赵彬把烟翻来覆去地看,最后,他根据这包烟,能堂而皇之地摆在桌子上,极有可能是冯莹在抽烟。这样一想,赵彬禁不住打了个寒颤,他水都顾不上喝,忙开门出去,到大院各处寻找冯莹;找了半天没找到,又心急火燎地回来,坐在椅子上等冯莹。现在好不容易把她盼回来,她却对他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。赵彬心里的火一下子蹿上来,冲冯莹大声说道:“问你话!” 冯莹把抹布朝桌子上一掷,望都不望赵彬,仰着头向外走去。赵彬霍地站起来,一把拉住她:“你怎么可以抽烟?” 冯莹甩开他的手,把脖子一犟:“抽了怎么样?” 赵彬气得浑身发抖,用手指着冯莹,提高声音说道:“你怎么可以这样!” “我怎么不可以这样!抽烟组织也管吗?”冯莹吼道。 赵彬劈手抓起那烟,朝窗外掷去。冯莹的脸刷地白了,她不顾自己是孕妇,而大踏步冲出门,从走廊尽头绕到后面窗户下,把烟拾回来,往桌上一掼,冲赵彬大声叫道:“我偏要抽烟!你管不着!你管不着!” 赵彬见冯莹这样,一股压不住的怒火又冲了上来,他对冯莹高喝道:“你好好看看,哪个女同志抽烟!你还怀着孩子的,你不为自己,也要为孩子着想啊!” 冯莹望着赵彬满脸愤怒的样子,一双泪珠“嗒”地一声掉在地下。她长起这么大,还从没遇到有人用这种神态,和这种声音对待她,她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伤心,就“哇”的一声扑在床上,放声大哭起来。 第27章 赵彬愣了一下,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;但这件事又着实让他非常生气。赵彬一时没了主意。不过,赵彬对冯莹还是有一定了解,知道她性子虽倔,但只要把道理给她说清楚了,她还是有足够的判断力。他走到床边,拍冯莹的背,轻声说:“不要哭了……不要哭了……你抽烟的事,责任在我,是我没给你讲抽烟的坏处。不过,我万没想到,你会抽烟。人难勉犯错误,哦,抽烟也不是错误,主要是对身体不好,以后不抽就行了……” 冯莹根本不听赵彬说,只管一抽一提的哭着。赵彬握住冯莹的胳膊,想把她拉起来,可冯莹却用另只手乱打他。赵彬只得松手,站在那里,望着冯莹。 过了会,赵彬看表,已十二点半了,便去外间拿了两个饭盒,到食堂打饭。路上,赵彬心想,他什么都可让着冯莹,唯抽烟这事,绝不许她胡来!好的是,她抽烟时间不长,戒掉难度应该不大。 赵彬打饭回来,见冯莹还伏在床上哭,哭得两只肩一耸一耸的,就把饭盒放桌上,走到床边,轻言轻语地对冯莹说:“不要哭了,快起来吃饭。” 见冯莹像没听见样,赵彬上前攥着冯莹的手腕,往外拉。冯莹却紧紧地抓着枕头不松手。赵彬将冯莹的手扳开,正要扶她起来,冯莹又死死地抓住了床单。赵彬见冯莹这样,不禁“哈哈哈”地笑起来。他感到自己管的不是老婆,而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。赵彬笑毕,又轻言软语地劝冯莹:“快起来,你都快当妈妈了,还耍小孩脾气。” 赵彬说时,去外间拿了脸巾,进来,脱鞋上床,抱起冯莹的头,要给她擦脸。冯莹急忙用两只手蒙住脸,不让赵彬给她擦泪痕。赵彬趁机把冯莹扶坐起来,扳开她蒙脸的手,正要给她擦脸时,冯莹却一把扯下赵彬手里的脸巾,三两下把脸擦了,将脸巾“蓬”一声掷向椅子。 赵彬下床,从椅子上拿起脸巾,放入外间盆里,又从台板上拿了碗和筷子,进来,摆在桌子上,然后一面往碗里舀饭,一面对冯莹说:“快来吃饭。” 冯莹坐在床缘,眼睛望着地下,一动不动。赵彬放下勺子,走过去,给冯莹穿上鞋子,然后半扶半抱地把她弄到桌子边坐下。赵彬端起盛好饭的碗,递冯莹。冯莹不接碗。赵彬就用筷子,从碗里挑了一坨饭,像喂小孩样,往冯莹嘴里送。 冯莹将头扭向一边。赵彬一见冯莹这个动作,又想笑。但他忍住没笑,而端着碗走到冯莹侧边,弯着腰,又要给她喂饭,冯莹这时一把夺过赵彬手里的饭碗和筷子,菜也不拈,只管把饭往嘴里大口大口地塞。赵彬知冯莹是为了孩子,在强迫自己吃饭,他想给她夹菜,但又怕惹出什么事来,就什么也不做。 吃完饭,赵彬把桌子上的碗、筷一并收拾,叠在一起,端放到外间台板上。再进里间,见冯莹情绪好些了,就在她旁边坐下,然后细语轻言地对冯莹说:“我为什么反对你吸烟呢,因为吸烟,影响女性的生育功能,还影响胎儿的组织器官发育。我们既然想做父母,就应有责任,让孩子健健康康地来到这个世界。实际上,我在工作中,经常有人给我递烟,我都婉言谢绝了。我为什么这样做,就是因为吸烟,会引起一系列的健康问题,尤其对肺不好。” 赵彬见冯莹抬起头凝望着他讲话,知她听进去了,就又对她讲了很多有关人体健康的知识。 赵彬的话,慢慢渗透进冯莹的心里。当冯莹得知吸烟会对胎儿造成影响时,一下紧张起来。她想问赵彬,她已经吸了几天烟,怎么办呢?但她一时又不想跟赵彬说话,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,便起身去外间洗碗去了。 赵彬从回来到现在,一刻也没休息,这时,感到疲倦极了,他见冯莹情绪已稳定,就鞋也不脱,横躺床上,拉开毯子盖在腰间睡了。 冯莹见赵彬已睡着,就拿起桌上的烟,装入兜里;接着用扫帚,把地下的垃圾轻轻地扫入撮瓢,然后打开门,朝行廊尽头走去;走到公厕旁,把撮瓢里的垃圾,倒入垃圾堆,又掏出兜里的烟,一把扔了出去。 第11章 冯莹隔壁住新户,郑勇旁邻调专署 有天下午,冯莹正拿着鸡毛掸子,在扫书架上的灰,突然隔壁房间传来“哐啷”一声响,像是门被打开。接着又听到有搬弄东西的声音。冯莹心想,牟局长一家昨天刚搬走,怎么这么快就安排人住啦。只看这家又是从哪里调来的。冯莹继续挥着鸡毛掸子,这里扫扫,那里掸掸,掸到桌子边,见挂墙上的字纸篓里的废纸快满了,就放下鸡毛掸子,伸手摘下篓子,开门,向走廊左边走去。经过隔壁这家时,她朝屋里望了望,见地下堆了好多包裹和箱子。冯莹走到行廊尽头垃圾堆旁,倒提着篓子,把里面的废纸抖了出来。回来,走到隔壁这家门口,一个小男孩突然嘻笑着从里面跑出来,后面跟着一个大人。冯莹伸手把孩子稍挡了下,怕他撞着自己。“小冯!”忽有人叫她。 冯莹惊得侧头一看,哎呀,是夏菊!她兴奋得大声喊道:“夏姐!” 夏菊也无比欣喜地问冯莹:“你们住哪里的?” “住你隔壁呀。”冯莹指了下自家门,说,“真是有缘啊,没想到我们又成邻居啦。上个星期,听赵彬说,郑县长调到专商业局啦,你们怎么才来。” 夏菊说:“专署一直没得空房子,昨天钟科长才给老郑打话,说有房子了。” 第28章 “哦。你们的东西怎么搬来的?” “小车送的。” “你们有小孩,东西又多,是要派车送。” 夏菊拉过刚才跑出来的那个孩子,对他指着冯莹说:“牛牛,这是冯姨。” 牛牛仰头望着冯莹,脆生生地叫了一声:“冯姨!” 冯莹笑呵呵地把孩子揽过来,抚摸他的脸,说:“牛牛,还认得我吗?” 牛牛点头,表示认得。冯莹对夏菊说:“牛牛长高了,军军呢?” “人是长高了,就是越来越调皮,军军睡了。”夏菊看了看冯莹肚子,问道:“你什么时候生?” “预产期是九月。郑县长呢?” “买铁丝去了。” 冯莹拉着夏菊的手:“走,到我们家去坐会。” 夏菊笑着说:“以后多的是时间去你家玩,我现在要收捡东西,你帮我看下牛牛。” 冯莹便笑着对牛牛说:“牛牛,走,到我们家去玩。”说时,牵着牛牛进了自家门。 恰好这天,赵彬因次日要去地委听报告,下午便从工地赶回来。他进屋,看见一个小男孩,从里间“咚咚咚”地跑出来,冯莹跟在后面,大声对孩子说:“就在这里玩,你妈忙得很。” 冯莹见赵彬回来了,顾不上跟他打招呼,只喊道:“快把他拉住!” 赵彬一弯腰把孩子抱起来。冯莹走到赵彬跟前说:“这是牛牛,郑县长他们搬来啦,住我们隔壁的。” 赵彬一听,忙放下牛牛,去了隔壁。郑勇正拿着锤子,站在门边,往墙上钉钉子,见赵彬来了,把锤子往地下一丢,赶忙跨前两步,握住赵彬的手:“我刚买东西回来,听夏菊说,你们住隔壁的,我就觉得这真是巧啊。我正准备把晾毛巾的铁丝弄好了,就过去看你们,你看,你就来了。哈哈哈……” 在抹桌子的夏菊,跟赵彬打了声招呼,就放下抹布,对郑勇说:“我去看下牛牛,等会军军醒了,叫我一声。” 冯莹见夏菊来了,忙把她让到靠屏风的一把木椅子上,又泡了杯茶递她。夏菊接过杯子说:“老郑一看到赵县长来了,比两口子见面还要亲热。” 冯莹说:“主要是他们好久没见面了,让他们两个说会话。等会我们从食堂把饭打回来了,再过去叫他们。哦,你们家没得开水,我给他们倒两杯茶送过去。” 冯莹泡了两杯茶,一手端一杯,去了隔壁。冯莹还才走到门边,郑勇一眼看见,赶忙起身大步上前,接过冯莹手里茶杯,一面打量冯莹,呵呵地笑道:“小冯,你长胖了。” 冯莹微笑说:“是有点长胖啦。”接着说,“郑县长,你和夏姐没得么子变化。” 冯莹把另一杯茶递给赵彬。 郑勇哈哈地笑着说:“我们怎么没有变化,都变老了。”郑勇顿了顿说,“日子过得快呀,小冯,你都快当妈妈了。” 冯莹淡淡地笑了下,说:“我怎么觉得日子,过得像蜗牛爬一样。郑县长,你们聊,我过去啦。” 冯莹走后,郑勇对赵彬说:“肖静调回山东老家了。” “肖静南下时,她爱人有重要工作被留下,没跟着一起来,现在她是可以回去了。”赵彬说。 郑勇摇头:“不光是这个原因,肖静来这里水土不服,光生病。” “南方比北方潮湿,要慢慢适应。我来这里的第二年,也得了风湿性关节炎,还住了半个月院。”赵彬望郑勇说道。 “这方面,我还好,我就是开始听不懂这里人说话。你看,他们把膝盖,叫客西脑壳儿;打耳光,说刷你两耳食;拳头叫定子,哈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”郑勇说着大笑不止。 赵彬也哈哈地笑起来。过了会,郑勇想起一事,对赵彬说:“前不久,松木区小河乡,有个男的,把老婆打残了,我去那里了解情况。那天,邓区长和一个区民政助理,陪我一起去。路上,我见那个民政助理,人长得蛮俊,就是没得精神。后来听有人叫他小吴,我就有点怀疑他是吴元。我们调查完回去的路上,我把邓区长叫到一边,问他,民政助理是不是叫吴元。他说是的。我又问他,吴元有对象没有。他说,本来区公所有个搞财务的女孩子,很喜欢吴元,对他蛮主动;但吴元对这个女孩子一点也不动心,后来这女孩跟别人结婚了。吴元还是一个人。老赵啊,我估计,吴元短时间忘不了小冯。你和小冯还好吧。” 赵彬微微一笑:“还好。” 正说着,夏菊进来,喊他们过去吃饭。赵彬和郑勇起身往那边走去。夏菊从床上抱起军军,随后也过来了。 饭菜是摆在茶几上的,两家人围坐那里,有说有笑地吃着饭。 自夏菊搬来后,冯莹就和夏菊天天在一起。天气晴朗时,她带夏菊和两个孩子,到大院里的果林、花园、池塘边玩;下雨天,两人就在屋里聊天,或做针线活;有时,两人还一起下河洗衣服,一起去食堂打饭。 可有趣的日子,没过多久,夏菊就因父亲病重,带着两个孩子,回老家去了。 夏菊走后不久的有天下午,冯莹去食堂打饭,她还没走拢,就老远看到食堂大门侧边,站着好多人在看墙上一张纸。发生什么事啦,围这么多人。冯莹好奇的加快脚步。待她走近一看,原来是行政科在墙上贴了一个通知,通知的内容是:从即日起,各家可在自家走廊上,砌灶做饭……看到这个消息,冯莹高兴坏了,她早就盼着这一天。 第29章 次日,冯莹去果林、路边捡了些碎石残砖,用撮箕慢慢端回来;又在屋后挖些黄泥巴,还扯了几把枯草;材料备齐后,她自己动手在走廊边缘,砌了个小柴灶。 灶砌好后,冯莹便去芜蔓坝买锅。专署地委所在区域叫芜蔓坝。解放前,这里只有少量的人家,大部分是荒野和坟地。现在芜蔓坝的中心地带,已按东、南、西、北修建了十字形的四条街道,沿街兴建的百货大楼、邮局、银行、书店、医院及学校等,已陆续完工。住在这一带的人,再也不用去老城买东西了。以后人们把这边叫新城。冯莹来到芜蔓坝商店,买了刀、锅、砧板等炊具,又在路边卖柴的地方,选了两捆干柴,叫卖柴的人挑着随她送到家。她还去粮店买了米、油和面粉。 一天下午,赵彬因单位有事要处理,便从水库回来了。他走到自家门口,见走廊上砌了一口灶,很是吃惊,就站那里对着屋内,喊道:“小冯,小冯。” “来啦,来啦。”冯莹在屋里应着。 赵彬一见冯莹走出来,就指着那口灶,严肃地问她:“这是谁垒的灶?” “我垒的,怎么啦?”冯莹不屑地说。 “你怎么可以这样!我老早就跟你说过,走廊上不允许砌灶!” “没人允许,我敢吗?” “谁允许你的?” “哎!你眼睛长哪里去啦,这么多人砌了灶,你没看到啊。”冯莹生气地说。 听冯莹这样说,赵彬左右转头扫视走廊,果然看到有几家门口,也砌得有灶。赵彬什么也没想,只皱着眉头对冯莹说:“你不要跟别人学。” “我怎么跟别人学,是行政科在食堂门口贴的通知,说从现在起,可以在走廊上砌灶。” “原来这样,那我问你,你就直说行政科出通知,允许在自家门口砌灶,不就行了吗。” “我怎么跟你直说,你一看到我,就把脸拉得老长,像我犯了好大的错误样。”冯莹撇嘴说。 赵彬忙赔笑道:“对不起,是我犯错误了,我没有调查,就乱发言。你在街上请人砌的灶?” “没请人,我自己弄的。” “你砌的灶?”赵彬惊得睁大眼睛望着冯莹,好一会,才抿笑道,“那你说说,你是怎么砌的。” “搅泥巴时,里面要掺些草,砌的时候,先用有草的泥巴,和小石块,围个半圆形,然后在灶门两边,各竖一块砖头,砖上搁一块瓦片,再用碎砖头和草泥往上垒高,接着借别人的锅放上去,定个型,最后用黄泥巴,围着框架抹,这样就成功啦。”冯莹得意地说道。 “你怎么会砌灶?” “我小时候,看爷爷垒过灶。” 赵彬拍了拍冯莹的背,抿笑着进屋去了。冯莹跟进来,问赵彬:“你又要开会?” “不是,局里有些工作要处理。”赵彬说。 冯莹端起台板上装有菜的筲箕,说:“我做饭去啦,你自己倒水洗脸。” 赵彬洗完脸,走到桌子边,从抽屉里取出《水利工程施工》,坐在高藤椅上翻看。 冯莹忙了一阵,把炒好的茄子、豇豆、鸡蛋番茄汤,摆在外间高独凳子上,又从锅里舀了两碗饭,端进来,朝里间喊了声:“吃饭。” 赵彬放下书,走出来,接过冯莹手里的饭碗,在独凳旁的小板凳上坐下。冯莹夹了一筷子茄子,放赵彬碗里:“你尝尝,味道怎样。” 赵彬吃了口茄子,点头说:“好吃。” 冯莹坐下来,给自己也夹了两片茄子,送进嘴里,边吃,边说:“我最喜欢吃茄子啦。” 赵彬朝冯莹望了眼,说:“我读高中时,因给进步杂志写文章,被国民党抓进监狱,在那里,我吃了三个月的茄子。” “天天吃茄子么?” “嗯,顿顿吃,后来我一看到茄子菜,就恶心。” “啊,你怎么不早说?” “不过今天,我吃你炒的茄子,感觉还好;这几道菜的味道都不错。” 冯莹一听赵彬表扬她,顿时兴奋起来,就眉色飞舞地说道:“我小时啊,最讨厌做饭。我住在娘娘家时,只要一听到娘娘说,要教我做饭,我就跑啦。后来娘娘做饭,就在灶边放把椅子,要我站上面,看她炒菜。我不想看,她就说,女孩子不学做饭怎么行。有次,我实在不想看炒菜,就从椅子上溜下来,还没来得及跑,就被娘娘捉住,又抱到椅子上站着。我跟娘娘说,我长大啦,学做饭。娘娘说,你长大啦,有好多事要做,那有工夫专门学炒菜。还有次,娘娘正在给我讲炒菜要注意么子时,吴元进来啦,他喊我出去玩……”冯莹说到这里,忽然看见赵彬脸色不自然,就不往下说了。 吃完饭,冯莹把碗筷收捡好,坐在藤椅上,拿起一件小孩单衣缝着。赵彬望了望冯莹,想着,自从去了水库工地,就没陪冯莹散过一次步;又想着,冯莹已好久,没向他提及工作的事,看来她把他的话听进去了;不过她生完孩子,肯定又要闹着要去工作。但无论怎样,目前家里总算风平浪静。 晚饭后,赵彬陪冯莹在专署大院散步,当他们走到花园旁时,冯莹忽然对赵彬说:“我好像闻到桂花香啦。” 赵彬说:“桂花九月份开,这才八月中旬。” “早桂花,是八月开。”冯莹使劲嗅着鼻子闻香味。 第30章 “你的预产期是九月初吧?” “嗯。” “再过几天,我把保姆请来。”赵彬望冯莹说。 两人走了一段路,冯莹想起一个事,问赵彬:“我有块天蓝色绣有梅花的绸子布,放箱子里的;昨天,我准备取出来,给孩子做棉袄,可这块布不见啦。我到处找,箱子、柜子翻高了,都没看到。你看见我这块布没有?” 赵彬忙说:“哦,这块布啊,我拿到印刷厂,给我那本资料书做封面了。这还是去水库前的事,忘给你说了。” 冯莹瞅赵彬一眼:“我是说唦,明明放在皮箱右边的,就是找不到。你怎么拿我这么好的布,做你书的封面。” 赵彬不好意思地笑道:“我没时间去布店;再说这块布,我很喜欢。” 冯莹笑着说:“其实这块绸子,不贵,是头子布。” 两人来到池塘边,沿堤岸慢慢地走着。冯莹望着池水里倒映的月亮,喃喃自语道:“再过几天,月亮就圆啦。” 赵彬仰头望了望天空,说:“今晚月色真美。” 这晚,赵彬和冯莹的心情似乎都不错,他们在大院里足足转了一个多小时,才踏着洒满银辉的小路,向家中走去。 第12章 冯莹怀孕保姆至,赵彬开会省城赴 青松山小型水库工程快完工时,赵彬回到单位上班。一天下午,上班时间,赵彬领着一个衣着整洁,个子不高,脑后挽着一个圆髻的老婆婆,来到家里,对冯莹说:“这位老人姓吕,是来照顾你的,你安排一下,我还要去办公室有事。”赵彬又亲切地对老人说,“这是我爱人,叫冯莹,您坐吧。”说毕,转身走了。 冯莹热情地把老人让到靠屏风的椅子上,又倒杯茶递她,一面笑问道:“您多大年纪啦?” 老人接过茶杯,含笑说:“姑娘,我今年五十三岁。” 冯莹又问:“我怎么称呼您呢?” 老人微笑着说:“我们那边的人,都叫我吕娘。” 冯莹哦了一声,见老人额头沁出一层汗珠,就从洗脸架上取下自己的脸巾,递吕娘:“您擦下汗。”接着问道,“您住哪里的?” 吕娘放下茶杯,接过脸巾,边擦汗边说:“我住在老城西门外的。” “您走来的?” “是的。” “西门我去过一次,蛮远呢。” “还好,不是很远。”吕娘擦完汗,把脸巾搭在椅背说,“今天上午,街公所有两个人,来我家,问我愿不愿意给你们当保姆。我说,我从没干过这事,不晓得做不做得好。街公所那个女的,认得我,她说我有点文化,又说我会做家务事,当保姆没问题。见她这样说,我就答应来你们家。他们要送我过来,说先跟你们见个面。我怕耽误他们工作,就说我自己来。下午,我就拿着他们写的条子,到专署办公大楼,找到赵局长。” 冯莹点头:“哦,是这样。” “小冯,那我明天上午,带换洗衣服来哈。”吕娘笑咪咪地望冯莹说。 冯莹说:“行,您把家里安排好了再来,晚两天没关系,工资从今天算起。” 吕娘摆手:“我没得么子安排的,我就只一个姑娘,招的上门女婿,三个外孙我都带大了。” “您老伴呢?” 老人叹口气说:“女儿六岁时,他就得病走了。” “您一个人把女儿带大的。”冯莹吃惊地问道。 “是的唦,吃了好多苦哦。”老人说时,看了看冯莹的肚子,又对冯莹说,“你快生了呢,胎儿都落下怀了。” 冯莹说:“离预产期,还有十几天。” “那你可要注意哦,一般都会提前生的。那我走,明天我早点过来。” 吕娘边说,边起身往外走。冯莹也站起来,跟着吕娘出门,朝走廊那头走。吕娘忙拦住冯莹:“你莫送,我晓得路。” 冯莹笑着说:“我反正没事,我把您送到大门口,就回来。” 五点半钟,赵彬下班回来,问冯莹:“保姆怎么样。” 冯莹说:“可以。人蛮和善,说话亲亲切切的,样子看起来也很利索。” “钟科长托石谷县政府的熟人,帮忙找的,人家挺负责。吕娘什么时候来?” “她说明天。” “明天我正好要去叠岭县考察,吕娘来了,我就放心了。” 冯莹瞅赵彬一眼:“你有几个时候在家哦,还说放心不放心的。你把吕娘的床支好。” 赵彬笑了笑,走向外间,把墙边以前给岳母支床用的长凳子和铺板,移到靠屏风的地方,把床支好。冯莹从柜子里抱出棉絮、床单,往床上铺,一面对赵彬说:“你还得上趟街,把吕娘的洗漱用品买回来。” 赵彬嗯了声,说:“好,我马上去买。” 第二天早上,赵彬出差走了。冯莹拿着一把面条从屋里出来,站在走廊灶边,等锅里的水开。这时,她看见吕娘挽着一个包袱,从行廊那头走来。她今天上穿一件浅灰色短袖偏襟衫,下着一条宽大的蓝布裤子,脚上穿的黑色方口布鞋。她走路的姿态很匆忙,像要赶车样。 “吕娘,您来啦。”冯莹亲热地跟吕娘打招呼。 “哎。”吕娘应着。 吕娘走拢,见冯莹在做饭,就把包袱放门口椅子上,从冯莹手里拿过面条,说:“你快歇着,我来弄。” 第31章 冯莹说:“还是我自己来,您走了这么远的……” 吕娘不等冯莹话说完,就用手臂把冯莹往屋里推:“你莫管我,你快进去休息。” 这时,锅里的水沸了,吕娘忙把面条丢进去,又拿起灶台上一个鸡蛋,在锅边轻轻磕下,再两手一掰,让蛋液滑入锅里,又把碗里切好的蕃茄,也倒进去。过了一会,吕娘端着煮好的面条,进来递冯莹,冯莹笑道:“您先吃,我另外煮。” 吕娘说:“我吃了。我出门时,在街上买了两个米粑粑,边走边吃的。” 冯莹见吕娘这样说,就接过碗,说道:“吕娘,您一来,我就享福啦。” “哎哟,小冯,你怎么这么客气哦。” 吕娘说时,走到台板前,用竹刷把将砧板上的残渣刷干净,又拿抹布把菜刀抹了抹,接着把油壶、盐袋、酱油瓶等靠墙依次摆好。 冯莹见吕娘一来,就不停地忙着,心里有些不过意,便望吕娘说:“吕娘,歇会吧。” 吕娘转过身,说:“做这些事很轻松,不用歇。”又说,“你吃完饭,带我到打开水的地方看下。” 冯莹吃完饭,带吕娘到食堂、开水房和大院几个后门转了转;还带吕娘去了趟萝月河,告诉她下河洗衣的路线。从河里回来,又到专署大门对面一户专门挑水的人家,看了看,要吕娘以后找这家的人挑水。 冯莹把外面的情况跟吕娘介绍完后,回来又把家里的食物,和生活用品所放的位置,一一指给吕娘看。忙完这些,冯莹和吕娘便坐在走廊上,摇着扇子聊天。 这时,郑勇回来了,他老远看到冯莹和一个梳着髻的老人,坐在门口说话,以为是冯莹母亲来了。走近,正要问,冯莹一扭头看见郑勇,就打招呼:“郑局长回来啦。” “哎,我回来取个东西。”郑勇朝老人望了眼,发觉不是冯莹的母亲,就尬笑道,“小冯,我以为你母亲来了,这位是……” 冯莹忙说:“这是吕娘,来给我们帮忙的。吕娘,这是郑局长。” 吕娘欠身叫了一声:“郑局长好。” 郑勇应声道:“你们聊,你们聊。” 郑勇走到自家门口,掏出钥匙,“嗒”的一声打开锁,推门进去。过了会,郑勇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出来,望冯莹和吕娘笑了笑,就大步流星地朝办公大楼走去。 吕娘望着郑勇的背影说:“一看郑局长走路的架势,就晓得他以前是当兵的。他家里怎么没有人?” 冯莹说:“郑局长的岳父得了重病,他爱人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啦。” 吕娘点头:“哦,难怪不得。” 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。 第二天早上,冯莹起床没看到吕娘,她打开门,朝走廊上看,也没人。进来,瞧了眼台板,见两个开水瓶都在。咦,吕娘去哪里了呢?打饭去啦?回去啦?都不像啊。打饭的话,我昨天忘记告诉她放饭菜票的地方;回去的话,她昨天刚来,不至于今天又回去,就是回去,她昨晚一定要给我说。冯莹猜不到吕娘去了哪里,也就不猜了。她走到洗脸架旁,从架子杆上,拿下脸巾放入盆里,侧身正要从桶里舀水,忽然发现小桶不见了;她忙望向椅子,堆在椅子上的脏衣服也不在了,她一下明白,吕娘下河洗衣服去了。她来到走廊,准备生火做饭,却一眼看见吕娘提着小桶,从行廊那头走过来。她等吕娘走近,就用关爱的语气说:“吕娘,您怎么这么早就下河洗衣服啊,多睡会唦。” 吕娘把桶放地下,拿起一件衣服,在空中抖了几抖,往晾衣绳上晾,一面说:“人老了,瞌睡少,醒了不起来,难受得很。” 冯莹说:“我妈也是,年纪大了后,每天早上天没亮就起来啦。” 吕娘接冯莹的话说:“我年轻时,瞌睡多,总是睡不够;年纪大了呢,一晚上睡两三个小时就醒了。奇怪的是,我白天精神又还蛮好。” 吕娘晾完衣服,蹲在灶门边,把柴往灶里放,一面对冯莹说:“我们吃完饭,你带我到专医院去看看,到时你发作了,我也晓得地方。” 冯莹说:“从我们这里去专医院,有两条路,一条从大门走,路远些;如从北后门出去,要近些。” 吕娘忙说:“我们走近路吧。” 吃完饭,冯莹带吕娘从大食堂后面的小门出去,下一道缓坡,走一段铺着鹅卵石的黄泥路,便来到街上。沿街往右走,过一座小桥,再行约三百多米,就到专医院了。两人来到门诊部妇产科,在门口看了下,就步出门诊部往回走。吕娘走了几步,问冯莹:“住院部在哪里?” 冯莹朝后指了下:“在门诊部后面的半坡上。” 吕娘转过身朝门诊部大楼后面望了眼。 回去时,她们过栖霞桥后,没走原路,而照直往前爬一道坡街,来到芜蔓坝中心地段;然后从百货商店对面一个巷子,往里走,没走多远,便到专署大门口。 过了几天,赵彬回来了,他一进屋,吕娘就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,提到里间放着,又赶忙到外间,为赵彬倒好洗脸水。赵彬见了,很不过意,就语气温和地对吕娘说:“吕娘,您只照顾冯莹就可以了,我的事自己来。” “哎哟,这点小事,算么子哦。”吕娘说,“以前,我们家七八口人的饭,我一个人做,衣服也是我一个人洗,那才累哦。你们家就这么点点事。” 第32章 冯莹笑道:“以前您年轻唦,现在年纪大啦,还是不能累很啦。” “没事,没事。”吕娘说时,系上围裙,到走廊上做饭去了。 赵彬洗完脸,进里间,见冯莹坐在藤椅上在缝衣服,就走过去,隔着茶几坐在另一把藤椅上,问冯莹:“最近感觉身体怎样?” 冯莹说:“蛮好。” 赵彬见冯莹脸色红润有光泽,精神也不错,心想:冯莹体质真好,他跟她结婚后,从没见她生过病,感冒都没害过,就是怀孕,也没见她有什么妊娠反应。 冯莹见赵彬盯望着她,不说话,就噗哧一笑:“认不到啦?” 赵彬笑道:“我是觉得,你怀孩子后,比以前更好看些了。” “那肯定要生个女孩,老人说,‘女美娘,男丑母’。” “无论生什么,我都喜欢,只要母子平安。” “这段时间,你不得出差吧?” “我正要给你说这个事,明天我要去省水利厅开会。” “去多久?” “开会四天,来回路上要六天,不过,等我回来,刚好到你的预产期,就怕……” “怕我提前生是不是,家里有吕娘,你担么子心。” “那到时,你一定要听吕娘的话。” “肯定要听唦。”冯莹带笑说。 次日早上,赵彬出发前,又反复叮嘱冯莹:“我走后,你有什么不舒服,一定要早点对吕娘说;要听吕娘的话,莫任性。” “晓得啦,你这人,怎么变得这么啰嗦,我又不是小孩子。”冯莹一脸认直地说。 赵彬又对吕娘交代了一些事情,才拎起行李箱出门。 第13章 冯莹分娩患重病,赵彬急返护弱妻 赵彬走后的第五天,也就是九月二日,这天晚上,快到九点钟时,冯莹忽觉腹部一阵阵的不舒服,她便坐在床缘,把身子斜靠床栏上。吕娘提开水回来,见冯莹皱着眉头的,便问她怎么了。 冯莹说:“肚子有点不舒服。” “下腹疼吗?” “不疼,就是一阵阵的不舒服。” “哎呀,开始宫缩了,要生了,走,快点去医院。” 吕娘赶忙从柜子里,拿出那个早准备好的挎包,挎在肩上,一面挽着冯莹的胳膊往医院去。两人出来,还没走到行廊尽头,冯莹就感到腹部开始一阵一阵的疼起来。走到食堂后面的小门时,疼痛加剧。到了街上,疼痛越来越密集。这时,她着急地想着,万一疼得走不动了,吕娘这么大年纪,怎么扶得起她。她蹙着眉头,朝街两旁望了望,见街上的行人已很少了,想着,如万一生在……不能万一,不能万一,赶快走,大步走,趁现在还能忍住疼,快点快点走,拼命地走,只有这样,即使出现什么情况,也会离医院近点。冯莹这样一想,就把胳膊从吕娘手中抽出来,忍着痛朝前疾步走去。吕娘见冯莹突然甩开她,自个大步朝前走去,而且步子越来越快,快得她跟不上了,就着急地在后面喊道:“小冯,你莫急,不会这么快生的!” 冯莹像没听到样,只顾逃命般地往前大步快步地走。吕娘追进专医院大门,已上气不接下气。但她不敢歇息,赶忙又从门诊部后面的坡路向上爬去,爬到住院部入口处时,她实在累得走不动了,便站在那里,撑着腰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一面在月色中寻找冯莹。可她看了半天,也没瞧见冯莹的影子。正这时,忽见有个人,从对面走来。待那人走近,吕娘忙问他:“这位同志,请问妇产科在哪里?” 那人朝左边第二栋房子指了下。吕娘谢过这人,忙向那边走去。吕娘一进妇产科大门,就朝走廊两边看。这时,有个护士从一个病房出来,吕娘忙上前问那个护士:“刚才来的那个孕妇,住在哪个病房的?” “叫冯莹吧,她进待产室了。”护士转过身,朝她出来的那间病房指了下,说:“右边靠窗的那张床是她的。” 吕娘匆忙走进去,把手里拎的包往床上一放,就朝待产室走去。到了待产室门口,见门紧闭着的,她便在门边一张长椅上坐下。过了会,门开了,出来一个护士,吕娘起身问这护士:“姑娘,我问下,有个姓冯的,在里面吗。” 护士点头:“在。” 吕娘复又坐下。大约过了十几分钟,产室忽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,吕娘知冯莹生了。又过了会,门“咣当”一声打开,一个护士推着担架床出来了。吕娘朝担架床上一看,正是冯莹,就赶忙上前俯身问冯莹怎么样。冯莹望吕娘笑着说:“很顺利。” 护士推着车搭话道:“她生得好快哟!我们准备工作都还没做好,孩子的头就出来了。” 吕娘十分高兴地说:“幸好她走得快,不然的话,真的要生在路上。” 冯莹望吕娘笑着说:“是个女孩。” “女娃好啊,孩子呢?”吕娘问。 护士说:“孩子从里面直接送到婴儿室去了。这个毛毛好胖哟,七斤三两。” 到了病房,护士把冯莹移上床后,一面推着车往外走,一面对吕娘说:“您注意观察她的情况,如有什么不好,马上通知医生。” 吕娘连声说:“好,要得,要得。” 吕娘说着,把挎包里的用品取出来,放在床头柜上,然后倒一杯开水,用嘴吹凉后,扶着冯莹的头,将杯子凑到冯莹嘴边。冯莹抿了两口水,对吕娘说:“孩子一生出来,就不疼啦。” 第33章 吕娘开心地说:“那肯定唦。”接着说,“生孩子最累,要使好大的劲,你现在莫说话了,好好休息。我回去一下就来。” 吕娘没等冯莹应声,就放下杯子走了。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,吕娘提着饭盒来了,她把甜酒鸡蛋倒碗里,扶冯莹坐起来吃。冯莹吃完,对吕娘说:“你早点回去休息。这一阵子把您累坏啦。” 吕娘说:“今晚我不能走。” 冯莹笑道:“我孩子都生了,您还守在这里搞么子哟。快回去,吕娘。” 吕娘语气坚定地说:“今天晚上,我一定要陪你。” 吕娘接过生,她知道女人并不是一生下孩子,就万事大吉。再说冯莹是生头胎,各方面都没得经验。 冯莹见吕娘不肯回去,就说:“您不回去,这里没得地方睡啊。” “我反正没得瞌睡,就坐椅子上咪一会。” “那怎么行,这样,您睡我脚头吧。” 吕娘想着,她如不答应上床睡,冯莹肯定要赶她走,于是就说:“行嘛,我们两个挤着睡。” 这夜,吕娘睡在冯莹脚头,中途她起来好几次,见冯莹一直睡得蛮好,心里稍有点踏实。可天快亮时,吕娘的脚无意触到冯莹的背,她突然感到冯莹的身子,怎么热烘烘的,心里一惊,急忙爬到那头,见冯莹的脸红通通的,再摸她的额头,哎呀!滚烫的,像团火。吕娘慌得趿着鞋,跑去叫医生。医生赶来,把一支体温表插在冯莹腋下,又掀开床单,看了看冯莹下身;又问冯莹哪里不舒服。冯莹迷迷糊糊地说:“心里烦,想吐。” 过了会,医生从冯莹腋下抽出体温表,对着亮光看。吕娘见医生的眉头皱了起来,忙问道:“好多度?” “三十九度,您给她多喂些白开水。”医生边说,边往外走。 过了会,进来一个护士,她让冯莹吃了一片“安乃近”。 这一天,冯莹在床上翻来覆去,饭不想吃,水不爱喝。到了晚上,冯莹又开始发烧,还呕吐起来,呼吸也不顺畅。吕娘急得一次次把医生叫来。可医生呢,总是那句话,多喝水。到了第二天早上,冯莹还是烧,医生查房后,来了一个护士,给冯莹臀部打了一针。这之后,冯莹稍微好了一点点。可是到了夜里,冯莹又发起高烧,天亮时,竟烧到四十度。这天下午,吕娘见冯莹吃药,打针都不管用,人已处于昏迷状态,她紧张得急忙跑回专署大院,给水利局汪副局长说了冯莹的情况。 汪副局长一听,立即给赵彬打了电话。正在开会的赵彬,一接电话,急忙向水利厅领导请假。厅长得知赵彬爱人病情危急,马上派人想方设法,帮赵彬买到一张当天夜里的船票。 赵彬上船后,躺在床上,心里像堵的一团棉花,脑子也乱糟糟的。为迫使自己冷静下来,他掀开毯子,坐起来,披上衣服,从兜里掏出一张报纸,借着舷侧通道透进的一点亮光,看文章。可是他的眼睛盯着报纸,铅字却一个也跳不进他的眼里,他只感觉报纸模模糊糊一大片,仿佛一张白纸样。于是,他又丢开报纸躺下。这夜,赵彬几乎睁着眼睛熬到天亮。 早上七时,大客船一靠拢八洞县码头,赵彬就提起行李箱快步走下趸船,然后踏上像云梯样挂在半山腰的石阶。石阶共有二百多级,赵彬还没爬到五十级,就累得气喘吁吁。但他一刻也不敢停顿,尽管眼镜挂满雾气和汗水。离公路还有十几级阶梯时,他忽然听到上面有人喊:“赵局长。” 他忙仰头向上望,模模糊糊看见专署的小车司机,站在公路边的。他向司机挥了挥手。司机等赵彬上来,一坐进车,就立即启动车子,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向石谷驶去。 下午四点钟,小车司机把赵彬送到专医院住院部。赵彬下车,迅速找到冯莹的病室。他走进房,见里面有四张床,三个产妇正坐床上在给孩子喂奶;吕娘背对着门,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,在窗前那张空床旁,走来走去;她眼睛望着孩子,嘴里喃喃说着:“妈妈好了,就有奶吃了哈……” 赵彬喊了声吕娘。吕娘回过身,见赵彬来了,眼圈一下红了。赵彬顾不上看孩子,把行李箱往地下一放,问吕娘:“冯莹呢。” “转到住院部后面去了。”吕娘哽咽地说,“孩子没奶吃,正在等旁边这个妈妈帮忙喂几口。” 赵彬蹙额道:“她怎么转到一边去了。” 吕娘说:“我也不晓得是么子原因,今天早上抬过去的,是一间单独的小屋。” 赵彬一听,急忙去护士站询问:“冯莹转到哪里去了?为什么要转走?” 一个护士把冯莹现在住的地方,告诉了赵彬,但没说转走的原因。赵彬这时也顾不上多问,只想先见到人再说,于是就心急火燎地朝住院部后面走去。 赵彬走到第五栋房子的后面,看见挨院墙处有一栋独门独户的黄土小屋。冯莹怎么住这里?赵彬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。他走进土屋,见里面没其他人,就只冯莹孤零零地睡在一张木板床上,身上盖着白单子,屋里没有窗户,光线暗淡,床边柜子上摆着一盏亮着的煤油灯。赵彬走到床边,见冯莹眼睛无力地闭着,脸上没有一点血色,瘦削的脸颊上,两个颧骨高高地凸起,呼吸十分微弱。赵彬见冯莹病成这个模样,心里一酸,险些涌出眼泪。他俯身喊道:“冯莹!冯莹!冯莹!” 第34章 冯莹慢慢睁开眼晴,当看清是赵彬时,眼泪一粒一粒地从深陷的眼眶掉落下来,她嘴动了一下,似乎想说话,却又吐不出一个字。赵彬紧握冯莹的手:“你一定要挺住!一定要挺住!我去找医生!” 赵彬放下冯莹的手,出门直奔妇产科。赵彬在妇产科听完医生对冯莹病情的叙述后,马上去了院长办公室。赵彬来到一栋三号房门口,抬眼望了下标牌,确定是院长办公室,见门敞着的,就对着门框敲了两下。正趴在桌子上写什么的院长,听到敲门声,抬起头来望,当看见是赵彬,惊讶地喊了声:“赵局长。” 赵彬向里走去,走近,见是程院长,也怔了下。他知程院长是石谷县医院院长,他早年去日本留过学,是石谷专区医术水平最高的医生。专医院没修起前,他曾多次去县医院,找程院长看过病。赵彬问程院长:“你调专医院了。” 程院长说:“是的。你关节炎又发了?” 赵彬急切说:“我没病,是我妻子生孩子出问题了。” 赵彬忙把冯莹的病情对程院长说了。程院长听了,马上从抽屉里拿出听诊器:“我去看看。” 程院长站在冯莹床边,弯下腰,看了看冯莹脸色,又掰开冯莹的眼皮瞧,然后掀开单子察看冯莹的身体,接着拿起挂在胸前的听诊器,给冯莹听心、肺。一番检查后,程院长对赵彬说:“我去趟妇产科。” 过了一阵,程院长从妇产科转来,对赵彬说:“致病原因很复杂。我马上成立救冶专班。”说着走出房门。 不一会,程院长带着几个科室的医生,来给冯莹会诊。会诊完后,这几个医生随程院长去了院长办公室。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,程院长再次来到小土屋,对赵彬说:“走,我们出去说话。” 两人来到门外一棵树下。程院长对赵彬说:“你妻子得的产褥热。情况是这样,你妻子生孩子时,孩子出来得急,弄伤了生殖器官;医生年轻没经验,见外面没伤口,就把她当一般产妇送回病房;结果里面的伤口细菌感染,引起高烧。” 赵彬焦虑地说:“怎么烧了几天,退不下来?” “赵局长,产褥热是一种严重的疾病,病原微生物经生殖道入侵体内后,会引起全身感染。不是几天就会好。产褥热虽致死率很高,但也不是没办法治的病。你不要太着急,我会尽一切努力,把你妻子的病治好。”程院长安慰道。 赵彬又问:“她为什么一人,单独住在这个小屋里?” “这个屋实际是太平间。”程院长轻声说,见赵彬用惊异的眼光望着他,就又说,“不过,不过,还没开始启用。” 正说着,一个护士来叫程院长,说内科有个病人在胡闹,劝不听。程院长便对赵彬说:“我去一下。” 赵彬现在完全明白,冯莹为何转到这里的原因了。也就是从这一刻起,赵彬寸步不离地守着冯莹。他一会摸冯莹额头,一会给她拿脉,一会观察她的呼吸情况。赵彬知道医院刚建起,医务人员还没完全到位,护士人手不足,忙不过来,他就决定自己对冯莹进行物理降温。赵彬请教护士后,每过一段时间,用毛巾蘸上适量配好的酒精液,给冯莹从颈部一侧开始,由上向下沿着身体的外侧进行擦拭。 到了晚上,吕娘过来对赵彬说:“毛毛送回婴儿室了。赵局长,你回去休息吧。我在这里照顾她。” 赵彬忙说:“吕娘,您赶紧回去休息;这么多天,大人、孩子,您一人照顾,累坏了。” 吕娘毕竟上了年纪,她的确感到非常疲惫,就答应回去了。 这天夜里,赵彬一面照顾冯莹,一面坐在床边椅子上,翻看借来的《妇产科临床指南》。 第二天早上,吕娘提着饭盒,从屋里出来锁门时,郑勇刚好也从屋里出来,他忙问吕娘:“小冯生了吧。” 吕娘说:“生了。” “生的什么?” “女孩。” “母女还好吧。” 吕娘把冯莹的情况简短地跟郑勇说了下。 中午,郑勇来探望冯莹,他在小土屋里,看见冯莹病得脱了人形,就轻叹口气,对赵彬说:“女人生孩子,都是在用命拼。” 赵彬忧心仲仲地点了下头:“是的。” 郑勇又安慰赵彬:“你也不要太焦急,不管怎么样,现在的医疗条件比过去要好。” 郑勇坐了会说,下午他要去县商业局开会,就起身走了。 郑勇走后,赵彬从床头柜上拿起体温计,甩了甩,把水银甩到35度以下了,就将体温计插在冯莹腋下。过了五分钟,赵彬从冯莹腋下抽出体温计,走到门边,对着亮光一看,三十七度,见冯莹开始退烧了,赵彬悬着的心,多少放下一点点。 过了几天,冯莹在程院长亲自治疗下,慢慢好起来,她被转回病房。又过了两三天,冯莹可以下地扶墙走了。吕娘见冯莹一天比一天好,高兴得天天给她炖猪蹄、煮乌鸡。渐渐地,冯莹的奶也发出来了。终于有一天,冯莹可以出院了。赵彬上街雇了一顶轿子,把冯莹和女儿接回家。 第14章 冯莹病愈心绪好,夫妻聊天情感增 冯莹从医院回来两周后,赵彬又出差走了,这次是陪省水利厅领导去各县考察。他临走前给女儿取了名字,叫赵洁娴。 冯莹经历这场大病后,她对赵彬多了一份难以割舍的亲情。以前赵彬出门,她虽关心他去多长时间,也在意他哪天回来,可嘴里从来不说。可这次,冯莹一听赵彬要出差,不仅表现得恋恋不舍,还亲自把赵彬的衣服、手电筒、洗漱用品,一样一样地放入藤条旅行箱里,还反复叮嘱赵彬要注意安全,注意身体,天冷要加衣。冯莹不光对赵彬多了些眷恋,她对吕娘也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。当她看到吕娘为照顾自己和孩子,显得十分憔悴时,心中便像女儿看到母亲脸上又添了几道皱纹,而心中涌起的那种愧疚感。正因如此,冯莹满月后,尽管身体还没完全恢复,但为减轻吕娘的负担,她主动承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。 第35章 这天下午,冯莹把孩子的尿布丢进盆里,添水后,坐在小凳子上,正要搓洗尿布,门外忽然走进一个人。冯莹抬头一看,惊喜得大叫一声:“夏姐,你回来啦。” 冯莹赶紧站起身,把夏菊让到椅子上,一面问道:“你们么子时候回来的?”。 夏菊在椅子上坐下,笑着说:“我们到家半个小时了。刚才听老郑说你生了,我就过来看你。” 吕娘听见有客人来了,就抱着孩子从里间走出来。冯莹忙对吕娘指着夏菊,说:“这是夏姐,郑局长的爱人。” 吕娘见夏菊个子不高,微胖,鼓鼓脸,双下巴,鼻梁有点细,穿一件灰色棉布夹衣。吕娘一直以为郑局长的爱人,跟冯莹一样,也年轻漂亮,刚才一见,觉得与她心中想像的相差太远,就略显惊讶。不过,她对夏菊的印象还不错;觉得夏菊长相虽不怎么样,但人看上去温柔敦厚…… “她叫吕娘,是来帮我带孩子的。”冯莹又对夏菊说。 夏菊见吕娘在打量她,感到有些不自在,便寻了个话头,问吕娘:“这娃好不好带。” 吕娘笑着说:“白天好带,晚上有点吵。” 夏菊笑着说:“那您和小冯晚上睡不好嘛。” 吕娘说:“晚上,小冯不要我管,都是她一人哄孩子。” 夏菊哦了一声,从吕娘怀里抱过孩子看。吕娘这时赶忙到走廊上煮甜酒去了。石谷有个风俗,家里如有坐月子的人,不管谁来了,都要吃一碗甜酒。冯莹虽已满月,可吕娘仍把她看着还在坐月子的人。吕娘出去后,夏菊轻声对冯莹说:“这个婆婆看着不错。” “是不错,她待我像亲生女儿。我这次生孩子,全靠她照顾。”冯莹接着轻叹口气说,“夏姐,你不晓得,我这次差点见不到你啦。” “小冯,女人都要过这道鬼门关,你总算闯过来了。老郑说,赵局长为你急得人都瘦了一圈。” “是的嘛,他守着我,几天几夜没睡觉。”冯莹声音有些哽咽地说。 “你命真好,赵局长把你当宝贝,不像……”夏菊本要说不像我,但她把“我”咽下去了,接着说出来的话是,“这娃长得不像你,像赵局长。” 冯莹笑道:“是不像我,你看她的额头,脸形,还有鼻梁,跟赵彬像一个模子脱出来的。”冯莹接着问夏菊, “牛牛和军军呢?” “他们两个晕车,睡床上的。” 两人正说着,吕娘端着一碗鸡蛋甜酒进来,递夏菊。冯莹忙从夏菊怀里抱过孩子。夏菊吃完甜酒,正要回去,吕娘又端两碗鸡蛋甜酒,递夏菊,说是给两个孩子煮的。夏菊赶忙接过碗,对吕娘笑着说了声谢谢,便回去了。 时间过得快,转眼到了一九五四年春天。专署大院落了几场雨后,池岸上的柳树发出了嫩绿的新叶;屋旁路边的桃树、李树,也开满了香艳的花朵。 冯莹经过一个冬的调整,身体完全恢复。她的皮肤变得比以前更加莹洁光滑;心性也因经历了生孩子,变得成熟起来;特别是她抱孩子时,眼里充满了爱意和温柔。 一天,冯莹抱着半岁的洁娴,站在离专署大门口不远的花园边,指着花园里盛开的月季花,对女儿说:“这是花,月季花……”当天空飞过几只燕子时,她又指着天空,对女儿说,“娴娴,快看燕子……” 郑勇下班从办公楼大门的石阶走下来,当看见冯莹抱着孩子在花园边玩,就走过去叫了声:“小冯。” 冯莹回头见是郑勇,忙打招呼:“郑局长下班啦。” 郑勇笑吟吟地走到冯莹跟前,说:“小冯,我以前跟你们说的话怎么样,没骗人吧?” 冯莹一脸茫然地问道:“你说的么子话?” 郑勇仰头哈哈一笑:“那年我去你家提亲,我对你父母说,小冯嫁给赵县长,不会吃亏的!怎么样,你看,你现在幸福得像朵花了,哈哈哈……”郑勇大笑着走了。 冯莹望着郑勇远去的背影,觉得郑局长今天穿的这套黄呢子衣服,怎么像绑在身上样,有的地方紧绷得像快裂开了。郑局长以前不胖,现在怎么一下就发福啦。赵彬一直还是这么瘦,瘦的人穿么子衣服都好看,赵彬就是穿褪了色的棉布制服,都显得好有气质…… “小冯,饭熟啦。”吕娘站在大路边一棵柚子树下,向冯莹招手。 冯莹连忙应声道:“好,马上回来。” 一晃到了炎热的夏季。一天,赵彬下班回来对冯莹说,他明天要下乡,这次时间有点长。冯莹惊讶道:“你刚回来没两天,又走?么子事,这么急?” “有个村子严重缺水,我们要去那里解决问题。” “去找水吗?” “嗯。这个村子,在一个小山包顶上,没有河,也没得泉水,周边也无山,就只村北面很远的地方,有座大山。我上次去这村,看到村里所有的田地都干裂了,水稻也全部枯死。我走访了几家,这些村民说,他们祖祖辈辈都是靠蓄雨水过日子。但光靠蓄雨水不够,每年有几个月,还要去三十里外的茶花河挑水。有个四十多岁的村民跟我说,他有两年没洗过澡。还有个人说,有次他去城里朋友家做客,朋友打盆水,请他洗个脸。他忘了那里不缺水,就说,‘不用了,我上个月已经洗过了。’你想想看,他们那里缺水到了什么程度。” 第36章 冯莹听完赵彬的话,心情有点沉重地说:“可能是我家乡那条河,从来没干过,我也就从没想到过,缺水的地方会是这样。难怪有次我在院子里散步,听到有几个小孩在唱歌谣,你猜他们怎么唱的,‘有个人的妈,真邋侉,洗脚水蒸粑粑,粑粑没有熟,你就喊到熟。’我当时听了,觉得这歌谣不文明,又以为是专门讽刺不讲卫生的人。今天听了你的话,才明白人家是缺水,才用洗脚水蒸粑粑。”冯莹接着又说,“你说那些村民,要去三十里外的地方挑水,来回六十里路,打空手走,也累嘛。” 赵彬说:“问题是,去茶花河的路还不好走,要从一壁悬崖上的毛毛小路下去。去还好点,回来往上走,非常危险。村里有个人,就是挑水回来,脚没踏稳,摔到悬崖下,把腿摔残了。” “这个村,真的要找水哦。我跟你们一起去找水。”冯莹抿笑地望赵彬说。 “你以为是好玩的事。你现在的任务,是把自己和孩子照顾好。”赵彬望了一眼冯莹,认真地说。 “哎呀,我只是这么说,你就当真啦。” 冯莹接着想问赵彬,她的工作安排,现在有了点眉目没有。但她犹豫了下,想着赵彬马上就要下乡,这时问效果不好,于是就没做声。 赵彬和局里张技术员,第二天下午到达柴扉县瓦屋乡蒿草村,住在村长家。当天晚上,赵彬就寻水之事,召集全体村干部开会。会上成立了寻水小组,制定了寻水方案,并决定明天就去鹿蹊山找水源。 第二天上午,寻水小组成员们,带着干粮、柴刀和绳子,向村北鹿蹊山走去。他们约走十几里路,来到鹿蹊山脚下,然后沿一条羊肠小道,向山上爬去。爬到半山腰,前面无路可走了,大家只得钻进荆棘密布的树林里。赵彬猫着腰,同大家一起,在藤蔓交织的缝隙间穿行。当他们来到一个山弯里,赵彬见这一带植物,长得比别处要茂盛,就要大家以此为中心,分头四处寻找水源。大家远远近近找了三个多小时,都没发现水源。这时,已快到下午,赵彬便令大家原地休息,抓紧吃饭。半小时后,大家继续往山顶走去,一路又寻了好几个地方,都没有收获。太阳快落山时,一行人只得打道回府。 第二天,大家在山上依然找水无果。回村路上,赵彬想着,这么大座山,如仅靠眼前这几个人,遍山搜索,不知要寻到何年何月。他忽然想起一事,就问走在前面的村长:“村里有没有经常来这山上采药的人。” 村长说:“有哇,有个老头,他就经常来这山上采药。” 赵彬一听,就说:“今晚,你带我到这个老人家去趟。” 晚饭后,村长带赵彬来到采药老人的住处。老人正坐在院子里,嘴里衔着一杆旱烟袋,在“吧嗒吧嗒”地吸烟。 “覃伯。”村长喊了一声。 老人应声侧头,见村长和一个不认得的人来了,忙起身从阶沿上提两把椅子,摆到院坝里,对村长和赵彬说:“你们坐。” 三人坐定,村长指着赵彬,对老人说:“这是专水利局赵局长,他向你打听一个事。” 老人又拿起靠在椅子上的长烟杆,送进嘴里,吸了口烟,问道:“打听么子事?” 赵彬和气地问老人:“您经常去鹿蹊山采药吗?” “嗯,只要不下雨,家里没么子事了,我就要到那山上去。”老人答道。 赵彬又问:“您找药时,有没有发觉哪个地方比较潮湿?” 老人取下嘴里的烟杆,默然了会,说:“有个地方,好像土有点湿。” “什么地方,在山的哪一面?”赵彬忙询问道。 老人说:“在山的南面。那年,我爬到离山顶不远的一个地方,坐在一个岩石上歇气。歇气时,我看到左边有个地方,树不多,像有个空地,我就横着走过去。走到那里一看,不是么子空地,是下面有个像天井样的小土坪。那个地方我从没去过。见坪里的草,长得好,我就揪着一根葛藤滑下去。下去后,我勾着腰,到处找野三七,没找到。离开时,我忽然感到草鞋有点重,就抬起脚看,原来草鞋底子沾了好多泥巴。当时没在意,回来后,我忽然想到,这大天晴的,我的鞋子怎么会沾湿泥巴呢。” 老人的话,让赵彬惊喜异常,他忙问老人:“那个地方,您还记不记得?” “我只去过一次,但地方呢,还是记得。”老人吸口烟说道。 赵彬兴奋地说:“老人家,您明天能不能带我们去那里?” “我带你们去没得问题,就是那个地方啊,很不好走。那次,我是揪着一根葛藤下去的。上来时,我准备还揪那根葛藤上去,那晓得刚一揪,葛藤就“咔嚓”一声断了。没办法上去,我就在坪里转,可转了半天,没找到能上去的地方。后来发现草坪南面有个小缺口,就准备从那里下去。可我拨开那里的草,往下一望,哎呀,下面是一壁悬崖。不过,我还是从那个地方,揪着树啊草的,慢慢溜下来的。” 赵彬笑着说:“只要能找到水,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。” 村长对老人说:“覃伯,就这样定了,明天您给我们当向导。” 老人点了点头。 第15章 赵彬率众寻水源,鹿蹊山岭架竹渠 次日,一吃过早饭,寻水小组一行六人,拿着镰刀,背着攀爬绳索,向鹿蹊山走去。大家在采药老人覃忠的带领下,曲曲折折攀行到山顶下面一个缓坡处,再从那里往左走约十几步,便来到一棵松树下。覃老汉站在那里,指着面前的杂草说:“就是这个地方,要把草砍一下,才看得清楚。” 第37章 有三个人,立马上前挥着镰刀,对着那里的茅草和灌木,“咔嚓咔嚓”地砍割起来。随着草木一片片地倒下,大家果然看到下面有一个小土坪。赵彬推了推眼镜,凝视着下面看了一会,他感觉小土坪的地形,像一把圈椅。“椅面”估计有二十几平方米,而“扶手”的高度约二十多米;“椅背”,也就是现在大家所处的位置,应该有三十多米……“覃伯,我们从哪里下去?”赵彬还在观察时,忽有人问覃忠。 覃老汉指着那棵松树说:“最好从这里下去,把绳子绑在树干上。” 村长忙指着扛绳子的人说:“快把绳子拴树上。” 扛绳子的人和另一个人,上前把绳子拴在了树干上。赵彬走到松树下,拉了拉绳子,确认没问题后,就揪住绳子,正欲往下滑,村长突然叫道:“赵局长,你莫下去,就在上面等着。有没有水,我们下去一看就晓得了。” 赵彬笑笑,没言语,只管抓住绳子,一骨碌滑了下去。张技术员笑着对村长说:“赵局长是军人出身,比你们内行得多。” 大家哄地笑了起来。待最后一个人下来后,覃老汉便带大家,来到“椅背”根部一个岩坎下,指着那里的草:“你们看这些草,是不是比别处长得深些。” 村长点头:“嗯,这么旱的天,这里的草倒长得青悠悠的。” 赵彬蹲下身,拔起一蔸草,用手捻了捻附在草根上的泥巴,感觉有点粘手,就对大家说:“在这里挖个坑看看。” 村长举起挖锄,对着赵彬拔草的地方挖下去,挖了一会,不见出水,就换另一人挖。这人连挖带刨干了一阵,还是没看到有水浸出。又换一人挖,依然不见水的影子。第四个人上阵时,他握着锄柄,像落雨般地一阵猛挖。挖了一会,他忽然感觉锄头有些异样,就停下来,朝锄头上看,这一看,他惊得大叫起来:“快看我的挖锄哦!快看,快看!” 众人把眼光投向他的锄头。“哇!是不是快挖到水了!”有人欢叫起来。 赵彬也看清了,这人的锄头上沾了一坨湿泥巴。赵彬高兴地对那人说:“不挖了,观察一下。” 于是,大家兴致勃勃地把坑里的泥土,清理干净,然后蹲在挖得比水桶还大的坑边,盯望着下面。约过一刻钟,坑底慢慢渗出一丁点儿水,大家见了,兴奋不已,以为找到水源了。可是,过了一会,坑里不再有水渗出,而原先渗出的那一点点水,也慢慢消失了。有人失望地瘫坐地下。覃老汉也叹了口长气。张技术员跳下坑,观察了一会,上来,向村民要了一把镰刀,独自朝岩坎上爬去。 赵彬对村长说:“你们沿着这个岩坎,多挖几个坑看看。” 村长立即指挥大家顺着半圆岩坎,每隔一两米挖一个坑。他们挖好一个坑,赵彬就检查一个,可他一连察看了五六个坑,每个坑都是干干的,不见半点水。赵彬有些焦急起来。正这时,忽然听到张技术员在喊他:“赵局长,这里可能有水!” 赵彬循声望去,只见张技术员站在“椅背”那方绝壁上的,他所处位置,离最开始挖的那个坑,有两三米远。赵彬忙揪着茅草攀上岩坎,其他人也朝张技术员所处位置爬去。张技术员单手撑着一棵大树,望着大家,待赵彬一伙人上来后,他放下手,指着脚下:“这下面有水。” “这底下有水?”村长疑惑地问张技术员。 张技术员说:“是的。你要趴下来听,才听得到底下有水流的声音。” 大家听张技术员这么说,都趴下来,将耳朵贴在地面上。过了一会,有个人抬起头,惊喜地说:“底下真的有水声,声音很小很小,要过细听,才听得到。” 覃老汉听了会,站起身说:“没听到水声。” “有水声!” “我听到水声了。” “我也听到了。” “覃伯,您耳朵不行。” 大家议论着。 赵彬笑着问张技员:“你是怎么判断这里有水?” 张技术员回复道:“我是觉得这么天旱,那个坑还能渗出一点点水,就说明附近应该有水源,位置多半在坑的上方。我就顺着这条线,往上爬,并隔几步,趴下来听听。到了这里,前面是绝壁,不能再上去,我就坐在这棵树下休息。休息了会,我趴在树下听,这时,忽然就听到地底下有水流声。我怕是错觉,就反复听,听了好几遍,最后断定没听错,就连忙喊你。” 村长听了张技术员的话,忙对还趴在地下的人,说:“不要听了,快起来,把这上面砍干净。” 大家忙从地下爬起来,挥着镰刀,“嗖嗖”地砍着大树下的藤蔓和杂草。赵彬、张技员和覃老汉把砍倒的草蔓,一点一点地移到别处。当树下清除干净,大家发现露出来的地方,实际是一块有餐桌般大的岩石。赵彬在岩石上,来回走了几步,感觉石块是松动的,就说:“来两个人,把这石头推掉。” 赵彬话音刚落,马上就有四个人,上前用手撑着石块,然后合力一推,岩石便“轰隆轰隆”滾下去。这时,大家赶忙朝下望,只见下方出现一个巴掌宽的石缝,石缝里正有一股清泉汩汩地流着。大家就像打开藏宝箱的盖子后,突然看到一堆神奇的珍宝样,个个惊得张大嘴巴,说不出话来。尽管事先已知下面有水,但这个已知,却并不是真正已经知道的信息和事实,而还属于一种猜测;当这股流动的清泉,突然呈现在面前时,大家兴奋得乱喊乱叫起来:“找到水源了!我们找到水了!” 第38章 一个小伙子,迫不及待地捧着水喝了一口,然后惊喜若狂地挥着双臂,大声喊道:“我们有水喝了!我们不缺水了!”喊声在大山里久久地回荡。 赵彬也激动不已,他蹲在石缝旁,久久地凝视着这股清澈透明的山泉。过了一会,他站起身,问坐在树下的张技术员:“这股水只有茶缸粗,能供全村的人吃吗?” 张技术员说:“这水看着不大,但只要源源不断地流着,不仅能供几百人吃,而且还有多余的水灌田。” “这里是不是泉眼?”赵彬又问道。 “泉眼倒是泉眼,但有个问题,”张技术员顿了顿说,“赵局长,你晓得,我们石谷整个地区都是喀斯特地貌;也就是说,我们现在看到的这股水,并没往山下流,而是从地底下流到别处去了。” “嗯,很可能流到暗河去了。”赵彬说。 “是的,这也是我上岩坎后,趴在地下一直听不到水流声,到了这里,才忽然听到水声。说明水从这个地方,往下流走了。”张技术员解释说。 “那为什么我们在岩坎下,最先挖的那个坑,有点点水?”赵彬接着问道。 张技术员解说道:“应该是这里溅起的水,或漏出的水,从表层渗漏到那里的。” 村长在旁边听了张技员的对话,着急地说:“那怎么办呢?” 有个村民插话说:“要去找暗河吗?” 张技术员噗哧笑道:“我们已经找到水了,就不用去找暗河;再说这山下没有洞穴,怎么去找暗河啊;我们现在应想办法,把这股水截住。” 赵彬顺着张技术员的话说:“我们可在这里凿个大坑,坑底部和四周嵌石板,石板用糯米灰浆砌,这样就可以把水留住。” “赵局长,糯米灰浆是么子嘛?”有人问。 赵彬解说道:“糯米灰浆就是把熟石灰、砂子和熟糯米桨,按一定比例搅拌均匀,制成的一种砂桨,砌在砖石缝隙中。” 张技术员接着说:“主要是我们没得水泥,只好用这个办法。” 赵彬笑道:“古时候,许多陵墓、宝塔、城墙,都是用糯米灰浆砌的,非常牢固。”又说,“糯米灰浆实际就是一种有机水泥。” 村长问赵彬:“我们在这里砌池子,未必来这里挑水?” 赵彬问村长:“村里竹子多不多?” “村里没得竹子,去茶花河的那壁悬崖下有楠竹,是我们栽的。”村长回复道。 赵彬笑着说:“只要有竹子就好办。我给你们念首诗。这诗名叫《引水行》。诗是这样写的:一条寒玉走秋泉,引出深萝洞口烟。十里暗流声不断,行人头上过潺湲。”见大家没理解,赵彬诠释道,“这首诗是唐代诗人李群玉写的,诗的意思是:一条从深山里引水的竹筒,被固定在半山腰,下面是山路;在路上行走的人,能听到头顶上竹渠里的水流声,但看不见水。” 大家一下子明白赵彬念这诗的意思了,都笑着说用竹子引水是个好办法。有人建议,把水引到村子人口最多的罗家院子,在那里筑个接水的池子,或打口大石缸。村长听了,说:“要得。今晚就开村民大会。” 这天傍晚,赵彬站在罗家大院的台阶上,对前来开会的几百个村民,大声说:“今天召开村民大会,是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,水源找到了!” 坐在院坝里的村民们,一听赵彬的话,瞬间像炸开了锅似的,欢呼声和尖叫声混成了一片。 村长用手做成喇叭状,放在嘴边,对着院子里的群众,高声喊道:“安静,安静!赵局长还有话说。” 赵彬接着说:“我下面要说的是,我们国家,现在资金十分困难,财政不可能拨款修渠;那么我们就自力更生,就地取材,利用竹子、树木架渠,把水引进村。等将来条件好了,我们再开山筑渠……” 赵彬话没说完,立即有村民大声说:“要得,要得,我们先自己想办法,把水弄到村里来。” “找到水了,么子困难都可以克服!” “明天就上山搞!” “竹子多的是……” “……” “……” 赵彬打手势让村民们安静下来,他接着说:“这次能寻到水源,大家要感谢覃忠老人,是他老人家带我们找到水的。” 大家都望向覃老汉,为他鼓掌。覃老汉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:“莫谢我哈,是大家的功劳。” 接下来是村长讲话。村长说:“水源找到了,我们就要马上行动。从明天起,每家去山窝里砍二十根竹子,竹子要破开,把里面的节凿平后,扛到鹿蹊山,摆在指定的位置。我们成立了四个专班,第一个专班,负责在水源那个地方,凿石建池子;第二个专班,负责把架渠路线上的树、草、藤蔓清除干净;第三个专班负责全程支架和竹筒的架设;第四个专班负责后勤工作,如采购铁丝、煮糯米、给施工人员送饭等。大家听好了,各专班人员的名字是……” 第二天,天刚亮,村头悬崖下的竹林里,就“嘎巴巴——嘎巴巴——”的响着竹子倒地的声音。赵彬和张技术员带着施工人员,也早早上了山。当张技员和两个村民,把架渠路线从山上到罗家大院,用石灰画好后,马上就有人把加工好的竹筒,扛到山上,沿路线有序排好。一个星期后,竹筒全部到位。紧接着负责架渠的人,沿路线每隔一段距离,栽一根有杈的树桩;无法栽桩的地方,就把三根树棍,用铁丝捆绑一起做支架;负责凿石坑的人,更是马不停蹄日夜干着。搞后勤的妇女、老人和孩子也是烧茶、送饭忙个不停。 第39章 二十天后,一节一节的竹筒,终于从水源处,用支架延伸到罗家大院。通水的那天上午,村民们早早地聚在罗家院子里。当看见竹渠里的水,源源不断地流入蓄水池时,众人欣喜若狂,激动不已。“我们再也不用到茶花河背水了!”一个中年人情不自禁地高呼道。 一个妇女也激动地大声说:“我们这些做饭的人,再也不得把洗菜的脏水,又倒进锅里,蒸饭了。” 有个小伙子,更是兴奋得摇晃着身子,说:“今天,我可以洗澡了!” 一个小女孩开心得,扯着她妈妈的衣服,跳着脚说:“我可以天天洗脸了。” 小女孩的妈妈,摸了下女儿几个月没洗的头,眼眶里涌出泪水。 这时,已有许多人拿着自家的木桶,在池子旁排队了。当轮到自己时,就用瓢瓜把池子里的水,一瓢一瓢舀进桶里,担了回去。有几个老人,一直守在水池边,笑得合不拢嘴。一个中年汉子从桶里舀了一瓢水,递她母亲。老人捧着瓢,像喝甜酒样,慢慢地喝着,喝了几口后,就张着没牙的嘴,笑呵呵地对大家说:“这水好甜哦!” 赵彬和张技术员此时,正蹲在院子坎下的田埂上,当他们看到池子里溢出来的水,顺着院子里的地沟,由远而近,“哗啦哗啦”地流入田里时,两人露出会心的微笑。 第16章 吕娘郊区探伯父,郑勇柳岸携情人 赵彬从柴扉县回来的第二天傍晚,冯莹坐在床缘,一边摺衣服,一边问站在书架旁翻书的赵彬:“我工作的事,倒底怎么搞起的?都一年多时间啦。” 见赵彬没作声,冯莹又问:“我的工作老落实不下来,倒底是么子原因?” 赵彬捧着书,转过身,微微一笑:“在机关工作的干部,都是初中和高中生,你的文化水平不够。” “你的话不对,卖饭票的小许是小学毕业生。”冯莹立即反驳道。 赵彬愣了下,随即笑道:“你怎么把别人的情况,搞得这么清楚。” 冯莹把摺好的衣服,往旁边一放,说:“专署大院就这么二十几个女同志,那个对那个不清楚。” 赵彬见冯莹脸色有些不悦,便带笑说:“你虽读了几年私塾,但没有文凭。” “罗珍你认不认识?”冯莹拿起另一件衣服,抖了抖,边摺边问赵彬。 “哪个罗珍?” “就是以前跟我在一个土改队,年纪和我差不多的那个女同志;我们结婚后,她来过我们家一次。” 赵彬想起来了,忙问:“她怎么了。” “她在竹萱县民政局工作。” “这很正常啊。” “是正常唦!”冯莹停了摺衣服,脸向着赵彬说,“别人都正常,就我一个人反常。你晓不晓得,她是个文盲,一字不识,为么子她能在机关单位工作,我不能?” “你见到罗珍了?” “没有,我今天在街上,遇到竹萱一个熟人,她说的。” 赵彬沉吟片刻,说:“专署是大机关,要求高些。” “我不信!”冯莹把手里的衣服,往床上一抛,起身走到赵彬跟前,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,生气地说:“如再不给我安排工作,我就回竹萱妇联去上班!” 赵彬一听,急道:“你不要胡来!” “这里不安排我的工作,我回原单位上班,这叫胡来吗?” 赵彬脸有些红了,他万没想到冯莹会来这么一手,他心里一急,脱口说道:“这样吧,你先去扫盲学校,补习文化。” 冯莹其实并不是真心要回竹萱,她这样说,主要是想逼赵彬去找领导,给她快点安排工作;现在听赵彬要她去夜校学习,她又天真地以为,读了夜校,就可以安排工作,于是就语带不屑地对赵彬说:“这算好大个事,补习就补习!”接着又说,“我取得文凭了,应可以安排工作吧!” 赵彬将书插进书架,转身望冯莹笑笑,便走开了。 第二天早上,冯莹邀夏菊去扫盲夜校学习。夏菊说她不想去。冯莹便一人从专署大门对面一条小路,来到设在药材公司的扫盲学校。冯莹在办公室填完登记表,一位老师对她进行了测试。测试结果是,冯莹能识一千多字,可以阅读书报,还能写一两百字的应用短文。老师觉得她的文化程度,不需参加扫盲学习。但冯莹却对老师说,她一定要在这里学习。老师见冯莹态度十分坚决,就把她编在高小学习班。 这以后,冯莹每天晚上去学校上课,白天带孩子。半年后,冯莹顺利通过扫盲毕业考试,获得高小毕业证,还成功升入扫盲学校唯一一个初中班。 冯莹在初中班学习期间,对数学特别感兴趣,每次做的作业几乎都得满分;对老师的课堂提问,也次次回答正确。冯莹因此也就越学越起劲。可是,没过多久,她遇到一件烦心的事。 冯莹的数学老师,是一个来自初中的男教师,年纪二十七岁,他白天在学校上课,晚上来扫盲夜校教学。这个数学老师,以前一讲完课,就坐在讲台旁,低着头看书,一面守着做作业的学生。可后来,他上完课,总爱在教室里的过道上,走来走去。如遇冯莹的同桌没来,他就坐在冯莹同桌的位置上。冯莹起初没在意。可后来,她发现老师老在看她,还不时找她说话。冯莹碍于情面,不得不一面做作业,一面答他的话。再后来,冯莹又发觉老师下课后,总爱把她叫到讲台边,为她一个人讲题。有时放学了,他还守在学校后门,说小路不安全,要送她回去。这搞得冯莹十分紧张,她只好一放学,就挽了一个女同学的胳膊,从学校大门出去,再从芜蔓坝绕回家。 第40章 有天,冯莹的同桌又没来,数学老师又坐在冯莹旁边,冯莹紧张得侧头张望。这时,她看见左边过道对面有两个女同学,正脸向着她,在窃窃私语;她扭头朝后看,见有人捂着嘴望她笑;还有人指着老师的背,在说什么。冯莹心里一下子不舒服了,她狠不得马上起身离开教室,永不再来。可是,可是,她没这样做,因她明白,这样搞的话,初中文凭就泡汤了。那怎么办呢,冯莹想了想,觉得最好的办法,就是装傻。这以后,冯莹也就真的像个缺乏判断力的蠢人样,每天来教室,只管听课做作业,至于老师坐哪里,同学们怎么议论,她都像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样,不问也不管。然而有一天,发生的一件事,让冯莹果断地离开了学校。 那天,数学老师发练习本,他走到冯莹位置旁,把本子轻轻地放在冯莹桌子上。老师走后,冯莹跟往常一样,急于想看这次作业得了多少分,于是连忙拿起本子翻,可就在翻开本子的刹那间,一方雪白的丝绸手绢,从本子里滑落下来。冯莹一看,吓得脸色都变了,她慌忙抓起手绢,一把塞进本子,丢入抽屉里。冯莹再也没心思上课了,她的心脏像打鼓样,一直“咚咚咚”地跳个不停。这堂课老师讲的什么,她一句也没听进去。终于熬到下课,冯莹赶紧走到讲台,把夹有手绢的本子,交给了老师。这以后,冯莹不再去学校上课了。 一天傍晚,赵彬在家写文史资料,见冯莹迟迟不出门,就问她:“你今晚没课?” “有课啊。” “怎么不去上课?” “我不大舒服。”冯莹轻描淡写地说。 赵彬略吃惊地望向冯莹,见她有点精神不振的样子,就说:“你脸色不好,是不是怀孕了?明天,我陪你去医院检查。” 正说着,吕娘在走廊上喊道:“小冯,有人找你。” 冯莹忙走出去,见是三合院的罗嫂。冯莹要罗嫂进屋坐。罗嫂凑到冯莹面前,小声道:“吕娘说,你那位先生在写文章,我就不进去了。我是想找你,给我老大剪个棉鞋样。” 冯莹说:“行,你等会。” 冯莹转身进了屋里。 吕娘牵着洁娴走进外间,提了把椅子放走廊上,要罗嫂坐。罗嫂坐下,对吕娘说:“专署里好多人,晓得小冯的鞋子做得好,就是不好意思来找她剪鞋样,我不怕麻烦她,呵呵……”罗嫂边说边笑。 冯莹拿着剪刀和报纸出来,问罗嫂:“你娃穿多大的鞋?” 罗嫂从兜里掏出一条短布带,递冯莹:“娃的脚有这么长。” 冯莹用手量了下带子,然后操起剪刀就在报纸上剪。不一会,她就剪了个鞋底样;接着把鞋帮样也剪下来。罗嫂拿着鞋帮样,对着鞋底纸样缘了一圈后,感觉有些不对劲,就眨着眼睛望着冯莹说:“帮子怎么大这么多。” 吕娘在旁边听见了,就抿着嘴对罗嫂说:“你呀,倒底不大做鞋子,鞋帮子头顶要打皱唦,不然穿着怎么舒服。” 吕娘松开洁娴的手,从罗嫂手里拿过鞋帮样,她在鞋帮头顶折了几个皱,递罗嫂:“你再试试。” 罗嫂拿着吕娘打了皱的鞋帮样,再缘鞋底纸样,刚好合适。罗嫂惊异地望着冯莹说:“小冯,你不比,不画,直接拿张纸就剪,怎么就剪得这么合适。” 冯莹谦虚地说:“剪多啦。” 罗嫂谢过冯莹,拿着鞋样,欢天喜地地走了。 罗嫂走后,吕娘问冯莹:“你怎么有这个本事,不比画,就能剪出合脚的鞋样。还有,那天,我看到你绣花,也是把布先在绷子上绷好了,再拿支笔随便在布上画只蝴蝶,就绣起来。” 冯莹笑着说:“这可能与我出身木匠世家有关吧。我爷爷、父亲和叔叔都是雕花能手,他们不管雕刻么子,从来不用图纸,都是凭记忆,一刀一凿刻出来的。” 赵彬翻阅资料时,无意听到吕娘和冯莹的对话,这让他想起一件事,待冯莹进来时,他转过身子,对冯莹说:“你能不能给我妈做双棉鞋。” 冯莹瞅赵彬一眼:“我早就想给妈做鞋子,问过你几次,你都不做声。” 赵彬笑道:“我妈是小脚,怕你不会做。” “你只告诉我,妈穿多大的码子,脚瘦还是胖,就可以了。” 赵彬想了好一会,说:“我妈应该穿三十二码的鞋子,她的脚不瘦不胖。” 冯莹说:“晓得了,过两天我来做。” 冯莹知道专署大院没有小脚妇女,连吕娘都不是小脚,但老城有,她在街上看到过。于是,她问吕娘:“吕娘,您能不能帮我在哪里,借一双小脚妇女的鞋子。” 吕娘说:“我有个亲戚是小脚,可以找她借。” 冯莹忙笑着说:“那麻烦您明天回去,帮我把鞋子借来,我要比着给婆婆做棉鞋。” “哎哟,这么个小事,还说么子麻烦不麻烦的。”吕娘笑着说,“我明天下午回去借。”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,吕娘和冯莹抓住这个好天气,洗洗晒晒忙了一整天,直到太阳快落山时,吕娘才动身出门,往老城家里走去。 吕娘走到晓寺街十字路口,向右拐进盒瓶街。盒瓶街是老城最长、最窄、也最安静的一条坡道街。吕娘慢慢地向上走着,走到距一家旅馆不远时,看见一个中年男子,从前面走来,起初她没在意,只望了那人一眼,就把眼睛望向别处。可走了几步,她忽然觉得那人走路的姿态,怎么有点熟悉,就又朝那人望去。咦,怎么是他?他到这边来搞么子嘛。吕娘诧异地望着那人。那人却一点也没注意到吕娘。吕娘往前走了十几步,正要跟那人打招呼,那男子却忽然转身踏进旅馆不见了。吕娘见中年男人进了旅馆,心里更是惊讶不已。这么晚了,他不回家,到……正想着,吕娘忽然又看见一个干部模样的年轻男子,也是从上面走下来的,他一到旅馆门边,就身子贴着墙壁,探头瞥向旅馆里面,接着他也进去了。 第41章 吕娘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,她对眼前所看到的情景,虽感到有些奇怪,但她没有展开去联想。吕娘走到旅馆门口,没有停步,她只朝里面瞟了眼,就继续往前赶路。 第二天下午,吕娘把鞋子借来了。冯莹对着鞋子,设计出鞋帮和鞋底。没多久,冯莹就把婆婆的一双小脚棉鞋做起了。那天,赵彬下班回来,冯莹把鞋递赵彬。赵彬拿着棉鞋,翻来覆去地看,看了一会,不胜欢喜道:“没想到你真做出来了,还做得这么好。” 冯莹见赵彬夸她,就高兴地说:“我们把妈接来吧。” 赵彬不做声。冯莹见赵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,惊道:“你怎么啦?” 赵彬将棉鞋轻轻地放在椅子上,然后脸向冯莹坦言道:“我家以前在乡下有数十亩薄田,解放那年,父亲病逝了,母亲被划为地主成分。哥哥怕影响我的政治前途,就把妈接到栖峖他那里去了。”赵彬顿了顿,又说,“我从参加革命后,就一直没见到妈了。” “你以前给我说过,妈是地主成分,这有么子嘛。你哥哥未必不怕受牵连?”冯莹问道。 赵彬忖了一忖,说:“哥哥是水利高级工程师,他吃技术饭,情况相对要好些。” 冯莹哦了一声,不再说什么。 这天晚饭后,赵彬见冯莹坐在藤椅上织毛衣,就问她:“你怎么又不去上课?” 冯莹闲闲地说:“我已取得高小毕业证,初中班不想学啦。” 冯莹的话,让赵彬有些诧异,他注视着冯莹的脸,见她的表情是认真的,就抿嘴笑了笑。 冯莹见赵彬不说话,而往门外走,就连忙放下手里的毛衣,上前拉住赵彬:“我工作的事,怎么越来越没影啦。” 赵彬敷衍地说:“嗯,你现在不是怀孕了吗……” 冯莹打断赵彬的话:“我晓得你又要说,等我把孩子生下来了,再怎么怎么的。哎,赵彬,你对我的工作安排,怎么一点也不上心样,你是不是不想我工作!” 赵彬不做解释,只笑向她说:“我晚上有个会。”说着,便走出房门。 时间过得快,一晃到了五月。有一天早上,吕娘买菜回来对冯莹说:“我在芜蔓坝碰到大伯的女儿。我问她到这边来搞么子。她说,她父亲病好长时间了,一直不好,她想去专医院开点药。听她这么说,我想去看看大伯。” 冯莹连忙说:“您去唦,现在就去。”冯莹从碗柜抽屉里,拿了二十个鸡蛋,两盒茶叶,三包点心,用包袱装好,递吕娘说,“您看了病人,在家多休息几天再来,反正我现在没上课啦。” 吕娘接过包袱,从里面取出茶叶放桌上:“赵局长最爱喝茶叶,留着他喝。”又说,“我伯父住郊区的,离城不远,我明天下午就回来。”说时,挽着包袱走了。 吕娘伯父的家,在西门外郊区一个山弯里,离城五六里路。吕娘去看伯父的那天上午,天气特别好,晴空万里,蓝天白云。吕娘挽着个包袱,从门前石阶下去,过桥,来到公路上,往前没走多远,便沿公路边一条小溪,往山弯里走去。吕娘沐浴着阳光,行走在溪岸的青石板路上,空气中飘散着泥土的清香,堤两岸绿树成荫、飞鸟竞逐,清风徐徐地吹着,此时,吕娘感到格外的清爽舒服。吕娘走约半个小时,来到伯父家院子。吕娘的伯娘正端着一撮箕洋芋,从屋里出来,看到吕娘来了,十分惊喜,忙问侄女:“你怎么得空来这里?” 吕娘说:“我昨天碰到玉秀,她说大伯病了。大伯好些没有?” 伯娘一面把撮箕往院坝地下放,一面说:“你伯伯不是么子大病,是人老了,抵抗力差,感冒后,一直咳,咳了个把月。” 吕娘忙说:“我去看下伯伯。” 吕娘走进堂屋,把装有鸡蛋点心的包袱往桌子上一放,就进了伯父的卧室。伯父这时已睡着,正“呼噜呼噜”地打着鼾。吕娘站在床边,见伯父睡得很沉,就悄悄退出房间,来到院子里,挨伯娘坐下。伯娘跟侄女说了会话,起身去厨房做饭去了。吕娘便一人坐在小板凳上,拿着小刀刮洋芋皮,刮了一会,她直起腰,用手轻轻捶着腰,一面朝院子坎下的小溪望去。这时,她看见有一对男女挽着手臂,正沿着溪岸的石板路,从城里方向朝这边走来。那男的穿一件棕色开襟毛衣外套。女的穿一件粉红套头毛衣,胸前垂着两根长辫子。吕娘望了他们一眼,低下头,继续刮洋芋。吕娘边刮洋芋,边心里想,这山弯里,确实是年轻人谈恋爱的好地方,风景美,还安宁,特别是溪边那一排排柳树,人要是走累了,往树下一坐,既可以乘凉,还可以赏花。现在路边的野蔷薇都开了,红花、白花到处都是,想采,摘就是,不像专署大院里的花,只能看不能采。现在的年轻人啊……一想到年轻人,吕娘忽然感觉那男的好像不年轻了。为证实自己的感觉,她又朝他们望去。那对情侣说说笑笑的已走到院子前面了。当吕娘把目光投向那男子的脸上时,一下子惊呆了。怎么是他!吕娘赶忙别过脸,端起菜盆里刮好的洋芋,起身进了堂屋。吕娘怕自己看错人,就从门背后探头,再次望向那男人,“没错,是他,是他,天了!他怎么是这样一个人!”吕娘在心里叫道。 第二天下午,吕娘返回冯莹家时,冯莹正在门边洗衣服,见吕娘走进来,冯莹忙说:“吕娘,您怎么不多休息几天?” 第42章 “把病人看了,就行了唦,还要歇几天搞么子哦。”吕娘带笑说。 “您伯父身体怎样?”冯莹问道。 吕娘说:“我大伯主要是感冒,引起咳嗽,紧忙不见好。” 吕娘正说着,夏菊挑着一担水,泼泼洒洒地从门口过路。冯莹连忙打招呼:“夏姐在挑水啊。” 夏菊哎了一声,便走了过去。吕娘望了眼夏菊背影,问冯莹:“他们怎么不请人挑水?” “夏姐想节约钱。”冯莹笑道。 吕娘向冯莹脸上看了一眼,说:“要挑,也应该是郑局长挑唦。郑局长没在家?” “前天听夏姐说,郑局长这两天在县商业局搞检查。” “搞检查?当领导的真辛苦,星期天都没得空在家休息。”吕娘讥诮道。 冯莹笑着说:“是的唦。您看,赵彬也是一年到头,没几个时候在家里。” “赵局长可是真忙哈。”吕娘用赞许的口气说。 冯莹嗤的一笑:“未必还有人假忙?” 吕娘不再做声。 第17章 赵彬赴乡抗洪灾,措施得力险情避 这天是六月十七日,上午九时左右,天空忽然乌云密布,接着电闪雷鸣,狂风大作,跟着一场倾盆大雨不期而至。雨越下越大,20㎜,40㎜,60㎜,降雨量不断攀升,专署大院所有路面,都变成了“河流”,办公大楼旁的几棵树,也被大风连根拔起。 十一时,赵彬正在局办公室部署防汛防洪工作,忽然石谷县政府打来告急电话,说石谷县有三个村出现山体滑坡。赵彬放下电话,快速去了石谷县防洪办。县防洪办主任把受灾情况,向赵彬作了汇报。赵彬得知县委书记和县长,已分别去了野菊村和墨竹村,就当即乘了县政府小车,赶往另一个受灾地点——离县城二百多公里的苎麻区兰芷乡小潭村。 小潭村位于赤岩山脚下的平坝。坝子离山不远处,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。村民大部分住在坝子里,少部分住在河岸边,还有部分散居半山腰。赵彬是晚上七时到达小潭村村委会的。他一下车,饭都顾不上吃,立刻召集乡、村干部开会。 会上,熊乡长汇报:“山体滑坡是凌晨三时发生的,地段在赤岩山中部,共造成十户四十八名群众受灾,其中垮塌三栋民房,但庆幸的是没发生人员伤害。现在受灾群众,已全部安置在平坝村民家。” 赵彬听了熊乡长的汇报,当场表扬了兰芷乡政府,在第一时间撤离了受威胁的群众。 赵彬又听取几个人汇报后,当即成立了工作领导小组。他任组长,熊乡长和村长任副组长,其他从县、乡来的干部和村干部为组员,并宣布了领导小组成员的职责。赵彬在会上强调,目前除了安置好受灾群众的生活,还要疏散住在山体滑坡地段附近的村民。赵彬问熊乡长:“山体滑坡地段附近的村民,都转移了吗?” 熊乡长说:“山上还有一个老人没走。” “什么情况?”赵彬问道。 “做不通工作。”旁边有个人说。 赵彬向大家扫了眼,说:“明天上去看看。” 第二天早上,大雨仍在持续。赵彬看望受灾群众后,就同熊乡长和乡政府的小李,冒雨来到滑坡现场。他们踩着稀泥,从滑坡地方的右侧,向山上走去。赵彬走了几步,眼镜被雨水雾住,他忙摘下眼镜,用手巾擦了擦,重新戴上后,又深一脚,浅一脚的往上走。走了一段路,赵彬站在一块高岩上,观看滑坡山体,见滑坡整体呈长条形舌状,估计宽约一百多米,斜长约四百多米。他向滑坡山体对面望去,见那边无异常现象;他又察看这边情况,当看见这边有很多树木呈歪斜状时,他猛然想起有本资料书上写的一句话:“……暴雨几天后,如斜坡出现树木下滑,或歪斜的迹象,就表明此地存在滑坡的险情……”赵彬的心陡地悬吊起来,他忙问熊乡长:“这山下住着多少人?” 熊乡长说:“我们来时,经过山下一个有很多人家的地方,那里叫伍家大院,估计里面住得有百把人。” “这么多人?”赵彬双眉紧蹙,眼神凝重的对熊乡长说,“这里可能会出现二次滑坡,你赶快带人,把伍家大院的村民,全部转移到河对岸平坝里,动作越快越好!” 熊乡长有些犹豫地说:“没出现滑坡,村民一般是不肯走的。” 赵彬心急如焚地说道:“等出现滑坡就晚了!要耐心给群众做工作。”接着问道,“你昨天说的那个没走的老人,住哪里的?” 熊乡长朝上一指:“就在那里。” 赵彬透过烟雨朝上望去,果然看到半山腰,有一栋土墙屋。 熊乡长说:“这个老汉啊,非常固执,怎么给他讲好话,他都不肯走。” “他家人呢?”赵彬问道。 熊乡长说:“他老婆和儿子,昨天住到坝子里去了。” 赵彬追问道:“他家人为何不把老人带走?” 熊乡长回复道:“这个老头蛮强势!老伴好言劝他下山,他把老伴一顿乱吼。儿子见父亲不肯走,就背着他走,可他对儿子又咬又抓。结果家里人,就把他丢下了。” “他不愿走,肯定有原因。你赶快去组织人,转移山下的群众。我和小李上去看看。”赵彬望熊乡长说。 “好,我马上去。”熊乡长随即朝山下走去。 第43章 赵彬和乡政府小李,一路踩着雨水汇集的“小溪”,来到半山腰那户人家。赵彬一进院子,就看见靠滑坡那侧的牛圈,被一块连着枞树的巨石给砸垮了,院子里也是一片狼藉。赵彬不敢迟疑,赶紧走上阶沿,推门进去。一个老汉坐在堂屋里,嘴巴衔着一杆烟袋,在“吧嗒吧嗒”地吸草烟,他旁边站着一头黄牛。听见门响,老人朝赵彬和小李望了一眼。 赵彬揭下雨衣帽子,走近老人,关切的说:“老人家,这里非常危险,赶快下山吧。” 老人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。小李上前要扶老人走。老人猛地甩开小李伸过来的手,吼道:“我不能走!” “为什么?”赵彬问老人。 老人忿忿地说:“都走了,牲口哪个管!” 赵彬恳切地对老人说:“人的生命才是最为宝贵的!” “你们莫管我,反正我这把年纪了。”老人倔强的说。 “老人家,解放前,您一定吃过不少的苦,现在解放了,各方面条件好起来,您应保重身体,多活些年头享福才是。”赵彬说时,朝小李示意了一眼。 小李随即一个箭步冲上前,背起老人就往外面走。赵彬取下墙上一顶斗笠戴头上,出来把自己的雨衣脱下,披在老人身上。老人在小李背上乱抓乱踢地狂喊:“我的牛!我的牛啊!放下我!快放下我!” 赵彬和小李不理会老人,只顾一个劲的朝山下奔去。 三人下山,磕磕绊绊地来到石桥上。村长披着蓑衣,从桥那头走来,他一看见赵彬,就赶忙汇报:“赵局长,我接熊乡长通知后,已派了几个人,到昙庙支床去了,等会伍家大院的人过来了,就住那里。” “住不住得下?”赵彬问道。 村长说:“庙好大,住得下。” 赵彬指了下小李背上的老人,问村长:“这老人的家属,安置在哪里的?” 老人此时已安静下来,他趴在小李背上,把眼睛闭得紧紧的。村长绕到小李背后,看了看老人,就指着前面一栋房子说:“他老伴和儿子,住在王成家里的。”。 赵彬对小李挥了下手:“把老人送到他家人那里去。” 小李走后,赵彬问村长:“你们这里以前这里发生过滑坡吗?” “十几年前发生过。” “山体滑坡前,你们看到了什么现象?” “好像没看到么子。不过,当时滑坡后,大家议论,有人说滑坡前,听到山上有像河里涨大水时,发出的“轰隆轰隆”的响声。” “这两天,你们听到洪水咆哮的声音吗?” “我还没顾得上问别人。我好像没听到。” “走,我们到伍家大院后面去看看。” 赵彬和村长刚过桥,天空突然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,随即传来“咔嚓嚓”一声炸雷,顷刻间雨点像冰雹样地打下来。村长带着赵彬在急雨中,来到伍家大院后面的山脚下。赵彬弯着腰,顺着山脚前缘,边走边扒开草丛看;看了一会,没发现什么异常,就直起腰,准备离去。正要走,但他心里总觉不踏实,想着,山上的树都倾斜了,难道下面没一点迹象。他不甘心地缘着山脚,又往前走,走到一处,他刚扒开草丛,就看见有浑浊的水,从山脚上方的土壤里流出来,他心里一惊,忙指给村长看:“这个现象表明,斜坡上的岩土,很可能在向下运动,这里极有可能再次发生滑坡。” 赵彬见村长直愣愣地望着他,就又说:“现在要尽快把伍家大院的村民全部疏散。伍家大院具体有多少户?多少人?” 村长回复:“大院住得有十三户,离院子五十米远的地方,还住 得有十户,共一百一十五人。” 赵彬一听有这么多人,心急如火的对村长说:“走,赶快回去 开会!” 下午三时,工作领导小组成员,和村里的共产党员,共十几个人,聚在村委会办公室开会。会上赵彬说:“……大家不能有麻痹思想,更不能有侥幸心理,行动上要务实,不能走过场;宁可把可能遇到的问题,和困难想得更复杂一些。伍家大院后面的山体,有些迹象表明,可能会发生滑坡。所以,我们要竭尽全力,说服伍家大院的群众,确保他们及时、安全转移,不落一户,不漏一人。我建议实行包干帮扶制。我们在座的人,一个人负责两户人家的转移。对不愿走,态度又强硬的人,工作由我来做……大家也可提出更好的解决办法。” 熊乡长发言:“我问过住在这一带的老人,他们都说,这里从来没发生过,连续两次滑坡。我觉得明天只要不下雨了,就没得好大问题。” “如明天、后天暴雨持续呢?”赵彬凝视熊乡长问道。 正说着,天空响起一声大雷,接着就听到暴雨打在屋瓦上“噼噼啪啪”的声音。赵彬用严峻的目光,望向大家说:“时间不允许我们慢慢讨论了!村长,你赶快把伍家大院那边的二十三户,给在座的人分下去。另外,大家在撤离疏散时,劝村民不要带太多的东西,现在生命大于一切,在生命攸关的时候,其他的东西都是次要的。今晚十点钟前,必须把一百一十五人,一个不少的全部劝离危险地带!小李,你跟我去昙庙。” 赵彬和小李在暴雨中来到昙庙。赵彬一走进庙,就看见里面挨挨挤挤地支了很多床,还打了不少地铺,有几个人正忙不迭地把堆在墙边的稻草,一捆捆的抱了,小跑过去,扔在床上;负责铺草的人,立马解开稻草,用手把草四面铺展均匀。这些人看见赵彬和小李进来,都没工夫跟他们打招呼。赵彬也怕影响他们工作,转了一圈,来到祠庙后面,见宽阔的走廊上,已用石头垒了两口大灶,锅也架好了,有三个系着围裙的妇女,正在案板上“哆哆哆”地切着菜。赵彬觉得安置点的工作做得很不错,就放心的和小李步出昙庙,朝伍家大院走去。 第44章 赵彬和小李走进伍家大院,村长和两个乡干部,看见他们来了,就围上来向赵彬反映情况,说村民们都不肯走。 赵彬对他们说:“村民们挣点钱财不容易,他们把房屋、财产、家畜视作命根子。他们觉得只有守着这些东西,才安心。但此刻不走,危险大呀!” 村长焦急地说:“那怎么办?” 赵彬站那里想了想,说,“这样,你们看行不行,我们留下来,帮群众看家。”赵彬见三人不说话,就又说,“我说看家,不是老守在这里不动,而是每天帮村民们喂两次牲畜。” 他们听赵彬这样说,就都说这个办法行。于是赵彬一行五人,便分头行动,到伍家大院各家各户宣传,说他们留下来守点,保护他们的财产,帮他们喂牲口。村民们得到干部的承诺后,陆续去了祠庙。 天快黑时,小李来找赵彬说:“院子那边有个大妈,她是一个人,我劝她赶快走,她不理我;我说帮她守东西,她也不听;反正我左劝右说都不行。” 赵彬说:“肯定有原因。走,过去看看。” 小李带赵彬向伍家大院左侧一条小路走去,没走多远,就看到一栋单家独户的土墙屋。走近,见门敞着的,他们便径直走了进去。那个大妈正坐在堂屋一个小板凳上,就着旁边桌子上的煤油灯光,弓着背,在“嚓嚓嚓”地剁猪草。大妈见小李和赵彬来了,望他们一眼,什么话不说,低下头,又专心地做自己的事。赵彬上前蹲下来,对大妈说:“这里很危险,您为什么不愿走呢?” 大妈听赵彬是外地口音,说话又和气,估计是个领导,就停了剁草,抬头说:“我儿子在部队当兵,他写信说要回来探亲,就是这两天到家;我走了,他回来,家里没得一个人,我怕他寒心。” 赵彬听是这个原因,不由得抿嘴一笑:“您儿子回来,见所有人都转到安全地带,就您一人守在家里,他倒底是高兴,还是恐慌?”赵彬接着说,“我也是做儿子的,假如我的母亲像您一样,为了等我,死守在有危险的家里,我回来了,不但不会对母亲充满敬意,相反,我会非常生她的气。” 大妈听了赵彬这番真挚诚恳的话后,片刻,她放下刀,走进卧室,一阵窸窸窣窣后,她挽了个包袱走出来。赵彬忙吹灭煤油灯,从门边墙上取了斗笠,给大妈戴上,然后三人向河对岸急急走去。 天黑得快,还不到六点钟,到处已是一片漆黑。晚饭后,赵彬不放心伍家大院,就拿上手电筒,带了几个人,再次来到伍家大院挨家逐户地察看。当确定所有村民都撤离后,赵彬他们才返回村会委办公室。赵彬接着把工作小组成员召集起来,开了个短会。会上,他把工作小组成员再次分为三个小组,第一组两人,负责安排转移过来的群众的生活;第二组四人,轮流把守石桥,不许任何人过河回家取东西,或干其他什么事;第三组五人,留守伍家大院,帮群众喂养牲畜,说到这里,赵彬强调负责喂养牲畜的人,一定要注意安全,事情一做完赶快返回河对岸。分工完毕,大家马上各就各位,进入工作状态。 第二天,天空仍下着瓢泼大雨。负责留守伍家大院的干部,挨家逐户的帮村民们喂养鸡、鸭、猪、牛,他们还去半山腰,给那户老人家的黄牛,也喂了草和水。可是尽管干部们做得这样好,住在庙里的村民们,还是放心不下家里,他们几次来桥边,闹着要回去,都被守桥的人给拦住。到了傍晚,又来了几个村民,他们企图硬冲过去,有个中年汉子还挥起拳头,要打守桥的干部。正这时,赵彬赶来了,他一把握住中年汉子扬起的手:“把手放下来,你为什么要打人?!” 那中年汉子放下手,说:“走的时候,像催命的,么子东西都没带,住在这里,一点都不方便!” 跟着有人说:“未必我们这里,就真的这么倒楣呀,滑了一次坡,还要滑次坡,我就不相信!” 一个老年妇女也凑上前,说:“其实今天么子都没发生。” 赵彬站在桥上,目光坚定的向村民们大声说道:“我们是根据一些迹象,判断可能会再次发生山体滑坡。为了安全起见,把你们提前转移出来,是保护你们的生命。如果没有发生山体滑坡,这是大好事,也是我们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。这样,大家顶多也只来回走了两趟路,不会有什么损失。但是,如果一旦险情发生,后果不堪设想!大家听我的劝,都回庙里去吧!回去吧!” 这十几个村民,在赵彬的劝说下,陆续离去。 第二天凌晨六点,通夜未眠的赵彬戴着斗笠,走出村会委办公室,朝桥上走去,走到离桥还有半里路时,河对面忽然发出“轰隆”一声巨响,赵彬心里一震,忙朝响声望去,只见伍家大院后面的山上,成堆的岩石倾泻而下,短短几秒钟内,伍家大院的房屋和周边的菜地,瞬间不见了。赵彬惊出一身冷汗。 第18章 隔壁打架惊冯莹,吕娘知情不言语 雨住的那天晚上,冯莹坐在桌子旁的灯下,低着头,一面纳鞋,一面想心事。这时,她在想:赵彬是下特大暴雨那天,直接从办公室走的,什么东西都没带,天天下这么大的雨,万一身上打湿了,换的衣服都没得。赵彬虽没得么子大病,却身体孱弱,平时稍受点凉就要感冒,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搞起的……冯莹正想着,突然隔壁传来“啌咚”一声巨响。冯莹惊了下。他们在搞么子嘛,把屋里搞得这么响,是军军把椅子推倒了?这个房子么子都好,就是隔音不大行……“咣当”隔壁又传来响声,接着一阵“呜呜”的哭泣声也隐隐地透过墙壁传过来。冯莹又愣了下,不过她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。她把鞋底放在桌上,起身走到茶几边,对抱着洁娴坐在藤椅上的吕娘,俯耳轻声说:“郑局长和夏姐,好像在打架。” 第45章 吕娘漫不经心地说:“嗯,可能是在打架。” 冯莹不解地说:“他们两个好好的,怎么忽然打起架来啦。”接着说,“郑局长凭么子打夏姐,夏姐一天到晚在屋里做事,还要不得啊。” 吕娘不答冯莹的话,只管拍着洁娴的手,嘴里念道:“一二三四五,上山打老虎,老虎不在家,谁人打……哎,小冯,你去那里?” 吕娘见冯莹往外走,赶忙放下洁娴,上前一把拉住她。 冯莹说:“我过去看看。” “哎哟,人家两口子扯皮,你去看么子?”吕娘皱着眉说。 冯莹急道:“如他们真的在打架,我应该去解劝。” 吕娘把冯莹按坐椅子上,抿着嘴,用手指点她的额头:“你呀,太单纯啦!你可能还不晓得,好多两口子吵架,如遇客人来,马上装得没事样,都晓得家丑不可外扬;就是两口子打架,不管是强势的那个,还是怯弱的这个,其实都不希望有人上门劝架。” 冯莹心急地说:“我怕夏姐吃亏。” 吕娘决然地说道:“反正你不能去,谁晓得他们为么子事打架。” “哦。那我不去他们家,我只在外面瞄一眼。” 冯莹出去了一会,转来对吕娘说,“这么热的天,他们把门关得紧紧的。” 吕娘噗哧一笑:“两口子吵架,未必要把门大开着。” 冯莹忍不住也笑了,她想起以前,自己只要跟赵彬吵架,赵彬第一时间,就是关门闭窗。过了一阵,冯莹听隔壁没什么动静了,又坐回原处,继续纳鞋。 第二天早上,吕娘站在走廊灶边,手里握着一把面条,在等锅里的水开。这时,她朝走廊外的天空瞥了一眼,然后对坐在灶门边的冯莹说:“这个鬼天,终于晴啦。” 冯莹用火钳把一块柴,送进灶膛后,接吕娘的话说:“还不晴,屋里都闻得到一股霉味啦。” 吕娘见锅里水开了,将面条丢入锅中,又把碗里切好的蕃茄、丝瓜也倒进去,用筷子搅了搅后,拿起锅边一块抹布,来回擦拭灶台上的油渍,边擦边对冯莹说:“娴娴可能快醒了,你耳朵好,注意听着。” 正说着,左边隔壁家的门“呱啦”一声开了。冯莹忙抬头望去,只见夏菊头发乱蓬蓬的,眼睛也红肿得像桃子,她一只手撑着腰,一手端着油壶,一腐一拐的慢慢走出来。冯莹站起来,正要跟夏菊打招呼,吕娘突然用抹布朝她挥了下。冯莹望向吕娘。吕娘对她摆了摆头,意思要她莫做声。冯莹复又坐下来,拿起火钳继续往灶里添柴。不过,她还是偷偷瞟了眼夏菊,见夏菊不朝她们这边望,只低着头,走到灶边,把油壶搁灶台上后,又一腐一拐地走进屋,把门轻轻掩上。 “哎呀,娴娴出来了。”吕娘叫道。 冯莹侧头一看,见洁娴揉着眼睛,朝她走来。冯莹望吕娘一笑:“她肯定是尿憋醒啦。” 冯莹赶忙放下火钳,起身进屋,拿了痰盂放门边,让洁娴坐在上面屙尿。 吕娘把面条煮熟后,用碗盛好,端放外间刚买回来的小饭桌上。冯莹抱着洁娴,在桌边坐下。吕娘给冯莹递筷子时,压低声音说:“你看到没得,夏菊那样子,是不是不想别人晓得她家里的事。这两天,你就莫去她家串门,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。” 冯莹点头:“好,要得。” 冯莹从吕娘手里接过筷子,在碗里挑了一小坨面条,用嘴吹了吹,喂进洁娴嘴里。 这时,走廊上传来“噼哩啪啦”的劈柴声。吕娘又对冯莹轻声说:“小夏见我们进来了,才出去做饭,我们刚才最好莫出去,不然小夏尴尬得很。” 冯莹嗯了声,说:“锅就不洗啦。” 这天下午,赵彬回来了。他一进屋,洁娴就张开两只小手,用稚嫩的声音喊着:“爸爸,爸爸!”一面朝赵彬扑去。 赵彬高兴得一弯腰抱起洁娴,用胡须扎她的小脸。冯莹坐里间椅子上,手里拿着锥子,正在一针一线的上鞋帮子,听到娴娴喊爸爸,就把鞋帮连同鞋底,往针线篮一丢,起身朝外间走去。当她出来一看到赵彬,顿时愣在那儿了。 赵彬放下洁娴,走近冯莹,将手搭在她肩上,笑咪咪地说:“不认识我了。” 冯莹拿下赵彬的手,往后退了两步:“你身上有一股酸臭味。”又指着赵彬身上的灰布对襟衣服,问道,“你这是穿的哪个衣服?” 赵彬笑道:“我衣服打湿了,穿的村长的衣服。” 冯莹抿着嘴说:“你穿这衣服,样子有点,有点……” “有点怎么了?”赵彬笑问道。 “有点……哎呀,我形容不出来。”冯莹认真地说。 赵彬笑道:“你是觉得我穿着农民的衣服,戴着干部的眼镜,样子不伦不类吧。”赵彬说着“哈哈哈”的大笑起来。 冯莹没笑,她又指着赵彬的头:“我从看到你,你就是光头,今天还第一次,看到你有头发的样子。” 赵彬含笑说:“你是没注意,其实我上次下乡回来,头发就长起来了,还没来得及去理发,接着就去了灾区。” 冯莹又低头看赵彬的解放鞋,只见鞋子被泥巴糊得鼻子眼睛都没得了。不过,她没说鞋子怎么了,只抬眼望着赵彬彬憔悴的脸说:“你瘦啦,眼睛都窝进去啦。肯定没睡么子觉。” 第46章 赵彬说:“那里敢睡觉,以后慢慢给你说。吕娘呢?” “上街买肥皂去啦。”冯莹说。 正说着,吕娘回来了。她进屋看见赵彬,忙打招呼:“赵局长回来啦。” 赵彬笑应道:“哎,刚到家。” 吕娘把两块肥皂往台板上一放,拎起墙边一个小桶,往外走。冯莹一把拉住吕娘,从她手里夺过桶:“我去提水。” “你现在身子不方便,还是我去提,你把赵局长要换的衣服找出来。”吕娘说时,从冯莹手里又拿过桶,去了热水房。 吕娘走后,赵彬摸了摸头,对冯莹说:“我干脆去街上,把头发理了,回来洗澡。” 冯莹说:“等你回来,水就凉啦。其实你就这样,不理发也可以。”接着补一句,“不晓得你那这么喜欢剃光头。” 赵彬微笑说:“不是我喜欢剃光头,是以前打仗,要求剃光头,以后就养成习惯了。” “难怪,我看到专署里好几个领导,也是光头。打仗为么子要剃头?” “剃光头的原因,是打仗时,怕万一头部负伤,包扎起来方便些。” “是这么个原因。”冯莹点了下头,接着劝赵彬,“你还是把澡洗啦,去理发好些。” 冯莹说时,走到墙边,提起那个大木盆往里间走。赵彬见了,忙从冯莹手里拿过盆子,说:“我自己来,你怀着孩子的,注意点。” 不一会,吕娘把热水提回来了。 赵彬洗完澡,本要上街去理发,可这时,他忽然感到两条腿软绵绵的,头也有点昏。实际上,他昨天就有这个症状,只是工作太忙,加之症状不重,就没当回事。可现在回到家,又洗了个澡,一切放松后,他一下子就有种想躺下休息的感觉。于是,便上床睡了。 吕娘怕洁娴在屋里跑去跑来,影响赵彬睡觉,就带她到外面玩去了。冯莹也怕打扰赵彬休息,就坐在外间小凳子上,继续上那只鞋帮子。过了一会,冯莹上鞋的线不够了,她便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进里间,从茶几上的针线篮里,抽出一截麻线,转身正要往外走,却忽然看见睡在床上的赵彬,脸红通通的。他怎么啦!冯莹心里一惊,忙走过去,摸赵彬的额头,“哎呀,怎么这么烫啊!”冯莹惊叫起来,她急忙摇赵彬的身子,“你发烧啦!” 赵彬微睁眼睛说:“哦。没事,睡会就好了。” 冯莹慌忙从抽屉里拿出体温表,插在赵彬腋下。过了五分钟,冯莹取出体温表,对着窗户一看,38.6度,就焦急的对赵彬说:“你烧到三十八度啦,快起来,到医院去!” 吕娘这时刚好回来了,她在外间听到冯莹叫赵彬去医院,便赶忙走进来,问冯莹:“赵局长怎么了?” 冯莹着急地对吕娘说:“赵彬发烧啦,他不肯去医院。” 吕娘走到床前,俯身看了看赵彬,然后对冯莹说:“赵局长不想去医院,可能是太累了,不想动。我去熬碗姜汤,让他先发发汗,看怎么样。” 半个小时后,吕娘端碗姜汤进来,冯莹赶紧把赵彬扶坐起来。吕娘把姜汤递赵彬:“不烫,我用碗转凉了。” 赵彬对吕娘说了声谢谢,接过碗,把姜汤慢慢喝下去,一喝完就又躺下。冯莹抱来一床五斤重的被子,盖在赵彬身上。赵彬说:“这么热的天,还盖棉被。” “捂汗。”冯莹说。 到了吃晚饭时间,赵彬出了一身汗,体温慢慢降下来,他感觉人一下子舒服许多,就起来,喝了点稀饭,略休息了会,提着藤包往外走。冯莹见了,忙问赵彬:“你才退烧,往哪里去?” 赵彬说:“去办公室。今晚要开碰头会。”说完,打着喷嚏走了。 转眼到了八月,冯莹的二女儿,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出生了。九月九日满月那天,赵彬给二女儿取名:赵洁雅。 有天下午,三合院的罗嫂又来找冯莹剪鞋样。这次,她是给丈夫求棉鞋样的。冯莹把鞋样剪好,递罗嫂。罗嫂接过鞋样,没走的意思,她把椅子往冯莹跟前挪了挪,然后不停地跟冯莹说话。她一会儿讲三合院邻居间闹矛盾的事,一会说她自己没工作的烦恼。冯莹起初对罗嫂的讲话,没怎么上心,只嗯嗯地应着,但罗嫂讲到后头,说的一件事,却引起她的高度重视。罗嫂说:“……去年工业局分来一个大学生,北方人,这个大学生来了后,想把原配给甩掉,重新找个有文化的。可这女的,偏偏不信邪,她那怕大字不识一个,也敢一个人从老家找来。她来了后,就赖在她男的屋里,死活不走。结果呢,这个大学生没办法,只好天天教老婆学文化,也才教半年时间,他老婆就被安排到工业局当出纳。这女的现在已是正儿八经的干部了!” 冯莹半信半疑地问罗嫂:“你说的,是不是真的哟,你怎么晓得这么清楚?” 罗嫂把嘴一瘪:“你还不信啊,我爱人在工业局上班,他回来说的。” 罗嫂聊了会天,见时间不早了,就对冯莹说:“我这个人话多,一来就跟你说个不停,不聊了,回去做饭。” 罗嫂走后,冯莹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,她不时来到走廊上,朝办公大楼那方张望。 到了下时间,赵彬回来,刚进屋,包都还没放,冯莹就站在他面前,把罗嫂说的那个大学生的老婆,被安排工作的事,原原本本地转述给赵彬。赵彬略有点惊讶:“有这样的事?”接着说,“那一定是照顾这个大学生。” 第47章 冯莹盯望着赵彬,问道:“为么子要照顾他?” 赵彬说:“我们这里是大山区,交通闭塞,经济文化落后,从省城毕业的大、中专生,一般都不愿意来这里工作。这几年,我们专署这么多单位,总共才来了五个大学生。” 冯莹不满地说:“她一天书都没读过,就凭她男的教她认几个字,就安排工作啦,还是国家干部;我也不晓得,别人安排工作就这么容易。” “这可能是上面为了稳定人才,做的一种特殊性决策。”赵彬边说,边在藤椅上坐下。 冯莹隔着茶几坐在另一把椅子上,不服气地继续说:“我已经是干部,还有点文化,读夜校也取得高小文凭,为么子就不安排工作!” 赵彬瞟了眼冯莹,抿笑道:“你在家带孩子,不是很好吗?” 冯莹一听赵彬这样说,差点气晕过去。她把茶几猛地一拍:“搞了半天,是你不准我去工作,你那这么坏呀!” 赵彬吓一跳,随即说道:“怎么是我不让你去工作。” “就是你,你是个大骗子!你一会这么说,一会那么说!害得我到现在还没得工作!”冯莹高声说道。 赵彬满脸通红地说:“我,我,我怎么是骗子……” 冯莹气愤愤地说:“你不是骗子,是么子!我们从竹萱来石谷的那天,我问你,我的工作怎么办,你说专署会安排的。你是不是这样说的?安排了没得!你后来又说么子,专署是大机关,我文化不够,要我补习文化,我补习了啊,文凭也得到手啦,为么子还不安排工作!” “冯莹,夜校的文凭不能……” “你莫跟我说么子!告诉你,赵彬,我再也不相信你这个骗子的话啦……” 冯莹说不下去了,双手蒙着脸,放声大哭起来。 吕娘在外间听到冯莹和赵彬吵架,起初她不好进来劝,现在听到冯莹在哭,就走进来,俯身对冯莹说:“怎么可能是赵局长不准你工作,他跟你说的玩笑话,莫当真唦。再说,晓得罗翠说这些话,是么子目的哟。我听别人说,罗翠的爱人从部队转业到专署时,领导安排罗翠去街道藤椅社做事,她嫌苦不去,她想当干部。但她不识字,肯定不能当干部唦。现在她听到有这么个事,心里不舒服,就跑来给你讲。她的话呀,你莫要全信。”吕娘拉冯莹胳膊,“莫哭啦,快吃饭哈。”吕娘又面向赵彬说,“赵局长,饭熟了,快去吃。” 赵彬嗯了一声,向外间走去。 第19章 冯莹自主找工作,赵彬浑然不知情 冯莹白天听了罗嫂的话,又跟赵彬吵了一架,这一夜,她心里乱糟糟的,怎么也睡不着觉,直到天快亮时,脑子才慢慢冷静下来。这时,她想清楚一个事,那就是她的工作安排,再也不能依赖赵彬了。 第二天早上,冯莹吃过饭,去了专署办公室。办公室主任黄毅也是南下干部,他认得冯莹,见冯莹走进来,就笑呵呵地放下报纸,说:“小冯,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。”一面起身把冯莹让到茶几旁椅子上。 冯莹说:“找你有事。” “找我有事?”黄毅满脸疑惑地问道。 冯莹点头:“嗯。” 黄毅给冯莹倒了杯茶,坐回原位,笑容满面地问冯莹:“你找我有什么事啊?” 冯莹说:“我要工作。” “你要工作?”黄毅愣了下,随即哈哈地笑道,“你在家带孩子,不是挺好的吗?” 冯莹见黄毅说话,跟赵彬一个腔调,心里难过得像退潮后,被抛弃在沙滩上的鱼样,眼泪一下冒了出来。她忙别过脸,望向窗外一棵树,直到把眼泪憋回去后,才望向黄毅说:“黄主任,你们怎么都这样说啊?” 黄毅抿嘴笑道:“哪个他们都这样说?” 冯莹委屈地说:“还有哪个他们,赵彬就是这么说的。” 黄毅又哈哈地笑起来。过了一会,他站起来,踱着步子说:“从今年起,供给制取消了,领导干部家的保姆,不再由公家发工资。我是觉得,女同志嘛……” 冯莹打断黄毅的话:“黄主任,我晓得你要说么子,反正我不想当家庭主妇。我以前有工作,就是跟赵彬来到这里,工作才被搞脱的。” 黄毅惊讶地问道:“你以前在哪里工作?” “在竹萱县妇联。”冯莹说时,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,递黄毅,“你看嘛,这是我以前的公费医疗证。” 黄毅停了踱步,接过小本子,仔细看了看后,诧异地问冯莹:“那你来专署后,怎么没工作了?” 冯莹声音有点哽咽地说:“我也搞不清楚是么子原因,不给我安排工作。” 黄毅坐回椅子上,又问冯莹:“你走的时候,单位没给你办调动手续?” 冯莹说:“当时走得急,赵彬要我快点收拾东西,他去妇联给我办的调动手续。” “哦。那你们来后,赵局长怎么对你说的?” “他怎么说哟,他一来专署,就忙得像打仗样的,那里顾得上我的事。我问他,我工作安排在哪里的,他说要等。我想,他是当领导的,不会骗我,我就等嘛;那晓得等了一年,工作都没落实;后来,我再问他我工作的事,他就说我文化低,我说我读过五年私塾,他又说大机关要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人。听他这么说,我现在想,我的工作肯定是搞脱啦。黄主任,你给我安排个工作吧!” 第48章 黄毅听完冯莹的话,觉得冯莹的工作,好像不由他管,她应找组织部才是,就觉得她找错了庙门。不过,这时,他突然想起一事,就对冯莹说:“你想工作,现在倒有个单位,看你愿不愿意去。” 冯莹一听,高兴极了,忙连声说道:“愿意,愿意,随便么子单位,我都愿意去。” 黄毅问:“真的吗?” “真的,黄主任。”冯莹语气坚定的说。 “是这样的,为了解决大院职工孩子,没人带的问题,我们现在刚创办了一所幼儿园,你去那里工作怎么样?” 冯莹兴奋地说:“我最喜欢孩子啦,我愿意去幼儿园工作!” 黄毅微笑道:“你如想去,回去跟赵局长商量好了,再来跟我说一声。” “不用商量!我自己的事,自己做主。”冯莹不加思索地说道。 黄毅笑道:“这么大的事,你不跟赵局长商量,能行吗?” “能行!”冯莹说。 黄毅嘴里这样问冯莹,其实心里却非常明白:专署大院很多领导的夫人,在家里都是权威,好多事情根本不与丈夫商量,包括他自己的老婆就是这样。他想了想,觉得让小冯先去幼儿园上班,她如不愿意干了,或者赵彬不同意她去,这也简单,回来就是。这时,他又问一遍冯莹:“你真的愿意去幼儿园工作?” 冯莹果断地说:“我真的愿意去!” 黄毅说:“那好,我给园长打个电话。” 黄毅走到桌边,按着电话机,摇了几下手柄,拿起听筒,向值机人员发送了信号。不一会,他跟园长联系上了。黄毅跟园长通完电话,转过身对冯莹说,“园长姓彭,是部队转业下来的,人蛮好。我给你写个介绍信,你去找她。” 冯莹心里一阵狂喜,连忙对黄毅说:“黄主任,谢谢你!我今天啊,算是找对人啦!” 黄毅写好介绍信,递冯莹,笑着说:“快去吧,彭园长刚才在办公室。” 冯莹拿着介绍信,欢天喜地地步出办公大楼,然后从专署大门左边一条三合泥路,往前走去。没走多远,就来到幼儿园大门口。见门关着的,她便上前“砰砰砰”地敲门。少顷,门“咯吱”一声开了一条缝,一个老头手把着门边儿,半个脑袋探出来,问冯莹:“你找哪个?” 冯莹忙对老人说:“大伯,我找彭院长有事。我住在专署大院的。” 老人哦了声,把门开大了。冯莹进来,老有指着左边三合院最中间一间房子,对冯莹说:“彭园长的办公室在那里。” 冯莹谢过门卫,沿坪中间一条小径,往那边走去。冯莹来到园长办公室门口,见门开着的,里面有个女同志,坐在桌子旁,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在翻看,她轻轻敲了下门框。那个女同志听到响声,抬起头,见门口立着一个穿着浅绿色毛线外套,梳着两条短辫子的年轻女子,就搁下本子,微笑地问道:“你是……” “我是冯莹,来找彭园长。” “哦,我就是,进来吧。” 冯莹进去,把介绍信递给彭园长。彭园长指着桌子对面的椅子:“你坐,黄主任刚才给我打了电话。”说时,展开介绍信看。 冯莹在椅子上坐下,眼睛望着彭园长,她见彭园长穿着灰色列宁服,剪着齐耳的短发,脸是圆中见方的脸型,身材有点微胖,年纪可能有三十二三岁…… “你把表填下。” 彭园长看完介绍信,从抽屉拿出一张表格和笔,放在桌子上,对冯莹说道。 冯莹嗯了声,把椅子往前挪了挪,然后拿起笔,伏在桌上,一笔一划地逐栏填写:冯莹,女,23岁,苗族……冯莹把表填好,递给彭园长。 彭园长拿着表格,一栏一栏地看,看到民族这栏时,她惊讶地抬起头,问冯莹:“你是苗族?” 冯莹点了点头。 彭园长向冯莹脸上端详了一下,又问道:“你怎么说的汉语。” 冯莹说:“我自小住在汉族村庄的。” “哦。难怪。”彭园长继续看表格内容,看到经历这栏时,她又惊得抬起头,问冯莹:“你以前在妇联工作?还参加过土改?” 冯莹含笑地回道:“是的。” 彭园长追问道:“那你怎么要来我们这里工作?” 冯莹苦笑道:“我爱人调到专水利局,我随他来这里后,因我文化不高,没得单位要我。” 彭园长放下表格,把身子靠向椅背,对冯莹认真地说道:“小冯,按你的资格,我不大好安排你的工作。你看,幼儿园刚成立,规模也不大,我们现在实际上,最缺的是保育员…… 冯莹生怕彭园长找个什么理由,不要她,就打断彭园长话,急切地说道:“我就是来当保育员的。”又说,“我生了两个孩子,有照顾幼儿的经验,我一定能当好保育员!” 彭园长见冯莹急得像孩子样,便语气温和地说:“不是你当不当得好保育员的问题,而是你不适合当保育员。” “怎么不适合,我虽文化不高,但照顾幼儿还是没得问题,真的,彭园长。”冯莹诚恳地望着彭园长说。 彭园长面带微笑说:“你说你文化不高,其实我们这里,除省幼师来的两个老师文化程度最高,再就是报账员有点文化,其他人都是文盲。我也是在部队学的一点文化。” 第49章 彭园长说着,从桌子上又拿起那个表格看,边看,边在心里想,黄毅先打电话,要她给水利局赵局长的爱人,安排一个工作,她当时就有些纳闷,领导干部的夫人,怎么来幼儿园工作。实际上,她最不喜欢跟当官的家属打交道。以前她在部队,接触过那么几个当官的老婆,这些女人,本事没什么,却把架子端得大大的。不知这个局长夫人,会不会也是一个傲慢的人呢。也许不会吧,她既然愿意来这里工作,很可能她自身条件不好,估计要么没文化,能力差;要么相貌丑。可令她万没想到的是,冯莹居然长得很漂亮,而且一眼看去,也不像是个没得用的人。不过,冯莹进来时,她不愿对这位漂亮的夫人,马上表现出热情,于是她没起身迎上去;跟冯莹说话,也不温不火。然而跟冯莹接触后,她感觉冯莹不是那种一开腔就炫耀自己的身份,和卖弄优越感的领导干部的老婆。相反,冯莹十分谦虚,有礼貌。她还注意到,冯莹说话有条有理,偶尔打两个手势,也十分自然得体。从冯莹的这些表现,看得出她以前确实参加过土改,和在妇联工作过。因这些工作的性质,都是要与群众打交道,对人对事要有耐心……“彭园长,我什么时候来上班?” 彭园长抬头,见冯莹盯望着她,就笑着说:“这样吧,你先当保育员,以后入院的孩子多了,老师忙不过来,你也教学。” 冯莹不胜欢喜道:“只要能在这里工作,安排我做么子都行。” “你两个孩子,多大了?”彭园长问道。 “大的两岁多,小的三个月。” “家里有保姆吧?” “有保姆。” “那好,你把家里安排好了,来上班。” “没么子安排的,我明天就来上班。” “也不急,这样,你下个星期一早上来。” “彭园长,我真的明天来上班。” 彭园长望着冯莹,默然了会,说:“你一定要明天来,那我刚才就把幼儿园的情况,给你简单说下:“今年我们一共招了九个班,小班五个,中班三个,大班一个。家长是周一早上,把孩子送来;周六下午五时,接孩子回去过星期天。你明天来,就先去小三班当保育员。” 冯莹高兴得连连点头:“好的,好的。” 彭园长起身推开椅子,对冯莹说:“走,我带你去转转。” 彭园长领着冯莹来到三合院右侧走廊上,指着几间房子,说:“这里是孩子们睡觉的地方。” 冯莹朝开着的那间寝室走去,然后站在门边,往里面看,只见房间很大很宽,一张张天蓝色的小木床,依次摆在室内中心位置;明亮的窗户上,挂着米白色薄纱窗帘……“小冯,走,到那边去看看。” 冯莹听到彭园长叫她,忙转过身,跟彭园长往对面走去。在经过中间那排房子时,彭园长对冯莹逐间介绍:“这是保管室,这间是财务室,这是会议室……” 来到三合院左侧走廊上,彭园长又一一介绍:“这是孩子们上手工劳动课的地方,这间是理发室……” 彭院长把三合院介绍完后,又带着冯莹,从走廊尽头一个通往教室的木结构盖瓦长廊,来到教室的过道上。彭园长指着第一间教室,对冯莹说:“这是小三班教室。这个班现在是一个中班的保育员,临时代管的。你明天来就……” “彭园长接电话。”三合院场坝里忽然有个人,高声叫彭园长。彭园长一面应道:“好,知道了。”一面 快速看了眼手表,然后对冯莹说,“已十一点钟了,你家有孩子,快回去吧,有些事明天你来了再讲。”说时,朝三合院疾步走去。 冯莹这才想起,自己出来大半天了,洁雅这时不知饿成什么样子了,冯莹心里一急,慌忙朝大门奔跑去。 第20章 冯莹欲当保育员,赵彬阻止起争吵 专署幼儿园位于专署与地委之间的一块平地里。专署大院的人,如要去地委开会或办事,都要经过幼儿园。这天早上,赵彬在小食堂吃完饭,拎着装有笔记本和茶杯的藤包,去地委开会。他步出专署大门,向左边道路走去,没走多远,看见前面有个身材苗条的女子,背影和走路姿势很像冯莹。但他知道,这绝不是冯莹,因冯莹早上受孩子的牵绊,很难走出家门,即使她有事要出门,也是往街上去,不会往这边来。赵彬走了一会,见那女子进了幼儿园大门。 赵彬开完会,因胃不舒服,就没去小食堂吃饭,而直接回了家。正在餐桌旁,守着洁娴吃饭的吕娘,见赵彬回来了,忙问道:“赵局长吃饭了没有?” 赵彬说:“没吃,胃有点疼。” 吕娘一听,忙起身说:“我给你煮碗稀饭。” 赵彬拦住吕娘:“您吃了饭,再煮吧。” “我已经吃过饭了。” 吕娘说时,弯腰从台板下面的米桶里,舀了小半碗米,倒进瓦钵,添水淘了淘,就去走廊上,生火煮稀饭。 赵彬在屋里转了一圈,没看到冯莹,就问洁娴:“你妈妈呢?” 洁娴拿着调羹,望赵彬摇头:“妈妈不见了。” 赵彬又来到走廊上,问吕娘:“冯莹哪里去了?” 吕娘在灶门前劈柴,听到赵彬问话,就抬起头说:“她上班去了。” 赵彬诧异道:“上班?她到哪里上班?” 第50章 “你不知道啊?”吕娘把细柴放进灶膛,点燃后,立起身说,“她到专署幼儿园上班去了。” “幼儿园?她什么时候开始去那里的?” “就是今天早上啊。”吕娘边说,边将瓦钵里的米,连同水倒入锅里。 赵彬这时骤然想起,早上去地委的路上,看到的那个女子,就是冯莹。她怎么忽然间去那里工作了呢?难怪昨天他下班回来,见她脸上一直挂着笑容,进进出出嘴里还哼着歌。这么大的事,她怎么不跟我说?赵彬皱着眉头,走进里间,在藤椅上无语地坐下。 过了一会,吕娘把煮好的粥,端放餐桌上,一面朝里间喊了声:“赵局长,稀饭煮好了。” 赵彬应了声,起身正要去吃饭,“哇哇……哇哇……”床上的洁雅醒了。赵彬走过去,把洁雅抱起来。吕娘走到床边,对赵彬说:“你快去吃,我来抱。” 赵彬把洁雅递吕娘,一面问道:“小冯什么时候回来?” “她说,要招呼孩子们吃完饭了,才得回来。” 洁雅像听懂吕娘的话,知妈妈不在家,就又“哇哇”地大哭起来。吕娘摸了摸洁雅的屁股,感觉她没有屙尿,以为她还想睡,就抱着她,来回走着,边走,边嘴里轻轻地念着:“……摇啊摇,摇啊摇,摇到嘎嘎那里去……嘎嘎说我好乖乖……” 可不知为什么,洁雅无论吕娘怎么哄,非但不睡,反哭得更厉害,哭到后头,她声音变得尖锐起来,像有人在掐她样。吕娘这时突然明白洁雅是饿了。于是,她走到台板前,用一只手端起糖瓶,往奶瓶里倒了点白糖,添上开水后,拿起奶瓶左晃右荡,待糖水不烫了,赶紧把橡胶奶嘴,塞进洁雅嘴里。洁雅吮吸着奶嘴,慢慢安静下来。 赵彬吃完饭,走到吕娘身旁,俯身看洁雅。洁雅像心有灵犀样,一见爸爸来了,立即松开奶嘴,“哇”的一声又哭起来,她像在告诉爸爸:“这不是奶,是水啊!哇哇……哇哇……” 洁雅的哭声比先更大,更响了,她还紧握着两只小拳头上下挥舞,像在抗议吕娘:“你不能这样骗我!不能骗我啊!啊啊……啊啊……” 洁娴这个当姐姐的,听到妹妹哭成这样,就“咚咚咚”地跑过来,抚摸着妹妹的手。赵彬焦躁不安地对吕娘说:“我来抱她,你去把小冯叫回来。” 吕娘说:“这样,你把娴娴看着,我抱洁雅去幼儿园,找她妈喂奶,这样快些。” 吕娘说时,抱起洁雅就朝门外走去。 吕娘来到幼儿园小三班门口,见冯莹正在教室里指挥孩子们,把吃完饭的碗、筷,放到前面桌子上的筲箕里。吕娘喊了声:“冯莹。” 冯莹侧头,见吕娘抱着洁雅站在门边的,吃了一惊。她忙走出教室。吕娘急忙把洁雅往冯莹怀里送:“快点给孩子喂奶,饿坏啦,怎么都哄不好。” 冯莹抱过洁雅,这时,正好有个在厨房帮工的阿姨,来教室收碗筷。冯莹忙对她说:“小张,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,我给孩子喂完奶就来。” 冯莹带吕娘来到走廊尽头的休息室。冯莹坐在椅子上,一手托着洁雅,一手迅速地解开衣服,将奶头塞进洁雅嘴里。 “你来这里上班,没跟赵局长说吗?”吕娘问冯莹。 冯莹说:“他一天到晚忙他的事,那有时间听我说话?” “赵局长今天胃不好,中午回家吃的饭,他在问你到哪里去了?” “我晚上回去给他说。” 吕娘叮嘱道:“那你要好好地给他说哈,他好像有些不高兴。” 冯莹点了点头。过了会,吕娘见洁雅吃饱了,就从冯莹怀里抱过洁雅。冯莹拉拢衣襟,扣着扣子,对吕娘说:“反正洁雅已经吃了奶,我就不回去啦。” 吕娘说:“那你下午下班了,早点回去哦。”说时,抱着孩子走了。 吕娘一到家,赵彬就拎起藤包,上班去了。 下午到了下班时间,冯莹一路小跑回家,一进屋,赶紧抱起洁雅,给她喂奶。洁雅吃着奶,渐渐睡着了。冯莹往床上放洁雅时,听到背后传来“踢嗒踢嗒”的脚步声,知赵彬回来了,但她装着不知样,只管拉过小毯子,给洁雅盖上。把洁雅安置好后,又弯腰,拿起床头上的棕扫把,慢吞吞地扫着床单,边扫边在心里想:昨天,她之所以没告诉赵彬,她被安排到幼儿园工作,主要是怕讲早了,万一赵彬有么子想法,他跟黄毅一说,这事肯定就泡汤了。她是想今天把班上了,生米煮成熟饭后,再对赵彬说。因她现在已弄清赵彬的态度,自己没初中文凭,不能进机关单位工作,他一点也不替她难过,也不积极想办法,连安慰话都没得。这还不说,有几次他跟她说话,还流露出要她当家庭主妇的想法。今天他知道自己背着他找到工作,心里肯定不痛快。不痛快,活该!谁叫你不关心我的事。不管他!反正我的工作已搞定,班都上啦,他能把我怎么样。冯莹这样一想,就丢下棕扫把,转过身,朝外间走去。这时,她看见赵彬坐在九屉桌旁的高藤椅上,望着她的。 一家人围桌吃饭时,冯莹不望赵彬,赵彬也不说话,就只洁娴闹着要吃这菜那菜,吕娘忙不迭地一会给她夹菜,一会儿用手巾给她擦嘴。 吃完饭,洁娴从椅子上溜下来,跑进里间;赵彬也朝里间走去;冯莹到走廊上收晾晒的衣服和尿布;吕娘收拾碗筷。吕娘把碗刚洗完,就听到洁雅在床上“依依呀呀”的叫着,就解下围裙,朝里间走去。进来,见赵彬坐在高藤椅上,蹙着眉头望着窗外。洁娴跪在藤椅上,用手指蘸着茶几上的水渍,在乱涂乱画。吕娘从床上抱起洁雅,走到茶几旁,对洁娴说:“娴娴,我们出去玩。” 第51章 洁娴用稚嫩的声音说:“我不出去,我要在这里玩。” 吕娘拉洁娴的胳膊,洁娴大声闹起来:“我不出去!我就要在这里玩!” 吕娘只好说:“那好,我和妹妹出去了。” 冯莹进进出出,把晾在走廊上的衣服和尿布,全部收回来,堆在床上,然后坐在床缘,一件一件地摺衣服。“你去幼儿园上班了?”冯莹听到赵彬的问话,不抬头,只嗯了一声。 “什么时候去的?” “今天早上。” “谁介绍你去的?” “黄毅。” “具体做什么工作?” “当保育员。” “保育员?每月多少工资?” “二十二块。” 赵彬问到这里,沉默了。过了一会,赵彬说:“工资这么低,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去了。” 冯莹猛地抬起头,注视着赵彬的脸,问道:“为么子?” 赵彬直言道:“我们给吕娘的工资,就是二十二元。你自己想想,你去幼儿园工作,有意义吗?” 冯莹没好气地说:“怎么没有意义?都像你这么想,没有人去幼儿园当保育员啦。” “冯莹,你听我劝,我们以后孩子多了,吕娘一个人照顾不过来;我们不可能请两个保姆。你在家和吕娘把孩子照顾好了,我的工作就……” “你的工作,你的工作!你的工作!你怎么老只想到你的工作!”冯莹愤愤地说道,“我现在总算明白啦,以前我一问你我工作的事,你就要我等;后来再一问呢,你说我文化低;现在我自己找到工作了,你又说没意义!赵彬,你为么子不准我工作,你为么子要把我的工作搞脱!为么子!” “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?怎么是我把你的工作搞脱了,你自己去调查,看看机关单位用人,是不是我说的这个情况。”赵彬起先是用诚恳的语气,跟冯莹说话,现在见冯莹冒火了,心里也来了气,就又补一句,“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!” 冯莹把手里的衣服,朝床上一掷:“我是不开窍,我是傻子,你去找个聪明的唦!么子机关干部要初中文凭,工业局那个出纳有文凭吗?竹萱民政局的罗珍,有文凭吗?不晓得别人的命,怎么都这么好,就我一个人背万年时!” 洁娴被爸妈的争吵,惊到了,她从椅子上溜下来,跑到赵彬面前,张开手臂:“爸爸抱。” 赵彬弯腰把洁娴抱起,放在腿上。冯莹霍地站起身,上前两步,将洁娴从赵彬腿上一把拉下来,然后对赵彬大声说道:“赵彬,这次幼儿园的工作,我搞定啦!”说完,拉着洁娴向外走去。 赵彬一语不发地望着冯莹离去的背影。 次日早上,冯莹上班,刚走到幼儿园门口,门卫就对她说:“彭园长要你去她办公室。” 冯莹听了,忙朝三合院走去。走到院子里,见彭园长在走廊上扫地,就喊了一声:“彭园长。” 彭园长直起腰,见冯莹来了,就把扫帚靠在墙上,站在那里等冯莹。冯莹一踏上走廊,彭园长便对她说:“小三班有人照管,走,进去跟你说个事。” 冯莹诧异地望着彭院长。彭园长拉了下冯莹的胳膊:“进去说。” 两人走进办公室,并排坐在窗下那个长椅上。彭园长朝冯莹脸上看了看,然后用和缓的语气对冯莹说:“小冯,刚才赵局长给我打了电话,他的意思是,你在这里工作不合适。” 冯莹一听,脸都气白了:“怎么不合适……” 彭园长截断冯莹的话:“小冯,不要激动,你的心情,我非常理解,但你要跟赵局长商量好。不然的话,你来这里工作,不会安心的。这样吧,这个位置我给你留着,你做通赵局长的工作,再来。但时间不能拖得太长,十天内,我得不到你的答复,就另聘人。” 冯莹万没想到,自己辛辛苦苦,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,赵彬却……她想不下去了,只觉心里一酸,眼泪抛沙似地落了下来。 第21章 冯莹求助刘专员,赵彬受教观念变 冯莹红着眼圈从幼儿园回来,进屋,没见吕娘,就步入里间,一屁股坐在椅子上。洁娴从外面跑进来,向冯莹张开双臂:“妈妈抱!” 冯莹把洁娴抱起来,放在膝盖上。吕娘倒垃圾回来,看见冯莹在家里,愣了下,随即问道: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 冯莹戚戚地说:“赵彬给彭园长打电话,不同意我去幼儿园工作。” “昨天晚上,你们两个人没说好吗?” “他说我去那里工作意义不大,又说怕您一个人忙不过来。” 吕娘倒了杯茶,递冯莹:“这有么子忙不过来的,娴娴明年三岁,就上幼儿园了,我只照顾小的。你就是再生老三,洁雅又大啦,也要上幼儿园。我怎么忙不过来哦。再说,我女婿写信来说,他升为正营级了,过段时间要来接女儿和三个外甥去部队。你看,他们走了,以后我么子牵扯都没得。”吕娘又说,“你也莫太着急,慢慢给赵局长讲。” “跟他有么子好讲的,我这辈子嫁给他,真是倒了八辈子霉!”冯莹忿忿地说道。 “哎哟,小冯,快莫这么说,赵局长对你可好啦!”吕娘指着隔壁,轻声说,“你看郑局长那个性格,哪个吃得消啊?” 冯莹不做声了。见洁娴的辫子散了,冯莹用手指当梳子,将洁娴耳边、额前的头发往后梳,再一把握住头发,分成三股,来回交叉编着。吕娘望了眼桌子上的闹钟,对冯莹说:“十一点了,我去做饭。” 第52章 冯莹用皮筋给洁娴的辫子扎好了,就把她抱放地下,要她自个去玩。洁娴跑开后,冯莹走到床边,看了看洁雅,见她睡得很熟,就又坐回原处,将头仰靠椅背上。 到了十二点半,赵彬从小食堂吃饭回来,走进里间,什么话不说,只把藤包往桌上一放,就合衣倒床睡了。冯莹见赵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,气得只想抽出屁股下的坐垫,朝他狠狠地掷去。但她忍住了。正这时,洁雅醒了,冯莹霍地站起来,走过去,把洁雅从床上抱起来,出去了。 吕娘把饭菜在桌上摆好后,去院子里找冯莹,可她在专署大院转了一大圈,都没看到冯莹。约过两个小时后,冯莹抱着洁雅回来了。吕娘一见,急切地问道:“小冯,你到哪里去了?” 冯莹说:“到体育场转了下。” “我到处找,花园、草坪、池塘边、三合院都找了的,就是没看到你。我去给你热饭。”吕娘端起餐桌上的饭菜,去了走廊。 冯莹见洁雅睡着了,就把她轻轻放在床上,盖上毯子,然后来到外间,坐在餐桌旁椅子上。过了一会,吕娘端着热好的饭菜进来,摆桌子上,又从筷子篓抽了一双筷子,递冯莹。冯莹接过筷子,问吕娘:“赵彬起床后,说么子话没得?” 吕娘说:“赵局长没说么子。他出差了。” “出差,他到哪里出差?” “赵局长没说。我看到他午睡起来,在准备出门的东西,就问他是不是要出差。他说是的。我问他去多久,他说半个月。” 吕娘说话时,忽然看到洁娴站在一个小板凳上,把手伸得长长的,在拿台板上一个玻璃杯,就喊道:“娴娴,你拿杯子搞么子,快下来,快下来。” 吕娘赶紧走了过去。 冯莹一听吕娘说,赵彬要出差半个月,顿时愣住了。她万没想到,赵彬在阻止她工作后,会溜之大吉。本来早上,她一听彭园长说,赵彬不同意她到幼儿园工作,她恨不得马上去找赵彬闹。可彭园长后面又说,只要她做通赵彬的工作,位置给她留着。正是因为还有一线希望,她回家后,才再三叮嘱自己:千万不要冒火,千万不要冒火,千万不要冒火!一定要跟赵彬好好谈,好好谈。可中午当她看到赵彬下班回来,像么子事都没发生样,即不望她,也不跟她解释什么,只管把鞋一脱,倒在床上睡了。她心里一下来了气,差点火山爆发。就是为了克制自己,她才抱了洁雅出去的。现在倒好,他居然走啦!还要半个月才回来。彭园长说,十天内如做不通赵彬工作,就另聘人。看来,这个工作是丢定啦!想到这里,冯莹把碗筷一放,伏在桌上,“呜呜”地哭起来。 吕娘正把洁娴从凳子上抱下来,见冯莹忽然哭了,就慌忙走过来问道:“小冯,你怎么了?” 冯莹抬起头,满眼泪水地望着吕娘说:“彭园长说十天之内,我如果做通赵彬工作,我还可以去上班,我是说今天晚上,来给他慢慢讲的,那晓得他走啦,还要半个月才得回来。” 冯莹说时,扭过身子,伏在椅背上,又哭起来。吕娘轻轻拍着冯莹的背:“你莫要太伤心,总会有办法的。这个工作万一搞不成,你这么年轻,以后还可以找别的工作。”又说,“你呕气,不吃饭,把奶回转去了,洁雅怎么办。”吕娘从洗脸架上,拿了脸巾,扳着冯莹的肩说,“不哭了,把脸擦擦,吃饭。” 冯莹坐直身子,拿过吕娘手里的脸巾,把脸上的泪痕擦了擦,重新端起碗。 冯莹吃完饭,走进里间,听见洁雅在床上“嗯嗯”地哼着,就走过去,一看,只见洁雅皱着眉头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帐顶,脸红红的。冯莹一惊,知洁雅在拉大便,忙叫道:“吕娘,洁雅屙粑粑啦!” 吕娘赶忙往盆子里倒了热水,端进来,笑着说:“这个丫头啊,饿了,哭得像么子,拉粑粑不哭不闹。” 冯莹说:“可能屙粑粑舒服,她才不哭。” 冯莹给洁雅把屁股洗干净,重新垫上尿布,递吕娘抱着,自己抓起地下那团臭烘烘的屎尿布,去了河里。冯莹洗尿布回来,走到小食堂门口,一个炊事员端着一撮箕垃圾出来,看见冯莹,便热情地打招呼:“冯同志,洗衣服去了的。” 冯莹微笑地应道:“哎,洗了几块尿布。” 冯莹回到家,把尿布在走廊上晾好了,才进屋,见吕娘不在外间,就朝里间望去,只见吕娘坐在藤椅上,用臂膊环抱着洁雅,腾出的两只手,在教洁娴折纸。冯莹没惊动她们,只在吕娘床边的独凳子上,端起针线篮,坐在门边纳鞋底。纳了几针线,她又不想纳了,就把鞋底扔进针线篮,放回原处。她又从台板底下,拿出背篓,边往肩上挎,边朝门外走,打算去买点米。可走到芜蔓坝街上,陡然想起没带钱,于是折回来。到了家里,她又改变主意,不想买米了,就把背篓从肩上拿下来,重新放回台板下面。 这一天,冯莹做什么事都不上心。 到了晚上睡觉时,两个孩子很快进入了梦乡。冯莹却怎么也睡不着,脑子里乱纷纷的,止不住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情。她想着想着,不知怎的,想起白天那个炊事员叫她同志的事。她已有很久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她了。她来专署后,这里的人基本都叫她小冯。实际上,她最喜欢别人叫她同志。因她对同志的理解是,有工作的人才叫同志。她猜想,这个炊事员也许不晓得她没有工作,或许是出于对赵彬的尊重,故意这样叫她。冯莹这时想起赵彬的同事。平时她无论是在街上,还是在院子里散步,赵彬单位的一些同事,只要一遇到她,都会亲热地先跟她打招呼。有时,她带着孩子在院坝里玩,专署的领导路过看见了,也会很客气地望她笑笑,或上前逗逗孩子。每当这时,她心里就感到特别舒服,毕竟人都有虚荣心。但是,她也很清楚,自己之所以能受到别人的尊重,实际是因了赵彬的缘故,是沾了赵彬的光,并不是自己的能力所获得的。想到这里,冯莹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。她想着,其实自己并不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人。以前她参加土改运动时,因工作扎实,执行力高,交给的任务,总是不折不扣的完成。领导见她工作出色,经常大会小会表扬她。赞誉多了,她在当地也就小有了名气。以后她无论走到哪里,只要有人知她是冯宝珠,就会惊喜地说:“你就是冯宝珠啊!”“哦,你就是冯同志啊!”那种受人尊重的感觉,至今回味起来,都让她感到特别的有面子。那时她没沾任何人的光,完全靠自已赢来的尊重。冯莹这时又想到,假如她不跟赵彬结婚,不离开竹萱妇联,她现在说不定提拔了。就是不提拔,至少是国家干部,绝不会像现在还为当一个保育员,而这样的操心。当年要是知道跟赵彬结婚后,会把工作搞掉,她就是跳河,也不得跟他结婚。郑县长和肖队长,他们当年把话说得那么的好,就连结婚那晚,刘书记也对她说,以后她如遇到么子困难,就去找他……我现在碰上麻烦啦,刘书记,你能帮我解决吗?隔得这么远,你怎么解……哟,不对,不对,冯莹突然间想起一件事: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,郑勇来家里,跟赵彬聊天,她坐在一旁纳鞋底,听到他们两人在说刘哲。郑勇说,……这回从县里,一次就调了两个老红军上来,八个县总共才六个老红军……赵彬说,这六个老红军中,只有刘哲有文化,领导水平也最高,所以上面才把他调到专署,任主管农业的副专员……冯莹想到这里,把脑门一拍,哎呀,真是急糊涂啦,怎么把刘书记调到专署的事,忘到九宵云外啦。对,去找刘书记,不,找刘专员。冯莹像陡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,心情瞬间豁然开朗。 第53章 次日上午九点多钟,冯莹从办公楼前的三合泥路,朝大院东边走去,走约两百米,来到专员楼楼下。这栋两层楼的专员楼,冯莹第一次来,她不知刘哲在哪个办公室,便在一楼过道上,一间一间地看门牌。正这时,楼上下来一个手里拿着文件袋的人,冯莹忙上前问道:“这位同志,请问刘专员在哪个办公室?” 那人说:“楼上左边第二间,是刘专员的办公室。” 冯莹谢过那人,忙踏上楼梯,来到刘哲办公室门口。门是开着的,刘哲正俯在办公桌上,手持一支红毛笔在批改什么东西。冯莹喊了声:“刘专员。” 刘哲抬起头,朝门口望去,看见是冯莹,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,但他随即笑道:“是小冯啊,稀客,快进来,快进来。” 刘哲起身把冯莹让到窗户下的藤椅上,又倒了杯茶,放在冯莹面前,然后搬了把椅子,隔着茶几,坐在冯莹对面,笑着说:“小冯,你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,样子可一点没变。” “怎么没变?变完啦!”冯莹说。 刘哲朝冯莹脸上看了看,带笑说:“没变,没变。” “我变成寄生虫啦。”冯莹一脸认真地说。 “寄生虫?”刘哲哈哈地笑起来,“那你说说,你是变成地主,还是变成资本家了?” 冯莹声音有点哽咽的说:“我没有工作啦,现在要靠赵彬养。” “你工作呢?”刘哲惊讶地问道。 冯莹惘然地说:“我没得初中文凭,专署领导不安排工作。” 刘哲听了冯莹的话,愣了愣,片刻后说道:“哦……那有可能。” 冯莹继续说:“刘书记,我现在自己找到工作啦,在幼儿园当保育员;但赵彬不同意我去那里上班。” 刘哲诧异道:“为什么?” “他说,我当保育员意义不大。” “他是觉得你当保育员地位低?” “我搞不清楚他是么子原因。气人的是,本来我已经上了一天班,就是他嘛,给园长打电话,结果园长不让我去了。”说到这里,冯莹望刘哲微微一笑,说,“刘书记,你以前说过,我如遇到么子困难,就来找你。我今天来,就是想请你,给赵彬做工作。园长说啦,位置暂时给我留着,但我必须十天之内,做通赵彬的工作,不然她就另外聘人。本来我是要跟他好好说的,那晓得他昨天出差走了,要半个月才得回来。等他回来,我这个工作肯定就搞脱啦。” 刘哲点头:“嗯,我明白了。”接着说,“小冯,这样,你先回去,这个事就交给我了。” 冯莹忙又说道:“刘专员,你能不能给园长打个招呼,要她把时间还宽延几天。” 刘哲把手一挥:“没问题,等会我就给园长打电话,园长姓什么?” “姓彭。”冯莹连忙说。 “好,记住了。不过,小冯啊,赵彬回来,你一定不要和他闹。”刘哲叮嘱道。 冯莹微笑说:“嗯,我不跟他吵。那我走啦。谢谢刘专员!” 刘哲把冯莹送到楼梯口。 赵彬下乡回来的那天是上午十一点钟,刚到家,单位就有人来通知他,说刘专员要他过去一下。赵彬心里有些纳闷,刘哲是什么事这么急呢?不过,他也没多想,就急急地去了刘哲办公室。 刘哲见赵彬来了,沏了杯茶,递给他,一面问道:“刚到家吗?” 赵彬接过茶杯,在藤椅上坐下说:“嗯,刚回来。” “我下午有个会,明天又要去省里,我怕没时间,所以这个时候把你叫来,有个事,要给你说一下。”刘哲挨赵彬坐下说。 赵彬心里更奇怪了,如在以前土改时期,刘哲这么急切地要跟他说事,那是再正常不过,可现在…… “冯莹来找我了。”刘哲直截了当地对赵彬说道,“她是为工作的事。” 赵彬怔了下,随即不满地说:“她简直是胡闹!” 刘哲脸对着赵彬说:“怎么是胡闹?”接着问道,“小冯以前在妇联工作,怎么来这里,就不安排工作了呢,这倒底是怎么回事?” 见赵彬不吭声,刘哲又说:“小冯文化不高,她干不了技术上的事,可做行政工作嘛。你给组织部建议了没有?” 赵彬喝了口茶,把杯子放在茶几上,仍不言语。刘哲的眼光在赵彬脸上来回睃巡,见赵彬不回他的话,就语气缓和地说:“好,这个事暂不说了,就说她现在已经在幼儿园上班了,你怎么不让她去呢?” 赵彬仍不做声。其实赵彬不说,刘哲心里已明白他不支持冯莹工作的原因。这时,他不再问赵彬,而语重心长地对他说:“老赵啊,你怎么把男女平等的观念给忘了。你呀,我猜你可能有那方面的担心。竹萱工业科的老潘,他的问题出在,他老婆本身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人。老潘呢,只看她漂亮,不看她品质。所以,他们结婚后,她老婆本性难改,就跟别人好上了。但你看冯莹,冯莹多好啊!她的未婚夫,长得很不错,你见过吴元吗?” 赵彬说:“见到过一次。” “什么时候?” “去年陪省水利厅的人,去松木区考察时,有人指我看的。” “哦。”刘哲继续说道,“人家青梅竹马,是什么感情啊?可冯莹跟你结婚后,没有去找吴元;也没有死活不跟着你;冯莹的性格,我也看得出来,是有些倔,但她还是很懂道理。你想想,她当时如不听组织安排,硬不跟你结婚,谁都没办法。她跟你结婚后,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。这次她想去幼儿园工作,你应站在她的角度想想。” 第54章 赵彬低声说:“她当保育员的工资,跟我们给保姆的工资一样……” 刘哲剪断赵彬的话:“不能这样看问题,小冯在幼儿园发挥的作用,一定比一个保姆的作用大。再说,她从小是在山里自由自在长大的,十几岁就参加工作,你想想,她的性格,适合待在家里吗?老赵啊,她没有工作,心情不好,你开心得起来吗?好了,我就说这些,明天你让她去上班吧。” 赵彬只得点头说:“好,我回去给她说。” 第22章 冯莹转悲为喜悦,赵彬教妻弹风琴 赵彬从刘哲那里回来的时候,冯莹正坐床边椅子上,在给洁娴缝罩衣,见赵彬闷闷不乐地走进来,冯莹心里明白几分,但她没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,只平静地拿着针,一针一针地缝着衣服。赵彬进来不朝冯莹望,只顾走到墙边,把一个高独凳子,搬到衣柜旁,再提起地下那只行李箱,搁在独凳上,然后打开箱盖,将里面的脏衣服一件件取出来,丢在椅子上,把干净衣服放进衣柜,又把手电筒、脸巾、本子和书一样样归位。做完这些事,赵彬倒了杯茶,坐在桌子旁,拉开面前的抽屉,取出一本杂志翻看。过了一会,吕娘进来,问赵彬:“赵局长,在家里吃饭吗?” 赵彬说:“我去食堂吃。” 赵彬放下杂志,起身走了。 冯莹吃完午饭,抱起赵彬堆在椅子上的脏衣服,丢进门边的木盆里,往盆里添水后,坐在小凳子上,捞起盆里一件衣服,铺在搓板上擦肥皂,然后“嚓嚓”地揉搓起来。冯莹边洗衣服,边不时抬头朝门外张望,可望了好几次,都不见赵彬回来。冯莹不由得焦急起来,她有些后悔赵彬回来时,她应主动跟他说话。可自己的性格,又不是那种闹了矛盾,先求和的人。何况自己又没做错事,凭么子要先喊他。但是,老这样僵着也不行啊。赵彬今天下乡回来,已是第十六天,彭园长限她回话的时间是十天。虽然刘哲给彭园长打了招呼,时间可以延长,但小三班帮忙带管的保育员,她一人照顾两个班的孩子,三五天她还能承受,但半月二十天,没人接替她,她肯定有意见极啦。说不定她已找彭园长闹了的。怎么办呢,好急人啊!如赵彬吃饭回来,能像以前样,主动跟她和好,并同意她去上班,她下午就去幼儿园接替那个保育员。冯莹放下搓洗的衣服,洒了洒手上水,起身走到门外,朝走廊尽头望去,可依然不见赵彬的影子。她又进屋坐回小凳子上,继续洗衣服。洗了一会,见赵彬还没回来,心里禁不住纳闷起来,未必他在食堂吃完饭,直接去了办公室?按说不会这样啊,他有个习惯,没特殊情况,他每天一定要睡午觉。他是不是觉得我找了刘哲,心里有气,故意不回来。哦,你可以给彭园长打电话,我就不能找刘哲?难道还真的是只许州官放火,不许百姓点灯。想到这里,冯莹心烦地把手里的衣服,朝盆子里一掷,“哗”溅起的肥皂水,立刻把地下打湿一大片。正这时,当……当当……当……当当……办公大楼前的钟响了。吕娘抱着洁雅从外面进来,对冯莹说:“上班铃都打了,赵局长怎么没回来休息?” 冯莹幽幽地说:“管他回来不回来!” 冯莹又捞起那件没搓完的衣服,继续洗着。冯莹把衣服头道洗出来后,吕娘把洁雅递她:“你招呼孩子,我下河去清衣服。” 冯莹没跟吕娘争,她抱过洁雅,去了隔壁。夏菊正在扫地,见冯莹进来,忙把扫帚靠在墙上,问冯莹:“你那天说,赵局长不同意你去幼儿园工作,现在搞好了吗?” 冯莹摇头:“没有。” 夏菊安慰道:“赵局长会同意的。” 冯莹说:“管他同意不同意,我现在横心啦,他如硬要把我这个工作搞脱的话,我就去街道工厂找事做,反正我不得待在家里。夏姐,我们两个到缝纫社去当缝纫工。” 夏菊摇头:“我不去。” “为么子?” “小冯,我不能跟你比。” “都是个人,么子比不比的!” “我真的不想出去做事。”夏菊语气幽怨地说,“小冯,你看老郑哟,他把牛牛送回老家,就不管了;过段时间,我要去接牛牛。” “哦。你什么时候走?”冯莹问道。 “还有几天。”夏菊说。 两人正说着,洁雅突然“哇哇”地哭起来,冯莹赶紧摸她的屁股,随即对夏菊说:“哎呀,洁雅屙尿啦,屁股热烘烘的,我回去给她换尿布。” 夏菊说:“好,快去换。” 冯莹回来给洁雅换好尿布,没去隔壁,而抱着洁雅坐在床边一把木椅子上,愣愣地望着窗外。吕娘从河里回来,把衣服在走廊上晾好后,进来问冯莹:“赵局长晚饭在不在家里吃?” 冯莹说:“哪个晓得他的。”又说,“吕娘,莫管他,你就做我们的饭。” 吕娘含笑说:“现在还早,五点钟时,我还是把他的饭煮起,他如不回来吃,这个天剩着,也不会坏。” 下午六点半钟,赵彬回来了,正要出去倒垃圾的吕娘,忙问他:“赵局长吃饭没有?” 赵彬微笑道:“吃了。” 吕娘哦了一声,端着撮瓢往走廊尽头走去。 赵彬走进里间,见冯莹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,眼睛望着洁娴的,洁娴手里握着一支红蓝铅笔,在茶几上的一张报纸上,乱涂乱画。赵彬走过去,俯身问洁娴:“你在画什么?” 第55章 洁娴抬头说:“我在画树。” 赵彬看了看,拍洁娴的头说:“画得不错。” 赵彬说时,朝冯莹看了眼。冯莹不做声,眼睛仍望着洁娴。赵彬又走到床边,给床上睡着的洁雅,把毯子往上拉了拉,接着在桌子旁坐下。他拉开大抽屉,往里看了看,又合上抽屉;再把侧边的抽屉逐个打开,看了看后,便转过身,问冯莹,“你的日记本呢,好久没给你批改了,抽屉里没找到。” 冯莹听赵彬这样问她,知他在找梯子下楼了,就赶紧望向他说:“我早就没写日记啦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有么子好写的,一天到晚都是这些事。” “写日记也不能每天写买菜、洗衣、做饭,还可以写心得体会,和孩子的成长。”赵彬带笑说。 “哦。那我以后这样写。”冯莹望了眼赵彬,问道,“你中午到哪里去啦?” 赵彬说:“在办公室写材料。” “你没睡午觉?” 冯莹嘴里这样问,心里却在说,写个鬼的材料,肯定坐在办公室,生了一中午的闷气。冯莹见赵彬不做声,她也不再说什么。 赵彬坐在那里,沉默了会,对冯莹说:“你想去幼儿园上班,就去吧。” “真的呀!”冯莹高兴得从椅子站起来,望着赵彬兴奋地说:“那我明天就去上班哈!” 赵彬含笑地点点头。 次日早上,冯莹怀着无比高兴的心情,兴致勃勃地向幼儿园走去,在门口刚好遇到彭园长,她忙对彭园长说:“赵彬的工作做通啦!” 彭园长笑道:“那天,刘专员给我打电话,我就知道,你会来上班。走,我送你去教室。” 两人来到小三班,刚进门,孩子们就欢呼雀跃地叫喊着,“冯阿姨来了,冯阿姨!冯阿姨!” 冯莹万没想到,她只照顾这些孩子一天,孩子们就这样亲热她,冯莹感动得差点流出眼泪。冯莹与代她工作的那个保育员一交接完,就立即投入工作中。 冯莹自去幼儿园上班后,整个人像变了个样,以前她很少唱歌,可现在她做事、走路、带孩子,嘴里总不停地哼着“二月里来好风光……”以前她也不爱笑,可现在,她整天脸上挂着笑容。有时她下班,如路上遇见赵彬,不仅会大声喊他,还冲他一笑。每当这时,赵彬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高兴。要知道,他跟冯莹结婚以来,很少看到她这样开心过。实际上,赵彬最喜欢看冯莹笑的样子。他觉得大多数人笑的时候,都会露出牙龈;有的人虽长得好看,但咧嘴一笑时,形象就大打折扣。可冯莹无论是微笑,还是哈哈地笑,总是笑得那么的自然,那么的好看,从没露过牙龈。赵彬见冯莹现在快活得像少女样,心情格外舒畅,就觉得刘哲的话是对的,如冯莹不开心,他也高兴不起来。 一个周日的早晨,赵彬对冯莹说:“幼儿园今天放假,教室没人,我教你弹风琴。” 冯莹惊道:“你会弹风琴?” 赵彬说:“读初中时学过。” 冯莹大喜过望,想着,幼儿园就只两个老师会弹风琴,她要是学会了,有时也可弹给孩子们听。于是她一吃完早饭,就催赵彬走。冯莹和赵彬去幼儿园时,带上了洁娴。他们来到幼儿园小三班教室,赵彬走到风琴前,把独凳子往后稍挪了下,就坐下来,将两只脚放在踏板上,然后开始有节奏地不断踩踏,同时两手敲着琴键,圆润的琴声,立即从他指缝间流泻出来。冯莹见赵彬弹风琴,动作潇洒,指法娴熟,就有些惊呆了,她万没想到一个打仗过来的人,会把风琴弹得这么好。赵彬弹第二首曲子时,冯莹听出他弹的是《二月里来》的歌曲,就不由自主地合着琴声唱起来:“二月里来好春光,家家户户种田忙,指望着收成好,多捐些五谷充军粮……”洁娴见爸爸弹琴,妈妈唱歌,欢喜得在教室里到处乱跑。赵彬弹完这首曲子,就给冯莹讲解练琴的步骤,他要冯莹先练脚上功夫,就是反复空踩,练一阵后,再双手按琴键,但按键时必须保证脚下要不断地踩踏。他要冯莹最好是拿一些简单的练习曲,循序渐进地学。 冯莹面露难色:“我不会识谱。” 赵彬说:“简谱不难学,我教你。” 冯莹抿嘴一笑:“没想到,你么子都会。” 赵彬笑笑,起身让冯莹弹。 冯莹初次摸琴,既兴奋又紧张,她手忙脚乱地弹起来,可还没弹好一会,教室后面突然传来“扑通”一声响,冯莹抬头一看,洁娴摔倒在地下了。“妈妈,妈妈!”洁娴大哭起来。 冯莹连忙跑过去,把洁娴抱起来,卷起她的裤脚看,发现膝盖摔破皮了,在流血。赵彬走过来,仔细察看洁娴的伤口后,就对冯莹毫不犹豫地说道:“赶快回去作消毒处理。” 冯莹嗯了一声,抱起洁娴,跟赵彬快步向家中走去。 这以后,冯莹学风琴上了瘾,一有空就要赵彬教她学简谱;一到周日,就去教室练琴。她把医用白色胶布,剪成小块,粘在琴键上,再分别写上代表音符的高、低、中音七个阿拉伯数字,然后利用赵彬刚教她学的一点简谱知识,照葫芦画瓢地顺下来,一句一句地反复练习。 一天,赵彬又陪冯莹去幼儿园练琴,两人来到教室,冯莹坐在风琴前,弹了一首“拔萝卜”的儿歌曲子。赵彬见冯莹能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,十分惊讶,就问她:“你怎么学得这么快?” 第56章 冯莹嗤的一笑:“做梦都在练啊。”接着又谦虚地说:“弹得还不大连贯。我再弹个小兔子乖乖。” 赵彬把讲台旁的椅子,搬到琴边,坐着看冯莹弹琴,当他看见冯莹细长的手指,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时,不知怎的,他想起了跟冯莹结婚前,郑勇跟他说,冯莹就因手指细长,在培训班才被人怀疑是地主的女儿。想到这里,赵彬在心里笑了下,接着他想,假如冯莹真的是地主的女儿,会怎样呢?色艺双全?温婉柔顺?娴静端庄……赵彬想了一会,觉得自己还是喜欢眼前这个有棱有角的冯莹。 这天,他们没带孩子来,两人在教室里,一直待到天快黑时,才回去。 又到一个礼拜天,这天早上,冯莹起床后,问赵彬:“你今天有空吗?” 赵彬说:“有点空,你要干什么?” 冯莹说:“我想买本识简普的书,我怕选不好,想你陪我去买。” 赵彬笑了下,说:“行,不过芜蔓坝书店没有这类书,我去看过。我们到老城新华书店去看看。” 冯莹连忙说:“要得,我好久没去老城啦。” 吃过早饭,冯莹从皮箱里翻出那件偏襟夹衣,这件高粱红起黑色小花的衣服,是她怀老大时,赵彬到省里开会时她买的。衣服做工非常精致,领子、大襟、袖口和下摆,都用黑金丝绒滚了边;领头和大襟转弯处,钉的蝴蝶形盘扣。这件精美的衣服,她只穿过一次,主要是没有机会穿。冬夏两季不能穿夹衣,春秋季节最适合穿,可有时她心情不好,又不想穿。今天,天气晴朗,心情也愉悦,就翻出了这件衣服。冯莹刚把衣服穿好,吕娘进来看见了,就走上前,拉着冯莹上下打量,然后惊叹道:“小冯,你穿这件衣服,太好看了,那这么合身呢,像比着你做的。你看,这衣服收腰的地方,刚好贴在你腰最细的这里。赵局长真会给你买衣服。” 赵彬听到吕娘的话,从书架那边踱过来,也端详着冯莹。见冯莹穿上这件偏襟立领小盘扣衣服,别有一番韵味,人显得更加秀美优雅。他抿笑着问冯莹说:“你穿这件衣服很好看,怎么一直不穿呢?” 冯莹边扯衣服,边说:“天天在家里做家务,怎么穿哦。” 赵彬又笑着说:“搞好没有?搞好了,就走吧。” 冯莹说:“搞好啦,我们走。” 赵彬抱起洁娴,和冯莹出专署大门,沿一条巷道,朝街上走去。一路上,不断遇到幼儿园孩子的家长,跟冯莹打招呼。快到街口时,又遇一个孩子的家长,这人很啰嗦,他站在那里,不停地问冯莹这事那事,半天讲不完。赵彬只得走到路边,把洁娴放下来,等冯莹。等了一会,见那人的话还没说完,就牵着洁娴慢慢往前走。冯莹与这人说完话,小跑跟上来。赵彬问:“这个家长是哪个单位的?”。 冯莹笑着说:“专物资局的。” 赵彬哦了一声。 三人来到芜蔓坝,朝老城走去。半个小时后,他们到达晓寺街新华书店。赵彬在书架上找到一本《简谱知识入门》,翻了翻,觉得不错,就拿在手里;他又在另一个书架上,看到一本他老早就想买的《太平天国史料》,就取下来,然后把两本书递给柜台里的营业员。付完款,赵彬拿着书,冯莹牵着洁娴,步出书店,往回走。 他们来时走的河边大路,回去从北门二街走。他们走到京剧院门口,赵彬看了眼墙上的海报,对冯莹说:“今晚演《空城计》。” 冯莹说:“你看不看,看,我去买票。” 赵彬说:“不看。” “你这么喜欢看京剧,看一场嘛。”冯莹望着赵彬说。 赵彬摇头:“没时间看。”接着说,“走,我给你讲《空城计》的故事。” 冯莹最喜欢听赵彬讲故事,她嫌洁娴不好好走路,就把她背起,边走边听赵彬讲故事。 第23章 夏菊探亲久不回,郑勇情人歇家中 十二月底,夏菊回河南老家接牛牛,临走时把军军托给冯莹照看。冯莹知吕娘一到冬天,就有头疼的毛病,睡眠也不好,这段时间她白天总打不起精神,如再增加一个孩子,她肯定看不过来。冯莹决定把军军安排到幼儿园住。一天,她把郑局长家的困难给彭园长说了。彭园长同意冯莹把军军暂时安插在她班上。这样,军军便住进了幼儿园。到了周六下午,冯莹把军军带回来,如郑局长在家,军军就回去,郑局长要是出差了,军军就在冯莹家度过周日。 入冬后,冯莹为减轻吕娘的工作量,中午下班回来,一吃完饭,就洗碗、拖地、整理房间,还把菜摘好;一家人的衣服,也是打夜工洗出来。吕娘见冯莹这样忙,心里过意不去,有时她凌晨醒了,就轻轻地起来,为不影响冯莹他们睡觉,就把菜拿到走廊上,借远处的一点路灯光,把葱、蒜、菜苔慢慢摘出来,把老南瓜、萝卜的皮刮干净。她觉得这样,即打发了醒后难捱的时间,又能减轻冯莹的家务负担。 有天,凌晨五点多钟,吕娘又醒了,她起来提着装有菜的篮子,拿着筲箕,蹑手蹑脚地把门打开,然后坐在走廊有路灯光的地方,再将一根根的菜苔撕皮掐成段,把芹菜叶子一片片摘掉,用刀把胡萝卜的皮刮干净……菜整理出来后,她用扫帚把地下的垃圾,扫进撮瓢,然后端起撮瓢,朝走廊北头走去。吕娘倒了垃圾,打着呵欠往回走,走到离自家还有五六米远时,隔壁郑勇家的门突然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吕娘吓一大跳,心里想,郑局长今天怎么起这么早?是下乡吗?可天还亮,车站这个时候……吕娘还在猜测时,郑家屋里忽然闪出一个黑影,黑影头也不回地朝走廊南头急速走去。吕娘又吓着了,她停住脚步,站在那里,拍着胸口,朝黑影望去。郑家的门“吱”的一声又关上了。黑影走到有路灯照射的地方时,吕娘陡然看见黑影的腰间,摆动着两条长辫子,啊!是个女的! 第57章 吕娘惊得差点叫出声来。她扭头朝身后看了看,黑漆漆的走廊,只有她一人。吕娘赶忙朝自家走去,路过郑家时,她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。吕娘进屋把鞋脱了,坐进被窝,将被子往腰间拉了拉,然后捂着“呯呯呯”跳个不停地胸口,低头想着,这个“长辫子”应该不是郑家的客人;如是客人的话,不会天没亮,就慌慌张张的走了;就算“长辫子”是客人,这样一男一女的住着……吕娘想到这里,陡然忆起一件事来:那次,她在伯父家院子里,看到的那个挽着郑局长胳膊散步的女子,也是梳着长辫子。还有一次,天快黑时,她回老城帮冯莹借鞋样,在盒瓶街,看到郑局长进了一家旅馆,难道郑局长跟这女的长期……天啦!吕娘不敢往下想了,她担心起夏菊。想着夏菊性格懦弱,迟早有一天,她会被郑局长甩了……万一到了那天,夏菊怎么办,她没得工作,还有两个孩子……吕娘就这样替别人担忧到天亮。 天大亮后,冯莹起来,端着一杯水,站在走廊边缘,“咕噜咕噜”地漱着口。吕娘在忙着做早饭,她把灶里的火烧旺了,就站在灶边,往锅里倒油,放姜、葱,添水,在等锅里水沸的那会,她手里握着一把面条,望向冯莹说道:“小冯,等会,我给你说个事哈。” 冯莹拿着牙刷,满嘴泡沫地转过头,向吕娘点了点头。可吕娘话刚说出口,马上就后悔了。她觉得,还是不能把早上看到的告诉冯莹。她毕竟年轻,没么子阅历,万一她晓得了,去问郑局长,那还搞拐哒。冯莹漱完口,走过来,问吕娘:“您给我说么子事。” 吕娘淡淡地一笑:“没好大个事,我是想问小夏么时候回来,这段时间天气好,我想用她家的晾衣绳,晒被子。” 冯莹说:“夏姐可能还有段时间才得回来,她家的绳子空着的,您用就是。” “要得,等会太阳出来了,我把大人、小孩的被子都晒一晒。”吕娘说时,见水开了,就把面条丢进锅里。 大约过了二十多天,夏菊和牛牛回来了,刚好幼儿园放寒假,军军便回到家里,郑家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。 到了腊月,有一天下午,赵彬下班回来,一进屋,就对坐在床边椅子上织毛衣的冯莹,说:“今天钟科长跟我说,三合院有一套房子空出来了,问我们愿不愿搬过去。” “怎么忽然说起三合院的房子。”冯莹抬头问道。 赵彬说:“这还是半年前的事。那天,我下班去食堂,刚好跟钟科长同路,我就问他,大院里有没有带厨房的屋。他说,三合院有一套,说我如想要的话,等这套房子空出来了,就通知我。” 冯莹说:“三合院的屋,以前是地主的,又老又旧,我去罗嫂家,看到过。”。 赵彬捧着茶杯,望向冯莹说:“你看,这样好不好,明天,我去把钥匙拿了,中午我们去三合院看下了,再跟钟科长一个回复。” 冯莹点头:“行。” 第二天中午,赵彬和冯莹吃完饭,去三合院看房子。三合院坐落在专署大院中心地带,院子的前、后、右边是桔林,左边那排背对三合院的平房,是车库,和警卫班战士的宿舍。车库门前有一个约四百平方米的场坝,场坝靠池塘边,是一条连接大院正门,和东门的三合泥路。赵彬和冯莹走进三合院,赵彬见院子不大,南、北、西侧各有三间房,院坝中间有条卵石铺装的小路,路两边平地的中间,各栽有一棵高大笔直的水杉树。赵彬对冯莹朝右边走廊指了下:“走这边,你看见没有,这边过道上没砌灶。” 冯莹以前来过一次,当时没怎么注意,这时,才看清院子里除北边走廊上,没堆任何杂物,其它所有房间门口都垒得有灶,和码的柴块。两人踏上北侧的走廊,来到第一间房门口,赵彬对冯莹说:“钟科长说,头间是厨房,我们先去看卧室。” 两人朝前走去,到了第二间房门口,赵彬从兜里掏钥匙,把门打开,两人进来一看,是个套间房,他们朝左边里间走去。冯莹进来看见墙边摆着一个雕花大木床,就走过去,看了看,对赵彬说:“这么好个床,怎么没搬走?” 赵彬说:“昨天,钟科长专门说了床的事,他说床是这家女主人的陪嫁,她丈夫调到省城,搬不走,说不要了。” 冯莹笑道:“我们正好差个大床。” 冯莹又朝窗边走去。赵彬仰头察看了一下天花板,也来到窗户旁。冯莹对赵彬说:“这屋里光线好差哦。” 赵彬朝窗外望了望,说:“后面有一排柚子树,把光线挡了。” 冯莹低头看地下,见地板毛毛糙糙的,就又对赵彬说:“这还是地主住过的屋,地板怎么这个样子。” 赵彬没答冯莹的话,只说:“走,看看外面那间。” 两人来到外间,感觉这间的光线要好点,面积也大些。他们转了转,出来沿走廊往回走,来到厨房。冯莹见厨房的墙壁没粉石灰,地下也什么都没铺,不由得皱起眉头。离门半米远处有口大柴灶,冯莹走过去瞧了瞧,对赵彬说:“这么大个灶,可做七八个人的饭,锅怎么也没搬走。” 赵彬“噗哧”一声笑道:“灶大的问题,锅没搬走,这些你暂且莫管,我只问你,房子倒底怎样,搬不搬?” 冯莹犹豫地说:“这房子,赶我们现在住的,差远啦。” 第58章 赵彬说:“任何事物,都具有两面性。这套房子质量是不大好,但有厨房,有单独的两间卧室。我也是考虑吕娘年纪大了,在走廊上做饭,很辛苦,才对钟科长说,想找有厨房的屋。” 冯莹沉吟了会,说:“搬吧。也是的,这么冷的天,吕娘在外面做饭,确实辛苦。这两天,我看到她耳朵都长冻疮啦。还有,吕娘来我们家这么长时间,一直睡那么小个床,每次,我看到她睡觉前,把椅子抵在床边,心里就很不是滋味。” 赵彬说:“如搬过来,这两个问题都可解决。吕娘在厨房做饭,就不会冻着了。床的问题,把那张雕花床搬到外间,让吕娘睡,我们住里间。还有一点,我要给你说的是,全专署大院,除专员的屋配灶间外,再就是这套房子,有厨房。” 冯莹听了赵彬的话,便果断地说:“那就搬吧。” 两人锁了门,往回走。路上冯莹对赵彬说:“要搬就早点搬,还有一个星期就要过年啦。” 赵彬说:“好,等会我去给钟科长说。” 到了星期天,冯莹去隔壁跟夏菊说,他们今天要搬到三合院。夏菊愕然道:“你们怎么忽然就说起搬家呢?” 冯莹把搬家的原因给夏菊简略说了下。夏菊怔怔地望着冯莹说:“好舍不得你们。” 冯莹笑道:“又没搬好远,还在一个大院里。” “说是这样说,倒底没得住隔壁这样方便。”夏菊动情地说,“我帮你们搬吧。” 冯莹连忙说:“我们东西不多,过会,赵彬单位来几个人,一会就搬啦。你帮我把娴娴看着就行啦。” “那叫吕娘和孩子,都过来烤火。”夏菊说。 冯莹过去,对吕娘说:“搬家的人可能要来啦,您和洁雅、洁娴,到夏姐那边去烤火吧。” 洁娴一听妈妈的话,“咚咚”地先跑过去了。吕娘一直没去过郑家,这时,她从床上抱起睡着了的洁雅,朝隔壁走去。进来,见郑家的房里,中间没有隔断,所有家具靠墙摆着…… 夏菊见吕娘进来了,忙指着火盆边一把椅子,向吕娘招手:“吕娘,来这里坐。”。 吕娘说了声好,便 抱着洁雅走到火盆边,在椅子上坐下。夏菊见炭火不那么烈了,就走到墙边,用小火铲从一只竹筐里,撮了几块生炭,堆在火盆红炭上,再拿一张报纸,来回轻轻地扇,不一会,红红的火苗子就窜了上来。夏菊丢开报纸,挨吕娘住下。吕娘问夏菊:“郑局长到哪里出差去了。” 夏菊说:“不晓得,我从不问他去哪里。” 吕娘望了望夏菊,不再做声。 夏菊问吕娘:“听小冯说,您女儿和外孙上个月,去部队了,您怎么不跟着一起走。” 吕娘说:“北方冷,我身体受不了。再说,我在石谷过了一辈子,老了也不想离开家乡。”吕娘说话时,见夏菊老打干呕,就关心地问道,“小夏,你有了?” 夏菊点了点头。 吕娘笑道:“明年,你们家又要添丁进口了。” 夏菊皱着眉头说:“我实在不想生了。” 吕娘微笑道:“这个事,可由不得你哟。” 夏菊勉强笑了笑。吕娘见夏菊身上穿的蓝布罩衣,洗得绒兜兜的了,就和蔼地对夏菊说:“小夏,你莫要太节约,你看,你这衣服都快穿不得了。”又说,“你这么年轻,怎么穿得这么素,去买块花布做罩衣,显得年轻些。” 夏菊幽幽地说:“我这个样子,再穿什么,都不会显得年轻。” 吕娘带笑说:“那不见得,人要……”吕娘话没说完,她怀里的洁雅动了下,吕娘见洁雅醒了,赶紧把洁雅屁股上的尿布抽出来,一面问夏菊,“你们的痰盂呢,这娃一醒就要屙尿。” 夏菊忙弯腰从床底下拿了个痰盂,放在吕娘面前。吕娘给洁雅把完尿,再跟夏菊说话时,把话峰转到别的话题上了。 第24章 大班怪事屡屡出,冯莹细心重重解 春节过后不久,幼儿园便开学了。大约过了一个月,有天中午,冯莹刚把孩子们招呼睡下,就听到彭园长在寝室门边,轻声叫她:“小冯,你到我办公室来下。” 冯莹立刻去了彭园长那里。彭园长把冯莹让到桌边椅子上,然后面带忧容地对她说:“大班最近出了一件怪事,不知是那个调皮鬼,把寝室里孩子们的枕巾扯得乱七八糟。家长们意见非常大,就都向朱凤反映。小朱呢,做为一个保育员,也不知怎么搞的,她查不出原因不说,态度还不好。家长跟她一反映这事,她就跟人家吵。昨天,有个家长拎着一条枕巾,气鼓鼓地冲到我这里,把枕巾朝桌子上一甩:‘你们幼儿园是不是出鬼了!我儿子第一条枕巾被扯坏,我拿回去做了抹布,我给儿子重新买了这条新的,又被弄成这样!’ 我拿起枕巾一看,枕巾活像一只拔光毛的鸡,没几根纱子了。我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,就连忙向那位家长道歉,并保证,一定会把这个事情处理好。这个家长走后,我去了大班寝室,发现大部分孩子的枕巾,都出了问题,我就找朱凤谈了话。” 冯莹以为彭园长把她叫来,是想问她,小三班有没有这种情况,就连忙说:“我们班还好,倒底孩子小,还不会干这样的事。” 彭园长接着说:“大班这个问题,再不解决,家长们会向上面反映。毕竟现在买枕巾,不光花钱,还要布票。我思来想去,觉得你以前搞过行政工作,有一定的沟通能力,和处事经验,就想让你去管理这个大班。” 第59章 “我管大班?”冯莹吃惊道,但她马上又说,“我去哪个班都行。” 彭园长听冯莹这样说,紧皱的眉头一下松开了。她笑着说:“你去管理这个班,我就放心了。不过呢,我还是要给你提个醒,这个班是幼儿园唯一的大班,班上的孩子,差不多都是家里老大,个个鬼精鬼精的。” 冯莹笑道:“我先试试,不行再换人。” 彭园长起身从桌子旁绕过来,拍冯莹的肩:“那里还有人换,小冯,这个班就靠你了。走,我们去大班把交接办了。” 冯莹接手大班的当天上午,就去大班寝室察看,果然是彭园长说的那个情况,大多数孩子枕巾上的纱线,被扯得像乱草一样,有的枕巾基本被抽成光板板。冯莹心想,难怪家长有意见,如自己孩子的枕巾弄成这样,心里也会有火。不过,她不明白,干坏事的孩子,为何要抽纱线?抽出来的纱线,又放在哪里的?冯莹开始搜查孩子们的床,她一个床一个床地掀被、揭絮、摸枕套,还拉开床抽屉翻找,可她把所有床铺搜完了,却没发现“赃物”。难道孩子把纱线带回家啦?按说不可能啊,孩子必须周六下午由家长接走。就算孩子周六将纱线带走,那周一到周五这些天,纱线存放哪里的?冯莹趴在地下,又把每个床底下,细细地瞧了一遍,可还是没发现什么。她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,走到门边,坐在椅子上想,孩子一般会在什么时间段“作案”呢?睡觉是不可能的,大家都躺在床上,不好下手;吃饭就更不可能啦,少一个人就餐,保育员马上就会发现。那应是……冯莹把孩子们全天生活活动,一样样地想着:饮水,入厕,课间休息,午休,自由活动……想到最后,冯莹忽然觉得,孩子午觉起床,去草坪活动那会儿,应是“作案”最佳时间。而这段时间,保育员对孩子的看管,一般比较松。还有一种可能性,“作案”的孩子根本就没出寝室。想到这里,冯莹知自己应怎样做了。 第二天,一到孩子们午睡起床时间,冯莹就站在寝室门边,盯着孩子们一个个地出去,并注意每个孩子的表情和举动。当孩子们出去得差不多时,冯莹忽然发现有两个女孩,手牵着手,在后面磨磨蹭蹭地走着,边走还边东张西望。冯莹不露声色地望着她们。当这两个女孩走到冯莹跟前时,冯莹便微笑着问她们:“你们两个叫么子名字?” 个子稍高点的女孩说:“我叫梅蕾,她叫兰蓓。” 兰蓓笑嘻嘻地跳着脚,说:“冯阿姨,我跟梅蕾是好朋友。” 冯莹点头:“好,我知道啦,快出去吧。” 所有的孩子都到院子里后,冯莹清点人数,一个不少,就带着孩子们来到草坪,做午间操。 这天,冯莹除觉梅和兰有点不对劲外,再没发现其他的孩子有反常行为。 第三天,冯莹仍没发现“作案”的孩子。 第四天,孩子们午睡起床后,冯莹把孩子们带到草坪上,把他们分两组围坐一个圈,再选出一个孩子拿着手巾,站在圈外,然后她喊道:“开始。” 坐在草地上的孩子们立即拍手唱起来:“丢、丢、丢、丢手巾,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,大家不要告诉他,快点快点抓住他……” 拿着手巾的孩子,马上沿着圆圈奔跑起来。冯莹站在两组之间前面一点的地方,望着孩子们玩游戏。冯莹见梅蕾和兰蓓坐在一起,心想,她们果然是好朋友。又想,这两个她重点关注的对象,这些天,她们不仅没任何异常表现,相反,她们无论在哪方面,都表现得非常好,起床快、上课认真、吃饭专注……冯莹正想着,忽然第一组丢手巾的孩子,因跑得过急,一个趔趄摔倒在地。冯莹赶忙跑过去,把孩子扶起来。那孩子笑着说:“冯阿姨,没摔疼。”说着又要跑。 冯莹不放心,挽起他的裤脚看,见真没摔伤,就笑着对他说:“继续玩吧。” 冯莹处理完这事,转身看二组,忽然发见少了一个孩子,她赶忙四处张望。这时,她看见一个叫张烁的男孩,正在朝三合院里走,冯莹心里一惊,拔腿去追,可待她跑到院子里,张烁却从寝室出来了。冯莹气喘吁吁地走近张烁,问道:“你不玩游戏,到寝室来搞么子?” 张烁指着衣服门襟说:“我扣子掉了,妈妈说掉下来的扣子,要放好,回家时带回去。” 原来是这样,冯莹松了一口大气,她摸着张烁的头,笑着说:“你真懂事,应该这样。不过,以后你去寝室有事,一定要给我打声招呼。” 张烁点了点头。冯莹牵着张烁回到草坪。 一晃到了周六下午,大班的家长们来接孩子,见换了保育员,又都向冯莹诉说孩子枕巾被毁的事。冯莹便耐心地向家长们解释:“这个事,我正在调查,不过,请你们放心,从现在起,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。如万一因我工作的疏忽,让孩子的枕巾再次被弄坏,我负责赔偿。” 家长们听冯莹这样说,就都不做声了。 第二周星期三的那天中午,孩子们起床后,冯莹将所有孩子带到草坪上,让他们自由活动,她自己站在草坪边一棵树下,望着孩子们。 在教室尽头的休息室里,坐在桌前看歌谱的陈老师,从窗户望到冯莹,就拿着歌谱,朝草坪走去,走近,把歌谱递冯莹:“你要的歌谱,我带来了,你慢慢抄,什么时候抄完,什么时候还我。” 第60章 冯莹接过歌谱,高兴地对陈老师说:“太谢谢你啦!我今天一回去就抄。” 陈老师走后,冯莹把目光重新投向孩子们,可这时,她突然发现梅蕾和兰蓓不见了,她惊得赶忙朝三合院望去,果然,她们两个正在往那边走。冯莹急忙朝陈老师喊道:“陈老师,陈老师!” 陈老师转过身,冯莹忙对她说:“麻烦你帮我把孩子们照看一下,我有点急事,一会就来。” 冯莹说时,把歌谱装入兜里,朝三合院跑去。冯莹边跑边想,这两个孩子真够精,自己跟陈老师就讲这么一会话,她们两个就离群走了;而且这么多天来,她们两个装得那么的老实。也好,今天终于……咦,怎么回事?冯莹忽然看到梅蕾和兰蓓,走到三合院院坝,没去寝室,而拐弯去了寝室后面。冯莹像急刹车样,忽地收住脚步。冯莹短暂停了会,马上跑到寝室靠草坪那方墙壁的末端,她贴着墙,探头向后面望去,只见梅和兰已走到寝室后面的空地里。她连忙背贴着墙壁,轻手蹑脚地向后面走去。走到房屋拐角处,蹲在那里,屏气凝神地朝空地望去,只见梅和兰正在朝院墙那边走,走到一片深草处,钻进草丛不见了。咦,她们去那里搞么子?冯莹正要跟过去,梅和兰却拨开深草出来了。两人手里各拿着一个线团,边走边把线团往兜里装。她们走到一棵刚栽不久的紫荆树旁,两人合力拉住树枝,折断几根细枝条后,就各自将两根枝条左右交叉,再从兜里掏出纱线,边往枝条上缠,边将枝条扭来扭去。冯莹一下子明白了,她们是在学大人织毛衣。 “哎,哎,你们两个在搞么子!”一个从院墙西面厕所里走出来的保育员,突然老远冲梅和兰大声吼道。梅和兰吓一大跳,撒腿就跑,冯莹赶忙上前拦住她们。那个保育员站在厕所门口,扯着喉咙对冯莹大声说:“我刚才从厕所窗子里,看到她们两个,把树拉得摇来晃去。” 冯莹笑着说:“这两个是我班上的,我来问问。” 等那个保育员走后,冯莹拿过梅和兰手里缠有纱线的枝条,仔细地看,看了一会,冯莹含笑地问这两个孩子:“你们在给哪个织衣服啊?” 梅蕾见冯莹没有责怪她的意思,就仰着小脸开心地说:“我给弟弟织的。” 兰蓓大声说:“我给妈妈织的。” 冯莹把缠着纱线的枝条,还给了梅和兰,然后和蔼地对她们说:“你们爱护弟弟,孝敬妈妈,做得很对,阿姨非常喜欢你们。但是,你们不应该抽别人枕巾上的纱线,来织衣服。你们想想,如果别人把你们漂亮的布娃娃,弄成个丑八怪,你们心里舒服吗?” 冯莹见梅和兰瞪大眼睛望着她,不做声,就又说:“犯了错误没关系,但一定改正,以后再不要这样搞啦。” 梅蕾连忙说:“冯阿姨,我一定改正这个缺点!” “我也改正这个错误。”兰蓓跟着说道。 冯莹拍了拍梅和兰的头,带笑说:“改了,就是好孩子。”接着问道:“你们把纱线放在哪里的?能不能带我去看看。” 梅蕾觉得冯阿姨不但没责备她们,还对她们放线的地方感兴趣,就高兴地朝院墙边草长得最多的地方一指:“我们放在那里的。”说着,带冯莹往那边走去。 三人走到院墙边,梅和兰拨开深草钻了进去。冯莹见草齐腰深,就用脚把草踩倒了,再往里面走。进来,见墙根下,像搭积木样垒着几片破瓦,冯莹惊奇地问梅蕾:“这是什么?” 梅蕾蹲下来,揭去上面重叠的几片破瓦,冯莹朝下一看,顿时惊呆了,只见一堆枯黄的竹叶上,卧着好几个纱线团。她忙蹲下身,拿起一个线团看,果真是枕巾上的纱线,只是颜色五花八门。她拍了拍线团上的泥巴,从兜里掏出手巾。正好这条手巾是赵彬的方格子大手巾,早上洁雅吐奶,她把自己的手巾围在洁雅脖子上了,出门时便拿了赵彬的手巾。冯莹将手巾铺在地下,再把所有“赃物”放入手巾,捆扎好后,冯莹提着“赃物”,站起身问梅和兰:“你们把纱线带回家没有?” 两人齐声说:“没有。” “为什么不带回家?”冯莹又问。 梅说:“妈妈看见了,要打我,她不准我拿别人的东西。” 兰说:“我妈妈不准我玩线。” 冯莹带笑说:“好,我知道啦。这样,你们想学织衣服,我给你们的妈妈说一下,要妈妈给你们削一副小签子,教你们织衣服,怎么样?” 梅和兰一听,高兴得欢呼雀跃起来。 “不过,你们要保证,从今以后再也不抽小朋友枕巾上的纱线。” 梅赶忙说:“冯阿姨,我保证再也不抽纱子了。” 兰附和说:“我也是,再也不干这个坏事了。” 冯莹点了点头。 到了星期六下午,家长们来接孩子时,冯莹把梅和兰的妈妈,叫到一边,说了孩子扯线的事。 梅的妈妈惊道:“啊,我真没想这个坏事,是我女儿干的。那次,我看到蕾蕾的枕巾被扯坏了,还找朱阿姨闹,原来是她自己搞的。” 兰的妈妈接话说:“我女儿是蛮淘气,但我怎么也没想到,她会干这种事。” 冯莹连忙说:“我已经批评孩子啦,你们就不要再说她们。我建议你们给孩子,削副小竹签子,有空教孩子学织绒线,这样既可以满足她们的好奇心,又可以锻炼她们的动手能力。” 第61章 两位家长都表示,回去照办。 冯莹经过近十天时间,终于将“枕巾事件”解决了。接下来的日子,她一身轻松,再也不需每天把神经绷得紧紧的。可是,有天,她又遇到一件麻烦事。情况是这样,那天上午,天空下着大雨,孩子们下课后,只能在教室里和走廊上玩。冯莹怕孩子没意思,就对教室里的孩子们说:“我们来猜迷语吧。” 孩子们高兴地围拢过来。冯莹笑着说:“千条线,万条线,落到水里都不见。你们猜这是么子。” 一个小朋友大声说:“是雨!” 冯莹正要表扬这孩子,小一班的汪保育员,突然牵着一个浑身是水的男孩,走进来,满面怒色地对冯莹说:“你们班是怎么搞起的,你看他这一身,怎么得了啊!” 冯莹惊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 汪保育员说:“他在走廊上玩得好好的,你们班那个穿深筒子胶鞋的女娃,把走廊上的积水,一脚扫到他身上。”接着又指着男娃的衣服说,“他前天换的衣服洗了,还没干,他现在穿么子哟!” 冯莹听了,忙问进来围观的小朋友:“这是哪个干的?” 一个男孩说:“冯阿姨,那边,就是去厕所的走廊上,飘进来好多水。茅晓玫今天穿的新胶靴,她站在水里,只要那个过路,她就这么一脚。”男孩做了个用脚横扫水的动作,接着又说,“我们都怕她,躲得好远。后来,这个小弟弟走过来,茅晓玫又对着他扫了几脚水,就搞成这样了。” 冯莹听完这男孩的话,忽然想起,昨天茅晓玫的妈妈,给女儿买了双深筒子新胶靴,专门送来交到她手里。她当时觉得下雨天,孩子可以不穿胶靴,因从教室到睡觉的地方和去厕所,都有带顶棚的走廊。再说下雨天,也不允许孩子们在外面玩,于是她把这双新胶靴,放进茅晓玫的床抽屉里。今天,大概是茅晓玫自己从抽屉里翻出来,穿上的。冯莹连忙走出教室,一眼看到去厕所的走廊上,果然有一滩积水,茅晓玫还在那里“啪嗒啪嗒”地踢水玩。冯莹快步走过去,喊了声:“茅晓玫!” 茅晓玫转过头,望了眼冯莹,仍嘻嘻地在水里蹦来踩去。冯莹觉得孩子踩水玩,并不是么子坏事,主要是她闯祸了,不管不行。她上前一把拉住茅晓玫,往教室里走,进来,指着那个被浇湿的小朋友,问茅晓玫:“他这一身水,是不是你搞的?” “是她搞的!是她搞的……”围观的孩子们,一窝蜂地嚷着。 茅晓玫被眼前的场面吓着了,她赶忙抓住冯莹的手。冯莹俯身对她说:“快跟这个小朋友道歉。” 茅晓玫嘟着嘴咕哝: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 汪保育员一听茅晓玫这样说,就对她大声吼道:“你还不是故意的,未必水长了脚,自己飞到他身上去的?你这个娃,怎么这么一个态度!好,你不承认错误,走,到彭园长那里去!”说时,上前要拉茅晓玫。 冯莹连忙摇着茅晓玫的手:“快说,错啦,以后再也不这样搞啦。”。 茅晓玫照冯莹的话说了一遍。汪保育员指着茅晓玫又要说什么时,冯莹忙对汪保育员说:“等会你把这孩子没干的衣服,交给我,我拿到厨房灶门边烤。” 汪保育员见冯莹这样说,只得牵着那个孩子走了。汪保育员一走,冯莹就把茅晓玫拉到墙角,轻声问道:“你今天错在哪里?” 茅晓玫红着脸说:“把水弄到小朋友身上了。” “还有呢?” 茅晓玫瞪大眼睛,答不出来,冯莹便说:“你还有一个错是,惹了祸,不好好承认错误。”接着又说,“其实一个人偶尔犯了错,不要紧,但一定要勇敢承认错误,改正缺点。这样,才是一个好孩子。” 茅晓玫仰头问冯莹:“冯阿姨,你小时玩不玩水?” 冯莹没想到茅晓玫会这样问她,她一下子愣住了,但她马上恍过神说:“玩啊,我小时,比你调皮得多,但我不把水搞到别人身上。” 冯莹嘴里这样说,心里在笑,想着,她小时,曾故意往河里掷石头,溅起的水,把有个人淋得像落汤鸡。 茅晓玫这时一脸认真地说:“冯阿姨,我以后改正这个缺点。” 冯莹望茅晓玫笑道:“你踩水玩,并不是缺点,主要是你不应把水扫到别人身上。这样,星期天,你把胶靴带回去,在自家院子里踩水玩。” 茅晓玫一听,高兴得跳着脚说:“冯阿姨,那你给我妈妈说,好不好。” 冯莹笑着点了点头。 这件事平息没过多久,班上又出现一些让冯莹十分头疼的事,如有的孩子在别人身上画画;有的把椅子腿“解肢”;有的把好看的图画书,撕下来折纸玩。另外,还有一件事,也让冯莹十分操心,就是有三个孩子,到了周六,没人来接;其中一个还天天尿床、尿裤子。孩子没人接,还好办,冯莹把他们带回家住,周一早上,又把他们带到幼儿园。倒是那个尿床的孩子,因负责洗衣服的阿姨,每月只负责洗一次床上用品,三天洗一次衣服,这让冯莹不得不把孩子尿湿的被褥、裤子经常带回家洗晒。 第25章 家长吐诉时间久,赵彬等妻起疑心 这个周六下午,赵彬在地委开完会已五点半钟,他回去快走到幼儿园门口时,见接孩子的家长已不多了。他心里想,幼儿园周六五点放学,这时冯莹回去了吗?不会,她工作认真,即使孩子都被家长接走,她还要……正想着,赵彬忽然看见冯莹站在门口,和一个背朝大路的男家长在说话。他走到冯莹对面,向冯莹打了个手势。冯莹看见赵彬了,她大约不好意思中断这人的话,就没跟赵彬打招呼,只朝他点了点头。赵彬以为这家长跟冯莹说话时间不长,便站在离他们两三米远的路边等候。可他等了足足一刻钟,那人的话还没结束。赵彬见这个家长喋喋不休地跟冯莹说着什么,不由得心想,这家长怎么跟一个保育员有着说不完的话。他想喊冯莹走,但见冯莹一脸专注地望着这家长的,就又觉得突然打断别人讲话不好,于是耐着性子继续等。又过了几分钟,那人终于把话说完,可这时,冯莹又带笑地说起来。看到这里,赵彬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烦燥,他朝冯莹望了眼,独自走了。 第62章 赵彬回到家,坐在卧室茶几旁的藤椅上,不停地看手表,大约过了半个小时,冯莹回来了。她一踏进卧室,赵彬就问道:“你们两个的话说完了。” “哎,说完啦,你怎么走啦?”冯莹走到茶几旁,捧起赵彬的茶杯,“咕噜咕噜”地喝着。 “那个家长,是什么事情,跟你说这么久?”赵彬肃着脸问冯莹。 冯莹放下杯子,隔着茶几坐在另一把椅子上,轻叹口气说:“他是俞建谷的爸爸,俞建谷就是那个经常尿床,周六没人接的男孩。有几次,我把他带回来,还是你给他搭的床。俞建谷的爸爸说,他三个星期没来接孩子,是他下乡啦。我问孩子的妈妈呢。他说他跟孩子的妈妈离婚啦,孩子归他,家里没有老人,所以孩子没人接。他又对我解释离婚的原因。他说,他和俞建谷的妈妈,是省财校同学,毕业被分配到石谷专物资局。俞建谷的妈妈一直不愿在这里工作,但又没办法调走。因当初是为了支援山区,才分到这里的,如想再调回省城,没特殊关系基本不可能。后来俞建谷的妈妈,不知怎么跟一个省军区的军官好上,就跟他离婚,调走啦。” “一个家长,把他离婚的事,跟保育员说得这么详细,是什么意思?” “这有么子嘛,他说离婚的事,是解释孩子没人接的原因。” “他是哪个单位的?” “我刚才不是说了嘛,专物资局的。” “又是物资局的。去年,我们去老城买书,在路上也是遇到一个男家长,跟你说个不停。我问你,这家长是谁,你也说是物资局的。是一个人吗?” 冯莹愣了下,因找她问孩子情况的人多,她一下记不起是哪次,在哪里,跟哪个家长说了话的。她想了好久,还是想起来了:“哦。那个家长啊,他的孩子在小三班。” “一个离婚的事,三两句不就说完了吗?怎么说这么长时间?我走了,你们还说了半个小时……” 冯莹见赵彬跟她说话,像审坏人一样,就再也忍不住了,她打断赵彬的话,提高嗓门说道:“他说完啦,我还要把俞建谷天天尿床的情况,跟他说清楚唦!还有,你刚走,彭园长就出来啦,俞建谷的爸爸,又把他的困难给彭园长说,我正要走,彭园长拉我一起听。不信,你去问彭园长!” “家长有困难,给园长说,就对了;跟一个保育员说那么多,能解决问题吗?冯莹,以后对这类事,你莫要过于关心。” “么子叫过于关心!我是保育员,家长向我反映情况,我未必不听。你这个人,真是的!” “好,好!以后你就跟他慢慢地说吧。”赵彬一脸不悦地开门出去了。 吕娘见赵彬走了,进来劝冯莹:“有话好好地说,不要吵。赵局长等你回来吃饭,可能时间等长了,有点心烦。” 冯莹气愤愤地说:“他这个人,就是小心眼多!一个家长,跟我说个话,他又想到偏坡上去啦。” 吕娘笑道:“赵局长是喜欢你唦。” “我不要他这样的喜欢,把人搞得好紧张!” 吕娘又对冯莹说:“赵局长刚才可能去食堂吃饭去了,等会他回来,你莫跟他再吵哈。” 冯莹说:“不是我跟他吵,是他找我的岔子。” 这天晚上,九点钟不到,冯莹和洁雅就睡了。赵彬是十点多钟,从办公室回来的。 第二天是礼拜天。 冯莹早上一醒来,就想起昨天赵彬说的那句话,“冯莹,以后对这类事,你莫要过于关心。”一想到这句话,她心里就有火。这类事是么子事,么子叫过于关心,我怎么过于关心啦!我当保育员,未必就只能跟女家长接触,而不能跟男家长说话,跟男家长一讲话,就成“这类事”,就过于关心……幸亏幼儿园的职工,除采买小蔡是个男的,其余都是女的,不然的话,恐怕天天有架吵。他这个人么子都好,就是这方面,太那个啦!算啦,不想啦,一想起就头疼。冯莹见赵彬没在床上,心里又生气地想着,他把别个说啦,自己一点事都没得,这个时候肯定又到办公室,加他么子鬼班去啦。她从枕头下摸出手表一看,七点半了,忙翻身坐起来,见洁雅睡得很沉,就自个穿衣下床了。 吕娘在厨房抹灶台,见冯莹进来,就放下抹布,从缸里舀了一瓢水,倒进脸盆,一面对冯莹说:“饭好了,正要去叫你。”接着说,“赵局长说他今天要去县发电厂,中午不回来吃饭。” 冯莹冷冷地说:“他不在家,还好些。”又说,“我今天也找个地方,去清闲下。” 吕娘笑道:“要得,你出去散散心也好。” 冯莹洗脸时,突然想起一事,忙问吕娘:“吕娘,您前天不是跟我说,星期天要回去一趟吗?” 吕娘笑道:“是想回去下,屋里这么久没住人,想通通风。” 冯莹忙说:“我陪您回去,顺便看看您的家,反正他中午不回来。” 吕娘一听,高兴地说:“那我们快点收拾,早去早回。”说时,走到门口,朝院坝里喊道,“娴娴莫玩了,快回来吃饭。” 早饭后,冯莹抱着洁雅,吕娘牵着洁娴,步出三合院,向老城走去。约走四十分钟,来到老城西门。从城门洞出来,吕娘指着城墙根下一栋面朝石梯的木板屋,对冯莹说:“这就是我的家。” 第63章 冯莹望着那屋说:“独门独户的,只住你们一家吗?” 吕娘点头:“是的,只我们一家住在这里。” 吕娘牵着洁娴顺着石阶往下走,走了十几级台阶,再朝左边走几步,就来到木屋门口。吕娘从裤兜掏出钥匙,“哒”的一声把锁打开。洁娴来到一个新地方,格外兴奋,她把门一推,就跑了进去。 吕娘对身后的冯莹说:“小心点,这是个过道,光线不大好。” 冯莹说:“还好,看得见。” 吕娘边往里走,边把左边几个房间的门窗打开,并向冯莹逐间介绍:“这间是我住的。” “这间呢,是三个外孙住的。” “这间是我女儿和女婿的卧室。” 冯莹跟着吕娘在几间房里进进出出,然后唏嘘道:“好多房间啊。” 吕娘笑着说:“房子是有几间,就是面积不大,也太旧哒。” 吕娘带冯莹来到后面院子里,院子小小的,有墙围着,院子靠城墙那方,单独有间小屋。吕娘指着小屋说:“这是厨房。” 吕娘走进厨房,提了两把椅子摆在院子里,又拿了块抹布掸了掸椅子上的灰,要冯莹和洁娴坐。洁娴那里坐得下来,她看到院墙根下长了一些草,就跑过去,蹲在那里拔草玩。 冯莹坐在椅子上,给洁雅换尿布,听到厨房传来劈柴声,就面朝厨房大声说:“吕娘,您莫弄么子哈,我们玩一会就回去。” 吕娘说:“我烧点开水。” “水都莫烧,好麻烦。” “不麻烦。”吕娘说道。 过了会,吕娘提个小桶出来,对冯莹说:“我去河里提点水,一会就回来了。” “河有好远?”冯莹问道。 吕娘说:“不远,从门口一下去就是。” 冯莹抱着洁雅,跟着吕娘来到大门口。吕娘站在阶沿上,指着门前那条石梯,对冯莹说:“从这里往下走,一走到底下,就有一条小河。你看嘛,站在这里,就看得到那个石拱桥,你说有多远。” “桥对面好像有公路?”冯莹望着下面说。 “是有公路,从公路上走,也可以到芜蔓坝,就是路远些。” 冯莹见石梯两边的坡地,种着大片的蔬菜,没有人家,就对吕娘说:“这里好清静哦。” “是有点冷清,附近农村的人,进城买东西,都喜欢从南门走,那边商铺多些。” “难怪半天没看到一个人过路。” “你就在这里玩,我去提水。” 吕娘正要走,冯莹一把拉住她:“我去提。” 冯莹把洁雅塞给吕娘,拿过水桶,一溜烟向下跑去。 冯莹提水回来,吕娘把洁雅又递冯莹抱着,她从厨房墙上取了了一个篮子,往外走。冯莹拦住她:“吕娘,您到哪里去?” “我去买点米和菜,做中饭。” “您好久没在这里住,刷锅、洗碗蛮麻烦,算啦,我们等会回去做饭。” “不麻烦,从这个城门洞出去,往右走,走不了多远,就是县政府,那里有个粮店,我一会就回来哒。” “真的莫去买,吕娘。” 冯莹拉着吕娘不让走。吕娘只好依了冯莹。 吕娘把水烧开后,就跟冯莹坐在院子里,边喝水,边聊天。聊了一阵,冯莹抬腕看手表,吕娘问:“几点了?” 冯莹说:“快十一点了,还可玩一会。” 吕娘望着冯莹的手表说:“你看,赵局长好喜欢你,每次出差,都要给你买东西;他上次到省里开会,又给你买了块手表。”又说,“专署里有几个女的戴手表哦。” 冯莹叹息道:“他对我好是好嘛,但也不能说对我好,就可以乱猜忌人。” 吕娘笑道:“人嘛,那有十全十美哦。我觉得,只要赵局长一心一意地喜欢你,有些事,就不算么子。你看隔壁……” 吕娘差点说出郑勇偷情的事,话到嘴边,又咽了下去。 冯莹见吕娘说个半截话,就问道:“隔壁怎么啦?” 吕娘笑道:“哦,不是隔壁,是墙壁,你看,洁娴一来就蹲在墙壁边拔草玩,玩到现在,也不动一下。” 吕娘朝洁娴喊道:“娴娴过来喝水。” 洁娴摇头,表示不喝。冯莹对吕娘说:“她不喝算啦,我们走。已十一点钟啦。” 吕娘说:“好,我去关窗户。” 冯莹朝洁娴喊道:“娴娴,莫玩了,我们走。” 洁娴一听,站起身,跑过来跟着冯莹往外走。吕娘关好卧室和厨房的门窗,出来把大门锁了,和冯莹、孩子,向城门洞走去。从城门洞出来,吕娘指着右边一条路,对冯莹说: “县委、县政府离这里不远,从这边走,也可以回去,就是路稍远点,我们还是从盒瓶街走。” 冯莹望向吕娘说:“我来石谷那年,赵彬带我到县委门口看了下。” 吕娘说:“哦。那边的街大些,下次来,我们走那边。” 冯莹和吕娘带着孩子回到家,已十二点了,吕娘赶忙煮了一锅面条,大家简单吃了个中饭。 到吃晚饭时,赵彬回来了,一家人便在厨房围桌吃饭。席间赵彬和冯莹都不说话,都阴着脸,他们的头上,都像顶着一片沉沉的乌云。 吃完饭,赵彬肃着脸走进卧室,从书架上取出一本《水利工程施工》,坐在桌前看。冯莹也垮着脸,到院子里,把晾在竹杆上的尿布和衣服,一并收了,抱进屋,放在吕娘床上,接着从桌子上提起两个暖水瓶,去开水房打水。吕娘把厨房收拾完,来到外间,见床上的洁雅在动,就走过去,把她抱起来,到院子里去了。 第64章 冯莹提水回来,把开水瓶放在桌子上,然后坐在床缘摺衣服。过了会,洁娴从外面跑进来,把靠窗边的小藤床,“轰隆轰隆”的一会推到门边,一会推到窗户下。这个小藤床,是冯莹和赵彬上半年,在老城藤椅社买的。当时只看到床有轮子,以为好哄孩子睡觉,买回来后,才发现藤床的轮子,在木地板上滚动时,发出的“轰隆”声,像天空滚过的闷雷,让人听了,格外不舒服。 冯莹因此也就没怎么用这个床,只把小孩的衣服和尿布放在藤床里。以前,冯莹只要一听到洁娴把床推得响,就要把她撵开。可今天,这个“轰隆轰隆”声,对她像没丝毫影响样,她即不心烦,也不意乱,任凭洁娴把床推来推去,推去推来。 赵彬在里间看书,被“轰隆轰隆”的响声,搅得心神不安。过了会,他皱着眉头从柜子里,拿出一根长带子,走到外间,将洁娴拉开,把小藤床拴在靠墙的桌子腿上。 洁娴一看,“哇”的一声大哭起来,接着往地下一坐,蹬着两只腿哭喊着:“我要推……我要推……” 赵彬不望洁娴,只顾朝里间走去。洁娴见爸爸没理她,更哭得撕声裂肺。 洁娴哭成这样,冯莹眼皮都不抬下。吕娘在院子里,听到洁娴在哭,好像没人管,就慌忙走进来,把洁娴带出去了。 这天,赵彬和冯莹直到上床睡觉,都互不理睬。 接下来的日子,赵彬和冯莹白天各上各的班,下班回来各干各的事,家里的气氛如同冰窖一般。冯莹有时恨不得,二十四小时待在幼儿园,不回家就好。冯莹的不良情绪,渐渐被细心的彭园长发现。周五那天,彭园长把冯莹叫到她办公室,问她:“你是不是和赵局长闹矛盾了。” 冯莹不做声。彭园长说:“我看你这几天,心里总像有什么事样。就想问问你。”又说,“两口子吵嘴磨牙,很正常,只要双方把矛盾说出来,解释清楚就好了。” 冯莹低声说:“我再怎么解释,他都不信。” 彭园长笑道:“是什么事啊,你说给我听听。” 冯莹便把上周六,赵彬误会她的事,对彭园长说了。彭园长听了,安慰冯莹说:“好,这个事,我知道了,我去给赵局长解释。你回教室去吧。” 冯莹一走,彭园长就锁门,去了赵彬那里。 彭园长来到赵彬办公室门口,见赵彬正埋头桌子上,在看一份什么文件,手里握着一支红蓝铅笔,不时地在文件上画杠杠。彭园长喊了一声:“赵局长。” 赵彬听到门口有人叫他,就撂下铅笔,抬起头,一看,是彭园长,他愣了一下,随即微笑说:“彭园长来了。”一面起身把彭园长让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。 彭园长落座后,望赵彬说:“小冯这几天情绪有些不大好,我怕她影响工作,就找她谈话,问她是不是和你闹矛盾了。开始她不肯说,我劝了几句,她才说了你们闹矛盾的原因。赵局长,这个情况,我很清楚,周六那天,我下班后,牵着小班两个没人接的孩子,准备回家,走到大门口,一个在和冯莹说话的家长,看到我,就把他的困难向我反映,还对幼儿园提了很多建议;比如他说,周日无人接的孩子,可以不分班级,集中管理,这部分费用,由家长另外出。冯莹当时要走,我拉住她,要她一起听这家长把话说完。这样,她就回去晚了。” 赵彬微笑地望着彭园长,不言语。彭园长接着说:“赵局长,你可能对我们幼儿园的工作性质,不大了解。我们为了很好地完成幼儿的教育任务,我们要求保育员要与家长经常保持联系;要了解幼儿的家庭教育环境;还要与家长商讨符合幼儿特点的教育措施。冯莹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好。”彭园长顿了顿,又说,“赵局长,我觉得夫妻之间,应该多些理解,有时要换位思考,多尊重对方,只有这样……” 彭园长正说着,一个手里拿着文件夹的人,从门外匆匆走进来,站在赵彬身旁。赵彬对那人打了个手势:“稍等一下。” 彭园长见赵彬有事,就起身,笑着对赵彬说:“赵局长,我就这些话,说错的地方,请见谅。你忙,我走了。” 赵彬连忙起身跟彭园长握手:“谢谢你。”一面把彭园长送到门口。 这天晚上,赵彬开完会回来,见冯莹坐在里间藤椅上,低着头,在织毛衣,他把藤包放在桌子上后,就微笑着走过来,拿起冯莹织好的半截毛衣身子看,看了会,含笑说:“这是给洁娴打的衣服?”见冯莹不答话,就又说,“我的毛衣袖子脱线了。” 冯莹垂着眼皮说:“脱线啦,拿来唦。” 赵彬从衣柜里,拿出一件咖啡色毛衣,递冯莹。冯莹瞅了眼毛衣,见毛衣是去年她给赵彬织的一件新毛衣,心里不由得有些纳闷,怎么一年不到,就脱线啦。她接过毛衣,把两只袖子翻来覆去地看,看了好一会,都没看到脱线的地方。怎么回事?他是不是眼睛不好,看……,不对呀,袖子脱没脱线,眼睛再不好,也不会看错啊。没有脱线,他为么子要这样说?这样说是……冯莹突然明白了,赵彬这样说的目的,是在找梯子下楼。这时,她缓缓地抬起头,只见赵彬抿着嘴,笑吟吟地凝望着自己。 第26章 夏菊登门哭隐情,冯莹劝慰出主意 不知不觉到了年底。周六那天晚上,冯莹没上夜班,她坐在外间火盆边,跟吕娘聊洁娴在幼儿园的趣事:“今天小一班的邓阿姨,又向我告状,说洁娴把不爱吃的白菜,往她旁边小朋友的桌子底下甩。” 第65章 吕娘听了,哈哈地笑起来:“她是不喜欢吃白菜,冬瓜也不爱吃……” 吕娘正说着,忽然有人在“呯呯呯”地敲门。冯莹忙起身过去,把门打开,一看,是夏菊,“夏姐来啦,快坐,快坐,我来倒茶。”冯莹惊喜道。 吕娘把桌边那把高椅子搬过来,放火盆边,对夏菊说:“小夏,坐这里,椅子高点,你坐着舒服些。” 夏菊对吕娘说了声谢谢,就挺着大肚子走到椅子边坐下。冯莹倒了杯茶递夏菊,一面问道:“夏姐,你身体还好吧。” 夏菊接过杯子,说:“还好。” “你几时生?”吕娘问夏菊。 夏菊面带忧容地说:“下个月。” 冯莹在夏菊旁边坐下,说:“好快哦,我觉得夏姐好像还没怀好久,就要生啦。” 吕娘望冯莹笑道:“你自己怀孩子,天天盼着生,就觉得时间长。别人怀孩子,你不经常看到,就觉得时间短。小夏,你说是不是。” 夏菊好像没听冯莹和吕娘说话,这时,突然听到吕娘问她,就慌忙点了点头。 冯莹含着微笑问夏菊:“郑局长出差了吧?” 夏菊嗯了一声。 “今天是礼拜天,牛牛和军军不上幼儿园,你出来,放心他们两个在家里吗?” 夏菊面无表情地说:“顾不到那么多了。” 冯莹听夏菊这样说,有些吃惊地侧头,很注意地看她的脸。这时,她才发现夏菊的脸庞瘦削而苍白,黑眼圈明显,特别是那双失神的双眼,透露出一种深沉的忧伤,就像心灵受到巨大的伤害。夏姐怎么突然变成这么个样子啦,前不久,在专署大门口,看到她都还好。未必郑局长又打她啦,按说不会呀,夏姐怀着孩子的…… 夏菊见冯莹在盯着自己看,就耷拉着肩膀,低下了头,低头时,一缕头发垂下罩住右眼,可她没管。冯莹伸手帮夏菊把垂下的这缕头发,朝上捋。可这时,夏菊突然一把抓住冯莹的手腕,怔怔地望着她。冯莹愣了下,但她马上从夏菊的眼里明白过来,于是微笑地对夏菊,说:“夏姐,我们到里面去坐吧。” 吕娘也看出夏菊想跟冯莹单独说话,就赶忙从桌子底下,把烘篓拿出来,往里面夹了几块红炭,提放到冯莹卧室,把茶杯也端了进去。冯莹扶着夏菊走进里间,在茶几旁的藤椅上坐下,又从床上拿了个枕头,垫在夏菊背后,把烘篓也摆在她面前,自己搬了把小木椅,与夏菊对坐。 夏菊问:“赵局长呢?” “到地委开会去啦。”冯莹说。 夏菊哦了一声,把脸别向窗户那边,过了一会,她回过头望向冯莹时,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。冯莹吓一大跳,紧张地问道:“夏姐,出么子事啦?” 冯莹起身从床头柜抽屉里,拿出一方干净手帕,递夏菊。夏菊接过手巾拭泪说:“小冯,我们这个家要散了!” 冯莹含笑劝道:“夏姐,莫这样说,哪家两口子不闹矛盾哦,我跟赵彬还不是经常扯皮。” “你们是扯皮,我们是……唉!”夏菊说不下去了,她用手捶着心口。 冯莹轻声问:“郑局长打你?” 夏菊悲凄地说:“比打还狠呀……”说着,忍不住“呜呜”地哭出声来。 冯莹不知夏菊家倒底发生了么子事,见夏菊这样伤心,自己的眼睛也潮湿了。夏菊用手帕擤了擤鼻子,长叹一口气,望着冯莹说:“冯妹,我有好多话,一直憋着没对你说。你平时看我和郑勇还过得去吧,实际上,我跟他一直不好。我是他家的童养媳,九岁就到他家里,十三岁那年,我还是个小娃,就跟他完婚了。他参军走后,两个姐姐就出嫁了,我一个人在家服侍公婆。好的是,婆婆喜欢我。解放那年,郑勇回来探亲,只住三天就要走。婆婆见他不跟我同屋睡,就要他把我带走。他不肯。婆婆就给他说好话,他还是不同意,后来婆婆就又哭又闹,说不想活了,还骂他是个没良心的东西。他见婆婆这样,只好把我带到竹萱。我来了后,做什么事,他都挑眼,也从不带我出去走走。一直到有了牛牛,他看我才稍顺眼点。”夏菊顿了顿,接着说,“头几年,我跟他勉强还过得下去,可去年我从老家接牛牛回来,发现床上有女人的头发,我拈起一根尺把长的头发问他:‘这是哪个的头发?’他横我一眼就走了。我知道他脾气暴躁,就不敢多问。从这以后,他就没得几个时候在屋里,也不跟我说什么话。我怀疑他在外面有一个固定的女人,但我又没得把柄,就是有,我又能拿他怎么样。后来我想,还是慢慢熬,等熬到他年纪大了,会好些。可我做梦也没想到,上个星期二的晚上,他突然向我提出离婚。我哭着问他离婚的原因,他不肯说。他不说,我也明白。我就说,我不同意离婚。他可能有点心疼孩子,后来就没再提离婚的事了。可昨天晚上,他……他……”夏菊说到这里嘴唇颤抖着,说不出话来。 冯莹端起夏菊的茶杯,到外间续了水,进来递夏菊,把门重新关上。夏菊接过杯子,喝了口水,撑起沉重的眼皮继续说:“昨天晚上,他把两个娃赶出去后,对我说,他跟别的女人有孩子了。我一听,脑壳嗡的一声,差点晕倒。小冯啊,你不知道,当时我心里啊,像插了把尖刀样,我忍不住哭起来。他吼我,‘哭有什么用,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:一条离婚,离婚后,你带孩子回老家,我负责每月给你们寄生活费;第二条路,如不离婚,就养我和她的孩子。我说:‘我不离婚,也不养你们的孩子。’ 第66章 他恼火地说:‘那好,我判了重婚罪,一家人完蛋。’ 我顶他一句:‘她为什么不把孩子打掉。’ 他说:‘没得结婚证,医院不打孩子。’又说,‘她为这事要急疯了,到处找药吃,还天天从高坎上往下蹦,但孩子就是弄不下来。’ 我觉得我真的是要疯了,我哭着打开门往外走,郑勇可能怕我出事,就拉住我,把口气放软了说,我如答应走第二步路,帮他渡过这个难关,以后他绝不再犯这个错误,一家人好好过日子。我还是第一次,看到他低声下气地跟我说话,就心软了,答应帮他养那个女人的孩子。话是这样说,可以后,家里平白无故的多个孩子,别人不怀疑吗?万一这事暴露了,他犯重婚罪,判刑坐牢了,我和孩子怎么办啊!”夏菊说着,眼泪又滔滔地落下来。 冯莹安慰道:“郑局长没和这个女人结婚,也没和她天天住在一起,应该不属重婚罪。他是吓唬你的。但组织如晓得郑局长在外面,跟别的女人瞎胡乱搞,怎么处分他,我就不清楚啦。”冯莹接着说,“夏姐,你莫急,车到山前必有路,总有办法的。那个女的是哪个单位的?” “我问过郑勇,他说那个女的叫叶玲,是石谷县商业科的。” “她怀的孩子,月份比你大还是比你小?” “郑勇说她的预产期,比我的预产期早二十天。” “她怎么晓得自己的预产期呢?” “天啦,冯妹,她是从外地分来的中专生,她一看书不就算出来了嘛?” 冯莹默然了会,对夏菊说:“我觉得可以这样来,既然你和叶玲生孩子的时间相隔不远,你可以把叶玲的孩子当双胞胎养。这个事,要和吕娘商量,吕娘是本地人,有她帮忙,可能好搞些。你放心,吕娘嘴紧,办事牢靠。” 夏菊嗯了一声,说:“那就麻烦吕娘了。”又说,“冯妹,这个事,你莫告诉赵局长。” 冯莹点头:“好,我不给他讲。” 过了会,夏菊不放心似的,又对冯莹凄声道:“冯妹,我在这里无亲无戚,只有你帮我了。”。 冯莹说:“夏姐,我们两个就莫说那么多,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渡过这个难关。” 夏菊充满感激地说:“我都不晓得怎么谢谢你了。”说完,想起一事,又问冯莹,“军军在幼儿园怎么样,我现在一点都没管他。” 冯莹慰藉夏菊道:“蛮好,这个你不用操心,我给他班的保育员打过招呼。” “光给你添麻烦。”夏菊把那块湿透了的手帕,放茶几上,说,“冯妹,我走,屋里烧得有火,我还是不放心牛牛他们。” 冯莹说:“那你快回去。” 冯莹走过去把夏菊扶起来。夏菊撑着腰,慢慢来到外间,跟吕娘招呼:“吕娘,你忙,我走了。” 吕娘应道:“好,有空来玩哈。” 冯莹把夏菊一直送到她家走廊上,才往回走。冯莹回来,一进屋,吕娘就问她:“郑局长是不是出事了?” 冯莹惊愕道:“您怎么晓得?” 吕娘说:“我早就料到他要出事!” “您指的他哪方面?” “还会有哪方面,肯定是生活作风问题唦!” 冯莹惊得目瞪口呆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好一会,她才问道:“吕娘,您是怎么晓得的?” 吕娘说:“我是怎么晓得的,我给你说嘛……”吕娘把那次,天快黑时,她回老城,走到合瓶街,看到郑局长进了一家旅馆,和她在伯父家院子里,看到郑勇和一个年轻女子,手挽手的在溪边散步;还有夏菊回老家接牛牛那段时间,有天清晨,看到一个女人从郑家出来的事,统统对冯莹说了。 冯莹听了,心情异常沉重,她皱着眉头对吕娘说:“我参加土改时,郑局长是我的领导,那时,他的口碑非常好,我也一直很敬重他。可万万没想到,他来专署后,怎么在生活作风上,变得这么不检点。”接着又说,“吕娘,您怎么不给我说,瞒得这么紧。” “我怎么敢跟你说。你的性格,我还是了解一点,你要是晓得这些事了,肯定要帮小夏打抱不平。再说,我是一个人看到的,能说明么子。还有,小夏又是那么一个软弱的人,郑局长要是把她哄好了,说不定,她还会怪这些人多事。小夏跟你说了些么子。”吕娘望冯莹说。 冯莹把夏菊的话,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吕娘。吕娘听完冯莹的话,说:“这只能怪小夏自己没得用。” 冯莹连忙说:“这次夏姐没有服软,郑局长向她承认错误啦。” 吕娘在鼻子里哼了一声,说,“承认错误,他现在是承认错误嘛,等事情过去了,又……” 冯莹没等吕娘话说完,连忙说道:“我估计郑局长再也不会这样啦。”接着说,“不管怎样,郑局长毕竟以前是我的领导,现在他出这么大的事,我不能袖手旁观。吕娘,这个事您莫给赵彬说哈。” 吕娘诧异道:“为么子?” 冯莹说:“夏姐交代不能告诉赵彬。可能是以前赵彬在竹萱当县长时,处理过一个犯作风错误的副区长,当时搞得动静有点大,夏姐是担心赵彬晓得这个事,要郑局长去向组织坦白交代;夏姐肯定不愿这样。夏姐的意思,是想让这个女的,在什么地方悄悄地把孩子生下来,以后由她来养,想把这个事瞒过去。” 第67章 吕娘淡淡地说:“别人的孩子,她来养,怎么这么没骨气。” 冯莹见吕娘对夏姐这么个态度,生怕她不会帮忙,就口吻轻柔地对吕娘说:“吕娘,夏姐求我帮忙,其实我在石谷,也是外地人,只比她稍好一点;我就跟夏姐说啦,想请您帮忙。” 吕娘惊道:“我帮忙?我帮么子忙。” “就是找个地方,让那个女的,把小孩悄悄生下来。” 吕娘望着冯莹直言道:“这类事,一般要少管。” 冯莹急切地说:“吕娘,我们两家关系不一般,夏姐就是不求我,我晓得他们遇到难事,也要主动帮助他们。” 吕娘不做声了。冯莹见吕娘半天不置一词,有些着急了,就又对吕娘说:“只要让这女的,躲在哪个地方,把孩子生下来就行啦。” “躲哪里生呢?”吕娘这时说,“就是这个事,不好办。” “可不可以在您伯父家……” 吕娘打断冯莹的话:“那不行,他们两老那么大年纪,还有我那个伯娘,嘴一点不紧,说不定,孩子还没生,她就传出去啦。” 吕娘见冯莹一心一意地要帮夏菊,又想到夏菊平时很尊重她,两个孩子对她也十分亲热,便动了隐恻之心,就对冯莹说:“你莫急,让我想想。”吕娘想了一会说,“这样,她快生时,去我家。” 冯莹怔愣道:“住在您家里?” 吕娘说:“你先不是说,夏菊跟你讲,这个女的在县商业科工作,住在县政府的,县政府离我家很近。你说你到过县委门口,县政府在县委对门。从县政府往右拐弯,几分钟就到我家哒。我那里没得邻居,她在我那里生孩子,鬼晓得。” 冯莹惊喜道:“哎呀,吕娘,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。不过……哪个接生啊?” “你看,你这个记性哦,我以前跟你说过好多次,我会接生啊。我三个外孙和亲戚的一些孩子,都是我接的生。”吕娘浅笑道。 “哎呀,您是跟我说过。我这个记性,真是的!这简直太好啦!”冯莹脸上流露出近乎狂喜的神色。 “那个女的叫么子名字?” “叫叶玲。” “哦,到时,她住我女儿那间房。不过,我去招呼叶玲,你们怎么办?” “我把妈接来。” “赵局长要是问起我,我怎么说?” “您就说,您伯父家整屋,要您去帮忙做饭。” “要得,就这么说。”吕娘点了点头,接着说,“我觉得这个事,可以这样来:叶玲快到预产期时,把探亲假先请好,让单位上的人都晓得她要回老家了。她在我家生了后,大人小孩就住我那里,等夏菊在医院生了孩子,她出院时,叫郑局长雇顶轿子,我抱着这个孩子,在住院部门口候着。等夏菊一进轿子,我赶紧把孩子递给她。这样呢,她抱着两个孩子回去,以后对外就说生的双胞胎。你觉得这个办法可不可以?” “那里是可不可以,这个办法简直绝啦!”冯莹高兴地说。 吕娘叹口气说:“也是的,郑局长要真出问题哒,小夏的日子怎么过?哦,当真,你给夏菊说下,侍候她坐月的保姆,一定要在她从医院回去后再请。” 冯莹嗯了一声,正要跟吕娘又说什么时,忽听门“吱呀”一声响,她侧头一看,赵彬回来了。 第27章 情妇怀孕郑勇急,吕娘协助度难关 十二月二十六日那天下午,吕娘来到石谷县政府商业科,她在门边,问一个从办公室出来的人:“这个同志,请问叶玲在不在。” 这时,一个坐窗下办公桌边的女同志,“磕托”一声挪开椅子,走出来,对吕娘说:“我是叶玲。” 吕娘看了她一眼,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纸条,递给叶玲。叶玲展开纸条一看,是郑勇的笔迹,就慌忙合上纸条,对吕娘说:“我们到那边去。” 叶玲把吕娘带到院墙边一棵树下,她环顾四周,见无人过来,就把纸条迅速展开,当看完纸条上的内容,她激动地抬头问吕娘:“您是吕娘?” 吕娘点了点头,接着对叶玲说了怎样帮助她的办法。叶玲听了,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。要知道,她自从身上有了这个包袱,就食不下咽,寝不安席,晚上还恶梦连连,眼看预产期一天天的逼近,她现在急得死的心都有。没想到,关键时刻,有人救她来了。她见吕娘穿一身整洁的蓝布衣裤;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地梳向脑后;鸭蛋型的脸上,布满细碎的皱纹,一双慈祥的眼睛炯炯有神。叶玲凭直觉,感到眼前这个婆婆,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,于是她轻声地问吕娘:“我刚才去你家看下,行吗?” “可以啊。”吕娘爽快地说。 “您等下,我去趟办公室。” 叶玲向办公楼走去。过了会,她挎着一个黄色帆布包,来到吕娘跟前,说:“我刚好要去邮局为公家发信函。” 吕娘说:“哦,那我们走吧。” 两人从县政府大门出来,吕娘带叶玲向右边街道走去,没走多远,就到城西门,从城门洞出来,沿石梯向下走十几级,就到吕娘家。吕娘把门打开后,领着叶玲来到后面院子里,两人站在那里说话。 吕娘对叶玲说:“我女儿他们去部队哒,我一个人住在这里。到时你生孩子,我来接生。” 见叶玲愣愣地望着她,吕娘就又说:“你放心,我会接生。” 第68章 吕娘说完,领着叶玲来到她女儿的卧室,指着那张大床说:“你就睡这里。” 叶玲站在床前,绞着手,很不好意思地说:“真是麻烦您了。” 吕娘说:“我都不麻烦哟,关键是,你生孩子时,再怎么疼,都不能大喊大叫。” 叶玲连忙说:“嗯,我一定忍住。” 吕娘又说:“你就是这几天要生了吧?干脆你今天就住过来。白天你上班时,只要感到肚子有点不舒服,就赶快过来。还有你把探亲假早点请好。” 叶玲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。吕娘见叶玲走进走出,不像孕妇,就问叶玲:“你怎么不出怀?” 叶玲一听吕娘的问话,眼圈瞬间红了,她轻轻地掀起衣服,吕娘一看她的肚子,惊呼道:“哎哟,你怎么用带子把肚子勒这么紧!孩子怎么受得了哇。” 叶玲声音哽咽地说:“我不这样,别人看出来了,怎么办?” 吕娘平时最瞧不起作风不好的人,可现在她看到叶玲这个样子,或许是出于都是女性的同情心,就关切地问叶玲:“那你以后怎么办?” 叶玲悻悻地说:“把孩子生了,我回老家找个男人,调过去。” “能调走,最好。”吕娘认同道。 叶玲听吕娘说得这么干脆,想到自己现在落得这么个处境,鼻子一酸,眼泪涌了出来,她忙低下头,看着地下。 吕娘望她一眼,说:“你不是要去邮局吗,快去吧,公家的事耽误不得。” 吕娘从裤腰带上解下一把钥匙,递叶玲:“你晚上就过来住,把钥匙拿着。” 叶玲接过钥匙,对吕娘说了声谢谢,就低着头向外走去。 吕娘跟在叶玲后面出来,站在门口阶沿上,望着叶玲踏上石阶,向城门洞走去。当她看到叶玲背后摆来摆去的两条长辫子时,不由得想起那个清冷的早晨,一个黑影从郑勇家闪出,把她吓一大跳的情景。她当时怎么也想不到,一年后,她会去县政府找这个黑影,并把她带到家中,安排她的生活,还要照顾她生孩子。想到这里,吕娘摇了摇头。 吕娘一直望到叶玲进了城门洞,才转身进屋,收拾房间。 吕娘搞完卫生,整理带过来的东西时,发现袜子忘记带了。她是汗脚,每天都要换袜子。怎么办呢?吕娘想了想,觉得还是马上过去拿。 吕娘锁了门,踏上石梯,从城门洞出来,沿合瓶街朝芜蔓坝走去。 吕娘一面走,一面在心里想着一个事:她总觉得叶玲长得很像一个人。像哪个呢?像……像……对了,像冯莹,特别是她的眉毛和鼻子,跟冯莹简直是太像了。但她的皮肤没冯莹白,气质也没得冯莹那么清纯。吕娘想到这里,不觉在心里笑道:“郑局长像是照着冯莹的样子找的情人。” 一想到郑局长,吕娘又替夏菊悲哀起来。想着,夏菊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!帮丈夫养情人的孩子,这样的事,一般女人都做不到。夏菊可能是被郑局长打怕了,她不这样做不行。郑局长也是的,为么子动不动就打女人。不管怎么说,她总给你生了两个娃,还一天到晚操劳家务…… “吕嫂子,你到哪里去?” 吕娘抬头一看,已走到晓寺街了,喊她的是一个熟人。她忙笑着说:“我到芜蔓坝去。” 吕娘和那人说了会话,继续往前走。吕娘一面走,一面接着想郑局长的事。她在心里猜想:郑局长这样的德性,他如跟叶玲结婚了,会不会打她?可能不会吧。会!会的!有句俗话说,江山难移,性格难改。不过叶玲挨了打,肯定不得像夏菊那样忍气吞声,毕竟她年轻、漂亮、有工作……说不定叶玲还会提出离婚……如真这样的话,那郑局长的日子就真的不好过…… 吕娘就这样边走,边操着别人家的心,来到专署大门口。吕娘正要进大门,忽又转身朝幼儿园走去,她觉得还是要把叶玲的情况,给冯莹说下。 吕娘来到幼儿园,一进大门,就看见冯莹在教室走廊上,正在跟几个小朋友说话,于是便大声喊道:“小冯。”。 冯莹应声,侧头一看,见吕娘来了,忙朝她走去。两人走近,冯莹把吕娘带到教室转角处一棵树下。吕娘站在那里,把她怎样在商业科找到叶玲,又怎样把叶玲带到她家里,跟叶玲说了些么子话,都对冯莹说了。 冯莹听了高兴地说:“吕娘,您办事效率好高哦,辛苦啦!” “我辛苦都是小事,你没看到叶玲哦,她用带子把肚子勒得死死的,也不晓得孩子生下来,是个么子情况。”吕娘皱着眉说。 冯莹急道:“这样搞,怎么行?” “是的唦,但她不这样,又怎么瞒得到现在。你还莫说,她个子高,肚子又这么捆着,衣服也穿得大,还真看不出来像怀了孩子的。本来呢,一个外地女孩子,出这样的事,也怪可怜的;但俗话说,苍蝇不盯无缝的蛋,这只能怪她自己不自重,才走到这步。不说哒,我忘记带袜子,我去拿。” 冯莹忙说:“吕娘,这事您悠着点搞,要注意身体哈。” 吕娘说:“不要紧,我身体还可以。” 冯莹把吕娘送到大门口,望着她的背影走远了,才进来。 冯莹的母亲坐在厨房桌子旁,在给洁雅喂水,见吕娘走进来,忙打招呼:“吕娘来啦。”一面放下杯子,站起来。 第69章 吕娘把冯莹母亲按坐下,笑着说:“你忙你的,我拿两双袜子就走。” 冯莹母亲说:“你吃饭了走唦。” 吕娘带笑说:“我有事,要早点过去。” 吕娘来到卧室,从衣柜一取出袜子,就往外走,经过厨房门口,跟冯莹母亲说了声:“我走了。” 吕娘回去的路上,顺便在街上买了一些食物,和生活用品,到家后,又赶忙把叶玲要睡的那张床铺好。 这晚,叶玲住进吕娘家。 叶玲住的是单身宿舍,她到别处去住,一般不会被别人发现,但叶玲还是怕同事察觉,就每日凌晨五点多钟,天还没亮好,就起床了;出门时,用一条大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;出了城门洞,也不走街上,而从前面一个小巷子,绕到大院后门,从那里悄悄进去,回到宿舍。好的是,大院后门开得早,关得晚。 到了下午下班,叶玲在食堂吃过晚饭,回到寝室,慢慢捱时间,捱到快十二点时,就熄灯锁门,从大院后门又偷偷去了吕娘家。 叶玲就这样像做贼似的一天一天的过着。到了第七天的上午,叶玲在办公室伏桌修改个人总结时,忽然感到肚子一阵阵地发紧,还伴有轻微地阵痛。她心里一惊,知道是发作了,就赶忙到隔壁,把个人总结交给科长,并对科长说,她明天就回老家。因她事先已请了探亲假,科长马上应允了。她又说还想请半天假,下午准备一下。科长也同意了。 叶玲回到宿舍,把那个装有证件和钱的黄色帆布包,往肩上一挎,就锁门朝县政府大门走去。出了大门,为避人耳目,她没直接去吕娘家,而朝相反的方向走去。走到岔路口, 拐向左边的坡街,往下走不多远,进入一条巷道,然后再七弯八拐地绕到城西门,来到吕娘家。 这晚半夜,叶玲产下一个皮包骨头的男婴。孩子一生下来,吕娘赶紧察看孩子全身,见孩子没什么毛病,就对叶玲说:“孩子还好,没事。” 叶玲欠身看了眼孩子,什么话也不说,就往枕头上一倒,闭上眼睛。 次日早上,吕娘去幼儿园告诉冯莹,叶玲生了一个男孩,母子平安。冯莹把这个消息转告给夏菊。夏菊又对郑勇说了。不知什么原因,郑勇没去看叶玲。 过了十天,夏菊提前发作,在医院里生下一个女婴。夏菊出院的头天晚上,冯莹去了吕娘家。她没进屋,在外面跟吕娘说了夏菊的情况,要吕娘明天早上,抱孩子去医院。 第二天清晨,吕娘在浓雾中,抱着用小棉被裹紧的孩子,顺着门口的石梯下去,过桥来到公路上,再沿公路向芜蔓坝走去。吕娘之所以不辞辛苦地绕道去医院,主要是避免从街上走,遇到熟人。 吕娘来到专医院住院部妇产科时,额上渗满了细密的汗珠。她抱着孩子坐在离大门不远的长木椅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有进出的人,不时朝吕娘望。吕娘像没事样,只管用手巾擦额上的汗,擦完汗,她轻轻掀开盖在孩子脸上的丝巾,一看,孩子眼睛睁着的,咦,他是么时醒的嘛,这孩子怎么这么乖,从抱出门到现在没哭一声,他就像晓得今天不能哭闹……吕娘正想着,孩子突然就“哇哇”地哭起来。 吕娘知孩子饿了,就赶紧撩起棉袄,把紧贴内衣的小奶瓶掏出来,往脸上挨了挨,感觉是热的,就将橡胶奶头喂进孩子嘴里。 吕娘望着孩子大口大口吮吸奶嘴的样子,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酸楚。想着,今天早上,叶玲把奶汁往瓶子里挤时,一直流着眼泪…… 吕娘正想时,一个人走到跟前。吕娘抬头一看,是郑局长。郑勇朝吕娘点了点头,又瞟了眼她怀里的孩子,就去了住院部结算室。 郑勇为夏菊办完出院手续,赶紧去街上雇了一顶轿子,停在住院部妇产科门口,然后去病房接夏菊。不一会,郑勇一手抱着女儿,一手拎着装有脸盆、毛巾的网袋,朝大门走来。夏菊头上包着一顶帕子,跟在郑勇后面,她边走边朝两边张望,当看到吕娘,正要打招呼,吕娘忙向她使了个眼色,夏菊明白了,就继续往前走。 吕娘抱起孩子,紧跟夏菊后面,一走出大门,吕娘就把孩子快速地塞给夏菊,夏菊接过孩子,钻进轿子。站在轿子旁的郑勇,见夏菊在轿子里坐稳后,把女儿也递她抱着,然后放下帘子,跟在轿子后面向家中走去。 吕娘站在大门边,望着远去的轿子,长长舒了一口气。 这以后专署大院凡是认得郑勇的人,都知道他爱人生了一对龙凤胎。 半年后,叶玲调离石谷。 第28章 赵彬平调农业局,转业上司不懂行 冯莹的母亲在帮冯莹带孩子这段时间,跟冯莹谈闲白时,只说村里和街上那家的女儿出嫁了,那家接了儿媳妇,那家的老人过世了这些事,而只字不提吴家的事。因那年,她对冯莹说起吴元的情况,冯莹不爱听,还抢白她一顿,从那以后,她再也不当冯莹面,说吴家的任何事。 可有天晚上,赵彬开会不在家,洁雅也睡了,两娘母坐在火盆边烤火,又聊起老家的一些闲事。聊了会,冯莹问母亲:“娘娘现在身体怎么样?” 母亲说:“你娘娘,现在像个么子啦。” 冯莹惊道:“娘娘怎么啦?” 母亲见女儿自己主动问起吴元的妈,也就不避讳地说起来:“前不久,你娘娘赶集,到我们家坐了会。她进来时,我差点没认出来。她才五十几岁的人,看上去,像六七十岁的人啦。我给她倒杯茶,问了下她的身体,别的事没提。你娘娘呢,那天不晓得怎么的,自己老跟我说吴元的事,还从头说起呢。说那年,吴元从省里学习回来,给你买了好多东西,还一样一样地拿给她看。她见吴元么子都不晓得,就把你跟赵彬已结婚的事,对他讲啦。说吴元一听,像疯了样,跑到河边又喊又哭,当天就进城,要找赵彬闹。后来,刘书记给他做工作,同事也把他守着,他才没去你们家。你娘娘说吴元从城里回来后,大病一场。” 第70章 冯莹不敢置信地说:“怎么是这样啊?我还一直以为他想提拔,不敢得罪领导,怕来看我。” 母亲接着说:“你娘娘说,刚开始,好多人给吴元介绍对象,吴元呢,不管别人条件好,还是条件差,死活不去见面,拉都拉不去。后来就把年纪拖大啦。 你娘娘说,她为劝吴元成家,嘴巴都磨起茧子,头发都急白啦。她把头低给我看。我瞟了一眼,是没得几根黑的啦。 还有,你晓得,你娘娘以前好爱收拾,可现在,你没看到的,那天她穿的衣服,像八辈子没洗过。她呀,硬是变了个人……” 冯莹听到这里,忍不住插言问道:“元哥现在倒底谈对象没得?” 母亲说:“你听我说完唦。那天,我劝你娘娘,说吴元年纪不算大,又是拿工资的干部,还找得到好姑娘。你娘娘叹口长气,说:‘我跟你说个事哈,你看气不气人。今年四月,我弟弟去岩堡买猪仔,因路远嘛,那天到的时候,天黑啦,他就在旅社里歇。那晚,跟他住一个房间的一个人,也是来岩堡买猪的。两人没事聊起来,聊到后头,这人说他姓冯,住杨木乡的,家里有个独生女。他说,他和老伴本来想招上门女婿,但女儿眼光高,别人介绍那么多人,她一个也没看不上。就这样一晃一年,把年纪拖大啦,现在已满二十七岁。他问我弟弟,晓不晓得哪里有合适的人,帮忙牵个线。 我弟弟把吴元的情况给那人说了。那人听了,蛮感兴趣,就说,只要吴元同意跟他女儿结婚,上不上门,都无所谓。还说他女儿的相貌是没得说的。 我弟弟回来,专门找到我说这个事。我赶紧托人把吴元叫回来。你看哈,他回来怎么的,他舅舅还没把这事说完,他就说:‘我第一个姓冯都没得到,还找个么子姓冯的。’ 他当天就回单位啦。把我气得在屋里睡了几天。 你娘娘说到这里,眼泪都流出来啦。我也不好劝得。她坐了一会,要走。我留她吃饭。她说还要去买东西,就走啦。” 冯莹幽幽地问母亲:“娘娘对你说这些,是不是在怪我?” 母亲说:“那倒不是,她晓得不是你的原因。我和你爸爸去退婚那天,就把你不愿意跟赵彬结婚,在家里闹的事,跟她说了的。她现在主要是埋怨吴元不肯结婚。吴元也是的,当时,他如马上找的话,还是找得到好女孩子。你说,他这么犟,有么子办法?哪个晓得他对你这么痴情哦。” 冯莹叹气说:“是我把他害啦。” 母亲连忙说:“怎么是你害了他,是他自己性格太不行啦!幸亏你们没结婚。” “妈,吴元,人还是蛮好的。”冯莹小声嘟囔说。 母亲不做声了。过了会,冯莹望母亲说:“妈,你能不能帮吴元说个对象?” “我给他说对象?他舅舅给他说那么好个女孩,他都不同意。母亲望向冯莹说,“我劝你,莫要管这个闲事。” “妈,这那里是管闲事。他是因我才弄成这样。我今天听您讲了吴元的情况,才晓得我以前误会他啦,总觉心里不舒服。” 母亲说:“你还没搞清楚啊,吴元现在不是说不说对象的事,而是他根本就不想结婚。这个问题不解决,给他说一百个女的,也没得用。” 冯莹见母亲这样说,就不好再做声了。 过了会,母亲问冯莹:“吕娘给她伯父帮忙,搞完没得?”接着说,“你爸不会做饭,你看,我来一个月啦,晓得他在屋里怎么搞起的。” 冯莹说:“爸爸的徒弟会做饭唦,这个,妈,你莫担心。” 冯莹正说着,赵彬回来了。冯莹忙望向赵彬说:“妈要回去。” 赵彬忙问岳母:“怎么就要走?” “老头子一个人在家,不放心。”母亲说。 赵彬问冯莹:“吕娘的事搞完没有?” 冯莹说:“搞完啦,她有点累,在家里休息。” “爸爸一个人在家,是不放心。你明天去车站,把妈后天回去的车票买了,再去把吕娘接回来。”赵彬交代说。 冯莹嗯了一声。 第二天下午,冯莹去老城西门,把吕娘接回来。第三天早上,冯莹又把母亲送上车。 时间过得快,转眼到了夏天。六月十五日上午,赵彬正在办公室写半年工作总结,办公室主任这时进来,递给他一份文件。赵彬一见文件标题是:《地委组织部关于人事调动的通知》,就连忙往下看。看完,吃了一惊,他没想到自己被免了专水利局局长,转任专农业局局长。刘哲这次职务也调整了,他升为一把手,不再分管农业,而全面负责行政公署的领导工作。 赵彬觉得自己在水利局干得好好的,为何要调到农业局,去新部门,一切要从头来。 他很想知道被调整的原因,就立即给刘哲打了电话。刘哲约赵彬下午去他办公室。 下午两点半钟,赵彬来到刘哲办公室,刘哲正站在文柜旁,在柜子里找什么,见赵彬来了,就关上柜子门,把赵彬让到茶几旁的椅子上,自己隔着茶几,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,然后笑着问赵彬:“你对这次的工作调整,有意见?” 赵彬说:“意见倒不是,我只想问问,我为什么要调到农业局。” 刘哲笑道:“你去农业局,可不是我建议的,是地委领导根据工作需要,认为你去那里合适。” 第71章 “农业局刘局长怎么调到蕨薇县,任副县长?”赵彬疑惑地问道。 刘哲说:“这个你应懂,我们的干部能上能下,他的级别没变。”刘哲顿了顿,接着说, “领导调你到农业局工作,其中有个原因:是想让你把石谷专区的农业发展,一直慢于全省的原因找到。而这个问题,农业局每次报上来的材料,都是大谈客观原因,说石谷地理位置偏远,交通闭塞,信息不灵等。但主观原因是什么呢?一直没说清楚……” “我更是门外汉。”赵彬插言道。 刘哲笑起来:“你刚去水利局时,难道是专家?” 刘哲的话,让赵彬笑了。刘哲继续说:“实际上去年地委、专署的领导就有调你去农业局的想法。地委杜书记听过你的汇报;看过你为地委的《情况交流》写的文章;他对你的印象非常好,上半年还专门找我谈过你。他觉得你,很善于开展调查研究工作;还说你具有强烈的事业心,和高度的政治责任感。我除同意杜书记对你的这些看法外,我还认为你之所以把水利局的工作,搞得这么好,除了你擅于运用理论指导实际工作外,还与你很能吃苦分不开。” “你怕我闹情绪,给我戴高帽子是不是。”赵彬望刘哲笑道。 刘哲哈哈地笑起来,笑毕说:“高帽子,也要戴得上去啊。老赵,总之啊,领导都希望你,能通过调研,把制约石谷农业经济发展慢的根本原因找到,为领导做好参谋。” 刘哲见赵彬不吭声,就又说:“我知道你现在对水利局的各项工作,都得心应手,如去农业局,无论哪方面,又要从头学;但是我们共产党员,都是在党组织统一领导下,进行革命工作的。我们每一个党员呢,也就应做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,都必须服从组织分配给自己的任务。” 赵彬说:“我是党员,我知道应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,只是觉得……” “没有什么觉得,这副担子已交给你了,你就要担起来。现在不是打仗时期,如打仗的话,很多人都可以上阵。你明白我话的意思吗?”刘哲语重心长地对赵彬说道。 赵彬点头:“明白。” 刘哲又说道:“另外,还有一件事,跟你说下,管农业的副专员叫周彪,是刚从部队转业下来的军官,前几天,他接受任务去省农业展览馆参观,他回来后,我们也要办个农业展览馆,由农业局承办。石谷虽然农业经济发展比别的地方慢,但有的地方还是搞得很不错,我们想通过办农业展厅,提高农民种粮的积极性。周专员回来后,你与他 商榷 ,看具体怎么个搞法。” 赵彬应声道:“行,周专员回来,你通知我一声。” “我要说的就是这些。”刘哲望赵彬笑道。 赵彬忙起身说:“好,你的话,我回去好好领会。我走了。” 刘哲微笑着把赵彬送到楼梯口。 次日上午,赵彬与专水利局新任局长一办完交接,便走出专署办公大楼,朝农业局走去。 由于上面领导对农业局非常重视,前年拨专款,在专署大院东边一个洼地里,为农业局修了一栋二层的办公楼。农业局也因此是最早从专署办公大楼搬迁出来的单位。 赵彬刚走到农业局办公楼下,就遇前任刘局长。两人握手,寒喧一会,便去办公室办交接。 赵彬一上任,当天下午便召集农业、特产、畜牧科科长开会,听取他们的业务汇报;接着召集各科技术员座谈;晚上又在办公室马不停蹄地翻阅资料。 到了第五天,赵彬在全局会议上,对近段重点工作做了部署。 第十天,赵彬得知周副专员从省里回来了,忙去见他。 赵彬来到周副专员办公室门口,见周专员坐在桌旁,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在翻看,便喊了声:“周专员。” 周彪抬头,见门边立着一个把白衬衣扎在裤子里,戴着近视眼镜的中年男子,就问道:“你找谁?” 赵彬说:“我是专农业局赵彬。” 周彪一听,忙说:“哦,是赵局长啊!” 周彪移开椅子,起身大步跨过去,跟赵彬握手,一面把赵彬让到墙边椅子上,又倒了杯茶,放赵彬面前,自已从办公桌旁,搬了椅子,与赵彬对坐。 赵彬见周副专员身材高大魁梧,肩膀宽阔,蓄着短平头,面孔闪着黧黑的光泽,心想,周专员在部队时,一定…… 赵彬正自沉思,忽听周彪在说:“我前天下午,从省里回来的,刚才正要给农业局打电话,你就来了。” 赵彬微笑道:“我一接刘专员电话,知你在办公室,我就来了。”接着说,“周专员,我把农业局最近的工作情况向你汇报一下。” 周彪说:“好。” “我接任农业局局长工作后,了解到,农业、特产、畜牧科的具体情况是这样……” 周彪一面听赵彬说话,一面打量赵彬,他见赵彬面容清癯,皮肤白晳,额头宽阔突出,两道浓眉间隔均称,说话从容轻缓,言谈举止之间,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。周彪越看越觉赵彬,完全不像刘哲给他介绍的那个农业局局长。昨天,刘哲对他说,赵彬是一个有着雄才大略的人。他当时还以为赵彬,是个身材伟岸,走路带风的人。谁知今天一见,与他想像的相差太远。刘哲还说赵彬是南下干部,这那里像啊,说他是个教书的,还差不多。唯一能表明他当过兵的,就是他那颗发亮的光头。他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样子,写写画画肯定没问题,要是…… 第72章 “……情况就是这样。”周彪还在想时,忽听赵彬汇报结束,忙回过神说:“好,好。”接着说,“我把到省农业馆参观的情况,跟你说一下:省里这次要求各专区,也办农业展览馆……我通过参观省展览馆,感觉是这样……农业局要先成立一个筹建展览馆小组……” 赵彬把周专员的话,一字不漏的记在本子上。周专员讲完后,赵彬问道:“这次办农业展览馆的主题是什么?” 周副专员愣了下,随即说道:“主题——主题——哦,主题大概是反映农业发展的过去,现在,和明天吧。” 赵彬记下这句话,抬头说:“那我们就照这个主题,来建农业展业馆。” “可以,可以。”周彪连声说,接着又试探地问赵彬,“你以前承办过什么展览之类的工作没有?” 赵彬边把笔边往上衣口袋里插,边笑着说:“没有,第一次接受这样的任务。周专员,你还有什么指示。” 周彪打了个手势:“就这些。” 赵彬便说:“那我回办公室了。” 周彪点头说:“好,好。” 赵彬回到办公室,从兜里掏出笔记本,往桌子上一丢,然后坐在桌子旁,回味刚才周副专员对自己的态度。他感觉周副专员无论是表情,还是语气,都充满了对自己的不信任,和看不起。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藐视自已的人。赵彬越想心里越不舒服。 不过,赵彬很快原谅周专员了。他想,周专员刚从部队来地方,大约角色还没转换过来。 第二天下午,赵彬在会议室召开专题会议,参会的有各科科长,及农校校长。会上赵彬传达了周副专员关于筹办农业展览馆的指示;念了专财政局关于建农业展览馆拨款一万元的通知;接着宣布成立农业展览馆筹备小组,及负责每项工作的人员名单。其他事项如办展览馆的地点、时间、及展会物品,由大家讨论落实。 会议最后,赵彬把大家的意见写在本子上,整理出来后念道: 1、展览馆建在老城电影院前面的平坝里,规模修一栋面积一千平米的简易平房; 2、开馆时间定在九月十五号; 3、展览物品由八个县农业局负责提供; 4、现场解说由农校老师承担。 会议结束后,赵彬决定去八个县农村转转。他此行目的,一是想了解全区农业经济发情况;二是寻些有价值的物品供展馆用。 第29章 赵彬考察优质稻,跋山涉水细调查 那天是星期天,早上七点钟,赵彬只身去了客车站。下午五时,他到达蕨薇县农业科。 当天晚上,赵彬召集科里有关人员,汇报本县农业生产情况。赵彬坐在会议室桌子旁,手里握着笔,专注地倾听每个人发言。听到重要的内容,及时记在本子上。如有没听清的,或发言人没把事情说明白的地方,他另记一处,待那人发言结束,他便含笑地要发言人,把他认为需重复的地方,再说一遍。 赵彬在这次会议上,了解到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,那就是本县大部分农村,其经济生活还停留在刀耕火种,轮歇丢荒的原始状态。 散会后,赵彬对科长说:“我想明天带一个技术员下去,看看农村刀耕火种的情况。” 科长说:“我陪你去。” 赵彬摇头:“你不要去,你赶快准备农展会的物品,这也是大事。” 次日,农业科朱技术员带赵彬,来到离县城一百多公里的,木子乡栖云高级社一个刀耕火种的山坡上。 赵彬在那片苞谷地来回察看,见苞谷苗参差不齐,稀稀拉拉,便问朱技术员:“包谷苗长势不好,是烧林后,地没深翻的原因吗?” 朱技术员回道:“是的,土根本就没挖过。” 赵彬从挎包里掏出笔记本,对朱技员说:“你把村民刀耕火种的操作过程,给我详细说下。” 朱技术说:“这里的村民一般在每年正月间,将山上的树砍倒,把所有的杂草、藤蔓割干净;到了三、四月份,再来这里,把已经干枯的杂草、树木放火烧掉;过一个星期后,来检查一下,如还有没有烧尽的,就重新点火烧;等草木全烧烬后,土不挖,直接开始点种。点种一般是妇女进行,她们腰间挎着一个篓子,持一把小锄,从山下向山上挖小坑,每挖一个坑,左手取几粒种子丢入坑内。点种完成后,就不管了,以后只等苞谷成熟来收获。” 赵彬把朱技术员这段话迅速记下,接着问道:“这样种植,一亩能产多少粮食呢?” “几十斤。” “这么少?” “能收几十斤还算不错,如遇野猪把包谷吃了,有的地只能收十几斤。所以,村民还要在地里搭个棚子,派人守野猪。” 朱技术员指着对面一片绿色山林,说:“明年这里的村民,可能要到对面去烧林种苞谷,把这边的地又荒着。村里像这样的地,有十几块,年年轮种。” “为什么要轮种?” “因为烧的草木灰,是苞谷唯一的肥料来源。种一年后,肥力耗尽,必须去砍第二块,第三块,移植到最后一块,再回过头来种第一块。” “如想增加粮食怎么办?” “去烧一块原始森林,现在原始森林的面积,一年比一年少。” “原始森林砍伐的树木,变成钱没有?” 第73章 “没有,全部烧了。这个村从来没有在森林中,取得一分钱的林业收入,他们只会把树木砍倒烧掉,利用灰烬做肥料。”朱技术员如实说道。他接着问赵彬,“赵局长,我们要不要找社长谈一下?” 赵彬摆手:“现在不找社长,过段时间,我还要来。走,我们到对面去看看。” 两人从一条毛毛小路,向山下走去,到了山底,越过一道小溪,来到对面山上。赵彬和朱技术员在长满荆棘的矮树丛中走了会,忽然听到有水流声,像是从山弯那边传来的,赵彬对朱技术员说:“我们去那边看看。” 两人拨开前面的藤条荆棘,踩着没膝的大草,慢慢来到山弯里。这里果然有股山泉自上而下汩汩地流着。 赵彬坐在水边一块岩石上,摘下草帽,扇着风,一面问朱技术员:“这里山势不陡,又有水,村民为什么不筑水田?” 朱技术员回道:“这里的人,祖祖辈辈都只习惯种苞谷,他们不会造田,也不懂种水稻的技术。” 赵彬挥着草帽,驱赶面前的蚊子,说:“以后得慢慢改变他们的种植观念。” 朱技术员在赵彬挥动草帽时,忽然看到他的袖子,被荆棘抓破了,就连忙说:“赵局长,你衣服破了,是这只袖子。” 赵彬抬起右胳膊,果然看到衬衣肘弯处,不仅破了,还有血迹。他脱下衬衣,察看伤口,还好不严重,就噗嗤笑道:“我怎么没感觉疼。” 朱技术员呵呵笑道:“因为你的注意力,集中在别的事情上了。” 赵彬和朱技术员歇了会气,又顺着泉水向山上走去。爬到山顶,赵彬站在一个无遮挡的高处,向山沟里面望去,只见一座座绿色的山峦连绵不断。朱技术员指着远处,对赵彬说:“那边树木有点少的地方,是栖云高级社,再往里面走,就是原始森林。” 赵彬说:“如能把这些山,一座座地开垦成梯田,无论栽植水稻,还是种旱粮,都能提高产量。” “是的。”朱技术员认可道,接着说,“赵局长,已下午两点钟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 赵彬说了声好,便和朱技员朝山下走去。 赵彬回到招待所房间,见桌子上摆着一本《蕨薇县志》,知他要的东西,科长已借来。晚饭后,赵彬坐灯下,看《蕨薇县志》,边看,边把认为有价值的内容摘录下来。 第二天,朱技术带赵彬又去了即有水田,又有旱地的地方,了解情况。 赵彬在蕨薇县共待了六天,跑了四个乡,五个高级社,然后带着大量的调研资料回到石谷。 回来的第二天,赵彬在局会议室,听取展览馆筹备小组的汇报,又去老城电影院门前的平坝,察看展览馆动工情况。接下来的两天,他听取了各科技术人员的工作汇报。第五天,赵彬又下乡了。 赵彬这次下乡调研的地点是,白鹭县粮食产量最高的清水乡木荷高级社。 那天早上,他和白鹭县农业科刘技术员,乘一辆开往四川的长途客车,车行至深山峡谷入口处,两人下车,朝公路旁一条小路走去,没走多远,进入峡谷。 山谷里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,赵彬见溪两岸山林繁密,树木高大,便问刘技术员:“这一带不是刀耕火种吧。” 刘技术员说:“这里没住人。” 赵彬诧异道:“没住人?木荷高级社的人,住哪里的?” “住在老里头,一个山顶上的。”刘技术员答道。 赵彬心里有些纳闷,这一带自然环境这样好,离公路也近,木荷高级社的人,为什么要舍近求远?”不过,他没多想,因这个问题,现在不在他思考范围内。 赵彬起初以为沿这条山路,可以走到峡谷的另一端,可没想到,在他们行约十几里路后,正前面忽然出现一座大山。山远看,似一堵上尖下宽的圆柱形“石门”;巨大的“石门”,像从天而降将峡谷锁住。只是“门”受形状的限制,峡谷并未全部封死,以致溪水流到山脚时,拐向右侧山缝中的小沟,叮叮咚咚的朝前流去。 赵彬把眼镜推了推,留意观看这座大山,因还有点距离,他只隐约看见,山上像缠了无数条绿色的宽绒布。 刘技员见赵彬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那座山,就向他介绍:“赵局长,山上那些绿色植物,是种的水稻。” “是种在梯田里的吗?” “是的。木荷高级社的人,就住在这山顶上的。” “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壮观的梯田,这山可不小啊!” “就是因为他们修了这么多梯田,粮食产量才高。” 赵彬点头:“这次,得好好向他们取经。” 两人走到山脚下,刘技术员带赵彬从山右侧一条石板路,朝上走去。 赵彬上来,见梯田都不怎么宽,多半只能栽两三行稻苗,知是山高坡陡的缘故。赵彬一面往上走,一面观看田里的稻苗,他见禾苗长得绿油油的,就对刘技术员说:“难怪这里粮食产量高,你看,这些稻苗长得好粗壮。” 赵彬走到一丘水田边,蹲下来,扒着一株苗子边看,边问刘技员:“一株水稻可以分多少蘖?” 刘技员说:“水稻分蘖与品种、栽插密度、肥水有关。一丛水稻的分蘖,分为有效分蘖和无效分蘖,有效分蘖一般约6-15个。” 赵彬点了点头,站起身,继续朝山上爬去。 第74章 时值八月,骄阳似火,暑气蒸人。赵彬额头上的汗水,大颗大颗地往下滚落。他脱下汗湿透的短袖衬衣,搭在胳膊上,露出里面一件白色背心。 赵彬爬到半山腰时,气喘吁吁地仰头朝上望,只见离山顶不远处,有一片森林,他对身后的刘技术员说:“这里的人很理智,没把树木砍光,而在山顶留一片树林,他们大约也知道,森林能涵养水源。” 刘技术员笑道:“他们不差粮食吃,也不必开那么多梯田。” 赵彬和刘技员说着话,不歇步的一直往上走,大约走了一个钟头,进入那片阴凉的树林。两人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坐下来。 赵彬从鼻梁上取下眼镜,用手巾顺着一个方向,擦拭镜片上的汗渍,擦净后,重新架在鼻梁上,接着取下草帽扇着风,问刘技术员:“这座山海拔高度是多少?” 刘技员说:“500多米。” 赵彬赞道:“把这么大座山,建成梯田,不简单。”又问,“这里的人,为什么要把家建在这里?” 刘技术员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,也就没问过当地人。” 赵彬唔了一声,说:“我们走吧。” 两人沿林间一条小道,朝上走去,约走二十多分钟,便到山顶。赵彬从林子里出来,放眼望去,只见山顶平坦如坝,一栋栋错落有致的村宅,棋样的散落坝子各处;大片的庄稼、蔬菜,绿毯样铺展在房舍的周围。看到这里,赵彬心里不免有些奇怪,先在山下,他仰头朝上望,见山顶是圆尖形,却没想到…… “赵局长,你看,他们的房子,比我们县政府的屋都修得好。”刘技术员指着近处几栋村舍说。 赵彬笑道:“房子建得好,证明这里的人,有经济实力。” “赵局长,往这边走,社长的家离这不远。”刘技员指着一条岔路说。 赵彬和刘技术员朝左边一条便道走去,没走多远,来到一户人家菜园子边。刘技术员站在篱笆旁,对着屋里高喊:“王社长,王社长!” 不一会,屋里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。这人一见刘技术员,连忙喝退狂吠的狗,笑着把赵彬和刘技员让进堂屋。 刘技术员介绍道:“这是专农业局赵局长,这是王社长。” 赵彬与王社长握手。王社长连连说:“你们坐,你们坐,我来倒茶。” 赵彬和刘技术员在门边椅子上坐下。王社长走到八仙桌旁,提起茶壶,倒了两杯凉茶,一手端一杯,递给赵彬和刘技术员。 赵彬接过杯子,喝了几口茶后,从挎包取出笔记本,摊在膝上,笑着对王社长说:“你把社里共有多少人,多少劳力,多少耕地,每年粮食总产量,能达多少斤,这些情况,说一说。” 王社长说:“我们社有589户,2566人,整劳力1530人,半劳力200人,总耕地11650亩,年总收入……”王社长一样一样的说着。 赵彬记下王社长说的情况,又问王社长:“你们是怎样把这么大座山,改造成水田的?” 王社长呵呵笑道:“这些梯田啊,是我们祖辈几代人,慢慢挖掘出来的。说来话长哦,我们实际上不是这里的人。” 赵彬疑惑地问道:“你们是从哪里迁来的?” 王社长咽了一下口水,缓缓地说道:“我爷爷说,他的爷爷一家,以前住在长江边一个叫余子的村里,后来因家里有人,失手杀了一个土匪的亲属,因怕土匪报复,爷爷的爷爷就带着一家人,拼命地往西南方向逃,后来就到了这里。” 赵彬又问:“一来,就在这里安家了吗?” 王社长连连摇头:“哪里哟。我祖先他们最开始把家,安在进峡谷的那座山上。可那里的人,拐得狠,经常把我祖先他们种的粮食和菜,偷个精光。那里的恶霸,也三天两天地上门找麻烦。 我祖先他们被逼得没办法,只好往峡谷里面走,想重新找个安家的地方。但他们找了好多地方,都不如意,最后来到这里,发现这座山是对着峡谷的,如有坏人来,老远看得到。而且这山上还有水,这样嘛,他们就在半山腰搭个棚子,住下来。以后开了梯田,就搬到这个山顶了。反正以后,再也没得人偷粮食了。” 刘技术员嗤笑道:“路这么远……” 正说着,王社长老伴扛着挖锄从外面回来了。刘技术员忙叫道:“王妈妈,您好。” 王社长对赵彬说:“这是我老伴。” 赵彬忙跟王社长老伴打招呼:“您干活去了的?” 王社长老伴把锄头靠在堂屋门边,一面笑应道:“哎,我在屋后头媷苞谷。” “这是专农业局赵局长。”王社长对老伴说,“他们今天在我们家歇,你等会准备一下。” 王社长老伴笑着说:“我们家条件不好,就怕他们不习惯。” 刘技术员嘿嘿笑道:“王妈妈,你们家条件差,我不嫌哈,我就住在这里,天天吃米饭,顿顿吃腊肉。” 大家哄然笑起来。赵彬笑毕,问王社长:“你们那么多水田,产的稻子,不够吃,还要种苞谷?” 刘技术员噗哧笑道:“他们种苞谷是喂猪。”又补充说,“山外的人来这里,换米的苞谷,也是给猪和鸡吃。” 赵彬赞许道:“很多地方饭都吃不饱,你们这里却用粮食喂猪,可见木荷社确实搞得不错。” 第75章 赵彬把脸转向王社长:“你继续说,最好把修梯田的过程说详细些。” 王社长清了清嗓子:“挖梯田,主要在冬季,先把山坡开成平台,挖的时候,把表层肥土堆在一边,等平台挖好后,再把肥土铺上面,接着种三年苞谷、黄豆,等土种熟了,再垒埂,垒梗的时候,有石头就用石头,没石头,就在梗上栽些草。三年后,就往田里灌水,开始种水稻。我们就是这样搞的嘛。” 赵彬把王社长说的,一字不漏地记下来后,又问王社长:“这么多梯田,水是怎么解决的?” 王社长端起杯子,喝了口茶,说:“你们来时,路过的那片树林里,有一个泉眼,水量比较大,这股水啊,不管天怎么旱,从没干过。水田呢,主要靠蓄雨水,如遇干旱缺水时,我们再把泉水引到田里。” 赵彬点头,又问:“一亩水田能产多少稻谷?”。 “不遇灾害的话,一亩能产五六百斤。” 赵彬惊道:“五六百斤?属高产了。你们是自己留种吗?” “嗯,自己留种。” 刘技术员插话说:“他们这里每年留种,都是留双倍,主要是怕下种后,遇倒春寒,万一秧苗冻死,可接着又下种。” “你们是怎样留种的?”赵彬问王社长。 王社长回道:“我们是在大田里,选那些没得病害、颗粒大、饱满的谷穗留种。不过,收种子那天,一定要选在晴天,一收回来,要赶紧晒干,脱粒后呢,还要单独贮藏,要放在通风干燥的地方。” 赵彬在本子上记下王社长的选种方法,觉得后面几句话十分重要,就换了红笔,在每个字下面划上圆圈。 刘技术员对王社长说:“您把没种完的种子拿来,让赵局长看看。” 王社长忙搭梯子,爬上阁楼,用撮瓢在一个箩筐里,撮了些谷种端下来,递给赵彬。 赵彬抓了把谷种,放在手掌中仔细看,看了会,笑问王社长:“如我们买你这些谷种,你卖吗?” 王社长哈哈大笑:“怎么不卖啊,我们又不缺粮食吃。” 赵彬说:“好,等我回去了,安排人来,把你们的谷种买一些,运到石谷去展览。”正说着,王社长的老伴喊吃饭。 晚饭后,赵彬、刘技术员和王社长,坐在院子里闲聊时,赵彬对王社长微笑说:“你们这里搞得很不错,我回去请记者来采访报道你们。” 王社长忙开玩笑说:“我们这里,那怕这么偏僻,就因为不饿肚子,又有米吃,山外的女孩子啊,都愿意嫁到我们这里来;你们如果再做宣传,我们这里的小伙子就更成抢手货了。” 赵彬和刘技术员哈哈地笑起来。 赵彬在这个高山之巅的世外桃源,考察了三天,便下山回城了。 第30章 冯莹托人购童裙,赵彬获知起风波 赵彬从白鹭县考察回来的第二天傍晚,冯莹上街买牙膏去了,吕娘带着洁娴和洁雅去了池塘边草地,赵彬一人伏在卧室的桌子上,不停笔地赶写《调查报告》。赵彬写到第五页纸时,忽听门口有人喊:“赵局长!” 赵彬搁笔,挪开椅子,应声走出来,见是农业局展览馆筹备小组的杨伟,站门边的,就笑着对他说:“明天专门开会听取汇报。” “赵局长,我不是来汇报工作的。” 扬伟把手里提的一个包裹递赵彬,“这是冯阿姨托我买的东西。” 赵彬愣了下,随即问道:“她托你买的什么?” 杨伟说:“我去了一趟上海,走时,冯阿姨托我买两件小孩裙子,都买到了。” “她给你钱了吗?” “给了,给了,还剩的有钱。” 杨伟忙从衣袋掏出几张纸币,塞进包裹递赵彬。 赵彬接过包裹,顺手放在门边椅子上,又问扬伟:“你这次去上海,干什么?” “您不是说展览馆,要做个深山通火车的沙盘吗?组长就派我去上海玩具厂订购一个模型小火车。” “订好了吗?” “订好了,二十天后,厂家邮寄过来。” 赵彬点了点头,对杨伟说:“你以后出差,不要帮冯阿姨带东西了。她要问起,就说我不允许你这样做。” 杨伟急道:“赵局长,我年轻,带几件衣服,不算什么。” 赵彬语气平和地说:“你不要解释,她回来了,我也要对她说。你刚出差回来,很辛苦,快回去休息吧。” 杨伟走后,赵彬蹙着眉头拎起椅子的包裹,放到两屉桌上,然后进里间,继续写文章。 八点多钟,冯莹从街上回来,进屋见桌子上有个包裹,就走过去,把包裹打开,见是两件童裙,心里一阵惊喜。她把裙子抖开一看,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。上个月,她看到幼儿园有个女孩子穿的裙子,样式非常别致,可以说,整个山城,再找不出第二件,有这么好看的裙子。她忙向孩子的家长打听,在哪里买的。这家长说是在上海买的。也就是从那时起,她就下决心,也要给女儿买条上海的裙子。不过,她也知道,要实现这个愿望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因在专署大院工作的人,去省城和北方城市开会,或办事的比较多,却极少有人去上海。还有,即使有人去上海,她不一定晓得;就是晓得,也不一定认得别人。不过,冯莹有个特点,只要认准的事,不管有多大困难,她都会竭尽全力实现目标。 第76章 这以后,冯莹四下打听,看大院里有没有人去上海出差,如万一去上海的人,她不认识,就人托人。可让冯莹没想到的是,仅隔十天,机会就来了。 那天,她去农业局财务室,领赵彬的工资,正巧碰到杨伟在找出纳借钱出差。冯莹问他去哪里。杨伟说去上海。她一听,大喜过望,忙托杨伟给女儿带两条裙子,并立即把钱和布票给了他,还对杨伟大致讲了裙子的样式。没想到,杨伟还真买回来了。 冯莹把两条裙子,拿到灯下仔细看,见裙子是娃娃领,泡泡袖,荷叶边裙摆,胸前是缕空刺绣花。布料是那种经线和纬线相互扭绞织成的,看上去,布的档次非常高。裙子一件粉红,一件浅绿色,她感觉这两条裙子,比幼儿园那个小女孩的裙子,还要好看。 冯莹兴奋地想着,平时大院里的人,都说洁娴像有幅画中抱和平鸽的女孩,如果洁娴再穿上这件粉红色连衣裙,那简直是…… 冯莹正美滋滋地想着,不料赵彬突然从里间走出来,问她:“你什么时候,找杨伟带东西的?” 冯莹还沉浸在喜悦之中,那里顾得上回答这个问题,她将那件粉红色连衣裙,伸到赵彬面前,眉飞色舞地说:“你看这裙子,可以说是全专署,不,全城最好看的裙子……” 冯莹说时,突然发现赵彬的脸色不对,她不知发生了什么,就愣愣地望着他。 赵彬肃着脸问冯莹:“你是怎么知道杨伟要去上海出差?” 冯莹见赵彬这么个神态跟她说话,就没好气地说:“怎么啦?” “你以后不要找人买这,带那!” “我几时找人买这,带那?说老实话,我还是第一次,托人买东西。” “冯莹,人家去上海是出公差,不是为你采购东西。” “哎——赵彬,你莫这样说哈,你出差为么子可以带东西?” “两码事!”赵彬加重语气说。 “一回事!你呀,一贯都是只许州官放火,不许百姓点灯。” “你,你,你怎么这么个态度。” “我态度怎么啦!”冯莹气忿忿地说,“你觉得我沾了你的光,是不是……”正说时,吕娘回来了。 吕娘还在门外就听到冯莹在大声说话,进来,忙对冯莹说:“你怀着孩子的,莫要生气。” 冯莹把手里的裙子,朝桌子上一掷,对吕娘说:“我托去上海出差的小杨,给孩子买两条裙子,他冒这么大的火!” 赵彬皱眉道:“我在劝你,那里在冒火。” “还没冒火呀,你照镜子看看,你那个样子,像要把我吃啦!” 吕娘朝赵彬脸上看了看,见他表情,只比平时稍微严肃了点,就噗嗤笑道:“我看赵局长还好嘛。” 吕娘把赵彬推到里间房里,把门拉上,转身对冯莹轻声说,“赵局长不想自己的家属,麻烦同事买东西,肯定有他的道理,你就体谅一下他。” “吕娘,我做得够可以啦!说老实话,这么多年来,家里的重活,都是我一个人搞,他管过没得!人家当官的夫人,动不动就喊丈夫单位的人,劈柴、挑水,我喊过他单位的人没得!就是大院水果熟啦,我每次得到通知,都是自己提个篮子,去行政科领回来。可有的人,就不一样哈,坐在家里,等行政科的人送上门。” 冯莹故意提高嗓门大声说:“还有,上半年洁娴急性肠炎住院,我对外没透露一点消息,就只给彭园长说了哈。不给她说,我怎么请假照顾洁娴。说老实话,直到现在,除彭园长外,没得一个人,晓得洁娴住院的事。农业局汪局长的老婆,上个月她儿子重感冒住院,她去财务室专门给熊会计说,她儿子生病住院啦。小熊就给局里其他人说啦,结果搞得农业局好多人,买东西去医院看她儿子。那天,我在街上碰到小熊,她给我也说了这个事。我马上买了三瓶罐头,几盒点心,也去看了汪局长的儿子。我还做得不好啊……” 房间不隔音,冯莹的每个字,每句话,都传到赵彬耳朵里。赵彬无法继续写作了,他搁下笔,身子往椅背上一靠,索性专门听冯莹说话。 当他听完冯莹的话后,一下子震住了。冯莹说的这些事,除洁娴生病,他知道,但也是他下乡回来,洁娴已出院,冯莹和吕娘对他说的。其他的事情,却一概不知。 赵彬这时才意识到,自己平时只顾忙工作,对家里的人和事,确实关心太少。孩子生病,几乎都是冯莹一个人照顾的。洁娴得肠胃炎那次,他下乡回来,冯莹不在家,吕娘对他说,洁娴是周六下午从幼儿园回来,趁冯莹和她没在厨房,就自己揭开酸水坛盖子,捞酸大蒜吃,可能吃多了,也可能没洗手,反正到了半夜,洁娴突然喊肚子疼,疼得满床打滚。她吓坏了,连忙去里间叫醒冯莹。冯莹一听,抱起洁娴就朝医院跑。 到了医院,医生诊断洁娴是急性肠胃炎,要马上洗胃。那晚,冯莹眼睛都没闭一下,招呼洁娴到天亮。洁娴住院后,冯莹又日夜守候她一个星期。吕娘说,冯莹为照顾洁娴,人瘦了一大圈。 赵彬又想起两个月前,有天凌晨四点,老二突然发高烧,他抱着孩子,和冯莹往医院赶,走到半路,冯莹突然想起他早上七点,要坐车去八洞县去开会,就从他怀里抱过孩子,要他回去,她一个人带孩子去看病。当时他也就真的回来了。 第77章 还有一次,洁娴得腮腺炎,冯莹也是请假在家照顾孩子。冯莹有个特点,她无论怎么热爱工作,但只要孩子一生病,她一定会把孩子放在第一位,绝不会为了争当先进而对孩子有丝毫疏忽懈怠。医生给洁娴开的内服外擦的药。医生说外擦的药可擦频繁点。冯莹就白天按时跟洁娴喂药,和用冷毛巾局部冷敷,再就是不停地给洁娴患部擦药。他见她照顾洁娴很辛苦,就劝她,也不一定非要一两个小时擦一次,三四小时也可以。她不听,到了晚上,她怕影响他和吕娘睡觉,就抱着洁娴坐在厨房里,整夜不间断地给洁娴擦药。结果,腮腺炎一般需五六天才会好,洁娴居然三天就好了。 赵彬这时又想到,平时自己对家里无论是轻活、重活,从不沾边,也是冯莹一人做,当然,还有吕娘帮着干。尽管这样,冯莹却很少流露出不满情绪。今天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冯莹发牢骚。 想到这里,赵彬不由得惭愧起来,他后悔先不该直统统地批评冯莹。其实她托小杨给孩子买裙子,也不是很大的问题,就是要说,也要婉转点的说。比如先从冯莹手里拿过裙子,欣赏一番后,夸冯莹会办事,然后再温和的对她说,她做为领导干部的家属,请人帮忙后,会欠人家一个情,这对他的工作,或在用人上,会有一些的麻烦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,平时批评同志,很讲究方式方法,可一到冯莹,他就不够冷静。 冯莹说她是第一次托人买东西,实际上,他也知道,冯莹并不是一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,她倒底以前参加过土改,受过党的教育,她在思想觉悟方面,其实比有的干部都要高。但这次她为什么,要找扬伟带东西?她出于什么目的呢?赵彬靠在椅背上思索了一会,忽然想起冯莹先说的那句话:“你看这裙子,可以说是全专署,不,全城最好看的裙子……” 他终于明白了,冯莹之所以这样做,原来是受虚荣心的驱使。因他知道,冯莹平时最喜欢别人夸她的女儿,正因如此,她才特别爱打扮孩子。平时每次全家上街,她总是半天出不了门,她不是给老大盘头发,就是给老二头上扎结子,非要把两个女儿打扮得像公主了,才肯走出家门。想到此,赵彬不由自主地笑了。 这时,他听到外间吕娘在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在说话,说的什么,听不清,只感到冯莹好像安静下来了。 吕娘劝了冯莹一阵后,见她气消些了,就拉她坐在床边,低声对她说:“我先带洁娴和洁雅到草坪去玩,走到车库门口,碰到夏菊和她的保姆,她们一个人抱着一个孩子。夏菊见了我,把瑞瑞递我抱。 我接过孩子,亲了一下他的脸。你看好不好玩,瑞瑞像认得我样,他马上就望我笑,小嘴巴还“哦哦”的。” 冯莹说:“我那次去夏姐家,看到两个孩子长得不大像。您觉得呢?” 吕娘悄声道:“是不像嘛,不是一个妈生的,肯定有差别唦。你看,兰兰眼睛小,是单眼皮,脸型像她妈,一个嘟嘟脸,皮肤也黑;瑞瑞呢,双眼皮,鹅蛋脸,皮肤好白哦。” 冯莹担心地说:“这么小就看着不像,那大啦,会不会有人怀疑?” 吕娘轻声笑道:“只要别人找不出么子问题,就是不像,又怎么样。” “也是的。”冯莹应声道。 冯莹说话时,见洁雅坐在椅子上,闭着眼睛,头一点一点的,像钓鱼样,就碰了下吕娘胳膊。吕娘看了,忍不住捂嘴笑道:“不给她洗澡,打盆水,抹下算哒。” 吕娘马上去厨房,端来一盆热水,放在冯莹面前。 冯莹给洁雅抹完身子,换上干净衣服后,抱着她,走进里间,轻轻地放床上;然后挥着枕巾,将帐子里面的蚊子驱赶出去,接着放下帐子,朝外间走去。 冯莹刚走两步,赵彬就移开椅,走过来,一把拉住冯莹。冯莹愣了下,随即甩开赵彬的手。赵彬马上又拉住冯莹的胳膊,并拢着她的肩,推她走到茶几旁,在藤椅上坐下。 冯莹见赵彬笑笑的样子,心想,这人真是的,态度怎么转变这么快。她霍地站起来,推开赵彬又要走。赵彬赶忙又把她按回椅子上,然后细语轻言地对她说:“莫生气了,我先不应对你那样,向你赔不是。” 冯莹不做声,过了会,才抬起头,望着赵彬有气地说:“我回来,坐都还没坐下来,你就劈头盖脑地搞我一顿。” 赵彬见冯莹说话的样子,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,禁不住哈哈地笑起来。 冯莹不知赵彬笑什么,就有些惊讶地凝望着他,心里想,他这是道歉的样子吗?他还笑,笑么子,么子这样好笑。不行,不行,不能就这样算了。冯莹板着脸,又要推赵彬,赵彬却一把握住她的双手,笑着说:“小冯,冯莹同志,我错了,真的错了,向你认错、致歉、赔罪。这个事,我以后再也不说了。” 冯莹见赵彬这样说,不知为什么,她想笑了,但她极力忍住了。这时,她抬起头,紧闭着要笑的嘴唇,瞅了赵彬一眼。 第31章 数月艰辛建展馆,领导观看赞赵彬 这年九月,赵彬和他的同事们,经过数月奋战,终于把农业展览馆建成。 这天早上,赵彬刚进办公室,电话就响了,他走到桌边,拿起电话听筒,一听,是周副专员打来的。周副专员,要他马上去专署大门口,说地委杜书记要去看展览馆,他也去。接完电话,赵彬迅即下楼,向专署大门走去。周彪已先到大门口,他站在门外路边,不时朝地委那方张望。不一会,赵彬赶来了,他喊了声:“周专员。” 第78章 周彪侧头应声道:“来了。” 赵彬问周副专员:“地委去几个人?” 周彪说:“就只杜书记一人去,他最近很忙,刚好今天上午有点时间。”接着说,“我是在家里吃早饭时,突然接到杜书记电话……” 正说着,一辆吉普车从地委方向疾驶而来,周彪忙对赵彬说:“来了。” 吉普车嘎的一声停在他们两人面前。坐在副驾位置的杜书记,从车窗探出头,朝周彪和赵彬点头笑了笑。周彪和赵彬立刻坐上车。司机随即启动车子,向老城驶去。二十分钟后,他们抵达老城电影院门前的广场。三人下车,往广场北边的展览馆走去。 展览馆的门卫一见赵彬来了,赶忙把两扇大铁门“哐啷”一声打开。三人进来,见里面有几个工作人员,还在摆放展品,赵彬望向他们问道:“解说员来了没有。” 一个工作人员回复道:“他们有事,没来。” 赵彬皱了下眉头说:“这么多解说词,不天天来读,怎么行。” 另一个工作员见赵彬很着急的样子,就连忙解释说:“赵局长,今天上午,农校所有老师都要开会,他们几个下午来。” 赵彬唔了一声,想着,主要是杜书记突然要来看展览,不然的话……杜书记看出赵彬的为难,就笑着对赵彬说:“你给我们解说,不就行了吗。” 赵彬微笑说:“我来讲,行是行,就怕没解说员讲得好。” 杜书记笑道:“讲普通话,你肯定不行,这没关系,我们听得懂的你山西话。” 周彪把两手往后一背,也呵呵地笑着说:“你只给两个观众解说,随便怎么讲吧。” 赵彬说:“那好吧,我先把展览馆的概况,说下。” 赵彬站那里,开始向两位领导介绍:“我们这个展览馆,面积有一千平方米,分三个展区,一区主要展示石谷农耕历史、水土变迁、农耕工具、农村习俗;二区展示解放后到现在,石谷农村经济发展的情况;三区展示石谷未来农业发展的途径。我们先去一区看吧。” 三人往前走了十几步,进入一区。赵彬指着门边墙上的图片对两位领导,说:“石谷这个地方,古时农业主要是渔猎经济,以后才不断从平原地区引进锄头、铲子等;直到一零八五年才开始引进牛耕技术。”赵彬说时,指着墙下一副木犁说,“这张犁是一八四六年引进我们山区的。” 杜书记惊讶地说:“有一百年历史了。” 周彪弯下腰,摸了摸结实光滑的犁把,说:“是有些年代了。”接着问赵彬,“从哪里弄来的。” 赵彬含笑说:“这张犁是我发现的,情况是这样:不久前,我到白鹭县木荷高级社考察回县城,当天晚上,在招待所翻看《白鹭县志》,见书中有一处写着:‘兰溪村一户姓覃的人家,于一八四六年从枝江引进铧犁工具。’当时我想,铧是铁制品,极有可能不存在了,但犁是木料制作的,如不出意外,应该还在使用。第二天,我与县农业科一个干部去了这个村,没想到,我们很顺利地找到这户人家。 我们走进这家院子时,有个老人正在院坝里磨镰刀。我问这老人:‘你家的先祖,是不是在一八四六年从外地购买了犁和铧的。’ 老人听了,连忙说:‘是买了的。’ 我对他说明了来意,问犁在哪里。他朝阶沿上指了指。我们朝那里望去,只见阶沿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木犁。我们走过去,仔细观看这张犁,见犁许多地方都用秃了,的确有些年代。我问老人:‘这张犁现在还在使用吗?’ 老人说:‘还在用呢。’ 我们便进屋,跟老人的儿子商量,说出钱租下这张木犁。这当家的答应了。” 杜书记听完赵彬的话,说:“能找到这么久年代的犁,不容易。” 杜书记接着对赵彬和周彪说:“犁这个工具,本来也很原始,但比锄头垦田效率还是要高许多。我们要通过这次展览,推广牛耕,逐步缩小广种薄收的农作方式。” 周彪和赵彬认同的点了点头。 三人又往前走,赵彬边走边解说,走到中间段,赵彬指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大照片,说:“这是一九二九年贺龙率红四军,解放杜鹃县时,建立的第一个苏维埃政府机关旧址。这个县在贺龙领导下,开展了土地革命,那时,这个县的农业生产得到很大地发展,粮食产量普遍增产一至两成。” “增加两成?”周彪问道。 赵彬说:“是的。”接着,他简短地解说了,当时为何能增产的原因。 赵彬介绍完一区,带杜书记和周副专员往前走,进入一道门,来到二区。 在这里赵彬指着悬挂墙上的一幅幅巨型图画,向杜书记和周副专员移步讲解石谷专区,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七年这个时期的农业经济发展情况。 杜书记边看边听,对没搞懂的地方,就伫足问赵彬。赵彬便根据自己所掌握的情况,详细说与杜书记听。杜书记这时,又指着墙上一幅绿色茶园图片,问赵彬:“这个地方海拔多高?” 赵彬随即回道:“八百六十九米,属于二高山。” 杜书记见赵彬不看文字,直接说出海拔高度,估计有些解说词,就是他写的。心想,赵局长为办这个展览馆,花了不少心血。 三人看完二区,又步入第三展览区。在门边,赵彬对杜书记和周副专员,说:“这个展区,主要是展示石谷专区未来农业发展的途径。交通闭塞,是影响我们这里经济发展原因之一,所以,我们做了个深山通火车的沙盘。” 第79章 赵彬说时,手朝展区中间指了下,“我们过去看。” 大家走到展厅中央的沙盘边,一个工作人员连忙打开电源,这时,沙盘里的小火车便“轰隆轰隆”地循着轨道钻山,出洞,来回奔跑。杜书记看了,十分高兴,他指着小火车问道:“这个车在那里搞的?” 赵彬说:“派专人到上海玩具厂定做的。” 杜书记又指着“山”,微笑道:“用真岩石做模型,这个构思很大胆。” 赵彬笑道:“这是筹备组的一个年轻人出的主意。” 周副专员仔细看了看“山”,问赵彬:“这几座“山”,是怎么制做的?” 赵彬答复:“是请工人在郊区月亮山,切割几块红沙岩毛坯,运回来,再按山型整理,然后凿隧洞,再往“山”上“栽”树枝和草。” 杜书记赞许道:“这样制作出来的模型,比泥巴做的,要显得真实些。” 周副专员又问赵彬:“我们这里以后能通火车吗?” 赵彬回道:“这仅仅是个设想,真正要通火车,现在各方面条件都不够。” 杜书记说:“这个愿望好,但实现很难,地委曾请铁路专家,来石谷勘察过,专家说这一带属喀斯特地貌,不好建铁路。有个专家甚至断言石谷根本就不能修铁路。” 赵彬淡笑道:“事情不能说得太绝对。” 周副专员一脸认真地说:“我看,还是国家现在没得钱,有钱什么事都能办。” 说到钱,周副专员忙问赵彬:“财政拨的一万元办展览馆的经费,是怎么个情况,够不够。” 赵彬说:“还剩一千元。” 周副专员惊道:“还剩得有钱,你们怎么用的?” 赵彬说:“开始预算,要一万三,才办得下来。后来大家想各种办法,比如有的小件展览品,不请人,自己搬运;凡能借能租的展览物品,就尽量不买;这样,就余下一千元。” 周副专员哦了一声,不再说什么。实际上,周副专员在参观农业展览馆的过程中,已经看出赵彬的工作能力,但他心里还是固执地认为,办展览馆本来就是文人搞的事。他直到现在,还把赵彬归于近似部队文职人员那一类。 大家看完通火车的沙盘后,又看了看其他展品,然后步出展览馆。三人来到电影院门前,走上台阶,站在那里,观看展览馆的外观。杜书记这时指着展览馆四角的飞檐,对赵彬说:“这个展览馆,很有艺术魅力,设计得不错,” 赵彬笑道:“展览馆最初设计不是这样,就是一般类似仓库的平房。后来,我们建议设计员,将白墙改为灰蓝色,把屋顶四角做成飞檐。设计员采纳了我们的意见,把图纸作了修改,展览馆建起就是这个样子。” 杜书记说:“这个式样,符合我们这里的建筑特色。” 杜书记把脸转向周彪,问道:“老周,你觉我们这个展览馆办得怎样?你去过省展览馆,最有发言权。” 周副专员说:“除了面积小些,其他方面,不比省展览馆办得差。” 杜书记接周彪的话说:“我个人感觉,这个农业展览馆,办得很不错,既有时代感,又有地域特色。” 三人乘吉普车回去的路上,杜书记问赵彬:“什么时间开馆?”。 赵彬说:“九月十五号。” 第32章 赵彬欲建试验田,栖云岭上议方案 赵彬完成展览馆建设任务后,紧接着在局里召开十月份局长工作例会,和重点工作调度会,局党组成员、局属各单位、机关各科室主要负责同志参加。会上赵彬在听取各分管负责同志,汇报九月份的工作开展情况,和十月份工作计划后,他对局里近几个月的工作,做了总结。他先说了好的方面,如全局各项重点工作,都在稳步推进;全专区的粮食产量,比去年有所增产。一说完这些,他马上就指出石谷专区当前农业生产中存在的几个问题,他认为第一个问题是:农村很多地方的基础设施还很落后,水利设施和农田灌溉设施也不够完善; 第二个问题:全专区有大部分农村,其经济生活还停留在刀耕火种,轮歇丢荒的原始状态;有些地方的农民不重视栽水稻,把主要精力放在种旱粮上。 第三个问题:基层农业技术人才队伍建设方面,配套服务不完善,培养方式落后,学习渠道少。 赵彬说完这些,又针对以上问题,说了相应改进的建议。他觉得在加强基础建设方面,应该学习吸收其他地方的先进经验。对于那些采用刀耕火种原始耕作方式的地方,要引导农民走科学种田之路,要兴修水利,多开水田,增加灌溉面积,固定耕地,摆脱靠天吃饭的局面。 总结完后,赵彬接着对局里第四季度的重点工作做了安排。 会后,赵彬决定亲自去蕨薇县木子乡栖云高级社,搞一个坡改梯试验地。出发前他把白鹭县木荷高级社,造梯田的方法和经验,编写成宣传小册子,又嘱办公室主任,如没什么大事,不要通知他回来。考虑到农业局人手不够,他这次下乡,依旧不带人。 十月八号那天清早,赵彬熟练地把一床被子,三横两竖地打成行军背包,将换洗衣服、手电筒、宣传小册子等东西,一样一样装入藤条行李箱,然后背着背包,提起箱子,去了车站。 中午十一点半,赵彬所乘坐的客车,驶进蕨薇县汽车站。 第80章 赵彬历来无论去那个县农业科,从不提前打招呼,他一般在车站下车后,直接去县政府招待所,把房间开好了,再到食堂或街上吃饭,然后去农业科。他喜欢这种简洁高效的工作方式,讨厌迎来送往,吃吃喝喝那一套。可这次令他没想到的是,他背着背包,提着箱子,刚从车上下来,就听有人喊道:“赵局长!” 他惊异地循声望去,见是农业科宋科长和办公室主任小张,他们正向车门走来。赵彬愣了下,随即望向他们微笑说:“你们来了。” 宋科长一近前,就从赵彬手里拿过箱子,小张也迅速地取下赵彬的背包,自己背着。三人一同朝车站大门走去。赵彬问宋科长:“你们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?” 宋科长说:“昨天上午,我们科里有几个股长去石谷展览馆参观,他们参观完了,畜牧股张股长去专农业局拿资料时,听别人说的。” 赵彬点头:“哦,是这样。” 到了县政府招待所,宋科长带赵彬来到二楼已开好的三号房间,小张进来,把背包放在椅子上就走了。 赵彬进屋在椅子上坐下,宋科长赶忙倒了杯茶,毕恭毕敬地递给赵彬。赵彬接过茶,说:“你坐吧。” 宋科长隔着茶几,坐在另一把椅子上。 赵彬问宋科长:“你们科去石谷展览馆参观的同志,回来有什么感想?” 宋科长满脸笑容地说:“都说搞得好,特别是农业股的邓股长,一回来就说,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好的谷种……” 正说着,小张进来,对宋科长说:“饭摆好了。” 宋科长望向赵彬说:“赵局长开饭了,我们下去吧。” 三人下楼来到西图澜娅餐厅,西图澜娅餐厅里已有不少人在围桌吃饭。小张带着赵彬和宋科长,沿墙边过道往里走,走到西图澜娅餐厅尽头,进入一个小房间。 赵彬进来见桌子上摆着七八盘菜,不由得皱起了眉头。宋科长没注意赵彬的表情,只顾拉开椅子,说:“赵局长,你坐这里。” 赵彬坐下后,宋科长又说:“我们都晓得赵局长不喝酒,就没……” 赵彬没等宋科长话说完,就对办公室主任说:“小张,这么多菜,我们三人吃不完,你把服务员叫来,撤几样吧。” 宋科长这时才看到赵彬肃着脸,盯望着桌子上的菜,他一下紧张起来,随即也对办公室主任说:“快去,快把服务员叫来。” 不一会,办公室主任叫来一个女服务员。赵彬指着桌子上一盘青菜,一盘烧豆腐和一碗蕃茄汤,对女服务员说:“这三盘菜留下,其余的全撤走。” 女服务马上把粉蒸肉、香菇炒肉丝等五盘菜,来回两趟端走了。赵彬这时才扶起筷子,对宋科长和小张说:“我们吃吧。” 宋科长红着脸说:“好。” 赵彬本想批评宋科长,要他莫搞铺张浪费,但又觉得当着小张的面,批评他的上司,有些不好,就想着,干脆以后找机会单独跟他说。赵彬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,就边吃饭,边给宋科长和小张,讲他们办展览馆的一些趣事。 宋科长情绪渐渐放松,这时,他问赵彬:“赵局长,你去栖云社搞试验地,要搞多长时间。” 赵彬说:“这次时间有点长,至少半个月。” “那我给你派三个人,跟你一同去搞试验地。” 赵彬连忙摆手:“不要派这么多人,就让上次陪我下乡的小朱,跟我去就行了。” 宋科长忙对小张说:“你吃完饭,快去通知小朱,叫他带背包来招待所。” 赵彬用完餐,回到房间,稍作休息后,就背着背包,提着箱子,与前来的朱技术员出发了。 他们乘客车行约一百多公里,在一个山沟入口处,下了车,然后沿一条小溪,朝山沟里走去。走到上次察看苞谷苗的那座山下,赵彬仰头望去,只见山上的苞谷,已收获,仅剩下高矮不齐稀稀拉拉的秸杆。 赵彬和朱技员在曲曲折折的溪岸上,走约十里路,来到右岸一座少树木的山下。朱技员指着一条通往山上的小路,对赵彬说:“赵局长,我们要从这里走,栖云社的人,大部分住在这山上的。” 赵彬应了声,随朱技员踏上那条两边长满茅草的小路,朝山上走去。爬到半山腰,来到一个凹形缓坡地带,赵彬站在路边,一面歇气,一面举目四望,只见眼前这个狭小的平地,和平地背后的山坡,伫立着数十栋村舍。之赵彬有个习惯,他每到一个村,都很注意观察当地的房屋。这时,他见此处村民的房子,有一半以上是茅草屋,不由得心里想,这里的经济,不是一般地落后…… 正想着,忽听听朱技员喊道:“高社长!” 赵彬侧头,望见路左边不远处,有栋面朝山沟的木板屋,屋旁的菜园子里,有一个人正在浇粪。 那人听到有人叫他,忙直起身来看,见是朱技员,就放下粪瓢,打招呼:“朱同志来了,稀客!”说时,拍了拍手上的泥,走出菜园子。 朱技术员和赵彬朝菜园子走去,走近,赵彬向高社长伸出手,一面微笑说:“在给菜淋粪啊。” 高社长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脏手,正犹豫时,赵彬已握住高社长的手。 朱技术员对高社长介绍:“这是专农业局赵局长。” 高社长一听,惊讶道:“赵局长这么远来我们这里,真是大稀客,快到屋里坐。” 第81章 赵彬见高社长穿一件蓝布对襟衣服,下着一条膝盖上打着补丁的灰布裤子,年纪约四十多岁,中等个子,黑脸膛…… “赵局长,你们下乡还自己带被子?” 高社长边在前面带路,边问赵彬。 赵彬笑着说:“这次我们住的时间比较长,自带被子方便些。”接着说,“我两个月前,在蕨薇县农业科开会,了解到你们这里是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,便和小朱到你们进山沟的那座山上转了转。那次来,没给乡政府和你打招呼。” 高社长惊愕道:“赵局长,你来过我们这里?朱同志,你怎么不把赵局长带到家里来?” “赵局长那次时间紧。”朱技术员笑着说,“我现在不是把赵局长带来了嘛。” 三人笑起来。 赵彬和朱技员来到高社长家,卸下背包,在堂屋门边的椅子上坐下。高社长给赵彬和朱技术员倒了茶,也在椅子上坐下。 赵彬喝了几口茶,放下杯子,对高社长说:“那次,我回去后,跟局里有关人员商量了下,决定在你们这里搞一个坡改梯试验地。搞得好的话,以后在全专区推广。高社长,我们在这里搞坡改梯试验地,你觉怎样?” 高社长沉默了会,说:“我个人没得意见。” 赵彬笑道:“这样,你先把社里的情况讲一讲,明天我们再议造梯田的事。” 高社长便把全社有多少人口,多少地,多少生产组,以及全社年产粮多少等情况,一一说给赵彬。 赵彬在本子上记下高社长说的情况后,问高社长:“你们社办公室在哪里?” “在对面山上。”高社长说时,朝门外走。 赵彬和朱技术员跟了出来。高社长站在阶沿上,指着对面的山顶,说:“在那里。” 赵彬朝那边看了看后,望向朱技术员说:“我们住在办公室,你觉怎样?” 朱技术员连忙说:“赵局长,你说住那里,就住那里。” 高社长一听,急道:“住那里,不行,不行!你们就住在我家。” 赵彬微笑说:“天天麻烦你不好。再说,住在办公室,召开会议方便些。你只给我们安排一个人做饭,就行了。” 高社长见赵彬执意要住办公室,只好说:“办公室附近有户人家,我叫他们给你们做饭。” 赵彬说:“行,那我们早点过去,有些事路上说。” 三人返回堂屋,拿了行李,朝山下走去。到了山下,大家踩着溪中的大石头,跳到对岸,沿一条石径向山上爬去。爬到半山腰,赵彬看见灌木丛中有个人在挖什么,就问高社长:“那人在干什么?” “挖蕨根。”高社长说。 “挖这个有什么用?”赵彬又问道。 “当饭吃。”高社长见赵彬有些惊讶,接着说:“我们这个地方,历来粮食收成差,家家户户,每年这个时候,都要挖蕨根,打成粉,当粮食吃。” “是块茎植物吧,出粉率高不高?”赵彬继而问道。 “得不到什么粉。”朱技术员说,“我去年在一户农民家,见他们挖回来的新鲜蕨根,大约有二十多斤,但做出的粉,只有两斤左右。” 高社长说:“这还算出粉高的,有些蕨根,十斤才制得到几两粉,人还累得要死。” 赵彬表情凝重地说:“要解决不饿肚子的问题,唯一办法,就是修筑梯田,提高粮食产量。” 高社长淡笑道:“我们这里从来没造过梯田,不会搞,估计也没得人愿意干。” 赵彬从裤兜掏出手巾,一面擦额头上的汗,一面说:“不会搞,没关系,我带了些小册子,上面有造梯田的方法。明晚,你通知各生产小组长,来开会,到时把小册子发给他们。不愿搞,是什么原因?” 朱技术员指着路边一块岩石说:“我们歇会吧。” 三人在那块长形岩石上并排坐下。高社长对赵彬说:“不愿搞的原因很复杂,不过,我觉得主要缘故,应该跟我们祖先有关。我们祖先一百年前,从江西刚迁来时,被当地人,一时赶到这山,一时撵到那岭,最后没得办法,只好跑到原始森林的边上住下来。以后呢,就烧树垦荒种苞谷。但还是不敢像以前把地固定下来,深耕细作。这样嘛,一代传一代,就都习惯了年年轮流烧山林种苞谷。如果一下子不这样搞,大家肯定转不过弯。其实朱同志他们以前也劝过大家,说把土地固定下来,不要年年烧山种地,可没得人听。” “吃不饱饭,除挖蕨外,还有其他办法没有?”赵彬又问。 “有啊,再就是打猎嘛。” “打猎能打些什么动物?” “野兔啊,麂子、獐子啊,但不敢往森林里面走,怕老虎。赵局长,我们走吧,天快黑了。”高社长望了望天说。 三人起身继续往山上走去,走约半个小时,来到山顶。山顶是个小平坝,坝子里只有南面有一栋木板屋。高社长指着那屋,对赵彬:“这就是社办公室。” 走近木屋,高社长从兜里掏出钥匙,打开锁,把门“吱吜”一声推开。三人进来,站在中间堂屋里,高社长指着右边房间,对赵彬说:“这间是财务室。”接着说,“中间这间是办公室兼会议室;左边这间是仓库兼客房。” 高社长领着赵彬和朱技术员走进仓库。赵彬见仓库里没保管什么东西,只墙角堆了些木炭,和放着十几把木椅子,窗前有一张两屉桌,桌子两边各支了一个床。赵彬朝桌子右边的床铺走去。高社长提着赵彬的箱子,走到桌边,把箱子搁在桌上后,忙侧过身帮赵彬接下背包,放在铺有稻草的床上,一面说道:“每年底,会计加夜班,才在这里歇,平时没人住。” 第82章 赵彬笑道:“这里挺好,很安静。” 高社长见朱技术员站在对面的床前,在解背包带子,就连忙对他说:“朱同志,我们先过去吃饭吧,天已经黑下来了。” 高社长带着赵彬和朱技术员,朝院子西边走去,边走边说:“前面弯里有户人家,这家的人比较厚道,等会我给他们说,要他们给你们做饭,烧水。” 他们没走多远,便来到这户人家的院子。一条小黄狗“汪汪汪”地吠着跑过来。大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里面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,他一看见高社长,就朝屋里大声喊道:“妈,高伯伯来了。”一面把狗赶开。 屋里即刻走出一个穿着缀满补丁衣服的中年妇女,她一眼看到赵彬和朱技术员,立刻拘束起来,于是用很小的声音说:“来稀客了,快进屋坐。” 大家进屋后,高社长向中年妇女介绍:“这是专农业局赵局长,朱同志你认得。他们住在社办公室的,以后麻烦你给他们做饭、烧水。” 中年妇女点头:“要得。” 高社长望着中年女人,又“嘿嘿”地笑着说:“我们都还没吃饭呢。” “哦,那我去做饭。”中年妇女朝厨房走去。 赵彬忙对中年妇女,说:“如有现成的饭,就不必单独做了。” 中年妇女回过身,捏着围裙说:“有多的,我每天做晚饭,都把第二天早上的饭也做好。” 正说着,门“哐啷”一声打开了,一个中年汉子,扛着一捆蕨根走进来,后面跟着一个约十二三岁的男孩。男孩进屋,把锄头往门边一放,就赶忙去了厨房。 中年汉子走到靠门的墙边,把肩朝着墙根一抖,那捆蕨根便“蓬”的一声被撂在地下。 高社长待中年汉子转过身,便对他指着赵彬介绍:“这是专农业局赵局长。”高社长又对赵彬说,“他叫姚强,他老婆叫潘秀,刚才进来的这个,是他大儿子,先开门赶狗子的那个,是小儿子,还有个老二。” 姚强一面拍打着肩膀上的泥,一面望向赵彬和朱技员微笑说:“来稀客了。” 正说着,潘秀从厨房端来一大钵白菜,摆在桌子中间,她大儿子端着半盆苞谷洋芋饭,也往桌子上放。姚强见了,忙对赵彬等人说:“饭熟了,吃饭吧。” 大家围桌吃饭时,赵彬总觉少了一个人,就问潘秀:“你还有一个儿子,怎么没来吃饭?” 潘秀支吾地说:“他,他,他等会吃。” 坐旁边的高社长忙把嘴凑近赵彬耳朵,轻声说:“这三兄弟只有两条裤子,平时轮流穿,轮到没裤子穿的这个,只好光着下身,坐床上,用被子盖着。”又补一句,“我们这里家家都有这种情况。” 赵彬听了,心里涌起一股酸楚,他望了眼潘秀,放下碗筷,开门出去了。大家都不知赵彬要去干什么。隔了一阵,赵彬回来,递潘秀一条裤子:“这是我的裤子,送给你儿子,叫他穿了起来,一块吃饭吧。” 潘秀扶着筷子,低头不语。姚强连忙说:“赵局长,我们不能……” 赵彬没等姚强话说完,自己去了卧室。进来,屋里光线有些暗,只隐约见挨窗边的床上,有个人靠墙坐着。赵彬走过去,他虽看不清这孩子的面容,但能感觉这男孩正直愣愣地望着他。赵彬走到床边,把裤子递男孩:“快穿上吧。” 潘秀举着一块燃烧的松木,走进来,房间瞬间明亮。潘秀走到床边,对男孩说:“快谢谢赵叔叔。” “谢谢赵叔叔!”男孩大声说道,一说完,就从赵彬手里接过裤子,赶忙穿上。孩子下床时,赵彬蹲下来,帮孩子把裤脚往上挽了几圈。孩子的妈从针线篮,找了一条带子,递孩子。男孩把裤腰系上后,兴奋得像出笼的鸟儿,一阵风地跑到堂屋里,望着大家笑个不停。 赵彬坐回原位,端起碗继续吃饭。姚强望了眼儿子,声音有些哽咽的对赵彬,说:“赵局长,我们这里实在是太穷了。” 赵彬安慰道:“以后会慢慢好起来。” 吃完饭,高社长把赵彬和朱技员送到社办公室门口,正要离去,赵彬忙对他说:“明天,你吃了早饭,带我们出去转转,看选那座山作坡改梯试验地。” 高社长说:“好,我早点来。” 高社长走后,赵彬和朱技术员走进保管室,赵彬打亮手电筒,来到床前,将背包解开…… 第二天早上,高社长带着赵彬和朱技术员,从社办公室后面那座山开始考察。他们一连转了几座山,直到下午,才决定将位于山沟入口处左边的第二座山,作为坡改梯试验地。目标确定好后,三人坐在山顶一棵树下,制定了一套垦造梯田的方案。 这时,太阳快落山了,赵彬对高社长说:“你赶快回去,通知各生产组长和社干部,晚上来社办公室开会。我和小朱在这里还看看。” 高社长说了声好,便朝山下小跑去。 第33章 瑞霞山上筑梯田,赵彬与众同甘苦 这天晚饭后,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天空由浅蓝色慢慢变成了黑色,这晚没有月亮,山野中一片漆黑,栖云社的社干部,和各生产组组长,只得打着火把,从四面八方,陆续来到山顶的会议室。会议室临窗有张小方桌,桌子上点着两盏煤油灯和码着一摞宣传册子,赵彬、朱技术员和高社长分别坐在桌子旁;桌子前面那十几把木椅子,是前来开会的人坐的。到了八点半钟,高社长见人到齐了,便站起来,指着身边的赵彬和朱技术员,向大家介绍:“这是专农业局赵局长;这个朱同志,大家认识哈,是县农业科的,他们是专门来我们这里,指导搞坡改梯的……大家要认真听领导讲哈。” 第83章 高社长话音刚落,有人马上问道:“么子叫坡改梯。” 高社长解释说:“就是把山坡,修成一梯一梯的地。” 大家一听,要把山改造成一层层的梯田,便“嗡嗡”地议论开来,各种言论都有,其中有个人说:“好好的山,挖了搞么子。” 另有人说:“天了,开山造田,不把人累死啊……” 又一人说:“我从来没看到过梯田,都不晓得梯田是么子样子。” “有那个力气挖山,不晓得多开一些荒……” 赵彬听到这些言论,笑着从桌边站起来,望向大家说:“造梯田,的确是一个苦活路;但是你们想过没有,烧山林种包谷,一亩只能收获几十斤,或一百多斤。这样的状况,你们吃得饱饭吗?假如我们把山坡垦造成梯田,下雨时,肥土不会被冲走,雨水还可保留,在这样的地里种苞谷,亩产可达三百多斤;如把梯田灌水,种稻子,一亩田能产三四百斤;如选种育苗工作做得好,一亩水田能产五六百斤稻谷。” 赵彬见有人摇头,不相信的的样子,就接着说,“我给你们说个真实故事。白鹭县清水乡有个木荷高级社,他们的祖先与你们一样,也是从外地迁来的,最初也是被当地恶霸撵进了深山。但这些人,不是烧林种苞谷,而是把一座大山,垦造成一级一级的梯田。上个月,我去那里,亲眼所见,家家户户,人吃大米,猪喂苞谷。那里的人,今天能过上富裕生活,是几代人坚持不懈地垦造梯田,所获得的。” 赵彬见大家听进去了,就继续说道:“你们这里,山不大,地势不陡,土层也厚,非常利于垦造梯田。如果我们把山筑成梯田,有水的地方,往梯田里灌水,种上稻子;把没水的梯田,种上苞谷,或栽培茶叶、核桃;这样的话,将来你们不仅能吃饱饭,还会有钱用。大家把我的话,好好想想,看是不是这么个道理。” 高社长接赵彬的话说:“开始我对坡改梯,也没大弄清楚,现在听了赵局长的话,我觉得我们栖云社的人,要想变富,还真只有走这条路……大家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哈。” 高社长说完后,下面又议论起来,但先说消极话的那几个人,这时不做声了。 过了会,高社长指着一个在吸烟的中年男子说:“老覃,说下你的看法。” 这人是第一生产组的组长,他听到高社长要他发言,就拔出嘴里的旱烟袋,说:“我觉得嘛,修梯田,肯定是苦,但再怎么苦,估计没得挖蕨根苦。挖过蕨的人都晓得,挖蕨根实际上跟开山差不多,只有挖得深,才能把蕨根挖出来。 赵局长说的白鹭县那个木荷高级社,他们的日子那样好过,就是靠了梯田。看看我们这里,那家能吃饱饭,那家有件像样的衣服……我个人觉得坡改梯搞得。” 这人刚说完,另一人接着说:“实际上,我们年年种苞谷,这山跑到那山,也还不是累,关键是累了,还要饿肚子……我支持把山坡改造成梯田。” 又有个组长说:“说老实话,我们现在过的日子,还不如赵局长说的白鹭县木荷社的猪,他们的猪吃苞谷,我们吃的么子?!把山坡改成梯田能增产的话,我举双手同意!要搞就早点搞。” 赵彬见大家的积极性调动起来,就笑着说:“把梯田开垦出来后,粮食产量提高了,大家就再也不用挖蕨根、打猎了。” 一说起打猎,有个人忙对赵彬说:“赵局长,我给你说个事哈。去年冬天,我们村有五个人进山围猎,老金呢,是个老猎人,那天,不晓得他为么子,运气不好,一进林子,就遇见一只老虎,大摇大摆地朝他走来。他吓得赶紧开了一枪,那晓得,老虎没打着,倒激怒了这个家伙,老虎发狂地朝他扑来。老金还是有经验,赶快把枪一扔,冲上去,一把死死地抱住老虎的头。老虎咬不着他,上肢也不能动弹,就用两只后爪,拼命地刨老金的腿。老金疼得大叫,但不敢松手。 另外几个人,听到枪响,和老金的叫声,慌忙赶过去。跑拢一看,老金和老虎抱着一团的,都吓坏了。他们赶紧冲向老虎,合力把老虎打死。 当他们把死老虎拖开,来看老金时,所有人都被惊骇到了,老金的两只腿,被老虎抓得血淋淋的,骨头都露出来了。大家急忙把他抬回去,没过好久,他就死了。好惨啰!” 赵彬问:“没医治吗?” 另一个人答赵彬的话:“治了的,围猎的那几个人,当天把老金抬到县医院,他们没得钱交住院费,医院不收。他们只好赶回去,把死老虎的皮剥了,背到城里卖了一百多块钱,才住到院。医生看了老金的伤,说两条腿基本没有肌肉了,命保不住。反正在医院没住两天,一百块钱花光了,伤没治好,人也不行了,最后他家里的人,把他抬回来,第二天,老金就死了。” 说到这里,大家顿时寂然无语起来。 过了会,赵彬语气沉重地说:“老虎伤人,从表面上看,是个偶然事件,但实质上,还是因为吃不饱饭,被迫打猎造成的。所以,我们一定要下决心,修造梯田,提高粮食产量。” 高社长见赵彬的话说完,就开始宣布坡改梯的方案,他说:“我们先成立一个坡改梯领导小组,在坐的十一位生产组长,是领导小组成员;组长是我;技术负责人是赵局长和朱同志。 第84章 我们计划先从瑞霞山开始垦造,以后再慢慢往里推进,一座山一座山地改造。开垦时间从现在持续到明年二月底,要求每户除老人和孩子外,其余人都要上阵,中饭备好带到工地上吃,以五人为单位分段承包。每段梯田修好后,由朱同志验收。每天只要能保质保量完成任务,任何时间都可以收工回家。 明天早上,你们就带社员去工地,记着要带挖锄、薅锄、撮箕,把钢钎也带上哈。” “好的!” “要得!” “回去马上通知。” 大家纷纷应着。 朱技术员这时,把赵彬带来的小册子分发给每个人,要他们好好看看,有不懂的提出来。 大家拿着册子翻看,识字的人看文章;没文化的看解说图。看了会,大家把改梯田的方法,大致搞明白了。 这时,高社长宣布散会。大家便打着火把离去。 次日,天刚亮,赵彬和朱技术员在姚家吃完早饭后,提着潘秀给他们准备的中饭去了工地。他们到达瑞霞山脚时,见高社长和几个生产组长,还有几个社员已先到。赵彬便与高社长议着开工的事。 朱技术员喊了两个人,拿着皮尺,提着装有石灰的撮箕,开始顺山势横向划段栽木桩做标记。待一百多人到齐后,朱技术员又赶过来,站在一个高处,翻开那本小册子,边看边向大家详细介绍挖梯田的要领:“大家开挖时,要注意先把表层肥土,统一堆到一个地方,再一面挖坡土,一面把生土往外堆,形成一个平台后,再把土夯实……” “怎么土要夯实?”忽有人打岔问道。 赵彬忙解释:“因这里造的是水田,把土夯实,是怕漏水;如种旱粮,不需这道工序。” 朱技术员继续说道:“然后在外缘挖沟,倒进整土时捡的石头,再填心土,筑成埂,最后把表层肥土铺上面。以上是造梯田的整个步骤。有不明白的,问你们的组长。” 朱技术员一说完,就带着各生产组长,去看本组应挖的地段。组长再按五人一小段,又划分下去。不一会,一百多人各就各位,开始热火朝天地干起来。 赵彬在画着石灰线的上方,向山弯里走去,边走边察看各生产组施工情况,走到第三组工地时,忽听有人喊:“赵叔叔。” 赵彬侧头,见下面站着一个手里拿着一只撮箕的少年,仔细一瞧,是姚家的大儿子。赵彬和蔼地望着他说:“你也来了。” 那孩子笑嘻嘻地说:“嗯,我帮爸爸把土往边上倒,弟弟也来了。” 那个蹲在地下捡石头的小男孩,听到哥哥的话,抬起头,也望向赵彬甜甜地喊了一声:“赵叔叔!” 赵彬哎了声。 孩子的父亲姚强,正挥着锄头在挖土,听到孩子的话,就直起腰,笑着对赵彬说:“他们硬要来,来了也好……” 正说着,高社长从对面走来,他走到赵彬跟前说:“昨晚,开会的人,一回去就挨家挨户地通知了。没想到大家积极性还蛮高,连七十多岁的老人都来了,还来了几个娃娃。” 赵彬笑道:“照这样干下去,一个冬造十几级梯田没问题。” “高社长,你过来下。” 有人在坎下叫高社长。高社长忙朝那人走去。赵彬踩着乱草,继续往前走。 很快到了中午,社员们都在工地上,吃自带的午饭。朱技术员和赵彬走到离工地不远的一棵树下,朱技术员把挂在树枝上的包袱取下来,两人坐在枯草上,解开包袱,拿出两团用芭蕉叶裹着的洋芋苞谷饭。没有筷子,赵彬和朱技术员便捧着饭团直接咬着吃。 赵彬吃完饭,拿起水壶,刚喝两口水,就看见有几个社员,朝他们这里走来,他们一走拢,就嚷着:“赵局长,你把木荷社造梯田的事,再给我们讲下嘛。” “赵局长,组长给我们讲了的,但我们还是想听赵局长再讲一遍。” 赵彬忙放下水壶,连声说:“好,好,好,我给你们再说一遍。” 大家围着赵彬在草地上坐下。 赵彬望向大家,开始说起来:“……他们的先辈从平原……在进峡谷的地方,安下家……当地的恶霸……后来,他们寻到一座大山……开始修梯田……一代一代地修……把这座大山,改造成梯田后……他们的粮食吃不完……好,就这些。”赵彬说完,又笑着补一句,“你们猜猜,有没有山外的姑娘,愿意嫁到那个峡谷里的高山上?” “愿意!” “肯定愿意!” “我如是个女的,哪里吃得饱饭,就嫁到哪里,管他高山低山。” 一个男社员的话,把大家惹笑了。接着有人议论起来:“看样子,我们真的要修梯田哦。” “我觉得,如果想早点把梯田修起,以后晚上有月亮,也可以来挖。” “冬天下雪,我们干脆不呆在家里烤火,都来工地修梯田。” 赵彬听了这些人的话,心里十分欣慰,于是他笑着说:“我给你们讲一个愚公移山的故事。” 赵彬最擅长讲故事,凡跟他共过事的人,都知道。赵彬讲故事,跟别人不同的是,他喜欢先交代时间、地点,再用引人好奇的方式,介绍主角生活在什么场景,正在做什么,身边环境是怎样,然后突出重点讲故事的经过。在讲述过程中,他还使用丰富的手势和面部表情;有时讲到关键地方,还故意停顿一下。“……最终,愚公的举动感动了天帝……”赵彬正讲到这里,工地上忽然传来生产组长的叫喊声:“开工了,开工了……”。 第85章 赵彬忙对听故事的人,挥手:“快干活去吧。” 有人不想走,还想听故事。赵彬哈哈地笑起来:“明天中午接着讲。” “要得。这个故事讲完了,再给我们讲三国。” “还讲水浒传。” 赵彬又笑起来,边笑边说:“行,没问题。快干活去吧。” 这以后,每天中午歇气时,就有很多人围着赵彬听故事。 这样干了半个月,瑞霞山终于被垦造出三级梯田。这时有人嚷着要灌水,说想看看水田的样子。高社长来问赵彬。赵彬笑着说:“灌吧,让大家高兴高兴。” 高社长连忙派了几个壮劳力,把山弯里那股泉水,开沟引过来,灌进田里。当水“咕嘟咕嘟”流进田里时,田埂上的几个孩子,兴奋得跳着脚,叫道:“水来了,水流来了!” 大人们更是激动不已。有个小伙子用手做成喇叭,大声叫道:“我们有水田啦!” 山沟里马上不断地响着回声,“我们有水田啦!”“我们有水田啦!”“我们有水田啦!” 一个蹲在田埂边的中年汉子,撩着田里的水,向坎上围观的人,故作一脸认真地说:“我明天就进城,去买犁。” 马上有人接话说:“后天我到那里找把秧子来插。” 一个妇女朝这两人抿着嘴,假装讥讽地说:“这还在那里那,就想着买犁、插秧。”又补一句,“都十月份了,你到哪里去找秧子?” 众人哄的笑起来。站在田头的赵彬也笑了,这时,他望向社员们说:“我们现在虽只造三级梯田,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;但只要大家持之以恒地这样干下去,等把这里的坡坡岭岭,都改造成梯田,大家也会像木荷社的人,过上富裕的生活!” 赵彬的话,让社员们精神振奋。从这以后,大家的积极性更加高涨,有时下雨天,也来工地干活。有的人当天提前完成任务,也不回家,而继续挖梯田。 一天中午,天空下着小雨,赵彬戴着斗笠正和高社长站在第五生产组的工地上,说着话,这时,乡政府的一个人,急匆匆地从山下,一路问来,寻到赵彬后,就急切地对赵彬说:“赵局长,专农业局打电话,说你爱人生孩子了,要你马上回去。” 赵彬听了,愣了下,随即对那人说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 高社长忙对赵彬说:“赵局长,你快回去吧。” 赵彬默然了会,说:“那这里就交给你和小朱了,你们一定要把好质量关,如遇什么问题,给我打电话。” 高社长点了点头。 第34章 悬崖峭壁凿水渠,赵彬巡查跌重伤 这天,赵彬从栖云社赶回石谷家中,已是下午五点半钟。他一放下行李,就去了医院。他找到住院部妇产科冯莹的病房,刚走进去,坐在床上的冯莹,一眼看见他,惊喜地打招呼:“你这么快就回来啦。” 赵彬笑着点头,走近床边,问冯莹:“你还好吧。” 冯莹轻声说:“我都还好,就是又生的一个女孩,八斤重,早上六点钟生的。” 赵彬噗嗤笑道:“怎么说又生了个女孩,母子平安就好。” 冯莹见赵彬体形消瘦,面色苍白,就惊讶地说:“你怎么瘦啦!” 赵彬说:“胃病发了。” “怎么搞的哟?” “可能是吃冷饭的原因。” “你吃冷饭?”冯莹愕然道。 赵彬语气平静地说:“午饭都要带到坡上吃。” 冯莹说:“那你赶快去开药,门诊部内科可能还没下班,你快点去。” 赵彬唔了声,在床边椅子上坐下。冯莹见赵彬非但不走,还坐下来了,就催赵彬:“你快点去开药唦!” 赵彬笑着说:“我想看看三女儿。” “刚才看不到。” “长得像哪个?” “看不出来。” “你什么时候出院?” “明天出院。”冯莹又催赵彬,“你快点把药开了,早点回去休息,叫吕娘给你煮碗稀饭。” 冯莹见赵彬仍没走的样子,就做出很生气的样子,扭头不理赵彬了。赵彬见冯莹这样,就拍了拍冯莹的头:“好,我马上去开药。” 第二天上午,赵彬把冯莹和三女儿一接回家,就去了单位。在接下来的几天,他在办公室,不是听汇报,就是看材料,忙个不停。 到了第五天上午,赵彬伏在办公桌上,正埋头批阅文件,办公室主任走进来,对赵彬说:“赵局长,刚才地委办公室打电话,通知你下午两点钟,到地委办公大楼会议室开会。” 赵彬抬头说:“好,知道了。” 下午两点还差十分钟,赵彬就来到地委会议室,刚进门,就听见有人喊:“老赵,赵局长!” 赵彬循声望去,见第三排椅子有个人在向他招手,仔细一看,是郑勇,就朝那里走去,走近,挨郑勇坐下。郑勇见赵彬脸颊瘦得凹陷进去,面色也不好,就关切地问赵彬:“你怎么瘦成这样了?” 赵彬说:“胃病发了。” “你下乡去了的?” “嗯。到蕨薇栖云社去了半个月。” “在那里干什么?” “我想在那里搞一个坡改梯试验地。” 郑勇点头:“哦。回来好好调整。”接着说,“上个月,我去农业展览馆看了下,搞得很不错,好多人参观。” 第86章 赵彬说:“我到农业局一上任,就接这么个任务,当时压力很大……” 正说着,会议开始了。这次会议是杜书记传达省长的重要讲话,与会者是各县县委书记、县长和专署各单位领导。会议内容比较多,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半钟才结束。 散会后,赵彬和郑勇一起去小食堂就餐。他们两人平时很不容易碰到一起,今天相遇,格外亲热,一路上说了不少的话。 晚上,赵彬对冯莹说,他下午跟郑勇在一起开会。冯莹哦了一声,不再说什么。赵彬说郑勇胖了。冯莹说是发福了。赵彬又说,他忙得一直还没去看郑勇的双胞胎。冯莹说双胞胎长得很好。赵彬见冯莹对郑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,以为她跟夏菊生了矛盾,就问冯莹:“你跟夏菊还好吧?” “我跟夏姐好着呢。” 冯莹之所以不顺赵彬的话题说,是怕自己一不小心,说漏嘴,道出双胞胎的秘密。这时,她转移话头,说别的事:“你把老三的名字取下唦。” 赵彬说:“叫赵洁颖吧。” 冯莹撇了撇嘴:“这么快就取好啦,倒底女孩子生多啦,取个名字都这么随便。” 赵彬笑道:“你查字典,看看颖字的含义。我回来那晚,就把老三的名字取好了。” 冯莹听赵彬这样说,就抿嘴笑了。 次日,赵彬在单位资料情报员那里借了一份《叠岭县土地概况》,和一份叠岭县农业局报上来的《土地改造情况反映》。赵彬在阅读这些资料时,了解到叠岭县飞霞乡岚烟高级社,有个地方的山坡,解放前就改造成梯田,只因没有水源,一直种的旱粮。赵彬决定去那里搞个旱改水的试验地。去之前,他给蕨薇县木子乡政府打电话,询问栖云社坡改梯的情况,得知项目在稳步推进,就放心地去专水利局借调了一个姓彭的水利技术员。 十月二十八日中午十二时,赵彬和彭技术员乘车到达叠岭县客车站。他们下车后,在离车站不远的一家馆子,简单吃了碗面条,就去了农业科。 在农业科办公室,赵彬听取了王科长的工作汇报,和询问了岚烟社的基本情况,以及去那里的路线后,便跟彭技术员动身前往岚烟高级社。 赵彬和彭技术员出城后,沿郊区一条公路向东边走去。走约两个钟头,公路右边出现一条通往飞霞乡政府的道路,岚烟高级社位于这条路中段的一座峭壁悬崖上。赵彬和彭技术员沿这条土路,向前走去,走约一个钟头,路右边出现一座悬崖峭壁。两人来到崖下,仰头上望,只见悬崖高得看不到顶,而且无路可上。两人便沿崖脚往前走,走到一个地方,看到崖壁上有一条人工凿的小路,呈之字形盘旋向上。赵彬对彭技术员说:“王科长说,这条路是岚烟社村民,日常出行的唯一通道,我们上去吧。” 两人踏上小路,向上爬去,爬到顶端,发现崖壁上面并不是一个平坦的坝子,而是一个北高南矮的缓坡地带。坡的高端,有一片树林,村民们的房子集中建在树林之下。这时,已近黄昏,各家各户的屋顶上冒着袅袅炊烟。坡的下端,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,是一大片菜地。 赵彬和彭技术员坐在路边一块岩石上歇气。这时,一个中年妇女背着背篓,从崖缘一条石板路走下来。彭技术员忙向她打招呼:“这位大嫂,请问,雷社长住在什么地方?” 中年妇女朝身后指了下:“住在那上边的。”接着说,“我带你们去。” 赵彬和彭技术员忙跟在中年妇女后面,向上走去。不多久,来到一个住着很多人家的院子里。这妇女走到院子尽头一家门口,大声喊道:“雷社长,有人找你!” 不一会,一个近五十岁的男子,从屋里慢吞吞地走出来。 这妇女指着中年男子对赵彬和彭技术说:“他就是雷社长。” 赵彬向这妇女道谢后,走上阶沿,向雷社长自我介绍:“我是专农业局的,这位是专水利局的彭技术员。” 赵彬和彭技术员随即把工作证和介绍信,递雷社长看。 雷社长看了赵彬的证件,吃了一惊,忙说道:“欢迎领导来我们这里指导工作,赵局长、彭同志快进屋坐。” 雷社长把赵彬和彭技术员让进堂屋墙边椅子上。 赵彬见雷社长个子不高,身体偏瘦,一双眼睛沉凹下去,头发半白不白,脸上爬满皱纹…… “赵局长,彭同志喝茶。”雷社长端来两杯茶,递给赵彬和彭技术员。 赵彬和彭技术员在雷社长家吃过晚饭后,坐在堂屋八仙桌旁,和雷社长开始谈工作。赵彬对雷社长说:“我们这次来,主要是想在你们这里搞一个旱改水的试验地。这样,我先问你几个问题,再谈这个事情。” “行。”雷社长说。 “村民们为什么,要集居在这座陡峭的山崖上?” “因为我们这一带,方圆一百里,唯这崖上有一股泉水。” “我来时,看了下,这上面的土地很少,别处哪里还有地?” “就是这个问题蛮恼火。我们这里虽然有水,但地少,这么点点地,只够各家种菜。没得法,我们只好到几里之外的山谷里,种粮食。” “山谷里是不是有梯田。” “那边全部是梯田。” “我从资料上了解到,你们这里的梯田,是你们的先辈开垦的,你们现在另修梯田没有?” 第87章 “没有。” “这里的群众生活情况怎样?比如吃不吃得饱饭?” “我们这里是望天收,如这一年遇风调雨顺,大家勉强有饭吃;如遭天旱,那就拐哒,家家都要饿肚子。我们这里也是怪,十年有八年天干。” 赵彬听到这里,便言辞诚恳地对雷社长说:“所以我们应该把旱地,改成水田,只有这样,才能提高粮食产量,也能旱涝保收。” 雷社长语气低沉地说:“那边山谷里没得水。” 赵彬说:“小彭是水利局的技术员,有水无水,先由他带我们去找水源,看倒底是什么情况。明天就去山谷里找水。” 雷社长摇头:“我们以前找过无数遍,真的没得水。如有水,这边的人早就搬过去住哒。” 彭技术员说:“我们再找一次,看看。” 雷社长望了眼彭技术员说:“也行,明天我带几个人,同你们一起过去找水。” 第二天,早饭后,雷社长带着赵彬和彭技术员,从村西来到一座与岚烟山崖相连的东西走向的山粱上,一起来的还有三个社员。赵彬边走边问雷社长:“去谷地有几条路?” “就只粱子上这一条路。” “有多远?” “有五里路。” 赵彬唔了声,不再做声。走了一段路,赵彬见路两边的树木长得十分茂密,就对雷社长说:“这梁子上的树木,长得好密集。” 雷社长连忙说:“赵局长,你莫看到路两旁,长这么多树和草,其实下面是悬崖。” 雷社长走到山粱边缘,拨开一丛树枝,喊赵彬:“赵局长,你来看。” 赵彬和彭技术员走过去,探头一看,下面果然是深不见底的悬崖。 半个小时后,一行人来到粱子尽头。赵彬走出树林,眼前豁然开朗,一座布满梯田的弯形山岭,耸立谷地之中。“赵局长,这就是我们前辈造的梯田嘛。”雷社长指着面前的山岭说。 “雷社长,你觉不觉得这道山岭的形状,很像‘镰刀’。你看,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,也就是这个山粱,好似‘刀柄’,而前面延伸的半圆形山岭,恰似‘弯刀’部分。”赵彬望雷社长说。 雷社长笑道:“我们经常来这里做活路,还从没过细观察过这山。”接着说,“这山还真有点像‘镰刀’,不过这刀柄太长了。”说完哈哈地笑起来。 赵彬也笑起来,笑毕,问雷社长:“在这些梯地里种苞谷,每亩能收获多少斤?” “两百斤左右。” 赵彬望向雷社长说:“如果把这些旱地,改成水田,种上稻谷,一定会比种苞谷增产不少。” 雷社长苦笑道:“好是好嘛,没得水,还是不行。” 赵彬侧头对彭技术员说:“我们开始找水吧。” 彭技术员将来的六个人,分为三组,并向大家说了一些找水源的知识,于是三个小组分头寻去。 赵彬几人在山谷里一连找了三天,都没发现一丁点儿水。 到了第四天,赵彬向雷社长提出,要去看村里饮用的那口泉水。 雷社长便带赵彬和彭技术员,往大院右边一片竹林里走去,还没走拢,老远就听到竹林下面有“咕嘟咕嘟”的流水声。待他们走出竹林,来到泉源边,只见泉源四周砌着方正的青石板,坑底有股碗口粗的水直往上涌,溢出的水,从台面的石槽向下流去。 雷社长对赵彬和彭技术员说:“吃的水在这里挑,底下是洗菜的,第三台是牲畜饮水的地方。” 赵彬沿石阶来到第二个平台,见上面溢出的水,流入一个用小石块砌成的石盆里,盆里涌出的水,又沿凹槽流到下面。石盆有饭桌大,那里正有个妇女在石盆里,“哗哗”地洗菜,见来了三个人,便向雷社长打招呼:“在搞检查呀?” 雷社长说:“随便看看。” 大家又来到第三台,见这里的水坑是用一些大石头随意围成的,满出来的水,不再利用,任其四处流走。赵彬见水白白地流去,觉得可惜,就问彭技术员:“能不能把这里的水拦住,引到那边梯田去。” 彭技术员说:“可以,这里的地势比那边高,但要缘山凿槽,才能把水引过去……” 雷社长没等彭技术员话说完,抢着说:“彭同志,你这个办法,根本不行,有的地方,人都站不稳,怎么凿?莫沟没开成,摔死个人,划不来。” 赵彬听了雷社长的话,并不惊讶,其实他从一开始接触雷社长,就已感觉他的思想有些保守。赵彬沉默了会,对雷社长说:“不冒一点风险,是干不成大事的。站不稳的地方,可腰上挂绳索凿啊。” 雷社长皱着眉说:“赵局长,那样搞,太花精力了。” 赵彬笑道:“昨晚,我问房东,你们吃米,怎么解决的?他说实在想吃米饭了,就和老婆背苞谷,到一百里外的花椒坪镇换米;去的时候,两个人一共背的一百斤苞谷,回来换的稻谷只有八十斤。雷社长,你想过没有,假如大家把翻山越岭,去换米的那份体力和精力,用到引水上,以后会怎样呢?” 雷社长干咳一声道:“这点水也灌不到么子地。” 彭技术员连忙说:“这股水量不小呢,整日整夜流的话,灌70%的地,应没问题;再说真正改成水田了,还可蓄雨水。” 赵彬望雷社长说:“今晚,你召集社员开会,问问大家愿不愿意引水灌田。” 第88章 雷社长涩声道:“说实话,我们这里的人,那个不想吃米饭哦,肯定都同意。” 赵彬笑道:“不光是有米饭吃,梯田‘旱改水’后,能提高粮食产量,这样,大家才不会饿肚子。你既然说大家肯定会同意引水灌田,那今天晚上就直接开动员大会。” 赵彬又脸转向彭技术员说:“你去乡政府,给你们局长打个电话,要他还派一个技术员来,说我说的。” 彭技术员说:“好,我现在就去。” 到了晚上,月光如水一般,静静地泻在岚烟山上。社员们吃完饭,陆续来到雷家大院坝子里。大家不知开什么会,就都坐在月光下的凳子上,说着闲话。 雷社长和赵彬站在院子中间那户人家的阶沿上,望着下面的人。过了会,雷社长见人来得差不多了,就清了清嗓子,面向院子里的人,大声喊道:“开会了,开会了!” 大家立即安静下来。 雷社长随后向社员们介绍:“这位是专农业局赵局长,还有位专水利局的彭同志,他刚才下山有事去了。两位领导来我们这里,是指导大家,把这边用不完的水引到谷地那边,灌旱地。这样呢,以后就可以种稻谷……” 雷社长话没说完,下面就有人大声问雷社长:“这么远,水怎么引得过去?” 雷社长说:“挖槽。” “在山壁上挖槽?那……那……那工程不小嘛。” 赵彬往前走了几步,望着阶沿下的群众,语气温和地说:“这几天,我和雷社长、彭技术员,还有老张、老黄和覃柱,一直在谷地那边寻水源,但遗憾的是,那边确实没有水。现在呢,打算把这边多余的泉水,引过去灌梯田。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因为梯田‘旱改水’后,能提高粮食产量。虽然在石壁上挖槽引水,困难重重,但大家只要发扬不畏难、不畏苦、不畏险的精神,再大的障碍也能逾越。你们的前辈修筑了梯田,你们现在又凿渠引水种稻,将来日子好过了,你们的后代会感谢你们的!”赵彬说到这里,顿了顿,问大家,“你们觉得这个工程可不可以搞啊?” “可以搞!” “怎么不可以搞,以前单干不好搞,现在成立高级社了,有人领导,正是好机会!” “我们家以前,每次背苞谷去换米,都是天没亮就出门,半夜三更才回来。那个辛苦啊,没去过的人,是不晓得的。” “哪个没去过?家家都去换过米,有苞谷换米还算好的,遇到年成不好,顿顿苞谷粉拌萝卜缨子……”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。这时有个中年汉子站在凳子大声说:“你们都没说到点子上,光想着吃米饭,赵局长的意思是,旱地改水田后,粮食产量提高了,我们就不会饿肚子。” 雷社长见大家积极性很高,就望向社员们说:“即然大家都愿意搞,那就每家的男劳力上山挖槽,妇女和老人到山谷那边,把田埂再加高点。” “这样搞,要得!”很多人嚷道。 雷社长接着点了几个人的名字,当即成立了开山挖槽领导班子。又安排两个人,明日去铁匠铺订做二锤和钢钎。 散会后,赵彬回到住处。赵彬和彭技术员住在雷家大院后面一户村民家。赵彬进卧室,把煤油灯刚点亮,彭技术员就回来了,他进屋,对赵彬说:“电话打通了,局长同意安排一个技术员,明天带测量工具来。” 赵彬听了十分高兴地说:“等你们两个勘察设计好了,马上就开工。” 次日下午,天快黑时,水利局那个技术员赶来了。第二天,两个水利技术员便扛着仪器上山忙起来。五天后,他们把全程凿槽的线路勘察设计出来。紧跟着一场在悬崖绝壁上凿凹槽的战斗打响了。 开工的第一天,雷社长把挖槽的男社员,分为两班,一班是年纪偏大的人,他们只在站得稳的地方挖槽;另一个班子由年轻人组成,他们负责在山体陡峭的地方凿槽。分完工后,大家便进入紧张的“战斗”中。 赵彬在谷地那边与两个技术员,商议完筑蓄水池的事后,从山粱上往回走,走到一个地方,见几个年轻人,捉着拴在树上的绳子,站在崖边在说什么。赵彬走过去,问他们:“你们怎么了。” 有个年轻人说:“赵局长,我们都不敢下去,下面好骇人哦。” 赵彬朝崖下望了望,说:“把绳子给我,我下去看看。” 几个年轻人一听赵彬要下去,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。赵彬平静地说:“我有经验,我示范给你们看。” 赵彬拿过绳子套在腰间,然后手握绳索一步一步往下滑,几个年轻人拖着绳子慢慢往下放。当赵彬晃晃悠悠地消失在悬崖边时,大家开始紧张起来。绳子有十几米,放到九米时,赵彬看到了标记物,就朝上喊了声:“拉!” 几个人赶紧把赵彬拉上来。赵彬上来后,对大家说:“你们不要怕,多下去几次,就有经验了。” 这之后,赵彬每天对腰挂绳子下悬崖的人,都要亲自检查绳子牢不牢固,系绳子的树稳不稳当。赵彬这样细致地关照别人,却没想到有一天,自己却出事了。 那天,天空下着小雨,赵彬戴着斗笠,在山梁上巡查。山粱中间那段路,有道半米高的坎,赵彬走到那里,抬脚正要往下迈,岩坎突然“轰”的一声垮塌了,他一个跟头栽下去。在摔倒的那一刻,赵彬首先想到的是眼镜,他赶紧抬起手,吃力地摸眼睛,当发觉眼镜没被震掉,心里顿时一宽,于是就想爬起来,可是,他挣扎了几次,没能站起来。 第89章 正这时,雷社长从后面走来,当看到岩坎垮了,赵彬倒在地下的,吓得慌忙跳下去,把赵彬扶起来,一面问道:“伤到那里没有?” 赵彬感到左腿疼,就把左腿裤脚挽起来,见小腿有一处淤血了,但他不以为然地对雷社长说:“一点小伤,没关系,不要管我,你快忙你的去。”接着说,“你走路小心点,雨水把路泡软了,有的地方易坍塌。” 雷社长也以为赵彬伤势不重,就说:“好,那我走了,我会注意的。” 雷社长走后,赵彬靠在一棵树上,歇了会,感觉腿痛减轻些了,就跛着腿继续往前走。 这天晚上,赵彬临睡前,发现腿受伤部位,淤血有些扩散,就把手巾撕成条,连结起来,绑在受伤处。 第二天早上,赵彬感到腿疼厉害,就掀开被子看,只见左腿受伤处,肿得很高。这时,睡他对面的彭技术员,从被窝里看见赵彬的腿又红又肿,不由得一骨碌坐起来,惊呼道:“赵局长,你的腿肿成这个样子,要去医院看下。” 赵彬没吭声。 彭技术员见赵彬下床朝门边走去时,行走十分困难,就又说:“赵局长,你一定要去医院。”说时,连忙穿衣下床,去了雷社长家。 雷社长得知赵彬伤势严重,就赶紧找两个社员做了一副担架,来到赵彬住处,要送赵彬去县城车站。赵彬同意回石谷治伤,但不肯上担架,说自己可以慢慢走。 雷社长急道:“赵局长,这么远的路,你能走的话,那还去医院搞么子。”说时,跟那两个社员强行把赵彬弄在担架上,抬起就走。 赵彬忙欠身对雷社长说道:“你们施工慢点不要紧,一定要注意安全!” 雷社长应道:“赵局长,你只管安心养伤,这里有我和彭同志看着,不要紧的。” 这天,赵彬到达石谷车站时,已是下午6点钟。他扶着车门,艰难地走下来。车站一个工作人员看见了,忙上前要扶赵彬。赵彬笑着对他说:“同志,我在专农业局工作,这次下乡,把腿摔伤了,你能不能跟车站领导说下,用你们的车,把我送到医院。”说时,从上衣袋里拿出工作证给这人看。 这人看了赵彬的证件,忙去了站长办公室。不一会,一辆空客车向赵彬驶来,停在他面前。司机下来,对赵彬说:“领导要我陪你看病,看完病,再把你送回家。”说着,把赵彬扶上车。 赵彬充满感激的对司机说:“太谢谢你们了!” 第35章 冯莹细心护丈夫,赵彬伤愈赴茶岭 这天傍晚七点钟,冯莹抱着洁颖,正在卧室来回走着,忽然间,她听到走廊上有赵彬的声音,他好像在对谁说谢谢。咦,他回来了,不对啊,他走时说,这次下乡,要一个月才得回来,现在我都还没满月,他就…… 冯莹正想着,吕娘搀着赵彬走进来了。冯莹一见赵彬左腿走路有点瘸,惊讶地问赵彬:“你腿怎么啦?”,。 吕娘说:“赵局长腿摔伤了,刚才是客运站的司机送回来的。” 冯莹急道:“你到医院看了没得。” 赵彬含笑说:“看了。” “医生怎么说?” “医生说,说没有骨折,主要是外伤致血脉不通,引起肿胀。他建议我卧床休息,抬高患肢,用热毛巾敷。” “没开药吗?” “开了活血化瘀的口服药。” 冯莹把洁颖放在床上,扶赵彬在藤椅上坐下,然后挽起赵彬左腿裤脚看,只见小腿受伤部位肿得像馒头,就带着埋怨的眼光望向赵彬说:“你是怎么走路的,摔得这么狠,是从哪里摔下去的哟?” 吕娘说:“赶快用热毛巾敷。” 吕娘说时,去厨房端来一盆热水,刚放在赵彬脚前,床上的洁颖就“哇哇”地哭起来。吕娘走过去,把洁颖从床上抱起来,正这时,外间又突然传来“咚”的一声响。吕娘嘴里说着:“这个老二呀,又故意把小椅子推倒了。” 吕娘抱着洁颖去了外间。 冯莹从墙边搬来独凳子,将赵彬的左腿搁在凳子上,然后捞起盆子里的热毛巾绞了一把,敷在赵彬受伤处。她嫌热水凉得快,就去外间提来两瓶开水,不时往盆里添热水。又去厨房将她的洗脚巾也拿来,丢入盆中热水里,然后用两条毛巾交替地敷。 赵彬见冯莹这样细致地照顾他,心里涌起一股热流,他深情望着冯莹说:“你还没满月,不要累着了。” 冯莹说:“我都不累哦,你是怎么摔倒的?” 赵彬把摔伤的经过对冯莹说了。 冯莹听了说:“好危险,这是在路中间,如是路边上,肯定要掉倒悬崖下去。” 冯莹也就是从这时起,一直不停地用热毛巾给赵彬敷伤腿,就是吃饭,也是扒几口,放下碗,从赵彬腿上撤下快凉了的毛巾,再换上一条热腾腾的毛巾。晚上十二点钟了,她还在给赵彬敷。 第二天早上,赵彬醒来,掀开被子,见左腿伤处的瘀血变淡许多,肿也消了些,就十分惊喜地摇冯莹的肩:“小冯,你看,我的腿快好了。” 冯莹从被窝里坐起来,查看赵彬的伤情,见腿上的瘀血,颜色变淡一些,但消肿不明显,她怕赵彬去单位上班,就淡淡地说:“没消么子肿,你这个起码还要热敷五天。” 赵彬听冯莹这样说,就不做声了。 第90章 赵彬吃过早饭,对吕娘说:“吕娘,麻烦您去农业局,叫汪局长到我们家来下;另外,我给客运站写了封感谢信,你帮忙送去。” 吕娘连忙点头:“要得。” 吕娘一吃完饭,就出门了。 没多久,汪局长来了,冯莹把汪局长让到里间藤椅上,又倒了杯茶,递给他,随后俯身端起赵彬脚前的一盆热水出去了。 赵彬在家养伤的头三天,还能静下来,一面让冯莹给他热敷腿伤,一面坐在桌边写材料,或约人来谈话。可到了第四天,因想着单位到了年底,要搞年终总结,事情特别多,就怎么也不想在家待了,于是就避开冯莹的视线,拄着一根棍子去了单位办公室。 一晃到了元月上旬,赵彬的腿伤基本好了。这时,他给蕨薇、叠岭两县农业科打电话,询问栖云社坡改梯,和岚烟社旱改水的工程进展情况。当得知这两个工程进展顺利时,他非常高兴,于是想着,这两个地方,可以不用去了,现在年底还有一点时间,应下去了解一下特产生产情况。 元月九号那天早上,赵彬跟局里一个姓杨的果茶技术员,去了客车站。他们此行是去柴扉县翠锦乡惠茗社。惠茗社是一个茶乡,赵彬想到那里进行实地调研。 客车于下午五时到达柴扉县客车站。赵彬前不久在局里与柴扉县农业科科长见过面,所以这次不打算去农业科,而跟杨技术员直接住进县招待所。 第二天早上,赵彬和杨技术员在县招待所食堂吃过早饭后,就向城郊北面走去,约走十里路,便踏上一座浓雾弥漫的大山,山上有一条通往翠锦乡的古驿道。 时值隆冬,天气严寒,没走几里路,北风就凛凛地刮起来。赵彬身上不觉冷,倒是脖子,风吹进去,像针扎样,他把棉衣领子竖了起来。山路本来就潮湿,现经凛冽的寒风一吹,有的地方便蒙上一层薄冰。赵彬为防跌倒,便在路边拾了一根棍子当柱杖。走了一段路,赵彬问杨技术员:“我查资料,这座山海拔800多米,你以前去翠锦乡,需要多少时间?” 杨技术员说:“爬到山顶,要四个多小时,主要路是弯弯曲曲的,下山快些。” 赵彬唔了一声,不再言语,因爬山说话,很耗体力。赵彬和杨技术在曲折的山路上,走了三个钟头,都没到山顶。这时已到吃午饭时间,他们便坐在路边一个避风的岩壁下,从包里取出馒头,就着水壶里已凉了的水吃着,一吃完,又开始赶路。 下午两点钟,他们终于来到山顶。这时浓雾散去,太阳出来了。赵彬和杨技术员坐在一块大岩石上歇气。赵彬眺望山下,见满坡遍野都是绿色,就对杨技术员说:“我们一路走来,山那边的树木,叶子落光了,光秃秃的,而山这边却绿意盎然,生机勃勃。这些绿色植物,都是茶树吧?” 杨技术员回道:“是的,茶树是常绿植物,到了冬天,叶子也是绿的。” “你来过几次惠茗社?”赵彬又问道。 杨技术员说:“来过三次。赵局长,我们是先去乡政府,还是直接去惠茗社。” 赵彬说:“直接去惠茗。” 两人歇了会,起身向山下走去。快到五点钟时,他们来到山下。这里,有一条平缓而清澈的河流,河的北岸是一片菜地,南岸伫立着一栋栋村民的房屋。杨技术员带赵彬向上游走去。没走多久,就来到社长家。社长家里没有狗,门敞着的,他们径直走进去。见堂屋没有人,杨技术员就喊了声“钱社长!” 堂屋后面有人应着,不一会,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子男人,手里端着碗,边用筷子往嘴里扒饭,边从后门踏进来,他见喊他的是杨技术员,愣了下,但随即说道:“哟,杨同志来了。” 杨技术员忙指着赵彬,对钱社长介绍:“这是我们局里的赵局长,专程来这里搞调研的。” 赵彬微笑着望钱社长说:“你快吃饭吧。” 钱社长说:“我要吃完了,你们坐会,马上给你们做饭。”说着转身去了后面的厨房。 不一会,钱社长端来一盆炭火,放在赵彬和杨技术员面前,又倒了两杯热茶,递给他们。赵彬端起杯子,抿了两口茶,觉得茶汤甘醇鲜美,回味清甜,再看杯子里,茶叶色泽活绿,清澈见底,就问钱社长:“这是你们自己的茶叶吗?” 钱社长咧嘴笑道:“是的,好喝吧?” “很好喝。”赵彬说。 杨技术员接口道:“这里的土质偏酸,很适宜茶树生长,再加上品种好,所以加工出来的茶就好喝。” 赵彬问:“这是什么品种?” “花露茶,我们本地茶种。” “茶叶公司直接来这里收购茶吗?” “不是的。我们门口这条河的中游有一个码头,属墨兰专区管辖,离我们乡有十几里路。那里有个茶叶收购站,我们只把茶叶杀青烘干后,卖给他们,他们再用机器加工一下,就装袋运到墨兰专茶叶公司。” “是不是这里离县城远,又不通公路,茶叶才卖到墨兰那边的。” “就是这个原因。” 钱社长正说着,他妻子进来喊赵彬和杨技术员吃饭。 赵彬和杨技术员随钱社长夫妻,来到后院厨房,厨房很大,一边是做饭的地方,一边是饭厅。赵彬坐下来,见桌上摆的胡萝卜炒腊肉、菠菜鸡蛋汤和两盘素菜,两碗白米饭,就指着桌子上的菜饭问钱社长的妻子:“这是专门招待我们的,还是你们平时就是这样吃的?” 第91章 钱社长的妻子坦言道:“平时只两个菜,一碗腊肉,一碗素菜。” 赵彬惊道:“你们经常吃肉?” 钱社长的妻子笑着说:“我们一年要喂好几头猪。” 赵彬感慨地说道:“过去有的地主,也不一定经常有肉吃;现在城里人吃肉,要凭票买,每人每月限购半斤。”赵彬接着问钱社长,“其他社员的生活怎样?” 钱社长回答道:“我们这里,家家都是这样。” 杨技术员望赵彬说:“他们这里的茶叶,品质好,是抢手货,每家都赚了不少的钱。” 赵彬点了点头,称赞道:“我们来时,看到不少人家的房子,都修得精美,有的人家还建的是楼房,从这点就能看出,这里的村民,生活很富裕。” 杨技员夹了一筷子菜,送进嘴里,边咀嚼,边说:“同样是茶乡,有的地方,茶树品质不好,产量不高,一年也赚不到什么钱。” “不管种什么,品种质量很重要。”赵彬回应杨技术员说。 大家吃完饭,来到堂屋,坐在火盆边烤火。赵彬走了一天山路,十分疲倦,很想早点休息,但一想到,春节前还有几个地方要考察,时间不能耽误,于是马上振作起来,从兜里掏出本子,握着笔,开始询问钱社长,惠茗社的基本情况。 钱社长把社里有多少人口,多少户,茶园和耕地各多少亩,年产粮食多少,茶叶总收入好多等,一一说给赵彬。 赵彬记录完后,又问钱社长:“你们这里是以种植茶为主,苞谷、红苕用来喂猪,那你们到什么地方买米?” “我先说的那个码头,那里是个集镇,赶集时,下游产稻子的地方,有人坐船上来,用谷子换我们的茶叶,也可以用钱买他们的谷子。” “哦。你们这里的‘花露茶’是怎样繁殖起来的?又是怎样从种粮,过渡到以种茶为主的?” “听老人说,我们的前人,过去主要是种苞谷,只在坎边地头,零星栽些茶树。后来呢,他们把喝不完的茶叶拿去卖,发现得的钱,比种苞谷划得来,这样呢,他们就开始在苞谷地里栽茶树。刚好这个时候,有人发现村东头山上,有几棵茶树的叶子,加工后,味道特别好,大家就都采这几棵茶树的种子,也有人剪枝条扦插育苗。这样过了几年,山上慢慢就都栽成这种茶树了。 老人们还说,清朝时,地方官员把这里的茶叶,当做最好的东西进贡给皇帝,后来宫廷就年年派人来这里采购茶叶……我晓得的,就是这些。” 赵彬把钱社长说的,全部记入本子后,又问钱社长:“‘花露茶’的名字,是谁取的?” “这个一直没搞清楚,有人说是皇帝赐的,有人说是一个过路诗人取的。” “‘花露茶’母树还在吗?” “还在。” “明天,你带我们去看看。” “好。”钱社长回道。 赵彬还要问时,却一眼看见彭技术员握着嘴在打呵欠,就笑着说:“好了,今天不谈了,都早点休息。” 第二天早饭后,钱社长带赵彬和杨技术员,沿村东头一条小道去山上茶园看“花露茶”母树。他们走约半个小时,来到山上一个地势较为平缓的地方。赵彬一见这里有几棵茶树长得比屋还高,正惊异时,钱社长对他指着这些茶树说:“赵局长,这就是‘花露茶’母树。” 赵彬见这些古茶树,虽经历百年风雨,但仍枝繁叶茂,根壮体健。 杨技术员对赵彬说:“这些老茶树,每年春天都还能长出鲜嫩的叶子。” 赵彬问钱社长:“这么高的茶树,怎么采茶啊?” 钱社长说:“到了采茶季节,妇女们腰间挎个篓子,爬上树采,采不到的地方,就搭梯子。” “这些老茶树,是你们前人栽的,还是野生的。” “这个问题,我一直没搞明白过。” 赵彬把脸转向杨技术员说:“我们可以在这里,建一个茶树育苗基地。” 杨技术员回应道:“每年九月,是茶树扦插最佳时期,如财政能拨一笔业务费,我明年秋季来这里,搞扦插无性繁殖。” 赵彬说:“你回去后,写个可行性报告,交给我,我再向上面要钱。” 三人在这里看完“花露茶”母树后,又到别的茶山考察。他们一座山一座山的转,直到天快黑时,才下山。 晚饭后,赵彬、杨技员和钱社长,坐在堂屋火盆旁,聊了一会培育茶树良种的事后,赵彬问钱社长说:“你知不知道,你们山坡上的茶园,一亩茶叶的利润是多少?平地里种的苞谷、洋芋和红苕,一亩地各产多少斤?” 钱社长笑着说:“具体数字,我说不清楚,我去趟会计家,一会就回来了。” 半个小时后,钱社长从会计那里回来,向赵彬作了汇报。当赵彬得知一亩茶叶的收入,是一亩苞谷收入的三倍,平均每家一年的收入可达一千多元时,心里十分感慨。 赵彬这时又问钱社长:“你们平时是怎样管理茶树的?” 钱社长回复道:“一年施一次基肥,铲两次草就行了。” 杨技术员插言道:“钱社长,茶树还要修剪,不修剪的话,树一直往上长,分枝就少。” 钱社长说:“树长得好好的,剪了搞么子。” 赵彬笑着对杨技术员说:“你把修剪的原理,给钱社长说下,他懂了就好办。” 第92章 杨技术员说:“茶树生长,有明显的顶端优势特征,这是由于茶树体内,生长激素产生于顶端,如剪去顶端枝梢,剪口以下的侧芽,就会迅速萌发生长,芽就发得多。” 钱社长说:“如把茶枝剪掉,社员们肯定接受不了,他们不懂你说的这些道理,以为这样搞,要减产。” 赵彬说:“可以先搞块试验地,然后通过对比,再说服社员。” 钱社长笑道:“那以后,杨同志要经常来指导我们才行。” 杨技术员呵呵地笑道:“有肉吃的地方,我肯定来得勤。” 三人笑起来。 接下来的三天,赵彬除去茶山考察外,还到一些社员家里看了看,还去了十里之外的码头,看了下那里的茶叶收购站。到了第四天,赵彬和杨技术员便离开惠茗,返回石谷。 第36章 过年全家乐融融,赵彬避闹撰文稿 赵彬从蕙茗社回来,顾不上休息,马上又去了八洞县柑桔产区、石谷县高山药材产地,和灯草县优良黑猪发源地等地方考察调研。待他回来,离过年只差两天了。 大年三十那晚,冯莹在外间火盆旁,支了一个案板,她从瓦钵里揪一坨和好的面团,放案板上,搓成长条,切成小剂子,再把小剂子,一个个用手摁扁,接着左手捏着剂子的边缘,右手拿着擀面杖压在剂子上,随着擀面杖不停地滚动,小剂子渐渐被擀成一张圆形的饺子皮。冯莹擀饺子皮的娴熟动作,一点也不亚于专署大院那些北方人。冯莹不仅会包饺子,她跟夏菊还学会擀面条,做馒头、花卷和包子等面食。平时,她无论做什么食物,赵彬从来不问不管,唯每年大年三十晚上包饺子,赵彬才非常热情地帮冯莹做这做那。 赵彬这时从里间出来,看见冯莹已擀了一叠饺子皮,就从墙边提了把椅子,放在火盆与案板之间;又去厨房拿了个大簸箕,铺上报纸和撒了些面粉,搁在独凳子上;把两屉桌上那碗插着调羹的饺馅,端来,放在案板角上。做好这些准备工作后,赵彬在椅子上坐下来,开始包饺子。 他从案板上拿起一张饺子皮,托在手掌上,用调羹舀一小坨饺馅,放皮儿中间,再把饺子皮使劲往中间一捏,瞬间一个元宝形饺子就包成了。赵彬别的家务不会干,包饺子的动作却十分熟练,他一会儿,就把冯莹擀的皮子包完了。这时他边烤火,边望着冯莹揉第二坨面。 洁娴和洁雅今晚特别兴奋,在屋里跑来跑去,哈哈地笑个不停。吕娘抱着洁颖,站在床边,不时喊着洁娴和洁雅,生怕她们一不小心摔倒火盆里。 洁娴跑了一阵,站在冯莹身旁,看她揉面。当冯莹把面团搓成一个自然弯曲的长条时,洁娴突然大叫道:“蛇,好像蛇哦!” 赵彬抿笑着问洁娴:“你看到过蛇吗?” 洁娴不答话,只顾往后退。 冯莹低声跟赵彬说:“她怎么没看到过蛇。你们单位上半年分的那些柴,又粗又长,我劈不动,八月份我在街上请了个短工,来劈柴。那个人在厨房侧边搬柴时,忽然有条菜花蛇,吐着信子,从墙边柴堆底下游上来。这人大喊一声:“蛇!” 洁娴和洁雅正站在院子入口的那里,在折纸玩,洁娴听到喊声,扭头一看到蛇,吓得像触电样,大喊大叫没命地往屋里疯跑,脸都吓白啦。 我在院子里晾衣服,赶忙走过去,把老二抱开了。老二一点事都没得,就洁娴吓成那个样子。你忘记啦,有一次,我们带洁娴去电影院,看西双版纳纪录片,她一看到屏幕上的莽蛇,也是骇得怪叫。她呀,硬是有恐蛇症。” 洁娴不知妈妈在跟爸爸说什么,只瞪着眼睛望着他们。 赵彬听了冯莹的话,就望向火盆对面的洁娴说:“蛇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,绝大部分的蛇遇到人,都会尽快离开。你以后,无论遇到什么,怕与不怕,都要沉着,先不要把自己吓坏了。” 洁娴嗯了声,问赵彬:“爸爸你怕不怕蛇?” 赵彬没想到洁娴会这样问他,不觉愣了下,随即笑着说:“洁娴,我给你讲个故事。” 站在窗户边的洁雅,一听爸爸要讲故事,欢喜得“咚咚”地跑过来,坐在赵彬旁边。 赵彬望了眼洁娴,开始讲起来:“有年夏天,我去八洞县出差,住在小招的。有天,我下乡回来,把门打开,进屋,看到地板上有根小棍子,我就拾起来,正要朝窗外扔,咦,这棍子怎么扭动起来了。哈哈哈……洁娴、洁雅你们猜这是什么东西?” 洁娴和洁雅都摇头说猜不到。冯莹停了擀皮子,偏着头想了会,说:“是一截绳子。” 赵彬嗤的一笑:“绳子怎么会扭动?” 冯莹一脸认真地说:“你站在窗户边的,肯定有风唦,风一吹,绳子不就动起来啦。” 赵彬一听冯莹的话,禁不住哈哈的大笑起来。 冯莹说:“你笑么子嘛。” 吕娘抱着洁颖走过来,问赵彬:“赵局长,倒底是么子东西?” 赵彬望了大家一眼,忍笑说:“是条蛇。” 洁娴大叫道:“哇,是蛇啊!爸爸你怎么敢用手捡起来!” 冯莹也惊道:“你眼睛再不好,也不至于把蛇当成棍子?” 赵彬说:“我住的那个地方,后面的山,离屋很近,我走时没关窗户,估计蛇是那个时候爬进来的。因为是条小蛇,又停在那里一动不动,再加上房里的光线很暗,哈哈哈……我就把它看成一根小棍子了。” 第93章 冯莹瞅赵彬一眼,继续擀皮子。吕娘对赵彬说:“好危险,你如扔慢了,被蛇咬一口,那就麻烦了。” 冯莹这时把身子倾向赵彬小声说:“你看洁娴,她又骇到啦,莫说蛇啦。” 赵彬望了望洁娴,不再做声了。赵彬拿起冯莹又擀好的饺子皮,继续包饺子。 过了会,洁娴恢复正常,就跑过来,拍赵彬的肩:“爸爸,你给我们讲孙悟空的故事。” 赵彬说了声好,就边包饺子,边讲起来:“……山野里出现一位年轻村姑,孙悟空对唐僧说:‘它是个妖精,是来骗你的。’说着,就朝妖精劈脸一棒……” 洁娴和洁雅听得津津有味,眼睛眨都不眨下。赵彬讲完孙悟空,又讲猪八戒,一直讲到两个孩子进入梦乡。 初一早上,一家人刚吃完水饺,就听见专署大门口锣鼓喧天。冯莹知街道办事处组织的拜年活动开始了,就连忙和吕娘带着孩子前去观看。 冯莹抱着老三,刚出院子,老三就屙尿了,尿液从尿布侧边溢出来,流到冯莹的手背上。冯莹忙对吕娘说:“老三屙尿了,我去给她换尿布,你们先走。” 冯莹回房给老三换好尿布,披上披风,又出门朝专署大门口走去。走到花园边,看到专署办公大楼前围了好多人。冯莹走拢,正愁挤不进人群,刚好有个人从里面退出来,她忙从他侧边挤了进去。进来,见有三个人在表演划彩莲船。一个浓妆配彩衣的姑娘,站在彩船中,双手提着船帮;船尾有个手执芭扇的艄婆;船头一个戴着草帽,手握竹篙的艄公,正一面摇着竹篙,一面唱着:“彩莲船哪,哟哟,庆丰年哪,呀嗬嗨……”划彩船的人唱完后,就牵引彩船跑圆场,这时,锣鼓“哐哐咚咚”的响起来。 冯莹最喜欢看划彩莲船,每次看,都会想起童年的一件往事。这时,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年的春节:那年她八岁,娘娘把她接到吴家过春节。初三下午,村里有个划彩莲船的班子,来吴家拜年。这个班子的人舞完狮子,划完彩莲船后,娘娘给了他们一笔钱。等这些人一走,吴家几个孩子,就蹲在院子炸过鞭炮的地方,在鞭炮末里扒来扒去,寻找没被点燃的小鞭炮。她找了会,觉得不好玩,就一个人站在院坝中间,模仿采莲女表演的样子,两只手假装扶着船栏,身子一摇一摇的,嘴里哼着:“彩莲船哪,哟哟,两头尖哪,呀嗬嗨……” 吴元大姐看见了,就对二姐和吴元说:“莫捡了,我们来演划彩莲船。” 大姐说时跑进堂屋,搬来一个长方形高独凳子,倒在地下,对她指着凳子的腿框架,说:“你演采莲女,站进去,把凳子扶起来当船。” 大姐又指着靠在猪圈墙上的一捆插菜用的竹杖,对吴元说:“你去那里抽一根竹杖来。” 吴元跑过去,抽了一根竹杖。大姐又对吴元说:“你当划船的,这个杆子做竹篙,你会不会唱?不会唱,我教你。” 吴元连忙说:“会唱,我会唱。” 大姐接着对二姐说:“你到厨房把那个铜盆子拿来当锣,还找根敲“锣”的棍子,吴元演到转圈子时,你就敲盆子。”接着说:“我装丑婆。” 大姐安排妥当后,喊了声开始。她连忙踏进凳子腿的框架里,然后扶起沉重的“船”。 吴元这时,把竹杆的一头放在“船”下,边摇边唱:“彩莲船哪,哟哟,两头尖哪,呀嗬嗨,妹坐中间,呀儿哟,哥哥牵哪,划着。哟哟,呀嗬嗨。哥哥牵哪,划着……”吴元唱完,牵着“船”跑圆场,她扶着“船”迈着小碎步,跟着跑起来。 这时,坐在阶沿上的二姐,赶紧提起铜盆,用棍子使劲地敲起来。跟在“船”尾跑的大姐,见二姐把盆子“呯呯哐哐”地敲得乱响,就对二姐说:“莫敲啦,莫敲啦,你没得节奏地乱敲,别人还以为我们家失火啦。” 大姐话刚落音,大家哄然大笑起来。她笑得扶不起“船”了,手一松,“船”“呯”一声落在地下,险些砸了脚。吴元只笑了一会,就把“竹篙”在地下点着,说:“莫笑啦,莫笑啦,快演,接着演!” 她本来止笑了的,但一看到吴元那副正儿八经的样子,就又“哈哈”地笑起来,笑得人都站不稳了。 院子里乱而急的敲盆声,惊动了屋里的人。娘娘和姑爷,还有住在家里的一些亲戚都跑出来…… “小冯,到这边来看。”冯莹还沉浸在回忆中,忽听吕娘在喊她。她循声望去,只见吕娘牵着老大和老二站在办公楼前第二台阶梯上的,那里是个观表演的好位置。她忙从观众面前,朝她们走去。 冯莹和吕娘带着孩子出门后,赵彬连忙把十几本调研笔记,和从档案局借来的参考资料,摆在桌子上,他想利用春节放假时间,把调研报告写出来。 他初任农业局局长时,刘哲对他说的那番话,他一直记在心里的。刘哲说地委和专署领导,希望他通过调研,把制约石谷农业经济发展慢的根本原因找到。为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,半年来,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下乡。他除办展览馆和搞试验地时,在农村做过很多调查外,还到全专区主要的产粮区,及特产、养殖业搞得好的地方,作过调查;仅调研、走访所获取得有关数据和资料,都记了整整十几本。 有时候,他感到压力太大时,就觉得像这样的课题,不应是他一个行政干部能搞清楚的。不过,他也只偶尔这么想一下,更多的时候,他还是觉得事在人为,困难总是可以克服的。现在他已渐渐捋清思路,觉得可以下笔写调研报告了。 第94章 他从抽屉里,拿出一本材料纸,摆在桌子上,然后提起笔,在纸上写下标题《关于石谷农业农村经济发展情况调研报告》。 从这时起,赵彬足不出户地整日整日的在家里写。到上班的头天,赵彬这篇八千多字的调研报告基本写起。他在文章中,以各种数据论述,和分析了石谷农业发展慢于全省的主要原因。他先从石谷专区农业发展历程写起,最后总结存在差距的主要原因是: 一、长期的封建政治制度,造成各地区经济技术等方面交流障碍; 二、交通不便形成半封闭的社会经济; 三、特有的自然经济生产生活方式,及传统观念,是差距拉大的非经济因素。如在一些偏远地区,仍存在原始的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; 四、教育起步迟,文化素质低,缺乏创新能力; 五、农业内部结构存在不合理之处,如单一的粮食生产结构。 文章后面,他还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思路和方法。比如他写到,粮食生产总量,取决于耕地数量、播种面积单产、复种指数等因素。所以有的地方要适当开荒种粮,同时要增加水稻种植面积。他还提出要开发多种路径,来发展壮大农村集体经济,比如农、林、特、牧生产要全面发展。 文章写起后,上班那天,赵彬把稿子交给负责油印材料的人。三天后,赵彬带着几份油印好的调研报告,去了刘哲办公室。 刘哲见赵彬笑吟吟地走进来,正要问他遇到什么喜事了。赵彬不说什么,只把调研报告递给他。 刘哲接过材料,一看标题,就赶紧往下看,连招呼赵彬坐都顾不上。赵彬自己在办公桌旁一把椅子上坐下。 刘哲边看,边觉得文章言之有物,看到后头,更觉这份调研报告,把制约石谷农业经济发展慢的原因,分析得非常透彻。最重要的是赵彬对找出的问题,还提出了自己意见和建议。他觉得这些建议切实可行,针对性强。 总之,刘哲认为赵彬这篇调研报告,论证有力,结构严谨,逻辑严密,没有官话、套话和空话。 刘哲这时把桌子一拍,很兴奋地对赵彬说:“你这个调查报告写得太好了!你带了几份?我马上去杜书记那里。” 赵彬说:“带了五份。” 刘哲伸出手:“全给我。”。 “我还要拿一份给周专员。” “都给我,你回去再取。” 赵彬从藤包里取出五份材料,递给刘哲。 刘哲把材料装入文件袋,提着往外走。赵彬跟他一起下了楼。 赵彬回到办公室,水都顾不上喝,赶紧从抽屉里取一份调研报告,去了周彪那里。赵彬来到周彪办公室门口,见门开着的,就喊了声:“周专员。” 周彪正坐在茶几旁的藤椅上,拿着《人民日报》在看,见赵彬来了,嗯了声,放下报纸,朝办公桌走去。 赵彬上前把那份材料递周彪:“这是我写的调研报告。” “好,我抽空看。”周彪接过材料放在桌子上,随后坐下来。 赵彬在周彪办公桌对面坐下。 周彪问赵彬最近在干什么。赵彬把自己过年前跑了那些地方,做了些那些事,对周彪做了汇报。赵彬汇报完,起身告辞走了。 赵彬走后,周副专员漫不经心地翻看赵彬的调研报告。起初他以为赵彬这个报告,跟大多数的调研文章一样,先写这个地方的优点,那个地方的不足,再写注意什么,加强什么。可当他把文章从头到尾看完后,突然陷入沉思,接着联想到自己。他自从任管农业副专员以来,也在积极寻找石谷专区农业经济发展慢的原因,也跑过不少地方,低山、二高山、高山的乡村,都留有他的足迹。可是,他直到目前也没捋清楚,究竟是那几个主要原因,制约了石谷农业的经济发展。现在看了赵彬的调研报告,他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。同时,他也突然意识到,赵彬并不是他所想像的,只会干些写写画画的事;他实际上是一个名符其实的,能文能武的领导干部。因自己有下乡调研的经历,他深知赵彬若吃不得苦,是绝对不可能获取这么多重要数据。 想到这里,他从笔筒里取出一支红铅笔,他觉得自己是管农业的领导,必须要认真阅读赵彬这份有分量的调研报告。周彪再次看这篇文章时,就边看,边把重要的地方,用红笔圈起来,或画上一条横线标明。 地委几个主要领导,看了赵彬的调研报告,都交口称赞。不久,地委杜书记主持召开地委委员会议。会上杜书记发言:“我们石谷专区的农业经济发展,始终慢于全省,一说起这个问题,大家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,山区交通闭塞,信息不灵等。当然也不排除这些客观原因,但具体还有哪些主观因素呢?一直没人能说明白。现在专农业局赵彬局长,经过半年的调查研究,他把制约石谷农业经济发展的主要原因弄清楚了。大家看看他写的调研报告。” 这时,秘书马上往每个人面前放一份《关于石谷农业农村经济发展情况调研报告》。大家阅读完后,各自发表了意见,都认为赵彬写得好。 杜书记说:“一篇文稿的质量,能说明一个人的能力;调研的成果,决定一个人的定位。赵彬同志之所以能写出这种高水平的文章,除了他政治水平高、能吃苦外,我看他最主要还是找准了调研的切入点,然后在调研过程中,把握大处着眼,小处着手,小题大做,做透做深。在这点上,我们要向赵彬同志学习,下去的时候,即要“走马观花”看“面”上的情况,也要选择重点,深入细致地了解“点”的情况;即要看好的方面,也要争取看一些存在困难和问题的“点”,即要看表面,又要看出本质……” 第95章 杜书记讲完话后,大家开始讨论,接着地委委员们,制定出石谷专区今后农业发展的方针。 第37章 吴元路遇冯莹言,赵彬生疑质问妻 这年七月十五日,幼儿园放暑假,冯莹开完会,正要回去,会计兼收发的小粱,递她一封信。她拿过来一看,是吕娘女儿写来的。回到家,冯莹走进厨房,把信递吕娘:“你姑娘来信啦。” 吕娘一听,赶忙从菜盆里抽出湿手,在围裙上擦了擦,接过信。 吕娘看完信,对冯莹说:“三个外孙,一放假,都吵着要回来看我。我女儿没得法,就写信,要我去他们那里住一段时间。” 冯莹听了,忙说:“您两年多没见到他们啦,也是该去看看。”接着说,“吕娘,刚好我也放假啦,我觉得您要去,就早点走,可多玩些时间。” 吕娘望向冯莹说:“我走了,三个孩子你带得过来吗?” “没问题。”冯莹说,“只是您一个人去,路上有些不放心,坐车转船,蛮麻烦。” 吕娘笑道:“不要紧,我识字,又长得有嘴,搞不清楚,就问唦。” “那这样,您干脆明天就走,我这就去买车票。”冯莹说着,朝外走去。 冯莹从车站回来,赵彬正好下班也到家了。冯莹把吕娘探亲的事对赵彬说了。赵彬问:“几时走?” 冯莹说:“明天就走,我刚才去车站,把去八洞的车票买好啦。” “明早几点钟的车?” “七点开车。” 赵彬唔了一声,转身去了单位。没多久,赵彬回来,对吕娘说:“我给八洞县农业科邓科长打了电话,请他帮忙把后天的船票买好。您明天下午到车站了,他来接您,安排您住在县招待所;后天早上他送你上船。” 吕娘感动地说:“赵局长安排得好过细,谢谢你哈。” 赵彬含笑地摆了摆手,朝里间走去。 冯莹这时提醒吕娘:“您第一次出远门,要小心点,兜里最好只装点零用钱,多的钱缝在裤腰上。等会我来帮您缝。” 到了晚上,冯莹打开皮箱,拿出一个信封,从里面抽出三十二元钱,来到外间,递给吕娘。 吕娘笑着说:“你提前给我发工资啊。” 冯莹不说什么,只把钱塞到吕娘手里。 吕娘对冯莹每次给她发的工资,从来不数,一般接过钱,直接装入兜里。可这次,她总感觉手里的钱,有点不对劲样,于是把手指伸到唇边,沾了点唾沫,一张张地数。吕娘一数完钱,就抿着嘴望向冯莹说:“你已经提前半个月给我发工资了,怎么还多给我十块钱?” 冯莹笑道:“这十块,是给您的零花钱。” 吕娘一听,急道:“这要不得。” 冯莹扑哧一笑:“要得,要得。” 冯莹怕吕娘退钱,赶忙跑进里间,把门关上。吕娘见冯莹这样,只好收下所有钱。 过了一会,冯莹听见吕娘去了厨房,就打开门,来到外间,从衣柜里拿出吕娘那条有八成新的灰布裤子;又在柜子下面抽屉里,翻出一块同色的方形小布;然后端着针线篮,坐在窗下椅子上,把那块小布缝在吕娘裤子内侧的腰上。口袋缝好后,冯莹去厨房对吕娘说:“吕娘,我看您出门,最喜欢穿那条灰布裤子,我就把那条裤子的腰上,缝了个口袋,您把钱装进去吧。” 吕娘连声说:“好,要得,要得。” 吕娘随冯莹来到卧室。吕娘从枕头下拿出钱,全部递给冯莹。冯莹从那叠钱里,抽出两张钞票给吕娘:“这两块钱,您放在外衣兜里,路上用方便些。” 冯莹把钱塞进口袋,再用两颗大别针,把开口处封好,然后对吕娘说:“您路上,最好不要取钱,如万一要用钱,最好上厕所时拿,千万莫让别人看到啦。” 吕娘见赵彬和冯莹,完全把她当自家老人一样待,就动情地说:“嗯,我会注意的。”接着说,“我在姑娘那里玩不到好久,我要早点回来。” 吕娘走后,冯莹每天买菜、做饭、洗衣、搞卫生,和照顾孩子,忙得不可开交。 一天上午,十点半钟,洁娴牵着洁雅到车库门前的坝子里玩去了。冯莹收拾好房间,把洁颖哄睡了,来到厨房,把中午的菜,一样样的洗净、切好。然后提起墙边的大木盆和搓衣板,来到院子,放在一个阴凉处;接着去卧室抱出一大堆衣服,丢进盆中,又到厨房提一小桶水,倒入木盆里,随后坐在小凳子上,捞起一件湿衣服,放在搓板上,擦肥皂后,就“嚓嚓嚓”地搓起来。 天气太过炎热,冯莹只搓一会,额头上的汗水,雨样大颗大颗滚落下来。她顾不上擦汗,心里只想着赶快洗完衣服,好去做饭。直到汗水流进眼睛,视线模糊了,才坐直身子,用手背揩眼睛。这时,她无意望见院子路口一棵树下,站着一个人,她没多看,也没多想,只顾弯下腰继续搓衣服。这件衣服搓好后,放进旁边脸盆里,再拿起洁娴的裤子,放搓板上,擦上肥皂,用刷子“唰唰”地刷着。刷了一会,大路上传来孩子的说话声,她以为是洁娴和洁雅回来了,就抬起头来看,见不是自家的孩子,正又要低头继续刷衣服时,却忽然瞥见那个站在路口树下的人,还没走,正朝她望着的。冯莹有些奇怪,就朝那人仔细看过去,这一看,她惊得霍地站起来,手里的刷子“咚”一声掉进盆里。那人不是别人,正是吴元。 第96章 吴元见冯莹发现他了,赶紧往南边走。冯莹忙喊了一声:“元哥!” 吴元转过身,望向冯莹说:“我是来开会的,要到那边去找个人。” 冯莹微笑道:“进屋喝口水唦。” 吴元摆手:“嘴巴不干,我走啦。” 两人正说着,赵彬下班回来了。三合院场坝前面栽着一长排金叶女贞灌木,进院子留有三个入口。赵彬从右边进口踏上自家走廊,见冯莹站在院子里,脸向着大路在说话,就侧头朝中间入口望去,当一看清冯莹是在跟谁说话时,顿时整个人像被电击了样,完全愣住了。 吴元也看见赵彬了,这时,他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仰着头,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。 冯莹见吴元突然走了,她马上意识到什么,忙转过头朝走廊望去,只见赵彬站在厨房门口,正盯望着她。她把沾满肥皂泡的手,伸进盆里洗了洗,朝赵彬走去,走近,问赵彬:“你是在家里吃饭,还是去食堂吃?” 赵彬不答话,只瞪着愤怒的眼睛望着她。冯莹没做亏心事,却莫名其妙地脸红了。她想跟赵彬解释,赵彬却忿忿的朝卧室走去。 冯莹跟在赵彬后面,也进了屋。赵彬一进里间,把门“砰”的一声关上。重重的关门声,把睡在外间床上的洁颖惊醒了,她翻身坐起来,迷茫地望着妈妈。 冯莹连忙走过去,把洁颖抱起来,去了厨房。 冯莹用背篓背着洁颖,站在灶边,大汗淋漓地挥着锅铲炒菜时,见赵彬经过厨房门口,往前走了,知他是去食堂吃饭。 冯莹做好饭菜,刚要去车库那边喊老大和老二吃饭,就看到洁娴和洁雅回来了。 洁娴一进厨房,就嘟着嘴,对冯莹说:“妈妈,我们在车库场坝里,看到爸爸,我喊他,他不理我。” 冯莹不耐烦地说:“快吃饭,那这么多话。” 冯莹和孩子们在厨房围桌吃饭时,赵彬回来了,他不朝厨房望,径直朝卧室走去。 冯莹吃完饭,抱着洁颖来到卧室外间,见里间的门又关上了,她什么话不说,只把洁颖放吕娘床上,要洁娴把妹妹看着,她去院子接着洗上午没洗完的衣服。 两点半时,上班铃打响了,赵彬开门出来,坐在吕娘床上逗妹妹玩的洁娴,忙朝赵彬喊道:“爸爸,你上班去呀。” 赵彬含糊地唔了一声,就走了。 赵彬再回来是晚上八时。他在走廊上,见冯莹和三个孩子在院子里乘凉,洁娴和洁雅坐在木椅子上,手里拿着生黄瓜在吃。洁娴因中午两次叫爸爸,爸爸都不答理她,这时她见爸爸回来了,就再不喊他了。冯莹把洁颖放在大腿上抱着,另只手摇着蒲扇。赵彬见冯莹朝他望了一眼,又转过头,望向别处。 赵彬走进卧室外间,倒了杯茶,端到里间,坐在藤椅上。过了一会,他起身来到院子里,对冯莹说:“你进来下。” 冯莹知道赵彬晚上要找她算总帐,就不耐烦地说:“有么子事?” 赵彬见冯莹没走的意思,就上前从冯莹腿上抱起洁颖,另只手拉着冯莹往房里走,走了几步,回头又对洁娴和洁雅说:“你们两个也回来。” 全家人都进屋后,赵彬把吕娘床上的席子,拉下地,把洁颖放在席子上,将大门关上,然后对洁娴说:“爸爸、妈妈在里面说事,你们在席子上玩,把妹妹看好,不要开门出去。” 洁娴望爸爸点了点头。赵彬又对冯莹说:“进去呀!” 冯莹不悦的往里间走,一面嘟囔着:“你要说么子,就说唦!搞得这么紧张不过。” 赵彬不说话,他站在门边,等冯莹一进来,就把门“呯”一声关上。冯莹走到藤椅边,刚坐下,赵彬就立在她面前,肃着脸问道:“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约会的?” 冯莹一听赵彬这样说话,气得猛地站起来,指着赵彬大声说:“你把话说清楚!我跟哪个约会!” “还用我说吗。吴元是怎么找上门的?” “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,么子找上门,他是来开会的,散会啦,要去找一个人,从这里过路,刚好看到我啦。我要他进屋喝茶,他说口不干,就说这么两句话,你就回来啦。这有么子大惊小怪的!” “去找人?专署大院这么多路,为什么偏偏从这边走?他是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的?” “这里是大路,他可能是碰巧……” 赵彬剪断冯莹的话,气愤愤地说道:“是碰巧吗?吕娘才走几天,他就来了。” 冯莹见赵彬越说越不像话,气得浑身乱颤,她指着赵彬的鼻子,高声说道:“你再说一遍!” 赵彬不做声。冯莹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,她咬着嘴唇,一字一顿地望着赵彬说:“你分析得对!是我给吴元打的电话,是我对他说,吕娘走啦,你快点来!” “你,你……你……”赵彬被冯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。 冯莹接着怒不可遏地说道:“赵彬,你说这些话,像不像当领导说的!你不是喜欢搞调查研究吗,怎么……” 冯莹这句话把赵彬刺激得不轻,他没等冯莹说完,就把桌子猛地一拍:“闭嘴!” 赵彬平时极受人尊重,从没人对他无礼过,可他万没想到,冯莹会用这种口吻来教训他;平时他把冯莹当大女儿宠,处处让着她,可到头来,她却对自己如此放肆。想到这里,赵彬气得劈手抓起茶几上的杯子,朝地下狠狠一掷,只听“咣当”一声,瓷杯碎成一地。 第97章 冯莹还是第一次看到赵彬摔东西,她先是惊了下,随即也抓起桌子上的钉书机、笔筒、台历、砚台,统统朝赵彬砸去。桌子上没东西了,她又抓起藤椅上的坐垫,和几件衣服发疯似的一气乱扔。 洁娴和洁雅先是听到妈妈在和爸爸大声吵架,接着又听到里面有摔东西的响声,都吓着了,她们拍着门哭喊着:“妈妈……爸爸……” 赵彬也被冯莹的举动,吓退几步。冯莹不顾孩子们的叫声,她一脚踢开面前一把椅子,把门“呯”一声打开,向屋外冲去。 赵彬没追冯莹。 冯莹跑到大院东门外的河边,一屁股坐在沙滩上,把头埋在膝盖里,“呜呜”地哭起来。幸好这里没有人,只有一只鸟在草丛里“扑楞扑楞”地拍着翅膀。 冯莹哭了一阵,抬起头,凝望着河边那丛竹子,月光下的竹子像一幅水墨画般安静而悠远。她望着,望着,眼前浮现出赵彬摔杯子时愤怒的样子,她心里一阵抽搐,不禁悲哀地想着,以前父母,吴家的人,不,村里所有的人,没得哪一个对我恶狠狠地摔过东西。我没做错么子,你赵彬凭么子对我这样凶!这样恶!这样恨!凭么子!凭么子!凭么子……”冯莹的眼泪又像决堤的洪水样涌了出来。 冯莹在沙滩上,伤心地坐了一个多小时,后因耳边老响着洁颖喊妈妈的声音,她想着,老三那么小,这时没看见她,不知哭成么子样子啦。不行,得马上回去,不能因大人吵架,孩子都不管啦。冯莹拭干眼泪,起身向家中走去。 冯莹回来,看见三个孩子东倒西歪地睡在吕娘床上,她连忙去厨房端来一盆水,给三个孩子脸上的泪痕擦干净,又轻轻地把她们的衣服脱了。 这晚,冯莹跟三个孩子睡在一起。 夜里,冯莹躺在床上,睡不着觉,白天的事又一幕幕在脑子里浮现。这时,她想着,自已从一九五二年底跟赵彬结婚后,就再没见到过吴元,可万没想到,今天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,吴元却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。她当时真的被惊着了。吴元的样子变化好大,三十岁不到,额头就有皱纹啦;面容也是显得好憔悴;衣着虽跟过去一样,整洁干净,一丝不苟,但完全没得以前的精神劲啦。 吴元说,他是找人路过这里。他也是的,既然看到我啦,怎么不喊一声,老站在那里。说来也是巧,平时她都是在厨房里洗衣服,今天也不知怎的,就想着要在外面洗。假如那时自己没在院子里,吴元肯定就往前走啦,绝不是赵彬说的,他早就知道我们的住处。他要是知道,为么子这么多年,现在才出现。冯莹还想到,当时她看到吴元,心里虽然很激动,但她并没走过去跟他说么子,只把他当作一般亲戚,说着客套话。自己做得这样好,赵彬还冤枉她,还拍桌子,还摔杯子!一想到赵彬摔东西,冯莹心中的怒火又骤然升起。这时,她把赵彬平时对她的好,全抛一边了,脑子里尽想的是,赵彬对她不善的事。比如赵彬不支持她工作;那年她在幼儿园门口,跟一个孩子的家长说话,赵彬对她发脾气;她托人给女儿带裙子,赵彬对她冒火……她就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想着,想到后头,她心烦得不想再看到赵彬了。 冯莹平时因工作忙,很少思念娘家,现在受委屈了,她恨不能插上翅膀马上飞回去,在父母面前好好哭一场。对了,回去,回玉梅,回娘家!她心底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。这个念头一经来到她的脑中,她就变得迫不及待了,想着要走,干脆明天就走。 第二天,天蒙蒙亮,冯莹就起来,把她和孩子们的换洗衣服,和一些日用品塞进挎包里;又走到床边,轻声叫着:“洁娴,起来,快起来;洁雅起来,快点,快点。” 洁娴睁眼望了下妈妈,翻身又睡着了。洁雅下床站在那里,揉着眼晴,半天不动。冯莹从椅背上拿起洁雅的衬衣,和长裤子递她,要她快点穿上,一眼瞥见洁娴又睡着了,就把她抱下床,连声催她快点穿衣服。冯莹把洁颖穿好后,打开衣柜,拿出自己那件白底起蓝花的短袖衬衣穿上。头发在生洁颖时又剪成短发,她拿着梳子,镜子都不照,只在头上刮两下,就带着三个孩子出门了。 冯莹肩上挎一个大包,怀里抱着洁颖,边走还要边招呼老大和老二。走了一段路,冯莹觉得自己活像一只老母鸡,带着几只小鸡出行样,怎么走也走不快。来到专署大门口时,她累得不行了,就把洁颖放站在地下,大口地喘着粗气。 洁娴问妈妈:“我们到哪里去?” 冯莹望着洁娴,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,就马上对洁娴说:“走,我们去夏姨家。” 冯莹一弯腰抱起洁颖,带着洁娴和洁雅往院墙边那栋房子走去。 夏菊听有人敲门,忙披衣下床,把门打开。见是冯莹和几个孩子,吃了一惊。 冯莹忙对夏菊说:“我娘家有急事,要回去一趟,三个孩子,我路上照顾不过来,想把洁娴放在你这里,麻烦你帮忙照看下。” 夏菊满口答应,她连忙拉洁娴进屋。 洁娴一听妈妈要把她留这里,“哇”的一声哭了,她挣脱夏菊的手,上前扯着冯莹的衣服,大声嚷道:“我也要去外婆家!妈妈,我也要去!” 冯莹摸着洁娴的头:“妈妈去几天就回来接你,这么多人去外婆家,外婆忙不过来。娴娴,听话哈。” 第98章 牛牛这时趿着鞋子“咚咚”地跑出来,对洁娴说:“等会我带你出去抓金龟子。” 夏菊也附和着说:“吃了早饭,牛牛和军军都带你出去玩。” 洁娴最喜欢玩金龟子,听他们这样说,就松手让冯莹走了。 冯莹抱着老三,带着老二,来到车站时,因时间还早,便顺利买到去竹萱的车票。 冯莹和两个孩子,乘车到达竹萱车站时,去玉梅镇的车票已卖完。冯莹只好到车站附近的工具厂,找到一个在这里工作的熟人,请他帮忙送她们回娘家。 这人二十多岁,身强力壮,不一会,他就借来两只萝筐,把老二和老三分别放进筐里,挑起就走。 第38章 冯莹负气回娘家,刘哲温言劝赵彬 赵彬跟冯莹吵架的这晚,他见冯莹跑出去了,起初他有点担心,后又觉得冯莹最疼孩子,用不了多久,她就会回来。于是他将三个孩子,安顿在吕娘床上睡了,自已坐了会,也上床躺下。冯莹回来时,他知道,他见冯莹没进里间,而在外间床上和三个孩子睡在一起,他觉得这很正常,毕竟两人这么大闹一架,不可能马上和好。 但这晚,他失眠了,直到转钟还不能入睡,因想着明天上午,要去农委开会,如老这样睡不着,对明天开会有影响,于是拉亮灯,从床头柜抽屉里,取出一粒安眠药,放进嘴里,合着口水吞了下去。 第二天清早,赵彬醒来,已七点钟了,他忙起床去厨房洗漱。洗漱完回卧室拿藤包时,他觉得今天早上怎么有点怪,进进出出没看见冯莹和孩子。不过,他没多想,只管匆匆去了食堂。 到了中午,赵彬下班回来,见厨房里冷火秋烟,卧室里也是寂寂无声,不见一人,他不禁纳闷起来,一大清早,就没看见冯莹和孩子,她们到哪里去了?难道冯莹带着孩子到夏菊家散心去了?就是散心,这个时候了,也该回来给孩子做饭啊。不像去夏菊家,冯莹不可能那么早,就出去串门,何况还带着三个孩子。到杜鹃山?体育场?老城玩去了?都不对,这些地方怎么玩,也不会玩到中午都不回来。 赵彬猜不到冯莹和孩子的去向,心里有点不安起来。他在屋里东走西瞧,可转了一圈,除觉外间床上有些凌乱,其他地方都未见异常,倒是他和冯莹的卧室,一地的碎瓷片,像无数把小刀刺进他的心里。他在藤椅上坐下,用手撑着额头想着,昨天中午,他一看到冯莹在跟吴元说话,心里忽地升起一股怒火。当时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,没对冯莹怎么样,主要是考虑中午时间短,跟冯莹一时半会说不好,还是等晚上再来问,或教训她。谁知到了晚上,他把冯莹叫进里间,还只说一句,冯莹就又吼又闹起来,这才让他使去理智摔了杯子。这是他和冯莹结婚以来,最为严重的一次吵架,如不是吴元……一想到吴元,赵彬心中的怒火又升了起来。这人怎么这么坏呀!自己跟冯莹结婚这么多年了,孩子都有了三个,他还要来缠冯莹,居然还跑到家门口来了。想到这里,赵彬感到一阵头晕目眩,他忙把身子往后靠,头枕在椅背上,闭上了眼睛。 过了一会,他想起一段往事。当年,他跟冯莹结婚不久,有同事向他反映,说经常看到吴元站在他家对面那棵树下,痴呆呆地望着他的宿舍。得知这个情况后,他心里很不安,想着,吴元虽调离县委,但他现在的工作单位,离县城并不远,他随时都有可能进城,来找冯莹。后来,他经过反复思考,决定调离竹萱。于是他向上级领导写信,请求调到专署工作。不久,他便调到专水利局。这样,他和冯莹便离开了竹萱。可万没想到,离得这么远了,而且过了这么多年,吴元还是找上门了…… “平平,刚吃完饭,你把弟弟又往哪里带!”院子里传来大人呵斥孩子的声音。赵彬从回忆中醒来,想起自己还没吃饭,抬腕看表,已1.40时了,他一下着急起来,想着这时,食堂早关门了,去街上馆子,时间又来不及了。怎么办呢?他想了想,起身朝厨房走去。 赵彬来到厨房,四处看了看,见没有什么现成食物可吃,就准备煮面条。可是,他一辈子没做过饭,不知如何操作。不过,他也没把这事看有多难,心想,无非就是用水把面条煮熟,再放些油盐;至于烧火,他还是有点经验。 他蹲在灶门口,劈了几块细柴,不一会把灶膛里的火烧燃,接着从缸中舀了两瓢水,倒进锅里,再端起台板上装油的陶瓷罐,拿起调羹,正要舀油时,他忽然忆起一件事: 上周日,他午睡起来,去街上寄信,经过厨房门口时,正在厨房里给咸菜坛子换水的冯莹,叫住他,问他去哪里。他说去邮局寄信。冯莹便要他顺便买个装油的罐子。他答应了。 他在芜蔓坝邮局把信寄了,来到马路对面卖厨具的商店。他见店里的碗、盘、坛、罐,是一摞摞地摆在大厅地下的,他便走到堆罐子的地方,随手拿了一个罐子,就到柜台前,把钱付给了营业员。回来,他走进厨房,把罐子交给了冯莹。可是,他回到卧室,坐都还没坐下来,冯莹就拿着那个罐子,进来递他,抿着嘴说:“你自已看,这个罐子,能装油吗?” 他不明白冯莹什么意思,就接过罐子,朝里面看,这一看,他禁不住“哈哈哈”地大笑起来。原来罐子底部有一道筷子粗的豁口。 第99章 冯莹也嗤嗤地笑起来。她问他为什么不选。他不解地说,还要选啊。冯莹听他这么说,先是一怔,接着放声大笑,笑得腰都直不起来。好一会,她才抹着眼泪问他,买东西难道不选吗。他说,他从没想到过国营商店,会卖破损的东西。冯莹说这可能是个意外,估计罐坯进窑时,底部就裂缝了,出窑检验时,又没发现…… “噗噜,噗噜,噗噜,”锅里水沸了,赵彬忙从罐子里舀了两勺油,放进锅里,把面条也丢了下去,又往灶膛里添了几块柴。忙完这些,他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,继续想那件事: 他只好拿着破罐子,去商店换。走到专署大门口,碰到汪局长,老汪问他去干什么。他把罐子底部朝老汪晃了下,说他买了个次品罐子,冯莹要他去换。老汪听了,问他,冯莹发脾气没有。他说没有啊,她还觉得好笑。老汪就叹气说,他如果买个破罐子回来,他老婆肯定要破口大骂,说他连个罐子都不会买。 想到这里,赵彬觉得冯莹这点好,她从不为一些小事生气……正想着,一股糊味飘进他的鼻子,他忙起身朝锅里看,糟糕!面条煮干了,他慌忙提起开水瓶,往锅里倒了些水,又撒了点盐,还倒了酱油和醋,然后拿筷子把面条搅了搅,就用个大碗,把面条盛起来,端放桌子上,再把灶里的燃柴撤出来。做完这些事,赵彬坐在餐桌旁,扶起筷子,从碗里挑一大坨面条,送进嘴里,正要咀嚼,他忽然皱起了眉头,慌忙走到门边,“噗”一声把嘴里的面条,吐到潲水桶里。原来他把盐放多了。他只好往碗里倒了很多开水,把面条淘了淘,才勉强吃下去。 下午下班后,赵彬直接去了小食堂。他在饭厅打了饭,走到最后面一张桌子旁坐下。这时,邻桌有个人,端着碗走过来,不声不响地挨他坐下。赵彬侧头一看是郑勇。 郑勇“呵呵”地笑起来,边笑边对赵彬说:“冯莹回娘家了,不习惯吧?” “她回玉梅了?”赵彬惊道。 “你不知道?”郑勇也惊得睁大眼睛望着赵彬。 赵彬摇头:“我不知道啊,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 “今天早上,大概五六点多钟吧,我还睡在床上的,听到冯莹跟夏菊在门口说话,冯莹说她要回娘家,把洁娴放我们这里。” “洁娴在你们那里?”赵彬更是惊愕不已。 郑勇见这么大的事情,赵彬居然不知道,就停了吃饭,轻声问赵彬:“你们吵架了?” 赵彬把昨天发生的事,一五一十的说给了郑勇。 郑勇听了,很生气地说:“吴元是怎么搞的,这事还有完有了没有!” 赵彬蹙眉道:“昨天,我一看他站在那里,心里特别烦燥。” “这是肯定的。不过,我觉得,你这次处理问题的方法有些不对。”郑勇说。 赵彬本来就有些吃不下饭,这时,听郑勇这样说,索性把筷子搁在碗上,问郑勇:“你觉得,我不该问冯莹吗?” “不是不该问,我是觉得你怎么一开口,就说冯莹和吴元约会。你可能是气糊涂了。冯莹是那种人吗?你这样说,冯莹还有不闹的。” “嗯,这话我是说严重了。” “冯莹如有心跟吴元约会,她以前就可以去找吴元,干嘛要等到有三个孩子了,才这样做。” “我主要是看到她跟吴元说话时,脸上笑笑的……” 郑勇打断赵彬的话:“冯莹说话带笑,这很正常啊,莫说他们以前是青梅竹马,就是老乡见面,也不能垮着脸说话。” 赵彬注视着郑勇说:“这是两码事。”接着说,“老郑,不说这些了,你帮分析下,吴元是怎么找到我家门口的?” 郑勇想了会说:“我估计他并不知道你们家在那里,说他专门来石谷找冯莹,也不大可能。我分析,他只要来石谷开会,或办事,都要在专署大院到处转,有宿舍的地方都去找,刚好那天,他碰到冯莹了。” 郑勇说完,忽然发现饭厅没什么人了,就对赵彬说:“我们走吧。陈师傅在等我们。” 两人步出西图澜娅餐厅,赵彬对郑勇说:“我到你们家去。” 郑勇说:“走吧。” 赵彬和郑勇朝大道对面小路走去。路上郑勇对赵彬说:“你还是早点把冯莹接回来,怕吴元知道冯莹回玉梅了,生麻烦。” 赵彬沉默了会,说:“冯莹几年没回娘家,还是让她多住段时间。” 郑勇连忙说:“你这样不行!我听竹萱县政府的人说,吴元现在像在跟谁赌气样,就是不恋爱,不结婚,谁知道他要干什么。这样,你干脆把岳父母一起接来。” 老赵无奈道:“我现在心里很乱,我想想再说。” 两人说着话,来到郑勇家。站在门边的夏菊,见赵彬了来了,忙朝屋里喊道:“娴娴,你看谁来了。” 正蹲在地下看牛牛弹玻璃珠的洁娴,回头一看,见爸爸走进来了,兴奋得大喊一声:“爸爸!”随即朝赵彬扑去。 赵彬一弯腰抱起洁娴。洁娴搂着爸爸的脖子,说:“妈妈和妹妹到外婆家去了。” 赵彬点头:“我知道了。” 赵彬见夏菊在拿杯子倒茶,忙说,“小夏,莫倒茶,我带娴娴回去。老郑,我走了。” 夏菊忙放下杯子,拦住赵彬:“你这么忙,怎么照顾孩子,让她就住在我们家。” 第100章 正在墙边提椅子的郑勇,听到赵彬的话,放下椅子,走过来说:“让娴娴就住在这里,等冯莹回来了,你们再来接她。” 赵彬微笑说:“夏菊照顾五个孩子,很累。娴娴有这么大了,我把她带回去,白天让她在农业局院子里玩,我下班了,再……” “娴娴莫回去,就在我们家玩,明天,我们又去捉金龟子。”牛牛忽然跑过来,扯着洁娴的衣服说。 洁娴听了牛牛的话,就对赵彬说:“爸爸,我不回去。” 赵彬望着洁娴的脸,问道:“真的不回去吗?” 洁娴点头:“我真的不回去。” 赵彬见洁娴想住这里,就摸着她的头说:“那你要听夏阿姨的话,莫调皮。”说时,放下洁娴。 赵彬对郑勇夫妇说了很多感谢话后,就独自走了。 赵彬步出走廊,见一轮新月挂在深蓝的天空,大路上已有不少的人,摇着蒲扇在散步。他今天心情不好,不想走大路,就择梨园边一条小路,往家中走去。 赵彬回来,拉亮灯,屋里安静得像从没住过人似的。他在外间转了一圈,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像走进深山老林般的那种清冷感觉。以前,他下班回来,吕娘总要热情的跟他打招呼;孩子们看到他,也是跑前跑后亲热地喊着:“爸爸,爸爸!”冯莹无论在忙什么,只要见他走进屋,都会放下手里的活,迎上前问他这,问他那;有时她实在不能抽身,就远远地对他问候一声,“回来啦。”或“下班啦。”可现在,热热闹闹的一家人,却像逃债似的各处一方。想到这里,赵彬心里涌起一股酸楚。 他朝里间走去,进来,见昨晚冯莹跟他吵架时,扔的那些东西,还躺在地下的。今天一天,他上班忙工作,下班想冯莹出走的事,就没工夫也没精力来收拾房间。这时,他俯下身,把地下的台历、钉书机、砚台等东西一样一样捡起来,重新摆放桌子上;把散落各处的衣服一件件地拾起来,放在藤椅上;又去厨房拿了扫帚和撮瓢,把瓷杯的碎片,一点一点地扫进撮瓢,端到院子前面的垃圾堆倒了;接着去开水房,提了两瓶开水。 赵彬洗完澡,从书架上取下《太平天国兴亡史》,坐在藤椅上看。他历来有个习惯,每当遇到烦心的事,就爱看书,他觉得书能抚慰人的情绪。这晚,他看书看到深夜,才上床睡。 第二天,凌晨五点钟,赵彬就醒了,以前他早上一醒,就要思考这一天的工作计划,或应完成的事项等;可现在他睡醒后,首先想到的是冯莹离家出走的事,一想到这事,他心口窝就掠过一丝疼痛。这时,他烦燥地想着,他跟冯莹结婚后,两人之间,大大小小的矛盾闹过很多次,可冯莹从来不把矛盾升级……可这次,她做得太过份!无论怎样,夫妻吵架不能动不动就往娘家跑,她这明摆着是激化矛盾……赵彬越想越气,想到后头,他对自己说:“算了,不去接她,看她在娘家住多久。” 这天下午下班,赵彬有事走晚了会,待他来到小食堂,饭厅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。他到窗口打了饭菜,正要在旁边一张桌子坐下,忽然听到郑勇在叫他:“老赵,到这边来。” 他往后一望,见郑勇坐在昨天他俩坐的那张桌子旁,那里还坐着一个人。他端着饭菜,朝那边走去,走近,见是刘哲坐那里的。 赵彬与刘哲、郑勇品字型坐下。 刘哲边吃饭,边问赵彬:“近日没出差?” “没有,在筹办园艺场。” “专园艺场的地址选在哪里的?”刘哲又问道。 赵彬说:“定在妩枫山宝塔下面的平坝里。” 刘哲哦了一声,不再说什么。 三人吃完饭,都不想马上离去,就坐那里闲聊。刘哲见赵彬今天话不多,像心情不好样,就问他:“小冯和孩子们都还好吧?” 赵彬回道:“还好。冯莹带老二和老三,回娘家了。” “老大怎么不带去?保姆呢?” “保姆到她女儿家探亲去了?” “老大放我们家的。”郑勇对刘哲说。 刘哲听了郑勇的话,疑惑地问赵彬:“你是不是和小冯闹矛盾了?” 赵彬点了点头,接着就把他和冯莹吵架的事说给了刘哲。 刘哲拧眉道:“这么多年了,吴元怎么还没从失恋中走出来。” 郑勇说:“吴元不是走不走出失恋的问题,他呀,硬是想报复老赵。” 刘哲说:“报复倒不存在,他可能还是忘不了冯莹。” “管他什么原因,我觉得老赵应快点把小冯接回来才行。”郑勇一本正经地说道。 刘哲默然了会,对赵彬说:“专署最近买了一辆新轿车,等会我给司机班长打个招呼,明天给你派车,去把小冯和孩子接回来。” 郑勇笑道:“这样安排,简直太好了!” 刘哲见赵彬不吭声,就又说道:“明天,你无论如何也要把她们接回来。家庭关系不处理好,你怎么安心搞工作?” 赵彬望了眼刘哲说:“好,我明天去接她们。” 第39章 赵彬知错赴玉梅,夫妻言和同归巢 次日,赵彬乘专署小轿车,于下午四时,抵达玉梅镇街中心,当车在冯家门口,“吱嘎”一声停稳时,一群小孩立即围上来。孩子们第一次看到小轿车,都稀奇得不得了,他们不是踮着脚往车窗里面瞧,就是这里摸摸,那里拍拍。也有大人凑近前看。小孩问大人,这叫么子车。大人们说,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小车子。司机开门下车,对围观的人说:“这叫小包车。” 第101章 孩子们一听,立刻拍着手,叫喊起来:“小包车,小包车……” 洁雅听到外面有小孩的喧嚷声,就“咚咚咚”地跑到门口看,当看到赵彬拎着提包,从车里钻出来,兴奋得走下阶沿,大声喊道:“爸爸!爸爸!” 赵彬用一只手臂把洁雅抱起来,笑着问她:“妈妈呢?” 洁雅说:“在屋里。”洁雅扭过头,朝屋里高声喊道,“妈妈,爸爸来了!” 冯莹和母亲正坐在西墙边椅子上,一面摘菜,一面说着话,她们大约聊得很深入,外面的停车声,和孩子们的嘻闹声,都没引起她们的注意。直到洁雅喊爸爸来了,冯莹这才吃惊地抬头朝门口望去,刚一望,就看见赵彬抱着洁雅进来了,她连忙低下头,继续摘菜。 赵彬的突然到来,让冯母也愣了下,但她随即迎上去,热情地跟赵彬打招呼:“哟,赵彬来啦,热坏了吧,快坐,快坐,我来倒茶。” 赵彬把提包搁桌上,含着微笑问岳母:“您和爸爸还好吧?” 冯母笑着说:“还好,还好。” 冯母赶忙倒了杯凉茶,递赵彬。 赵彬放下洁雅,接过茶杯,对岳母说:“妈,我走得匆忙,只给您和爸爸,每人买了一条青丝帕,另外买了两瓶酒。” 岳母满面笑容地说:“哎哟,赵彬,你来就是,还买么子东西哦。” 母亲说话时,见女儿像屋里没来人样,只顾低着头摘菜,就朝她喊道:“冯莹,赵彬来啦。” 冯莹像耳朵聋了样,一点反应都没有,只管把手里的豇豆一截一截地掐断,丢进旁边的筲箕里。 “小包车……小包车……”外面又响起孩子们的叫喊声。冯母走到门口,朝外望去,只见街上停着一辆崭新的小车子,好多人在围着看,冯母惊讶地回过头,问赵彬:“你坐这个车子来的?” 赵彬微笑着点了点头。冯母见有个年轻小伙子,站在车旁,不许小孩拍打车子,知道是司机,就走出去,对司机说:“师傅,到屋里去坐。” 司机指着那些孩子,笑着说:“我要把车守着,怕他们搞坏。” 冯母看见有个小孩正握着车门把手在向外拉,就冲那孩子喊道:“柱子,你莫乱搞哈!”回头对司机说,“真的要守哦。” 冯母说时,回屋倒了杯凉茶,出来递给司机,又搬了一把椅子放阶沿上,要司机坐着守。 冯母再进屋时,见赵彬站在桌子边,捧着杯子,边喝茶,边望着冯莹的,就走过去对赵彬朝冯莹坐的那方,努了努嘴说:“你坐唦。”又走到冯莹面前,说,“菜够啦,不摘啦。”说着,端起筲箕去了厨房。 冯莹赶忙又从菜篮里,抓起一个嫩苞谷棒撕着皮。 赵彬放下茶杯,走到冯莹脚边,抱起坐在小板凳上的洁颖,在冯莹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。洁雅看见了,从门边跑过来,往赵彬腿上爬,嘴里嚷着:“爸爸抱我。” 赵彬抱起洁雅,放另只腿上坐着,然后用胡须来回扎洁雅和洁颖的脸,两个女儿被逗得“咯咯”地大笑。赵彬边逗女儿,边侧头朝冯莹望。冯莹像什么都没看见样,只顾把苞谷的青皮一层一层地扒掉。过了会,赵彬细语轻言地对冯莹说:“还在生我的气?对不起,那天,我……” 冯莹猛然转过身,背对着赵彬。赵彬继续说道:“都是我说话欠思考,伤了你的心,冯莹,对不起,我真的很愧疚……” 冯莹把椅子“磕托”一声往前挪了下。赵彬对着冯莹的背,接着说:“我误解你了……” 冯莹把椅子又使劲往前挪了挪。赵彬见冯莹这样,就不再说话了。 过了好一会,冯母从厨房来到外间,对冯莹说:“我把饭蒸起啦,肉、冬瓜、蕃茄也切好啦,我去喊你爸爸回来吃饭,你等会……” “我去喊爸爸。”冯莹把苞谷棒朝菜篮子里一扔,起身就往门外走。 冯母忙上前一把拉住冯莹:“不要你去,赵彬看娃,你等会把菜炒下。” 赵彬忙问岳母:“爸爸在哪里做活,远不远。” 岳母说:“你爸在河对边一户人家打家具,每天晚饭要回来吃。那个地方,有点远。” “这样,我叫司机送您去。” 赵彬放下两个孩子,走到外面,对司机说:“我岳母要去河对边,接岳父回来吃饭,你送她去一下。回来路过区公所,你让两个老人下车走回来,你再把车开进区公所,停在那里。另外,你把我们两人的住宿房间开好。办妥了就过来。”赵彬说时,从上衣口袋掏出工作证,递给司机。 冯母一听赵彬安排司机送她去接老伴,高兴得嘴都合不拢,连忙向小车走去。 车开走后,赵彬回屋,见冯莹不在,就问洁雅:“你妈妈呢?” 洁雅朝后面指了下:“在厨房里,我带你去。” 洁雅以为爸爸不知道厨房在哪里,就在前面带路,往里间走。 赵彬抱起洁颖,跟在洁雅后面,跨进里间通往厨房的过道。 赵彬来到厨房,见冯莹坐灶门口小凳子上,在往灶膛里添柴,豆大的汗水从她额头滚落下来。赵彬从裤兜里掏出手巾,递冯莹。冯莹装没看见,只顾用火钳把木柴一块一块地送进灶膛。 赵彬笑了笑,把洁颖放旁边椅子上坐着,然后蹲下身,用手臂围着冯莹的肩膀,要帮她擦汗。冯莹板着脸,一把推开赵彬的手。赵彬滑下的手臂借势将冯莹揽进怀里,另只手赶紧用手巾给她擦脸上的汗。 第102章 冯莹恼怒地连声吼道:“让开!让开!”一面用力扳赵彬的手。 赵彬置之不理,只管把冯莹死死地搂着,直到把她脸上的汗水擦净,才松手。冯莹坐直身子,正要对赵彬怒言,却忽然看见洁雅手撑着灶台,站在那里,瞪大眼晴望着她,冯莹的脸“嗖”的一下红了,她抬起头朝赵彬狠狠白了一眼。 赵彬也看见洁雅满脸惊讶地望着冯莹的,就笑咪咪地对洁雅说:“妈妈跟你一样,脸脏了,不喜欢擦,爸爸就帮她擦脸。” 洁雅一听,跳着脚“咯咯”地笑起来。洁雅笑的样子,把坐在椅子上的洁颖逗乐了,她也“嘎嘎”地笑起来。冯莹望向洁雅说:“厨房热,快到外面房里去。”接着又大声补一句,“都出去,都出去!” 赵彬抿笑着抱起洁颖,朝外间走去。正这时,两位老人回来了。冯父一见赵彬就笑盈盈的说道:“赵彬来啦,来啦就好。” 赵彬望岳父笑道:“来这么多人,打扰你们了。” 岳父急忙说:“盼都盼不来你们,那里打扰哦。” 冯母喜形于色的对赵彬说:“我今天真是开洋荤,头次坐小车,路上好多人看哦。” 冯父斜老伴一眼:“快去做饭。” 冯母嗯了一声,从赵彬怀里抱过洁颖,去了厨房。 赵彬拿起桌子上的蒲扇,递给岳父。岳父摇着扇子,朝冯莹先摘菜的那方走去。赵彬跟过去,在岳父旁边坐下。赵彬问岳父:“爸爸,您现在身体怎么样?” 岳父说:“身体没大毛病,就是偶尔胃痛。” 赵彬说:“您平时不要吃生冷食物,辣椒也尽量少吃。” 赵彬接着把自己治胃病的一些经验告诉了岳父。两人聊了会身体后,岳父问赵彬:“你准备么子时候回去?” 赵彬说:“明天吃过早饭就走。” 岳父知赵彬工作繁忙,没说挽留他的话,只摇着扇子,含笑地对赵彬说:“冯莹回来的那天,说是想我们才回来的。我猜就不是。吃晚饭后,我问她是不是跟你吵架啦。她说是的。我问为么子吵架。她就把你们吵架的原因给我们说啦。赵彬,你看,你们孩子都有几个啦,这样闹,不好唦。” 赵彬忙对岳父说:“这次是我口不择言,伤了冯莹。” 岳父微笑道:“这个事情,我觉得嘛,你是把话说重啦,但冯莹也不冷静,她如理智点,你们两个也不会闹得这么狠。赵彬,你以后莫再说一些无根据的话,你是领导干部,懂的道理比我们多。冯莹呢,性格是倔,又有点占强,但怎么做人,她还是蛮清楚的。她小时候,我们在这方面把她管教得很严,她长大后,就非常注意不随便跟男孩子来往。” 岳父说到这里,顿了顿,接着说:“赵彬,我给你说个事哈。冯莹参加土改时,她那个土改队,有个小伙子很喜欢她,这人有点文化,就经常给冯莹写信。冯莹知道自己是放了人家的,就一直不理他。可有次,他们在小村谭家火坑边开会时,这个人又给冯莹递条子。冯莹打开纸条看了眼,么子话都不说,就直接从火坑里,拖出一根还燃着火的柴棒棒,朝这个人横扫过去。当时,在场的人都骇到啦。这是土改队的肖队长对我说的。反正以后,那个人再也没找冯莹麻烦啦。” 赵彬明白岳父说这些话的含义,就连忙解释说:“冯莹的品行非常好,这一点,我深信不疑。其实那天,我看到她跟吴元说话时,手上有肥皂泡,心里明白,她跟吴元说话时间不长,本来我不打算说什么,只是到了晚上,就有些失控了。这次,的确是我的言语伤害了她……” 正说着,司机进来了,冯母也从厨房过来,喊大家吃饭。 饭开在厨房后面院子里。大家围着桌子,一面吃饭,一面说着闲话。 吃完饭,司机说他要先回区公所,把车子抹下。司机走后,这一家人便坐在院子里乘凉。冯莹照看两个孩子,赵彬与岳父、岳母闲谈。赵彬要二老明天跟他们一起去石谷。两位老人都说活路忙,脱不了身。聊到快十点钟时,赵彬起身要去区公所。岳母连忙说:“你就在这里住,有地方睡。” 赵彬望向岳母,带着微笑说:“冯莹和孩子一来,就把爸爸赶到阁楼上去了;我再住这里,您又要上楼;夏天楼上很热,算了,我还是过去。”赵彬说着,就出门了。 第二天早饭后,司机把车开过来,停在冯家门口,赵彬和冯莹抱着孩子坐进车里。母亲提了几包洋桃、八月瓜,还有一些蔬菜,往车子里塞。冯莹叫妈不要拿这么多东西。母亲说给孩子们带的。 车即将启动时,父亲走到车窗前,冯莹忙探出头,问道:“爸爸,你有么子事?” 父亲用很低的声音对女儿说:“回去跟赵彬好好过日子,莫再跟他吵架!你已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啦,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,要把这个毛病改一改。” 冯莹也用很小的声音说:“爸爸,我回去,不跟他吵啦。” 父亲点了点头。 这时,司机启动车子,向前徐徐驶去。赵彬夫妇和孩子,忙向两位老人频频挥手告别。 下午五点钟,车驶进专署大门时,冯莹对司机说:“小张,你把车停下,我去接老大。”又对赵彬说,“你们先回去。” 司机忙说:“我把车停在路边,等你。” 第103章 赵彬也说:“你快去快来。” 冯莹说:“也行。” 车停稳后,冯莹打开门,跳下车,朝夏菊家跑去,跑到走廊上,老远看见夏菊坐门口椅子上在纳鞋,就边跑,边喊:“夏姐!夏姐!” 夏菊忙抬起头,望向冯莹哎了一声。冯莹跑近,夏菊问她:“你这么快就回来了,事情办完了?” 冯莹前天走时,对夏菊撒了谎,这时,她不好意思地支吾道:“呃……嗯……办完啦。” 洁娴在屋里听到妈妈的声音,高兴得“噔噔噔”地跑出来,大声喊道:“妈妈!妈妈!” 冯莹张开双臂一把搂住跑来的洁娴,亲了亲她的脸,说:“妈妈接你回去,快谢谢夏姨。” 洁娴连忙说:“谢谢夏姨!” 冯莹对夏菊说:“夏姐,这次,你给我帮了好大个忙,谢谢你。” 夏菊急道:“你说这个客气话,干什么!” 冯莹又说:“夏姐,车停在大门口的,怕司机等,我们走了。” 夏菊忙挥手:“好,你们快走,快走。” 冯莹牵着洁娴,向停车的地方快步走去。 这晚,赵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。 半个月后,吕娘回来了。 第40章 老母劝儿立家室,吴元被迫弃初愿 宝珠回娘家的事,没过两天,就传到吴元的母亲那里。 有天下午,吴元母亲做完家务事,坐在堂屋门口,一面纳鞋底,一面忆着别人传给她的那些话。那天,传话的人,对她讲得最认真的一句话是,赵彬是坐小包车来接宝珠的。其实,对于这个事,她一点都不在乎,她才不管赵彬坐小车,还是坐大车,还是抬轿子来接宝珠,这跟她半点关系都没得。然而让她真正在意的是,那人说宝珠有三个孩子啦,最小的都快满一岁。就是这句话,让她一想起,心里就隐隐作痛。她想,当年如不出意外,她现在也应有三个孙子啦。想到这里,吴母不由自主地想起许多往事: 那年,宝珠的爷爷病重,她去看望他老人家,老人当时精神还不错,跟她说了很多话。他说,他好想活到宝珠和吴元结婚那天。她劝老人,说他不是么子大病,很快就会好的。谁晓得,就在她探望老人的第三天,老人就去逝啦。假如那时宝珠的爷爷,还活着的,他老人家是绝不许宝珠嫁给赵彬;因老人是那么的喜欢元儿,那么的爱宝珠,那么的盼着两家早日结成姻亲。他怎么会让别人折散他这对宝贝呢。他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,又德高望重,他不同意的事,那个也拿他没办法。唉!如果老人还坚持活两三年,元儿就和宝珠结婚啦。若真这样,现在这个院子里,不也有几个孙儿孙女跳来蹦去。她一面想着心事,一面举起针在头发上擦两下,用力扎进鞋底,又从鞋底那面把针拔出,再把线一截截地拉过来,她就这样一针针地扎着鞋底。扎了一会,针忽拔不动了,她便用戴在中指上的顶针使力顶,顶也顶不过来;又用牙咬住针拔,结果针“咔嘣”一声,断成两截。她心里一下烦燥起来,就把鞋底丢进针线篮,索性不纳鞋了。这时,她身子往椅背一靠,两眼呆望着院子里。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院坝尽头那棵核桃树时,不由自主地又忆起往事: 宝珠六岁那年,有天,不晓得元儿怎么把她惹火啦,她拿着一截竹枝,满院子追打元儿,元儿后来爬上这棵核桃树,坐在树桠上。那时,核桃树还没这么大。宝珠见吴元爬上树,就踮起脚尖,用竹枝打元儿的脚。元儿疼得把这只脚缩上去,那只脚又被打了。宝珠呢,见元儿疼得乱喊乱叫,就“格格”地笑得蹲在地下,站不来。自己当时也是坐在这里,一边纳鞋,一边望着两个可爱的孩子。 还有一次,她提猪食桶去喂猪,不小心把腰闪啦。有天,她弓着腰从灶房出来,准备去堂屋,正在院子里玩的宝珠,看见她了,就跑上阶沿拦着她:“娘娘,我背你。” 她笑着说:“你背不动。” “我背得动,娘娘。”说时,把背转向她。她只好假装趴在她小小的背上,一步一步往前走,边走边说:“宝珠好行哦,把我背这么远啦,你累不累啊。” 宝珠高兴得大声说:“不累,不累!” 当宝珠把她“背”到堂屋门口时,她对宝珠说:“谢谢你哈,你不把我背到这里,我还走不过来呢。” 她虽是假装趴在宝珠背上的,但宝珠却是抓着她的裤子真用力往前走。宝珠当时听了她的话,高兴得仰着小脸,说:“娘娘,我以后一直背你哈。” 她笑着逗她:“长大了呢。” “我长大啦,也背娘娘。” 宝珠说这话时,一本正经的样子。现在想起来,她那脆生生的嗓音,好像还在耳边样。可是呢,事情却那么遥远啦…… 傍晚,一弯昏黄的月牙斜挂天上。吴母吃完饭,提把椅子坐在院子里乘凉。她摇着扇子,凝视着天空,屋边草丛里不时传来青蛙“呱呱”的叫声。她望了会星星,又朝不远处的石拱桥望去,桥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。她又向附近张望,当目光落在孤零零的房子,和空荡荡的院子时,她说不上为什么,只觉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楚,想着,往日那么热闹的一家人,如今独剩她一人守着这个家。又想到,儿子以前如听劝,赶快成个家,这个院子,这个家也不至于这么的沉寂,她也不会这么的孤独。想到这里,她陷入沉思,她又开始思考起儿子的婚姻…… 第104章 这晚,她在院子里坐到深夜,才回屋睡觉。 第二天,天麻麻亮,吴母就起来了。她经过一夜的思考,决定今天进城,再次劝说儿结婚成家。 吴母吃过早饭,来到公路上,搭乘一辆马车去了城里。 吴元现在已调到县统计局工作。这天下午,他正坐办公桌旁,在“噼呖啪啦”地拨着算盘珠子,面前摆着一张表格,在统计什么数字。这时,他母亲进来了,他却一点也没察觉,直到母亲叫了声“吴元。” 他才惊得抬起头来,见母亲立在桌子旁的,他惊愕不已:“妈来啦。”接着说,“这么热的天,妈怎么想起来我这里?” 母亲含笑说:“还不是想你嘛?” 吴元赶紧抽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,递给母亲。母亲擦着汗说:“你把钥匙给我,我去你宿舍歇气,免得在这里打扰你工作。” 吴元从裤兜里掏出钥匙,递给母亲。母亲来到儿子的寝室,见屋里凌乱不堪,床上的帐子门一边挂着,一边垂着;桌子上的书东一本,西一本;堆在椅子上的几件衣服发出一股汗臭味;门角处还积着一堆垃圾。看到这里,母亲鼻子一酸,险些落下泪,想着,儿子身边没个女人,日子过成这样。她叹了口气,拿起扫帚把门边那堆垃圾扫进撮瓢,端出去倒了;进来,从门背后墙上取下抹布,把桌、椅、窗台抹了抹;又把椅子上的几件脏衣服装入脸盆,端到院子后门外的小河里去洗。 吴元下班,从食堂端着两大碗饭菜回来,见母亲在走廊上晾衣服,十分不好意思地说:“妈,您怎么一来就帮我洗衣服。” 母亲晾完衣服,拎起盆子,朝屋里走,一面望向吴元说:“你要是有个家,妈怎么会一来就给你洗衣服哦。” 吴元不语地把饭菜摆在桌子上,又从窗台上拿了碗和筷子,用开水涮了涮,也放桌上。 母亲把盆子搁洗脸架上后,走到桌子旁坐下。吴元为母亲盛了一碗饭,又夹了一些菜在碗里。母亲端起碗,拿着筷子,慢慢地吃着饭。 吴元望了母亲一眼,也端起碗吃起来。他边吃,边在心里想,母亲从不专程进城找他,家里如有事,她一般都是托人把他叫回去,包括那年舅舅给他介绍对象,母亲也是托村里赶马车的王伯,到他原来工作单位,把他接回去的。母亲这次大热天来他这里,是遇到么子要紧的事,等不到托别人带信把他叫回去。那是么子事呢?按说家里现在不会有很大的事呀?未必是两个姐姐碰到难题啦?大姐想借钱?不对呀,大姐借钱,犯不着要妈来借;二姐跟二姐夫吵架啦,想他从中调和,这也不对,如真有这事,妈一来就会对他说;未必是舅舅又看中哪个女孩子,想……不会,不会,自那次他拒绝舅舅给他介绍对象后,舅舅就说了,再也不管他的事。妈也是那次后,就不大再过问他的个人问题。吴元想了半天,猜不到母亲来他这里的原因。这时,他干脆直接问母亲:“妈,您是专门来找我的吗?” 母亲嗯了一声。 “有么子事吗?” “吃完饭,给你说。” 吴元见母亲一副慎重其事的样子,越发奇怪。两人吃完饭,吴元把桌子的碗筷收拾好了,就坐床边,又问母亲:“妈,您找我有么子事?” 母亲望着儿子说:“宝珠带着两个孩子,回娘家住了几天。” 吴元一听宝珠回过玉梅,激动地问母亲:“宝珠是么子时候回来的?” “就是前几天。” “您怎么晓得的?” “搬到街上去住的那个张婶说的。” “他们可能吵架啦。” 吴元话刚出口,心里惊了下,他不知自己为什么想都不想下,就脱口说出这句话。 “哪个吵架啦?”母亲惊异地望着吴元,问道,“你是说宝珠和赵彬吵架?” 吴元不答母亲的话,眼睛望向别处。 母亲又问道:“你怎么晓得他们吵架啦?” 吴元转过脸,带笑说:“我猜的,说得好玩的。” “我看你不像说得好玩。” “我真的是顺口瞎说的。” “你,你,你是不是跟宝珠见了面的?” “没有啊。” “元儿啊,你千万莫要去惹么子事哈!” “妈,你放一百个心,我不会惹事。” 母亲沉思了会又说:“不过也是奇怪,宝珠结婚后就没回娘家,这次回来,按说应多住几天,怎么只住两三天就走啦,还是赵彬来接的。你这么一说,他们好像还真的在闹矛盾。元儿,我给你说哈,夫妻吵架是常事,都是床头吵架,床尾和,你现在就莫打听别人的事,赶快把自己的事管下。” 母亲最后一句话,让吴元突然明白母亲来找他的意图。其实这两年,母亲基本没问过他的事啦,不管母亲是真不关心他个人问题啦,还是装的样子,但至少母亲不像以前,一看到他,就喋喋不休地劝他谈对象。可这次母亲怎么又突然说起这些话,还专门进城来找他,估计是宝珠回玉梅的事,刺激了她。吴元不再说话。 母亲见儿子低着头,不言语,便声音有些哽咽地对儿子说:“元儿啊,你不心疼自己,也应可怜一下你这个妈唦。我都五十多岁啦,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住在那里,如身边有个孙儿孙女的,我也不会这么孤单哦。”母亲说着,流出眼泪。 第105章 吴元听母亲这样说,就抬起头注视母亲,见母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,原本姣好的脸庞,现下满是苍白、憔悴,和曲曲折折的皱纹。吴元望着母亲过早衰老的模样,心里不禁涌起一股酸涩。这时,他对母亲说:“妈,这样好不好,你一个人住乡下,我不放心,您干脆搬来跟我住。” 母亲用手背擦了擦眼泪,说:“你这里巴掌大的地方,我住哪里?住墙上啊!”接着说,“元儿啊,你快三十岁啦,现在找,还找得到年轻女孩子,如再拖两年,唉!我都不好说么子啦。” 吴元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对母亲说道:“妈,我的事,你莫操心哦。” 母亲一听吴元这样说,就生气地说道:“我是你妈,我怎么可能不操心!除非我死啦,就不管你的事!” 吴元一度沉默后,低声嘟哝道:“反正一辈子也不长。” 母亲起初没明白儿子话的意思,过了会,她忽然琢磨出这话的含意,就悲伤地对儿子说道:“元儿啊,看来你是真的打算,不顾你这个妈啦。” 吴元急道:“妈,您怎么这样说,我肯定要孝顺您,肯定要为您养老送终。” “你准备打一辈子光棍,让我断子绝孙,是不是!”母亲说着悲不自胜,眼泪簌簌地落下来。 过了会,母亲忍泪又说道:“元儿,你莫这样好不好。你说一辈子不长,其实一辈子长得很!你不打算结婚,以后无儿无女,我活着,还好点,我只要能动,还可关照你;我如死啦,你老了后,你说,你怎么办!病啦,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得。” 母亲的话,把吴元逼得无路可退了,吴元只得说:“好,好,好,妈,我听您的,您帮我找一个。” 吴元的态度突然转变,倒让他母亲愣住了,母亲怕儿子是赌气,就盯着吴元的眼睛,问道:“你说的话,是真的吗?” 吴元肯定地说:“是真的,妈。” 母亲脸上立即浮出了笑容,她觉得这趟没白来,儿子总算开巧了,于是就开心地说:“那我明早就回去,又托人找,城里肯定是没得合适的女孩子啦。” 吴元本来一直觉得爱情应是一件宁缺勿滥的事,可今天他竟然破例答应母亲,由她随便给他寻个对象。 第二天早上,吴元母亲乘客车回去了。 第41章 饥荒年里分土地,夫妇悉心种蔬粮 赵彬把冯莹接回来的第二天,去了蕨薇县栖云公社,和叠岭县岚烟公社。当他看见这两地的坡改梯和旱改水试验地,都已栽上水稻,并且长势喜人,就计划明年下半年,把这两地农田基本建设的经验,在全专区推广。谁知到了第二年,也就是一九五九年,全国遭到百年不遇的自然灾害,全国的粮食、副食品突然变得十分短缺。国家没有了足够的粮食,许多基建工程,包括一些农田基本建设,都被迫中止。在这个非常时期,赵彬的计划自然也搁浅了。 这一年,上到中央,下到各级人民政府,将全国人民的粮食定量缩减到最低限度,一般成年人每月的粮食标准,只有二十多斤。 这年秋天,专署领导响应上级开展生产自救的指示,决定将专署大院的花园、草坪,按人口分割到每家每户,让职工利用业余时间栽菜种粮,以度难关。在这次分地中,赵彬家共分得两块地,一块地在三合院前面桔园旁,另一块地在池塘的西岸。冯莹一得到地,马上去商店买了挖锄、薅锄和撮箕等工具,接着就和赵彬下班后去地里忙起来。 冯莹知赵彬以前打仗,左臂骨负伤,落下残疾,不能干挥锄之类的重体活,她便要赵彬干些扯草、捡石头的轻松事,自己则承担挖地、碎土、起垄等粗活。 翻新土这道工序最耗力,冯莹虽出身农村,但家里以前没得田地,她也就没受到过农活劳动的锻炼,所以现在她挖起土来,十分吃力,挖不到几锄,就要直起腰歇一会,一块地没挖出来,手上就打了许多血泡,人也累得像散了架样。但为了一家人的生计,她一点也不叫苦。倒是赵彬看到别人家,都是男的挥锄翻地,女的只给丈夫送茶,递毛巾擦汗,而他家却颠倒过来。每当他看到冯莹挖土,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,心里就很不是滋味,有时甚至产生了自卑感。不过,他很快调整过来,他觉得自己不能充当家里的主要劳动力,在这方面处于弱势,但有一方面,他却有着专署大院很多数人没有的优势,那就是他在农业局工作的这些年,学到不少的种植业基础知识。 一天,专署领导再次召集各机关单位一把手开会,会上负责管后勤的王副专员反复强调,各家只能在划分的地里种菜,不得随意垦挖任何其它地方,违者给予行政处分;并要求来开会的领导,一定要把会议精神传达到每个人。赵彬家这次是按户口本上五口人,分的两块地,但实际吃饭的有六个人,保姆不在分地范围内。开会时,赵彬在想,他是绝对不会随意乱挖地的,但如果要保证一家人能吃饱饭,唯一办法,就是提高蔬菜和杂粮的产量。从这以后,赵彬只要有空就捧着《蔬菜种植技术》看。 专署大院是九月初分的地,冯莹把地整理出来后,种上白菜、萝卜、菠菜等冬季蔬菜。到了第二年二月份,冯莹准备种洋芋了,她把池塘边那块萝卜地整出来,又在街上买了些洋芋种。 周三的中午,赵彬下班回来,见太阳出来了,就用撮箕把堆在厨房墙边的洋芋种,全端到院子里,倒在有太阳的地下,然后蹲在那里,把洋芋一个个地摆好。吕娘见了,从厨房走出来,笑着问赵彬:“赵局长,你这是在搞么子?” 第106章 赵彬说:“让种子晒晒太阳。” 冯莹头晚值夜班,早上回来,补了一上午觉,这时起来在外间梳头,听到吕娘和赵彬的对话,她走出来望向赵彬说:“洋芋怕冷啊, 还要晒太阳。” “晒两三天太阳,可以提高抗病能力。”赵彬抬头对冯莹说。 冯莹噗哧一笑:“我还从没听说过,种洋芋,还要把种子拿出来晒太阳。” “局里技术员这样指教的。”赵彬很认真地说。 冯莹好笑道:“像你这样搞,农村种洋芋,那么多种子晒得过来呀。” “种子多,人也多,怎么晒不过来……”赵彬正说着,吕娘手里拿着一把筷子,站在厨房门口,喊道:“赵局长、小冯,饭熟了。” 赵彬和冯莹同声应道:“好。”一面都朝厨房走去。 到了周日这天,早饭后,赵彬蹲在走廊上,用消过毒的菜刀,把每个洋芋种,切成鸡蛋大的小块。为保证每个切块有一两个芽眼,他切之前,总要把洋芋拿起来,认真看好后,再一刀切下去。种子切好后,他用撮瓢从灶膛里撮了些草木灰,撒在种块上拌均,然后和冯莹带着这些洋芋种,去池塘边那块地,把洋芋种植下去。 到了五月下旬,洋芋成熟了,家家都迫不及待地去地里挖洋芋。冯莹去挖洋芋的那天,赵彬刚好出差不在家,冯莹就一个人挑着撮箕,来到地里。她一面挖,一面弯腰把挖出的洋芋捡起,扔进撮箕。挖了一阵,她有些累了,就倒下锄头,坐在锄柄上歇气,一面掏出手巾擦脸上的汗水。 这时,一个路过池塘的人,见冯莹挖的地不宽,可撮箕里堆的洋芋却又多又大,就忍不住走到地里,笑着问冯莹:“你们的洋芋好大的个头,是怎么种的?” 冯莹说:“可能是底肥施得多。” 那人摇头:“好像不光是这个缘故。” 冯莹笑着说:“那就是我们把行距加宽,株距缩小的原因。” 那人一听,就连忙走到前面还没挖的洋芋地里察看,看了会,走回来,问冯莹:“你们怎么不按传统方法种,要这样搞?” 冯莹回道:“赵彬说,这样栽洋芋,有利于接受太阳照射,促进光合作用。” “什么叫光合作用?”那人不解地问道。 冯莹说:“我也不懂,赵彬给我说过,没记住。反正我只下力,怎么种,都听他的。” 这人点了点头,说:“再种洋芋时,我来请教你们。” 这以后,冯莹家里几乎每餐饭都是一半主粮,一半洋芋。但无论怎样,一家人总算没饿肚子。可有天,冯莹突然收到母亲的信,母亲在信中说,父亲因吃不饱饭,浑身浮重,病得厉害。得知这一情况,冯莹把信往桌上一丢,立即去了邮电局。她在柜台前填写了长途电话申请单,预交话费后,就在大厅里等候。约过半个小时,营业员大声叫她名字,要她进三号接听室。冯莹赶忙步入接听室,拿起电话筒,“喂”了两声,当听到母亲的声音后,就连忙对母亲说:“妈,我收到信啦,你和爸爸赶快到我们这里来住。” 母亲在电话那头,声音哽咽地说:“我们来啦,你们怎么办?莫搞得大家都吃不饱饭。我们钱还是有,就是买不到粮食……”母亲说不下去了。 冯莹着急地说:“我明天回来接你们。” 母亲一听,忙不迭道:“你莫要来,莫来哈!你就是来啦,我们也不得走。我们还是想得到办法的。真的莫来哈!”母亲随即挂了电话。 冯莹从接听室出来,在柜台前结算完电话费后,便一脸忧愁的向家中走去。回来,见 赵彬站在卧室桌旁,在看母亲的信。冯莹忙对赵彬说:“我刚才去邮电局给妈打电话,要她和爸爸来我们这里住。妈不肯来,说想得到办法。妈也是的,想得到办法,爸爸怎么又病成这样。” 赵彬放下信,默然了会,问冯莹:“那瓶鱼肝油,你放哪里的?” “在柜子里。”冯莹说。 赵彬挥了下手:“给爸爸寄去。” 冯莹愣了下,随即说道:“这是上级给你们这些领导干部发的营养品,你自己吃唦。” 赵彬说:“我怎么会吃?原想留给孩子们吃的,现在爸爸病重,赶快给他寄去。” 冯莹见赵彬这样说,就从柜子里拿出那瓶鱼肝油,去邮局给父亲寄去了。 一个月后,冯莹又收到母亲的信,母亲在信中说,父亲吃鱼肝油后,身体慢慢恢复过来;说父亲现在逢人就说,他这条命是女婿给捡回来的。冯莹看完信,悬着的心放了下来,同时,她对赵彬充满了感激。 下午,赵彬下班回来,一进屋,冯莹就把母亲来信的内容对赵彬说了。 赵彬说:“爸爸只暂时缓解了病情,如继续吃不饱饭,以后还会出问题。这样,你看好不好,以后我们每月给两老寄八斤粮票。” 冯莹听了赵彬的话,怔了下,随即说道:“好是好嘛,只是我们粮食也不够吃。” 赵彬笑道:“我们把菜园子种好,多吃菜,少吃饭,一个月节约几斤粮食,应没问题。” 冯莹深情地望着赵彬点了点头。 这之后,冯莹在经营菜园子方面,更加用心了,为拦院子里的小孩进菜园子里玩,她花钱买了些竹子、树棍和铁丝,给门前那块地扎了个篱笆;为了提高劳动效率,她还找人借了锯子,把一只水桶柄锯掉后,栽在菜园子旁边一棵桔子树下,再依树搭了个遮雨的小棚子,以后一家人都去那里便溺,这样就可以不去公厕挑粪浇菜了。 第107章 赵彬也是只要有空就去打理菜园子。为节省土地,他在篱笆下点了几窝丝瓜,见地里的豇豆和四季豆长出了藤蔓,就在每穴豆苗旁插上一根竹杆,再把相邻的四根竹杆,合捆一起。蕃茄长起来后,他又给蕃茄整枝、打杈。 有个星期天上午,赵彬在菜园子里,拿着一把剪刀,弓着腰,在给蕃茄修剪枝叶,一个过路的邻居见了,就隔着篱笆对赵彬说:“赵局长,你把这么多枝叶剪了,好可惜!”接着说,“你这样搞,结不到几个果子。” 赵彬笑道:“蕃茄不打杈,果子反而结不多。”说时,“咔嚓”一声又剪掉一枝。 那人疑惑道:“枝叶少了,还结果多?” 赵彬直起身解释:“蕃茄适当的剪掉一些无用的侧枝,可以减少养分消耗,能保证主干,或结果枝的正常生长。这样操作,果子不但不会结得少,反而结得又多又大。”赵彬指着蕃茄的顶端,又说,“等蕃茄开了五层花,或结了足够的果子,还要摘心打顶。” “我还以为,分枝越多,结的果子越多呢。” 邻居说时,拉开篱笆门,走进菜园子,在蕃茄地里来回观看,看了一会,他惊讶地对赵彬说:“真的哦,你们的蕃茄,那怕才挂四层果子,每株都结这么多。” 邻居像有些着急了样,又忙对赵彬说:“赵局长,你把这个整枝、打杈的技术,教教我吧。” 赵彬说:“行。”说时,就对着一株蕃茄,示范给邻居看。 过了一段时间,又一个周日下午,赵彬戴着草帽,正在园子里专心专意地在给蕃茄摘心打顶,这时,郑勇来了,他老远扯着喉咙大声喊道:“老赵!” 赵彬抬头望向郑勇,应声道:“你来了,到屋里坐。” 赵彬朝篱笆门走去。 郑勇连连摆手:“你莫出来!莫出来!” 郑勇几大步跨到篱笆边,把门拉开,进来扫了眼,朝园子东边走边,走到种植蕃茄的那块地里,弯着腰,一株一株地察看蕃茄。 赵彬见郑勇这么用心地看他的蕃茄,就有些好笑地问他:“你怎么忽然关心起我的菜?” 郑勇直起身,走到赵彬跟前,说:“你们的蕃茄真的长得好,结这么多果子,难怪他们都这么说。” 赵彬问道:“谁在说什么?” 郑勇望向赵彬说:“我上午在园子里薅草,旁边地里有几个人在议论种蕃茄,其中有个人说,整个专署大院,就数赵彬家的蕃茄种得最好;还说你有种菜经验。我一听说你会种菜,就大笑起来。他们问我笑什么。我说:‘老赵一辈子没干过农活,不可能会种菜。’ 那人连忙说没搞错,说你们的蕃茄结好多果子,还说你会剪枝。我就觉得稀奇了,如别人说你会写文章,我肯定百分之两百地相信,说你会种菜,我还真的有点怀疑。所以,下午我就专门过来看看。” 赵彬听是这么回事,就笑着对郑勇说:“我教你剪枝……” 郑勇把头一摇:“你莫教我,这个我学不会。” “很简单,先把……” “算了,算了,你真的莫教,我没得那个耐心。” “不是你想的那么复杂,来,我示范给你看……” 赵彬话还没完,郑勇突然说道:“你教我,还不如你过去,帮我整下蕃茄。”说时,一把拉着赵彬朝菜园子外走去。 赵彬拿着剪刀,随郑勇来到郑家菜园子。当他一眼看到地里的蕃茄,全像乱鸡窝样趴在地下,禁不住“哈哈”地大笑起来,边笑,边说:“老郑啊,你们种菜也太粗糙了。” 郑勇挠着头,说:“我把地挖好了,其余是夏菊的事,晓得她怎么搞成这样。” 赵彬见郑勇这样说,忍不住又一阵大笑,笑毕说:“你怎么赖在小夏头上啊,她一天到晚照顾四个孩子,就够忙的了,还要做饭洗衣,你少下会棋,就把菜整好了。这样,你快去找些棍子,先把蕃茄扶绑起来。” 郑勇站在那里,为难地说:“这一时,我到哪里去找棍子。” 赵彬说:“你去我们家扛一捆竹杆来,冯莹买得有多的,竹杆靠在厨房当大路墙边的。” 郑勇听了,拔腿朝三合院跑去。不一会,他就扛了一捆竹杆来了。赵彬又要他赶快回去剪些布条。郑勇回去,时隔不久,就拿着一大把布条来到菜园子。 赵彬这时拿起一根竹杆,插入一株蕃茄旁的土里,再将趴地下的蕃茄藤蔓扶起来,分几段用布条绑定竹杆上。赵彬边操作,边问郑勇:“你会不会弄了。” 郑勇说:“这个简单,干脆我来绑蕃茄,你来剪枝。” 赵彬说:“行。” 于是郑勇便在前面扶绑蕃茄,赵彬就在后面对绑好的蕃茄,大刀阔斧地剪去无用的枝叶。两人忙活了一下午,终于把那块地的蕃茄整利索了。 一晃到了第二年。这年初,冯莹又怀孕了。过了几个月,赵彬见冯莹脸色发黄,肚子也不显怀,知是营养不够的原因,心里十分着急。他想在哪里给冯莹弄点有营养的东西,可在哪里弄呢?现在一个鸡蛋五元钱一个,还买不到。以前肉票每人每月还能买半斤肉,现在每人每月却只能买二两,孩子只有一两,全家包括吕娘,总共才九两肉票。冯莹每月除给他留二两肉票,买小食堂菜票,给老二、老三幼儿园交二两肉票外,余下的五两肉票,她全买成肥肉炼油了。家里没肉吃,食堂也很少有肉卖。 第108章 然而让赵彬没想到的是,就在他焦急之际,有一天,他下班去小食堂吃饭,突然发现这天的菜,居然有粉蒸肉,他心里一阵狂喜,赶紧坐在桌旁,把素菜和饭吃了,走时,端起那碗蒸肉,给陈师傅打了声招呼,说把碗借下。 这天冯莹补休,中午她和吕娘、洁娴,正坐在厨房餐桌旁吃饭,赵彬进来了,他望了望冯莹,就笑咪咪地把那碗粉蒸肉放在她面前。洁娴一看,高兴坏了,她仰头对赵彬说:“爸爸,我好久好久,好久好久没吃肉了。” 赵彬拍了拍她的头,转身去了卧室。 冯莹也高兴得不行了,她赶快把蒸肉翻了翻,见总共才五片,就给每人碗里夹了一片。洁娴早等不及了,肉一到碗,就用筷子刨进嘴里,“吧唧吧唧”地吃起来。 冯莹边吃肉,边对吕娘说:“陈师傅做的粉蒸肉太好吃啦,等困难时期过去啦,我去找他讨教。” 吕娘说:“小食堂今天还不错,有肉卖。” 冯莹这时突然想起什么,忙望向吕娘说:“哎呀,我才想起,赵彬一块肉都没吃,我先翻肉时,粉蒸肉是团着的,没散开。” 冯莹说时,匆忙夹了一片肉放碗里,来到卧室里间。赵彬正坐藤椅上在看报纸,见冯莹进来,以为她是来拿什么东西,望了她一眼,又继续看报纸。冯莹走近赵彬,把报纸一抽:“我先看到你有颗牙齿,好像有点问题。你张开嘴,我再看看。” 赵彬信以为真,就张开了嘴。冯莹以闪电般的速度,夹起碗里那片肉,放进赵彬嘴里,并用筷子挡在唇边。赵彬“唔唔”了两声,只得把肉吃了,然后皱着眉,很不高兴地对冯莹说:“你这是搞什么名堂?” 冯莹抿笑说:“搞么子名堂,你自己清楚。” 冯莹返回厨房。吕娘问她:“赵局长吃啦没得?” 冯莹呵呵地笑着说:“吃啦,我说他牙齿有问题,哄他张开嘴,就把肉塞到他嘴里啦。” 吕娘喟叹道:“赵局长瘦啦。” “他没吃么子好的,工作又那么忙,怎么不瘦哦。”冯莹说这话时,声音有点哽咽。她接着说,“其实洁雅和洁颖在幼儿园,有时还能吃到一点有营养的东西,倒是洁娴……”冯莹话没说完,就把碗里还剩的一片肉,夹给了洁娴。 吕娘望了一眼冯莹,说:“你怀着孩子,自己也要注意身体。” “没事,我身体好得很。”冯莹笑道。 吃完饭,冯莹见天色还亮堂,就从衣柜里拿出赵彬那套灰布中山服,铺在吕娘床上。赵彬这套中山服,穿了五年,领子、袖口都破了,裤子膝盖处也磨得绒兜兜的。前时,她想着,赵彬是领导,经常要开会、出差,衣服穿太差啦,还是不大好;于是有一天,她对赵彬说,想给他做套新衣服。赵彬一听,连连摆手不同意。她说衣服这么旧啦。赵彬说,衣服旧了,别人看着,也没关系啊;又说全家一共才有十五尺布票,孩子们长得快,总不能让孩子没衣服穿;还说平时买毛巾、袜子也要布票。她见赵彬这样讲,只好算啦。不过,好的是赵彬以前在缝纫社做这套中山服时,还余得有块布。这时,她从衣柜下面的抽屉里,找出那块布,然后比着赵彬衣服的领子、袖口和裤子膝盖,把布裁好,然后坐在床缘,一针针的缝着。 这年底,冯莹第四个孩子出生了。这次,她生了个男孩。赵彬给孩子取名:赵杰智。 第42章 冯莹精减失工作,赵彬细语安抚妻 时间来到一九六二年,三年自然灾害终于过去了。但这年,中央为了调整、巩固和提高国民经济,国务院于六月一日,颁布《关于精减职工安置办法的若干规定》,开始为大规模城市人员精减的实施,做政策铺垫。 七月,精减政策开始在石谷专署幼儿园施行。本来这次精简的对象,主要指一九五八年以后参加工作的人,但幼儿园十几个职工都是一九五八以前参加工作的。针对这种情况,彭园长向上级请示,得到的答复是,让所有职工去医院体检,凡有病的就属精简对象。 时值幼儿园放暑假,冯莹在医院做完体检,就回到家里等结果。 一天上午,冯莹拿着竹扫帚,正在院子里“唰唰”地扫地,幼儿园搞后勤的小蔡来了,他站在大路上,隔着那排矮而齐整的金叶女贞灌木,喊了一声“冯老师。” 冯莹应声直起腰,见是小蔡,有些惊讶。小蔡忙对她说:“冯老师,彭园长要你去趟她办公室。” 冯莹问道:“彭园长找我有么子事?” 小蔡说:“我不晓得。” 冯莹哦了一声,说:“好,我马上去。” 小蔡走后,冯莹把扫帚斜倚院子中间那棵树干上,然后对着厨房里,大声说:“吕娘,我到幼儿园去了哈。” 冯莹来到彭园长办公室,彭园长一见她进来,就微笑着迎上前:“这么快就来了。” 冯莹笑着说:“我怕你有么子急事,不敢耽误。” 彭园长把冯莹让到窗下长椅上,自己挨冯莹坐下。 冯莹望向彭园长说:“幼儿园放假啦,你还在忙。” 彭园长笑道:“还好,事情不多。你在家里忙些什么?” 冯莹说:“我没忙么子,就是把菜园子里的草除一下,再就是搞卫生,带孩子。” 彭园长点了点头。 第109章 冯莹见彭园长半天不说找她来做么子,就随口问彭园长:“我们体检结果出来没有?” 彭园长朝冯莹脸上望了望,说:“出来了。” 彭园长起身走到桌子旁,从抽屉里取出两张体检报告,走过来,递冯莹。冯莹接过体检报告看,当看到第二页下面体检结果是“肝功能异常”时,一下子惊呆了,她随即对彭园长说:“我身体非常好,是不是搞错啦!” 彭园长摇头:“不会错。” 冯莹急道:“我从来没感到肝脏不舒服啊。” 彭园长嗓音轻缓地说:“有的病,初期不会有什么感觉。我想,你这个病也许并不严重,但……”彭园长不往下说了。 冯莹见彭园长不把话说完,便焦急地望着彭园长。 彭园长过了好一会,才接着说:“小冯啊,这次体检呢,只有你和胡保育员身体有问题,也就是说,你们两个是这次的精减人员。” 冯莹一听彭园长的话,脑子嗡的一声巨响,整个人瞬间僵滞在那里,紧接着泪水便像决堤的洪水,从眼眶中涌了出来。 彭园长忙从兜里掏出手巾,递冯莹: “小冯,我知道你非常看重这份工作,但现在……但现在,政策……”彭园长说不下去了。 冯莹接过手绢,捂着脸,不说一句话,任凭泪水滔滔地流着。 彭园长的眼眶也泛起了泪光。过了会,她安慰冯莹说:“你也莫太伤心,等以后形势好了,我把你再要回来。” 正说着,胡保育员进来了,彭园长对她指着一把椅子说,“你先坐会。” 冯莹赶忙侧过身,用手巾擦干眼泪,然后把湿透的手巾,摺成方形,还给彭园长,一面轻声问道:“彭园长,我能不能把体检报告带走。” 彭园长说:“这单子要存档,你抄一份吧。” 彭园长走到桌子旁,从抽屉拿出信笺纸和笔,放桌上。 冯莹坐在桌子旁,把那份检验单上的内容,原原本本地抄了下来。她还彭园长原件时,彭园长对她说:“王会计今天在上班,你去把三个月的离职补助领了吧。” 冯莹点了点头,起身去了财务室。 冯莹从幼儿园出来,精神恍恍惚惚的。她进入专署大门后,埋着头朝家中走去,走到车库门口的场坝,她不转弯去三合院,而稀里湖涂地还在往前走,走到路尽头,看到农业局办公楼时,才猛然惊醒过来。 正这时,农业局会计从办公室出来,倒茶水,看到冯莹,跟她打招呼:“冯老师,赵局长下乡去了,没在办公室。” 冯莹慌忙笑道:“我不找他,我晓得他出差啦,我,我找孩子。” 冯莹转身往回走。当她拖着僵硬麻木的腿,走进三合院时,正在院坝里玩跳房子游戏的洁娴和洁雅,看到冯莹回来了,都跑到她跟前,喊着:“妈妈,妈妈。” 冯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,说:“你们玩,我累啦,想休息会。” 冯莹又走到厨房门口,跟吕娘打了声招呼,就回卧室倒头睡了。 中午吕娘来喊冯莹吃饭。冯莹说头疼不想吃。吕娘便轻轻地退出房间,招呼孩子们去厨房吃饭。 冯莹一直睡到下午吃晚饭时,才起来。吕娘问她头疼好些没有。冯莹说好些了。 晚饭后,洁娴带两个妹妹到车库那边玩去了。冯莹抱着两岁的儿子杰智,和吕娘坐在院坝里乘凉。冯莹虽心情如同乌云般阴郁,但面子上却装得无事样,她跟吕娘聊市场上这也买不到,那也很贵的一些闲话,以致吕娘一点也没发现冯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。 到了晚上,冯莹把儿子哄睡后,拿着那份抄的体检报告,坐在床上,头倚着床栏,仔细地看。看了一会,她悲哀地想着,幼儿园这么多人,怎么就偏偏自己这么倒霉,这么不幸!老天为么子这样对我!这样对我!命运为么子…… 一想到命运,她骤然想起过去。过去她是国家干部,有单位,有工作,有班上,就是跟赵彬来这里,才失去这一切。当年自己是因文化不高,而不再安排工作;对于这个理由,说老实话,她一直心存怀疑,但她又无法弄清真正的原因。 这么多年来,她之所以不再去想这个事,是因后来她又有了一份喜爱的工作。可万没想到,就是这个她曾费了不少周折,而获得的工作,还没干到十年,就因一张体检表上的几个字,而轻易地失去。 想到这里,冯莹的眼泪像暴雨般倾泻而下。她扯起枕巾擦眼泪,可怎么也擦不干,她索性闭上眼睛,任凭泪水肆意地流着。这样过了好久好久,她才止泪,抛开体检单,熄灯睡下。 冯莹这晚彻夜未眠,直到天色蒙蒙亮时,才睡着。待她醒来,见太阳透过窗户,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,身边的儿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吕娘抱走了。 冯莹起床,来到厨房。正坐餐桌旁,在招呼杰智吃饭的吕娘,见冯莹进来,就望向她说:“你多睡会唦。” 冯莹摇头:“不睡啦。娴娴她们呢?” “她们一吃完饭,就出去玩去了。” 吕娘说话时,见冯莹面容憔悴,无精打彩,眼睛红肿,就惊异地问冯莹:“你怎么了?” 冯莹说:“没怎么啊。” “你脸色这么不好,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?” “我没事,可能是没睡好觉。” 第110章 “你又怀孩子啦,要注意身体哦。” 冯莹点头,嗯了一声。 吕娘站起身,解下杰智的围兜,对冯莹说:“老四吃饱了,你把他看着,我给你煮面条。” 冯莹忙说:“您莫煮,我不想吃。” “怎么不吃饭呢,你不吃,肚子里那个要吃唦。” 吕娘说时,走到案板旁,剥葱、切菜,忙起来。 冯莹在吕娘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,把儿子抱在膝上,然后眼睛望着吕娘,见吕娘忙不迭地为她做早饭,心里一阵感动。想着,这么多年来,吕娘一直把自己当亲生女儿待,她除细致周到的照料四个孩子外,还教她和孩子们许多做人的道理。有时,她就觉得自己怎么运气这样好,遇到这么一个睿智慈祥的老人。她曾想,将来孩子们大啦,也不让吕娘走,要她一直住在他们家。当吕娘非常老啦,她就和孩子们来侍候她老人家。反正吕娘不会去她女儿家,她说过,她过不惯北方的生活。自己离职的事暂时不能让她晓得。 冯莹吃完饭,来到卧室外间,从桌上端起针线篮,走到窗边椅子上坐下。她从针线篮里,拿起一个袜底,然后拈起针,扎起来,可刚扎几针,她又想起被精减的事,一想这事,心里立即涌起一股强烈的悲伤,和无尽的苦涩,眼泪随之又要落下来。冯莹见自己老是这么个状态,想着,如不加以调整,恐怕会出问题。怎么调整呢,她想了想,觉得还是要干点能分散注意力的事。于是,她把袜底放回针线篮,起身从墙上摘下草帽,去了菜园子。 接下来的日子,冯莹为不让自己胡思乱想,就从早到晚不停地找事做。她把不能穿了的衣服,和一碰就要破的旧床单,一块一块地撕好;再把厨房的门板缷下来,洗干净;又熬些稀薄的面粉糊,把撕好的布块一层层地糊在门板上,预备晒干后做鞋子。还把一家老小的毛衣扯了,在椅背上挽成线团,放盆里用开水浸泡洗净后,晾在院子里的竹杆上。到了太阳快落山时,又扛着锄头去了菜园子。 吕娘见冯莹整日不停地做这做那,话也少了,就有些奇怪,几次想问问她,是不是遇到难事了,但又找不出什么由头来问。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,有天下午,冯莹把晾干的毛线绷在椅子背上,一圈一圈地挽着。这时,门外突然走进一个人,她抬眼一看,是赵彬,就放下线团,迎上去道:“你回来啦。” 赵彬哎了一声。 冯莹接过赵彬的行李箱,往里间走。赵彬见冯莹面容憔悴忧郁,便问道:“你身体怎样?” 冯莹本是一个意志力非常坚强的人,但这次突如其来的打击,让她实在有些扛不住了。她把箱子靠衣柜放好后,在直起身,望向赵彬的那一刻,喉咙一湿,眼泪像抛沙似的滚落下来。 赵彬吓一大跳,忙问道:“出什么事了?” 冯莹哽咽着把她被精减的事,说给了赵彬。 赵彬听了,要她把体检报告给他看。冯莹说:“体检报告要存档,我抄了一份。” 冯莹从抽屉里拿出那份她抄的体检报告单,递给赵彬。 赵彬把体检报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,然后从书架上取出《家庭医生》,坐在藤椅上翻看,看了会,他对冯莹说:“你肝功能的指标里,出现的都是轻度的异常;你可能还存在生理性的原因。” “生理性的原因指的么子?”冯莹问。 “如大量饮酒,或熬夜,或特别疲劳,在这种状态下检测肝功能,有时会出现异常,”赵彬望冯莹说,“像这种情况,不需用药治疗,只要保持充足的睡眠和休息,肝功能可能会恢复正常。” 冯莹听了,连忙说:“我没喝酒,也没熬夜呀。我是觉得自己身体没么子不舒服。” 赵彬说:“我分析,你大约是晚上带杰智,没睡好觉的原因。” 冯莹听是这个原因,像找到救命稻草样,急忙说道:“那我马上去找彭园长,要求重新检查身体!” 赵彬急道:“这是我的分析,不一定真是这样。你千万莫要胡来!” “唉!”冯莹长叹一口气,“我怎么就这么悖时哦!” 赵彬见冯莹整个人瘦了一圈,像害了场大病,知这事对她打击非常大,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同情和怜悯。这时,他拥着冯莹走到床边,两人并排坐在床缘,他握着冯莹的手,问道:“你觉得人一生,最重要的是什么?” “是工作。” “不对。人一生最重要的是生命。”赵彬拍了拍冯莹的手,“我给你说一个我同学的事:我读高中时有个非常要好的同学,叫徐晓枫,我们两个一起参军,同在一个部队,可在一九三九年一次战斗突围中,我与他失去联系。后来,我到处打听他,一直没消息,解放后我又给有关部门写了很多信,直到今年三月,我另一个失去联系的战友,找到我后,写信说,徐晓枫在那次战斗突围时牺牲了。得到这个消息,我难过了好久,我伤心的程度,你是无法想像的。 冯莹,你想,他假如活到现在,不也跟我一样,有爱人,有孩子,过着幸福的生活。”赵彬顿了顿,继续说,“现在我们国家确实遇到了困难,需要精减部分职工,当然谁也不愿失去工作,但如果精减真正落到谁的头上,我觉得还是要接受现实,坦然面对。把那些先烈想想,这些算什么呢;何况上面有文件说,以后国家形势一旦好转,会优先把精减的职工请回去。” 第111章 冯莹咕哝道:“不这样讲,人怎么精减得下来。”冯莹虽嘴里这样说,实际上,她听了赵彬的话,心里舒服些了。 赵彬见冯莹脸色好转了一点,就问她:“吕娘知不知道你被精减的事?” 冯莹轻声说:“暂时没给她讲。” 赵彬感慨道:“吕娘来我们家整九年了。” “是的唦。”冯莹接赵彬话说,“像吕娘这样明事理的保姆,在专署大院没得几个。孩子们到现在,都以为吕娘是他们的亲娘娘。反正我想好啦,吕娘就是晓得我被精减的事,我也不准她走。” 赵彬点头:“可以。这事由你给她做工作。” “吕娘这个人,心最善良啦,那次如不是她帮……”冯莹说到这里,突然意识到什么,马上闭口不言了。 赵彬见冯莹不把话说完,就问道:“吕娘帮哪个?” 冯莹差点失口说出吕娘帮郑勇的事,这时,连忙改口说:“哦,我是说,她帮别人找保姆。我也不晓得,有的人,怎么一年到头,光在换保姆。” 赵彬见冯莹情绪好点了,就拍了拍她的背,说:“我去洗个脸。”说时,起身去了厨房。 转瞬到了九月,暑假结束,老大、老二上学去了;老三也回到幼儿园,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;只是冯莹不去上班,天天在家里,不是纳鞋、织衣,就是种园子,吕娘奇怪极了。有一天,她实在忍不住了,就问冯莹怎么不去上班。冯莹知瞒不下去了,就把自己被精减的事,给老人说了。吕娘听了陷入沉思。 又有一天,吕娘吃完午饭,站在灶台旁,“晃荡晃荡”地洗着锅里的碗,一面笑着对冯莹说:“冯莹,我昨晚做了个梦,梦到我三个外孙,都说好想我,要我去看他们。” 正在扫地的冯莹,直起身,佯装生气地说:“吕娘,您是不是在打走的主意。您如觉得我们家不好,要走,我不拦您;如是其他原因,我坚决不准您走!” 吕娘急忙解释道:“哎哟,冯莹,那里是你们家不好。我说句你不相信的话,我觉得你们对我,比我亲生女儿对我都要好。我这个女儿啊,她小时,我觉得她父亲死得早,就格外疼她,惯她,哪里晓得,她长大后,脾气好拐哦!在家里,她动不动就冲我发脾气,我不晓得呕了好多气。这也是我不大愿跟她住的原因。”吕娘顿了顿了又说,“不过呢,我还是觉得,你没得工作了,一大家人,光靠赵局长的工资,经济上还是有些紧张,赵局长每月还要给他母亲寄钱……” 冯莹剪断吕娘的话:“钱多多用,钱少少用。万一不行,我去茶厂选茶,也能挣几个钱。” 吕娘捧起一摞洗净的碗往橱柜里放,一面说:“我听别人说了的,到茶厂选茶,手脚最快的,一个月也只挣得到七八块钱。” 冯莹连忙又说:“我们吃菜,是自己种的;水,我去河里挑;米、肉要凭票买,又不能买多的;以后一家人的衣服、鞋子,我都自己做,就只买布。吕娘,您说这个日子过不过得走。” 吕娘放好碗,走过来,抿笑说:“那以后你们莫给我付工资。” “吕娘,哪里有干活,不付工钱的,就是请人挑水,也要把钱嘛。”冯莹一本正经的说。 吕娘笑了笑,不再说什么。 到了十一月底,有天上午,冯莹去幼儿园给洁颖送衣服,刚走到三合院,收发员从办公室走出来喊道:“冯老师,你有一封信。”说着上前把信递冯莹,一面说道,“我正准备今天中午给你送过去,没想到你就来了。” 冯莹接过信,谢过收发员,再看信封,见是吕娘女儿写给吕娘的信,心想,回去跟吕娘说下,以后叫她女儿把信寄到赵彬单位。 冯莹回来,把信给了吕娘。吕娘看完信,对冯莹说:“女儿要我去他们那里养老,说元旦前,女婿来接我。” 冯莹一听,惊得张大嘴巴,说不出话来,过了好一会,才望向吕娘说:“吕娘,我们不是说好了的,您不走吗。” 吕娘说:“前时,我觉得还是要把你们家的情况,给女儿说下,我就到邮电局,给女儿打电话,把你离职的事给她说啦。女儿说,她非常感谢你们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;又说她早就想把我接到她那里去养老。” 冯莹呆站在那里,愣愣地望着吕娘。 吕娘又对冯莹说:“本来我是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们,但我又不敢不听女儿的话。” 冯莹叹气道:“这几个孩子都是您一手一脚带大的,他们对您非常有感情。您走啦,孩子们怎么习惯。”说到这里,冯莹声音哽咽了。 到了晚上,赵彬在单位开会回来,冯莹把吕娘要走的事,对赵彬说了。 赵彬说:“如果吕娘的女婿亲自来接吕娘,如果我们还坚持挽留,就不近情理了。” 冯莹神情沮 丧 地说:“那只好让吕娘走哦。” 过了十多天,赵彬从省里开会回来,他给吕娘买了一副金耳环。吕娘捧着耳环,激动的对赵彬和冯莹说:“我这一辈子,没得金银首饰,想都没想到,老了还得一对金耳环。” 吕娘知道冯莹他们没什么存款,这对金耳环肯定是用冯莹的离职补助买的。吕娘心里虽过意不去,但她又不得不收下金耳环,因她怕拂了赵彬和冯莹的一片好心。 十二月底,吕娘的女婿来了。吕娘临走的那个晚上,一家人聚在火盆边。当孩子们听说吕娘要走,都“哇哇”地哭起来。洁娴和洁雅哭得最厉害,她们分别站在吕娘身旁,摇着吕娘的胳膊,边哭边说:“娘娘,您莫走,莫走哟……” 第112章 洁颖也瘪着嘴巴,扑在吕娘怀里,放声大哭。吕娘的眼泪一直就没干过,这时,她摸摸这个孩子的头,亲亲那个孩子的脸,后来,又细语轻言地对洁娴和洁雅说:“你们两个大些,以后要多帮妈妈做事哈,照顾好弟弟妹妹。” 冯莹早就眼泪流了一脸。赵彬的眼睛也湿润了。 第二天早上5.30时,赵彬和冯莹就起来了。冯莹到外间叫孩子们快起床。吕娘对冯莹说:“外面冷,孩子们就不要去车站,你送我就行啦。” 正在穿衣服的洁娴和洁雅,听到吕娘不让她们去车站,就大声嚷道:“我们要去,要去送娘娘!” 这时,吕娘的女婿从招待所过来了。赵彬看了下手表说:“走吧。” 冯莹忙从床上抱起老四,赵彬牵着老三,老大和老二紧攥着吕娘的手,吕娘的女婿提着行李箱,一家人浩浩荡荡朝车站走去。 吕娘和她女婿刚坐上车,就到发车时间,车徐徐向前开时,孩子们跳着脚哭喊起来:“娘娘!娘娘……” 冯莹不敢正视贴着窗玻璃的吕娘,生怕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出来,但她还是忍不住望了吕娘一眼,这时,她见吕娘的眼泪已顺着她那突兀的颧骨流下来。 从车站回来,上学和上班的都走后,冯莹开始收拾房间,她整理外间大床时,手触到吕娘的被子,感到被子里面还是暖暖的,不知怎的,她鼻子一酸,泪一下涌了出来。想着,被子还是热的,人却已经走很远啦。 第43章 冯莹持家万般苦,赵彬疏忽起争端 吕娘走后,冯莹便独自打理家庭事务,她每天要做全家人的饭,洗全家人的衣,还要见针插缝地做全家人一年四季的鞋子,和织毛衣,还要劈柴、挑水、种园子等,天天都是两眼一睁,忙到熄灯。 这年三月,冯莹第五个孩子出生了。赵彬给幺女儿,取名赵洁琳。冯莹坐月子时,请不到只做一个月的保姆,赵彬只得去专畜牧场,与场长商定,借用该场一个在职女工,来家侍候冯莹一个月。赵彬去场财务室交工钱时,场长百般劝阻他,说也就只一个月时间,用不着交钱。赵彬却坚持按这女工在场工作的月工资额,交了一个半月的工钱。 冯莹满月后,这女工便回场了。接下来的日子,冯莹每天除忙家务外,还要照顾婴儿,这样一来,她无论是从心理,还是身体,都要承受双倍的劳累。赵彬是不做也不会做家务事,这点,冯莹从跟他结婚,就已知道,现在也就没指望赵彬给她帮半点忙。 冯莹做家庭主妇后,最初赵彬十分体贴冯莹,比如,有时他中午下班回来,见冯莹忙得早饭都没顾得上吃,就心疼地劝她,说无论怎么忙,要先把饭吃了再做事。有时,他还特意起早床,去食堂端馒头回来,守着冯莹把早饭吃了,才去上班。可时间一长,赵彬渐渐看不到冯莹的辛苦了,相反,他还会为一些小事生气。比如,他下班回来,见床上的被子没摺,会嘀咕两句;晚上他写文章,孩子们吵着他了,会皱眉头,埋怨冯莹没把孩子看好;回来吃饭,菜里放辣椒了,他也要说冯莹。冯莹太忙了,她实在没时间计较赵彬这些话,但时间一久,她就受不住了。 有一天,赵彬回来吃晚饭,他夹一筷子黄瓜,刚送进嘴里,眉毛就拧成了疙瘩,他放下碗筷,走到门边,“噗”一声把菜吐到潲水桶里,回过头,对冯莹说:“怎么又放辣椒了?” “没放啊。”冯莹一脸认真地说。 “你自己尝尝,这么辣。”赵彬坐回原位,扶起筷子说。 冯莹夹了一片黄瓜,放嘴里,嚼了嚼,感到只有一点点辣;她又尝了另外三样菜,都没有辣味。她好生奇怪,这盘菜的辣味从哪里来的。对了,中午赵彬不回来吃饭,她炒菜切了点点辣椒,可能是刀和砧板没洗干净。不对啊,那三样菜怎么不辣,未必是……冯莹想到这里,突然心烦起来,她猛地端起那碗黄瓜,“砰”一声放在桌子另一边,望赵彬说:“你这个人,怎么这么难将就!这门菜你不吃唦!” 这以后,冯莹是越来越听不得赵彬的埋怨话了,终于有一天,他们两人为孩子的事,大吵起来。 那天,赵彬下乡回来,一进屋就拎起桌子上的开水瓶,往杯子里倒,可瓶子一滴水都没有,他又拎起第二个开水瓶,也是空的。赵彬忽然烦燥起来,想着,冯莹怎么不烧水,不烧也行,去开水房打啊。他一上午没喝水,嘴里干得快冒烟了。可现在他又不能把冯莹叫回来烧水,因他回来时,看到冯莹背着老五,在前面菜地里挖土。当时她明明看到自己,却视若无睹。算了,还是自己去打开水,他提起两个开水瓶,正要出门,洁娴突然从院子里跑进来。 赵彬一见,赶忙把热水瓶递洁娴:“快去开水房,打两瓶开水。”又叮嘱道,“快去快回!” 洁娴应了声,提着热水瓶,走出房门。洁娴走到车库门口的场坝,忽然听到池塘里闹哄哄的,这是在干什么?洁娴好奇地加快步子朝池塘边走去。当她走近一看,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:池塘里在放水,都快放完了,就只中间还有一股细细的水,在缓缓地流向北边嵌有铁丝网的闸门处。闸门那里,好多大鱼在泥潭中扑腾。有几个裤脚挽得高高的大人,正站在深泥中,把那些截留的大鱼,一条条捉了,甩到岸上撮箕里。池塘水流尽了的地方,有好多男孩子,拿着撮箕或筲箕,弓着腰,在撮那些成了涸辙之鲋的小鱼儿。 第113章 洁娴长这么大,第一次看到池塘放水,第一次看到活鲜鲜的鱼儿,她兴奋得把两个开水瓶往地下一放,鞋袜一脱,裤脚高高地挽起,然后揪着堤坡上的草,滑到池塘底下,踩在又臭又脏的淤泥里。她没有装鱼的东西,却拾到一个破罐头瓶,于是,她把抓到的几条小鱼儿,放进瓶子里,然后抬起脚,一步步的朝池塘中间走去。走了几步,她的脚忽然触到一个硬物。是什么东西?她好奇地把装小鱼的玻璃瓶,放在泥淖上,将手伸进淤泥,把那个硬物抠出来。拿起一看,哇!是个蚌壳,好大哦,有爸爸的手掌那么大,她高兴得差点叫出声来。她用手抹去蚌壳表面的泥巴,用衣角兜着继续往前走。 “洁娴!”岸上突然传来一声怒吼。 洁娴吓一大跳,忙转过身朝岸上看,哎呀!是爸爸。这时,她才陡地想起打开水的事,于是便慌忙朝塘边走去。 洁娴打水久不回,赵彬最初还能耐着性子,一遍遍地看报纸。可当他再次抬腕看手表,见洁娴出去半个小时,还不回来,心里忽然着急起来。想着,去开水房来回最多一刻钟,洁娴怎么出去这么长时间!又想,她会不会到哪里玩去了;会不会把开水瓶摔破了,不敢回来;或者她已经回来,把瓶子放在厨房,没跟他打招呼。赵彬想到这里,把报纸往茶几上一抛,起身去了厨房。可厨房,并无开水瓶。赵彬连忙出门,去寻洁娴。他路过菜园子,本想问下冯莹,看到洁娴没有,可他还没张嘴,就见冯莹一望到他,就垂下眼睛,只顾一锄一锄地挖土,她背上的老五,好像睡着了。 赵彬只好朝前走去,走到池塘边,正欲踏上通往开水房的小路,却突然发现自家的开水瓶,稳妥妥地立在堤岸的路边。他忙走过去提瓶子,一提,瓶子轻飘飘的。没打水,怎么回事?他皱着眉头四处张望,却不见洁娴的踪影。正奇怪时,农业局一个干部过路,看到赵彬,就跟他打招呼:“赵局长下乡回来了?” 赵彬回应道:“哎,刚回来。” 这人见赵彬东张西望,就问他:“赵局长,你在找哪个?” 赵彬说:“找老大。” 那人哦了一声,往前走了,可他刚走几步,忽然转过身,对赵彬指着池塘,说:“赵局长,娴娴在下面。” 赵彬往下一瞧,果然看见洁娴在池塘底下,正在朝池塘中间走,黑色的淤泥已淹过她的膝盖。 赵彬之所以先没朝池塘里望,是因他压根没想到,洁娴会像男孩子样,跑到池塘下面去玩。赵彬这时的气,已不单是洁娴不打开水的问题了。 洁娴下去时很轻松,可上来就有些艰难了,她揪着草,吃力地往上一步步地攀爬,边爬,边还在想,爸爸的声音好骇人哦,从来没听到他这么的大声音喊人。待她好不容易爬上来,人都还没站稳,就被赵彬一把揪住,按倒在地。洁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,赵彬的拳头已落在她屁股上。洁娴趴在地下,痛得“哇哇”的乱哭乱叫。 这时,住三合院的罗嫂,从街上回来,看见赵彬在打孩子,忙上前拉赵彬,要他莫打了。赵彬不听,依旧挥着拳头打洁娴的屁股。 罗嫂只得跑去给冯莹说了。冯莹一听,扔下锄头,从菜园子出来,解下布带,把老五递罗嫂抱着,自己拔腿朝池塘边飞跑去。快跑拢时,见赵彬还在打洁娴,气得冲上前,把赵彬的肩臂猛地一推,赵彬猝不及防,差点没站稳,摔倒在地。 冯莹赶忙蹲下来扶洁娴,洁娴却站不起来。冯莹气得浑身发抖,她指着赵彬大声吼道:“你打个么子打!哪个有你打的!” 赵彬气喘吁吁地说:“她把开水瓶放在路上,不去打开水,跑到池塘底下玩,还往中间走……” 冯莹不等赵彬话说完,就怒吼道:“你有打人的功夫,不晓得自己去提水啊……” 赵彬见有人围上来,就不语地提起热水瓶去了开水房。 冯莹把洁娴扶回家,给她洗澡时,发现洁娴的屁股红了一大片,好像还有点肿,就更气得不行了。她给洁娴洗完澡,把她抱到床上,让她趴着,自己坐床边,抠着万金油,给洁娴的屁股一点点地涂。这时,赵彬打开水回来了。 冯莹一见赵彬走进房,就把万金油朝地下一掷,冲到赵彬面前,大声说道:“姓赵的,我现在是个家属啦,要靠你养,你就一天到晚绷起个脸,不是说我这没做好,就是那没做对,还把孩子打成这样。我跟你说哈,你如真把洁娴打出么子问题,我就跟你拼啦!你没生,你就不晓得疼!” 洁娴听了妈妈的话,鼻子一酸,“嘤嘤”地哭起来,她也觉得爸爸不该把自己打得这么狠。冯莹见洁娴在哭,就转向她说:“你也是的唦,你把水打回来了再去玩,怎么得挨这顿毒打哦!” 赵彬脸涨得通红,他不想矛盾升级,就对冯莹轻言解释:“洁娴胆子太大了,你忘了,那次去照相馆照相,她从二楼窗户翻到雨棚上;还有一次,她和牛牛骑在我们办公室后面院墙上面;今天满池塘都是男孩子,就她一个女孩,她还往中间走……” 冯莹怒不可遏地打断赵彬的话:“你莫说这些哈,女孩子就不能到池塘里玩,哪个文件这样规定的!我小时候,天天在河里玩,大人从来不说我。洁娴明天要是上不得学,你去给老师请假,看你怎么说!” 第114章 冯莹嘴里说着偏护洁娴的话,其实心里也觉得洁娴胆子确实太大啦,她往池塘中间走,中间有个深坑,万一陷进去,冯莹不敢往下想了。这时,她想起洁娴另一件事。那天,她在厨房切菜,忽然听到靠车库那方的屋顶上,有踩瓦的声音,她吓一大跳,就赶忙放下刀,跑到屋后,仰头一看,却是洁娴顺着墙边的桃子树,爬到屋瓦上去啦。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。她把洁娴吼下来后,操起一根绑菜的竹杆,照着洁娴的腿一阵猛打。 冯莹其实并不是一个“护短”的家长,相反,她对孩子的教育,非常严格,尤其在品德上。有次,她见洁娴和洁雅去大食堂打饭回来,洁雅手里拿着一把亮晃晃的金属调羹,就严厉地问她们,在哪里拿的。她们说,在饭厅一张空桌子上拿的。冯莹一听,大吼道:“你们怎么随便拿别人的东西!” 洁娴辨道:“我们看到饭桌上没得人了,才拿的。” “没得人,就应拿呀!按你这么说,我们晾在院子里的衣服,家里没得人时,别人是不是都可以来拿?”冯莹呵斥道,“你们两个,调羹在哪里拿的,赶快放哪里去!” 见洁娴和洁雅站那里不动,冯莹去房里拿来一把竹尺块,要洁娴和洁雅把手伸出来。洁娴和洁雅一见,吓坏了,赶忙去大食堂饭厅,把调羹放回原处。 冯莹今天之所以袒护洁娴,实觉赵彬的火出错了人。这时,她又冲赵彬大声嚷道:“赵彬,你对我倒底有么子意见,提出来,我听听!莫动不动拿孩子出气!” 赵彬打洁娴,并不是她没去打开水,而主要是怕她出危险,想狠狠教训她一下,让她长记性,却没想到一气之这,把她打成这样。赵彬心里充满愧疚,他没搭理冯莹,而走到床前,想看看洁娴的伤势。洁娴见爸爸走过来,就挥着手臂,不许他看。赵彬便转身进了里间。 第二天是周一,洁娴早上起床后,冯莹问她走不走得。洁娴说走得。冯莹悬着的心落了下来。但这以后,冯莹更不大爱理赵彬了;赵彬下班回来,她视而不见;赵彬问她,他有件衣服不知放哪里了,她懒得说,也不指地方,问急了,就大声说一句:“你自己不晓得找啊!”并且现在到了晚上,冯莹也不想在家待,她等几个孩子围桌写作业时,就抱起老五,去了对门罗嫂家。罗嫂跟冯莹很合得来,她最喜欢冯莹来她家玩。 赵彬睡眠不好,只要不写文章,每天晚上,一到九点钟,他就要催促全家人上床睡觉,只有大家都睡了,才不影响他的睡眠质量。可现在他见冯莹天天晚上去别人家玩,过了九点钟,也不回来;有时,他等烦了,就站在门口朝院子里大声喊道:“冯莹……小冯……” “小冯……冯莹……” “冯莹……小冯……” 赵彬的喊声,院子各家都能听见,冯莹自然也听到了赵彬的喊声,可她就是即不应声,也不回去,如实在被赵彬叫急了,才抱起老五,气呼呼地冲回来,对赵彬吼道:“喊个么子喊,像叫魂的!” 这晚冯莹是被叫回来了,可是以后的晚上,冯莹依然去罗家玩,仍不按时回家睡觉。有天晚上,赵彬实在没办法了,就要洁娴去把妈妈叫回来。小孩子不记大人仇的,洁娴早忘了爸爸打她的事,她很乐意帮爸爸的忙,就连蹦带跳去了罗家。 洁娴进来时,罗嫂正在给冯莹讲故事:“……这个接生婆啊,走到半路上,林子里忽然蹿出一只狼,接生婆吓得瘫倒在地下……” 罗嫂见洁娴进来了,就笑着对冯莹努嘴:“是来叫你的。” 冯莹朝后一望,见洁娴来了,正有些吃惊,洁娴连忙说:“妈妈,爸爸要你回去。” 冯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:“晓得啦,你快回去睡觉。” 洁娴走到门口,听到罗嫂又讲起来:“可这狼呢,没吃接生婆,它只在接生婆的面前跳来跳去,然后就往前面走,走几步,回头朝接生婆望一下。接生婆明白狼的意思了,就从地下爬起来,跟在狼后面走,走啊走……”罗嫂讲到这里,忽然“啊啊啊——啊嚏”,打了个喷嚏,她从兜里掏出手巾捂住脸,慢慢地擤鼻涕。 “罗阿姨,那只狼要干什么?”洁娴等不及了,忙问罗嫂。 冯莹一惊,转过头,见洁娴还站门边没走,就生气地说:“你怎么还守在这里的,快回去睡觉!你明早还要上学。” 洁娴说:“妈妈,你不回去,爸爸要吼我。” 洁娴边说,边走到冯莹旁边一个小板凳上坐下,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,双手捧着脸,目不转睛地望着罗嫂。 冯莹一见洁娴这个架式,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子上来了,可当着罗嫂的面,又不好呵斥洁娴,就只好抱起老五,回去了。 赵彬这一招起了大作用,这以后,冯莹为不影响孩子们睡觉,去罗家的次数少了些,即使去了,也按时回来。 这年九月,赵彬去了柴扉县惠茗大队,惠茗高级社早在一九五八年已成为翠锦公社的一个大队。他此行目的,是因搁置几年的茶树育苗项目又重新启动了,专财政局将专项业务经费已拨给了柴扉县农业科。他想去那里看看“花露茶”育苗的情况。 那天,他和跟局里杨技术员与钱大队长相见时,都感慨万分。钱大队长说如不是三年自然灾害,“花露茶”育苗早搞成功了。 第115章 第二天上午,钱大队长带他们来到一生产队河边的苗圃地。赵彬在地里转了转,见干活的社员,有的在厢地里划线;有的坐在地头把“花露茶”枝条,剪成3-4厘米带有一片叶和饱满腋芽的短穗;有的按7-8厘米行距,2-3厘米株距,把短穗插进土里;有的人在扦插好的地里,栽桩搭棚。赵彬还是老习惯,一边看,一边问,一边往本子上记。 赵彬因近期要参加农委一个会议,他在这里只待了两天,就先走了。 赵彬上客车坐下后,把头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睛。昨晚开会至深夜,今晨又起得早,他基本没怎么睡觉,这时困极了,不一会儿,便睡着了。 待赵彬醒来,客车已过柴扉县境,正驶入竹萱去石谷的郊区。他坐直身子,把车窗打开,观看一路的风景。车开进一个两山对峙的小狭谷,左边半山腰,出现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古驿道。赵彬一望见古驿道,不禁想起当年他调到专水利局,跟冯莹从竹萱去石谷,为抄近道,走的就是这条古驿道。 那时,冯莹已怀洁娴,她一个人骑匹马,他的马上还驼着一个大麻袋,麻袋里装的两人的全部家当。想到这里,赵彬的眼神柔和起来,嘴角也微微笑了一下。他想,现在他和冯莹有了五个孩子,家里的东西,如用马来驮的话,十匹马也驮不下…… 车出峡谷,转弯向山上驶去,古驿路看不见了,赵彬便收回视线,把头靠向椅背,继续想着:时间过得真快,一晃他跟冯莹结婚十一年了。在这十一年里,他和冯莹的感情,一直朝着好的方向发展,虽也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,但都得到很好的解决。可现在,不知怎的,两人的关系,却变得越来越紧张。 冯莹是什么时候对自己态度有明显转变的呢?他追溯到今年上半年一个周日,那天,她要他把孩子们带出去玩,她好做家务事。恰巧那天,他要赶写一个材料,不仅没按她说的做,反把在外间吵闹的孩子们,统统撵到外面去了。吃晚饭时,他见冯莹脸色很不好,他当时没在意,以为她为别的事不开心。以后类似的事还发生过几次。再后来,他打了洁娴,冯莹对他就越来越冷淡。不过,仅因打孩子,冯莹就这么对待自己,这大概是表面现象吧。那本质部分是什么呢?赵彬忆起他打洁娴那天,冯莹曾说,我现在是家属啦,要靠你养,你就一天到晚绷起个脸。冯莹为何要这样说呢?赵彬慢慢地想着,想到后头,他渐渐明白冯莹对自己的冷淡,还有一个根本原因,那就是冯莹脱离社会后,他没考虑过她的感受,也少了对她的关心,甚至还错误的以为冯莹已接受现实,安心当家庭主妇了。所以,这么长时间,他没带冯莹去看过一次电影,也没陪她逛过一次街,甚至有时还对她发牢骚。 想到这里,赵彬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冯莹。对不起冯莹,对不起冯莹,赵彬想到对不起三个字时,心里一紧,骤然想起一件让他悔恨不已的事。这时,他脑海里冒出一些回忆: 一九五三年,他和冯莹从竹萱来到专署,最初他的确工作忙,没时间把冯莹的工作调函交给地委组织部。可 后来,他发现地委和专署机关,男干部比女干部要多很多,而且不少男干部还处于单身。面对这种情况,他有些担心起来。因那时他和冯莹的感情还不怎么样,自己又比冯莹大十几岁,他怕冯莹在这种环境中工作,会跟了别人。于是就迟迟没落实她的工作。但后来有次去地委开会,他还是想顺便把冯莹的工作调函,交给组织部。可那天散会后,杜书记把他留下来,研究修珍珠坝水库的事,结果调函没交成。没想到就在那段时间,专署大院爆出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:专教育局一个女干部出轨她的科长。他得知这件事后……赵彬正想到这里,车已驶进石谷车站。 赵彬从惠茗回来的第二天,去农委开会,会上他汇报完工作后,农委主任交给他一个任务,要他写一篇“坡改梯工程在农村经济发展中的作用”的文章。赵彬接到这个任务,立即动身去了蕨薇县木子公社栖云大队。 那天下午,赵彬和蕨薇县农业科朱技术员,来到高大队长的院子,高队长正在院坝劈柴,听到狗叫,直起身来看,见是赵彬和朱技术员来了,忙把斧头往地下一扔,喝退狗,快步迎上去:“赵局长来了,真是大稀客啊!快进屋,快进屋坐。”说时,把赵彬和朱技术员让进堂屋。 赵彬和朱技员在门边的木椅子上坐下,高队长倒了两杯茶递他们说:“朱同志经常来,赵局长好久没来我们这里了。” 赵彬接过茶杯,笑着说:“我这是第三次来栖云,上次还是五八年来了的。” 高队长坐在赵彬对面椅子上,百感交集地说:“当年赵局长动员我们修建的那些梯田,这几年一直在种水稻,产量的确比种苞谷强。” 赵彬笑道:“我们进沟时,看到梯田里的稻子长势不错,旁边那座山,你们什么时候也开始造梯田了。” 高社长说:“是去年底开始挖的,现在经济情况好些了,社员们尝到坡改梯的甜头,都要求农闲时,接着造梯田。” 赵彬听了高社长的话,十分欣慰,想着,当年在这里搞坡改梯试验田的决策,是正确的,只可惜三年自然灾害,耽误了他想把这里的经验,在全专区推广的计划。赵彬接着问高队长:“现在群众的生活怎么样,还有人挖蕨、打猎吗?” 第116章 高社长说:“现在家家基本能吃饱饭了。”接着说,“我们这里还是有人挖蕨、打猎,但不是用这些东西充饥,多半是卖了换钱。” 赵彬听了很是高兴。他又问高队长:“姚强他们家的情况,现在怎样?” 高社长说:“姚家的日子比以前强多了,大儿子当兵去了,老二在上初中,小儿子在读小学。” 赵彬高兴地点了点头。 赵彬在栖云大队住了三天,其间他走访了十几户村民,察看了种在梯田里的庄稼。之后,他带着采集到的相关数据,赶回石谷,开始动笔写《坡改梯在农村经济发展中的作用》。 第44章 赵彬设法陪妻儿,生活增趣冯莹喜 赵彬写完《坡改梯在农村经济发展中的作用》第二天,是周日,这天,他决定放下手里所有事,带孩子们出去玩,让冯莹轻松一天。 早饭后,赵彬来到外间,笑着对老大、老二和老三说:“今天谁愿意跟我到畜牧场去玩。” 洁娴一听,高兴得一蹦三尺高,欢呼道:“我愿意去!爸爸。” 洁雅也跳着脚,高兴地说:“爸爸,我愿意去!” 洁颖扯着赵彬的衣服,说:“爸爸,我最喜欢跟你出去玩!” 赵彬见三个孩子这样高兴,就说:“你们赶快喝水,把水喝足了,我们就走。” 正在整理床的冯莹,见赵彬今天要带孩子们出去玩,感到十分意外和惊讶。她走到门边,探头朝外面望了望,转过身,对赵彬和孩子们说:“哎呀,今天太阳好像从西边起来啦!” 赵彬抿笑不语。孩子们不懂妈妈话的意思,也不去琢磨,都只顾捧着杯子喝水,水一喝完,就拉着爸爸的手出门了。 赵彬带着三个孩子来到芜蔓坝,沿着百货商店门口那条街道,照直朝北走去;走到街尽头,顺右边一条小道,爬上杜鹃山;在山上的松树林里,曲曲折折走约二十分钟,便来到专畜牧场。 赵彬和孩子们走进奶牛养殖房时,有几个工人正在冲洗牛圈,他们都亲热地跟赵彬打招呼。赵彬以前来过这里,工人们都认得他。赵彬一一回应后,关切地问他们,周日不休息,是领补助,还是补休。工人们说,是补休。 赵彬接着询问他们,奶牛的生长情况。 工人们向赵彬做了汇报。这时,有个工人说:“赵局长,我去把场长叫来。” 赵彬笑着摆了摆手:“莫去叫,我今天不是为工作来的,是带孩子们来玩玩。你们该干什么,就干什么。” 孩子们在爸爸跟工人们说话之际,都自个儿跑来跑去地看奶牛。她们第一次看到这种体型高大,还有黑白花纹的牛,都觉十分稀奇。等爸爸一说完话,就都跑到爸爸跟前问道:“爸爸,这里怎么都是大花牛啊?” “爸爸,这里的牛,比黄牛大好多哦。” “爸爸,这头牛大得好吓人哦!我有点怕。” 赵彬被孩子们问笑了,他牵着老三的手,说:“不要怕,这些奶牛性情很温和。”接着对三个孩子解释,“这些奶牛是从国外引进的,所以跟本地的牛长得不一样。” 赵彬和孩子们在奶牛养殖房参观了约一刻钟,就离开这里,来到山顶上的种猪饲养场。孩子们一走进猪舍,就被里面的猪惊呆了。她们从小到大看到的猪,都是黑毛,可这里的猪,浑身白毛不说,个头还大得像头小牛;长相也那么特别,头长长的,面部凹凹的,四肢又粗又壮。洁娴和洁雅不由自主的往圈栏后面退,洁颖挣脱赵彬牵着的手,也退到两个姐姐站的地方。 赵彬被孩子们的举动,逗笑了,笑毕对三个孩子介绍:“这几头猪叫约克夏,也叫大白猪,是从英国引进的……” 洁雅没等爸爸话说完,就问道:“爸爸,为什么要从外国买猪?” “因为约克夏这种猪,生长快、瘦肉多、耐粗饲。还有,你们不要看它们长得有些吓人,其实它们的性情,比我们本地黑猪要温和得多。” 洁娴听了爸爸的话,胆子大些了,她上前两步,隔着围栏,指着大白猪的耳朵,对赵彬说:“爸爸,我看到专署猪圈里的猪,耳朵像扇子,这个猪的耳朵好小哦,还朝前直立着的。” 赵彬听了洁娴的话,十分高兴,就夸奖洁娴:“你的观察能力很强。” 洁雅见爸爸表扬大姐,就也上前,看了看圈里的猪,连忙说:“爸爸,我觉得大白猪的背,比黑猪宽,还有……” “爸爸,爸爸,我觉得大白猪的鼻子,有点直。”洁颖没等二姐话说完,跑上前,瞟了眼猪,就使劲扯着跟过来的赵彬的衣服说。 赵彬忍俊不住笑起来,边笑,边对洁雅和洁颖说:“你们两个也很会观察。” 赵彬说时,带孩子们沿过道往前走,进入另一栋猪舍。在这里参观了从国外引进的苏白猪,和克米洛夫猪后,父女四人便从畜牧场大门前的一条道路向山下走去。 来到山脚公路上,赵彬见时间还早,就带孩子们到公路下面的河滩上去玩。孩子们一到河滩,像野马样到处乱跑,跑累了,就挨着爸爸坐在河边。 赵彬这时在脚边拾起一块石头,倾斜着身子,朝河里掷去,只见石头擦着水面朝对岸一跳一跳地飞出很远,河面上即刻溅起一串长长的水花。 孩子们看傻眼了,都觉得石头怎么可以在水面上跳跃着往前跑,她们欢叫着,要爸爸再扔一个。 第117章 赵彬又捡了块石头,站起来,朝河里掷去。 “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十三……十五。哇!石头跳了十五次。”洁雅数到这里,惊叫道。 洁娴赶紧弯腰捡起一块石头,学着爸爸的样子,用力朝水面扔去,可石头一触水,就“咚”的一声沉下去,一跳都没跳。洁雅和洁颖见了,哈哈大笑起来。 赵彬对洁娴说:“要捡扁平石头,身子要半蹲,手里的石头要呈水平状,对着河面扔。”接着说,“这叫打水漂。” 洁娴哦了声,赶忙在石滩上,寻了一块扁平石头,要爸爸教她打水漂。赵彬便站在洁娴身后,捉着她的手,将石头横对河面,使劲一掷,结果打出五个水漂。洁娴兴奋极了,赶紧又捡了块薄石头,照爸爸刚才教她的方法,往水中掷去,没想到打出三个水漂。洁娴这样练了几次后,能打出五六个水漂。洁雅也学会打水漂了。洁颖小,她只捡些小石头,往水里抛得好玩。 大家正玩得尽兴,一艘载沙的大木船从上游驶下来。赵彬向艄公挥了挥手。艘公把船靠岸了。赵彬跟艘公说了几句话,就把孩子一个个抱上船。赵彬站在船头,用手臂围着面前三个孩子,不许她们乱动。孩子们长这么大,第一次坐船,兴奋得“啊……哦……哦……啊……”的乱喊乱叫。她们的叫声,把伫立水边的白鹭都惊飞了。没多久,船驶到梓江桥下靠岸了。赵彬跳下船,把孩子们一个个接下来。 赵彬和孩子们回来时,冯莹早把饭菜摆好了。席间,三个孩子争先恐后地给妈妈讲,今天看到外国牛和外国猪了,学会打水漂了,还坐了船的……冯莹见孩子们这样开心,脸上露出笑容。 又一个星期日,那天,虽已入秋,但天气仍十分炎热。下午三点多钟,赵彬见冯莹把事做的差不多了,就对她说,一家人出去走走。冯莹问去哪里。赵彬说去街上逛逛。冯莹很久没出门了,她还是上个月买米去了趟粮店,平时菜不需要买,一些如盐、酱油、牙膏和肥皂这类的小东西,都是打发洁娴上街买的。她实在没精力,也抽不出时间去街上采购物质,就是去,也是来去匆匆。现在听赵彬说,一家人去逛街,欢喜得赶忙从衣柜里把老大、老二和老三的干净衣服找出来,要她们换上。她给老四、老五收拾好后,自己也换了件淡蓝色碎花衬衣,又对着桌子上的镜子,把头发梳了梳,然后抱起老五,跟赵彬及孩子们,步出三合院,朝街上走去。 到了芜蔓坝,赵彬把一家人直接带到副食店二楼。冯莹来到楼上,知是怎么回事,就抱着老五,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坐下。冯莹还是一九五四年副食店刚修起时,跟赵彬来过这里一次。几个上学的孩子,平时上学路过副食店,除偶尔去一楼,用零花钱买一两颗水果糖,或夏天买一根冰棒外,却从没到楼上去过。孩子们起初见爸爸往副食店里走,以为爸爸要给他们买好吃的东西,个个心里一阵狂喜,待他们跟进去后,却见爸爸没往左边店里去,而站在楼梯旁,把手一挥:“上楼去。” 孩子们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不买点心,而要他们上楼去,大家刚才的兴奋瞬间冷却。当他们慢吞吞地来到楼上一看,都怔住了,原来楼上也是卖副食品的。靠墙的橱窗,和前面的柜台里,摆了好多各式各样的甜点,并且这里还有桌椅。孩子们再一次兴奋起来。 冯莹见孩子们跟着赵彬往柜台那边跑,就朝他们喊道:“你们坐这里等!” 孩子们像没长耳朵样,只顾跑到柜台旁,看爸爸对营业员指点着要这个,要那个。 赵彬对孩子们说:“你们快去坐好,我一会就把点心端来。” 冯莹见孩子们不动,就高声说道:“你们不过来唦,那干脆不买啦!” 孩子们听妈妈这样说,就一窝蜂跑到妈妈坐的那张桌子边,拖开椅子,坐上去。冯莹把老五递洁娴抱着,自己去帮赵彬把绿豆糕、桃酥、饼干一盘盘端过来。 赵彬付了钱,提着两瓶汽水走过来,孩子们见了,乐得直拍桌子,都端起面前的杯子,一个劲地喊:“爸爸给我倒。”“先给我倒,爸爸。”“爸爸,爸爸……” 赵彬被孩子逗乐了,哈哈地笑起来。冯莹也笑起来。 孩子们待杯子里盛了汽水后,就你抓一块糕,我拿一片饼干“吧唧吧唧”地吃起来。 在副食店吃完点心,赵彬又带一家人来到新华书店。赵彬为冯莹买了十本《红楼梦》连环画,要老大、老二和老三每人挑选一本小人书。洁娴选了两本小人书递爸爸。赵彬望着洁娴说:“只能买一本。” 洁娴翘着嘴不满地说:“妈妈怎么可以买那么多本。” 赵彬噗哧笑道:“妈妈是大人,你怎么跟她比。” 冯莹忙对洁娴说:“你跟我争么子呢,这些书,你也可以看唦。” 洁娴觉得妈妈说得有道理,就把另一本书放回原处。 没多久赵彬出差了。半个月后,他回来时,在商店买了一盒跳棋。当天晚上,赵彬教会老大和老二下跳棋。 到了周日,这天中午,赵彬从地委开会回来,见冯莹抱着老五,在卧室外间,跟老大和老二下跳棋。三人中间放着一个高独凳子,凳子上摆着棋盘。赵彬知冯莹学会下跳棋了,就从她怀里抱过老五,带着老三、老四去了院子里。冯莹下了三盘棋后,就到厨房做饭去了。 第118章 吃完饭,洁娴和洁雅喊妈妈继续下棋。冯莹正犹豫时,赵彬对冯莹说:“去下吧,我来带老五。” 冯莹一听,高兴得碗都顾不上洗,就来到卧室外间,跟洁娴和洁雅继续下棋。 赵彬抱着老五,坐在外间窗下椅子上看报纸。过了会,他听到冯莹在嘀咕:“到处堵得这么死,我往哪里走哦。” 赵彬放下报纸,抱着老五走到冯莹身旁,看了看棋盘说:“下跳棋,最好自己搭桥。” 说时把冯莹的一颗黄棋子,往右滚了一步。就是这颗棋子一动,冯莹后面的棋子,像走大路样的顺畅起来。 洁娴和洁雅见了,不满地对爸爸大声嚷道:“不许帮忙,帮忙下赢的,不算!” 冯莹抬头望了眼赵彬,唇上泛起一丝微笑。 转眼一个礼拜过去,又到了周日,可这天,赵彬却要去农校开会,不能带孩子们出去玩。不过,他想了想,决定还是把洁娴带走。他觉得洁娴喜欢惹事,把她带走,有如釜底抽薪,老二和老三就闹不起来,冯莹便可少操些心。再说,洁娴有这么大了,走十几里路,没问题。另外,他开会时,让她在外面玩,也比较放心。 洁娴走时,是在弟妹们羡慕的眼光中,昂着头出门的,她不知爸爸到农校干什么,以为爸爸喜欢她,只带她一个人去农校玩。 洁娴跟着爸爸来到郊区珍珠坝,沿师范学校旁边一条机耕路,往前走去。走了几里路后,洁娴问赵彬:“爸爸,农校还有好远?” 赵彬说:“走了一半的路。怎么,你走不起了?” “走得起,走得起。”洁娴语调轻快地说。 父女俩往前又走约半个小时,便看到农校的大门了。他们距大门还有十几步远时,洁娴看到门口有三个人,朝他们走来,这些人一走拢,就跟爸爸握手,接着带爸爸和她往教学楼走去。来到教学楼,让洁娴一点也没想到的是,爸爸一上二楼,就只顾朝会议室走去,而丢下她不管了。洁娴这时才明白爸爸是来开会,不是来玩的,心情瞬间一落千尺。 正这时,一个工作人员从会议室端了一盘梨子,放在楼梯口的阶梯上,又在阶梯上铺了一张报纸,他要洁娴坐那里玩。 那人走后,洁娴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梨子,靠在扶梯上吃,吃了几口,感觉这里的梨子好好吃,不像专署里发的那些梨子,皮厚不说,肉还粗糙。洁娴一口气吃了两个梨子,就再也吃不下去了。这时,她撩起衣襟擦了擦嘴,向楼下走去,走到一楼,正要出大门时,外面突然传来一阵“汪汪汪”的狗吠声。洁娴吓得赶忙朝楼上跑去。实际上,这是院墙外农民家的狗叫。洁娴不知情,以为院子里有狗,就不敢出去了,只好在阶梯上坐下来。坐了会,她听到会议室传来爸爸的说话声,就站起来,走到会议室门口,把眼睛对着两扇大门的缝隙,往里面瞧。她看见会议室有一张长桌子,爸爸坐中间的,他打着手势在说什么,坐桌子两边的人,都拿着笔,把爸爸说的话,往面前的本子上记。洁娴看了会,离开会议室门口,在走廊里逛来逛去,逛了一阵,坐回原地方。洁娴坐了会,觉得好无聊,就把屁股底下那张报纸抽出来,折船、折鸟、折飞机……她就这样度日如年地等着爸爸。不知过了多长时间,她终于听到会议室的门“呯”一声打开了,她赶忙站起来,望向会议室。这时,她看到爸爸和一群人从会议室走出来。 回家的路上,赵彬见洁娴闷闷不乐,无精打彩,知她不开心,也不说什么。走了一段路,赵彬指着路边的水田,问洁娴:“你看看那些田里有些什么。” 洁娴朝水田里望了一眼,懒懒地说:“稻秸秆。” “什么样的稻秸秆?” “矮矮的。” “还看到什么?” “有几只长脖子长腿的白鸟,在水田里走来走去。” “就这些吗?” “田埂上有个男娃,骑在牛背上的。” “还有呢?” 洁娴朝稍远处看了看:“还有一个老婆婆在田坎边割草……爸爸,我的脚打泡了,好疼哦。” “走不得了吗?”赵彬问。 洁娴说:“走还是走得,就是一走,脚就疼。” 赵彬向路边望了望,见水渠边有道土坎,就对洁娴说:“我们到那里歇会。” 父女俩坐在土坎上歇气时,赵彬想利用这个机会,帮助女儿培养写作兴趣,就对洁娴说起他学生时代的一段往事:“我十七岁时,开始给报刊投稿;起初写的稿子,经常被退回来,但我不气馁,坚持多看多写;后来,慢慢的有些稿子被报刊杂志刊登了。有天,我接到一个报社的电话,要我去参加一个茶话会。那天,我走进这家报社会议室,看见已经来了十几个人,这些人,我一个都不认识,我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。过了会,主编来了,他开始一个个点名,我一听这些人的名字,大吃一惊,这些人都是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大作家。主编点到我:‘赵彬来了没有。’ 我忙站起来答道:‘来了。’ 主编盯望着我,哈哈地笑起来:‘赵彬,我看你的文章,以为是个成年人,还在读书吧。’ 我说:‘是的。’ 主编又对大家说:‘赵彬,是我们这里年纪最小的,大家应叫他小弟弟。’ 从这以后,我写稿的信心更大了。我参加革命时,部队领导问我有什么特长。我说,我会写文章,有些文章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。后来,他们翻全国的报刊,还真看到我有篇稿子刊登在上海一家报纸上。实际上,这篇文章什么时候发表的,我自己还不知道。这以后,部队领导就经常要我写一些通讯报道。” 第119章 洁娴对爸爸这段经历,很感兴趣,她对赵彬说:“爸爸,我以后一定要把作文写好,长大了当作家。” 赵彬听了洁娴的话,十分喜悦。 这天,洁娴虽然没玩好,但她周日的作文,在爸爸辅导下,完成得十分顺利,并且第二天,老师把她的这篇“秋游珍珠坝”的作文当范本,在全班读。 不久,到了国庆节。这天,赵彬早上起来,对冯莹说:“你今天不要做早饭,都去街上吃。” 冯莹摇头:“进馆子太花钱啦。” 赵彬笑道:“又不是天天去,偶尔去一次,让孩子们高兴高兴。” 冯莹见赵彬这样说,就答应了。于是全家七口人,浩浩荡荡地从专署大院的北后门,朝街上走去。当来到栖霞桥头一个临河的早餐店门口时,孩子们得知要在这里吃油条、喝豆浆,个个开心得像猴子上树样,急切地往店里跑。来这店过早的人特别多,赵彬在顶里面才寻到一张空桌子,他拉开长凳子,让孩子们坐上去。不一会,一个服务员把豆浆和油条端来了。豆浆每人一碗,喝完可请服务员再添,油条是用一个大盘子堆着的。老大、老二和老三还是在幼儿园吃过油条,这么多年了,她们都快把油条这个食物给忘了,今天一闻到油条的香味,筷子都不要,直接用手抓起油条,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 赵彬和冯莹被孩子们的吃像逗笑了。赵彬边吃,边把油条一截截地扯断,放入冯莹有豆浆的碗里。冯莹又从碗里夹起泡软的油条给老五喂。 赵彬待大家都吃饱后,就去柜台把账结了。一家人从店里出来,赵彬又带大家去杜鹃山玩,一直玩到中午才回去。 这之后,冯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。 第45章 搬迁新宅女儿欢,赵彬受命赴省会 一九六四年三月的一天下午,赵彬一家人正在厨房围桌吃饭,外面突然下起瓢泼大雨,紧跟着厨房靠车库那方的墙壁,就有水流下来。冯莹停了吃饭,对赵彬指着那壁墙说:“这厨房的质量赶卧室差远啦,一到下雨天,就漏水。你看,那个地方,水又开始流下来啦。你是不是,找行政科的人来看下。” 赵彬扭头朝冯莹手指的地方,看了眼说:“如水是从上面流下来的,很可能是瓦破了。” 赵彬放下碗,走过去仰头细看,果然看到有股很细的雨水,从屋顶顺墙流下来。 “妈妈,你看哦,这边的墙,裂了好大一道缝,我总觉得这个屋要垮了。” 洁娴嚼着饭,用筷子指着靠大路那方的墙壁,对冯莹说。 冯莹望着洁娴,严声道:“我一说这屋有问题,你就说要垮啦,这屋好好的,怎么要垮啦。” 洁娴望妈妈说:“反正我没瞎说。昨天晚上,我还梦到这个屋,‘轰隆’一声倒了。” 冯莹见洁娴在胡编乱造,就把脸一沉:“洁娴,前不久,你说这屋里老鼠多,住不得啦;今天又说这屋要垮啦;你倒底是么子意思?你肯定有个原因,说给我听听。” 洁娴不答,只顾埋头吃饭。 “我问你话呢,这屋怎么不好。”冯莹提高声音问洁娴。 洁娴抬起头说:“我同学每次来我们家,都说我们的房子又土又旧,还说这房子是地主住过的。” 冯莹表情严肃地望着洁娴,说:“地主住过的房子怎么啦,地主是人,不是鬼唦!你呀,莫要生在福中不知福。你没看看,街道上有的居民住的么子房子,又矮又破。专署大院是有好房子啊,夏姨他们住的屋就好嘛,你未必没看到,那么大一家人,挤在一间屋里,厨房都没得一个。你的同学,我晓得,就是那个张玲,她家的房子,是比我们强,但也只一间啊。” 赵彬从墙边走过来,重新端起碗,坐下来吃饭,刚才洁娴和冯莹的话,他全听到了,这时,他笑咪咪地对洁娴说:“往往住最差的屋时,就有可能住上最好的房子。” 洁娴刚被妈妈堵搡了几句,心里很不快活,现在爸爸又来说玩笑话,她觉得好没意思,就把碗里最后几粒饭扒进嘴里,放下碗筷,走了。 转眼到了六月,有一天,洁娴吃过晚饭,去卧室外间,从桌子上拿起那根有几米长的橡皮筋,正要去院子里和小伙伴们跳皮筋,冯莹突然叫住她:“洁娴,你提两个小板凳,跟我走。” “到那里去?”洁娴问妈妈。 “你跟我走就是,那这么多话。” 冯莹提起窗户下两把大木椅子,向外走去。洁娴赶紧把橡皮筋朝桌子上一扔,拎起床边两个小板凳,跟在妈妈后面,走出房门。走到车库门口的场坝时,洁娴见妈妈朝大院北边走去,就又问冯莹:“妈妈,我们去哪里?” 冯莹说:“你跟我走就是。” 洁娴觉得妈妈今天的举动好怪异,问她个话,也不说,只顾提着椅子往前走。难道今晚大食堂饭厅,又要开家属大会,凳子不够,要自已带?那也不至于带了椅子,还要带板凳,还带这么多。不过,妈妈还真朝大食堂方向走的,那可能是妈妈想做好事,为别人带的凳子。洁娴以为自己判断是对的,就一语不发地跟着妈妈朝前走。可是,当她们来到大食堂 门口,洁娴见妈妈并不往大食堂里面走,而从大食堂旁边一条坡路走去。咦,怎么回事?洁娴实在忍不住了,就又问冯莹:“妈妈,我们去哪里?” 第120章 冯莹望了眼洁娴说:“等会,你就晓得啦。” 洁娴见妈妈还是不告诉她去哪里,就再也不想问了,反正问,也是白问。洁娴随妈妈走下缓坡,穿过两排相对的平房,来到一个南北长,东西短的院子。 这时,洁娴忽然看到院子的西面,纵向耸立着一栋崭新的房子,她惊讶极了,想着,这是什么时候修的房子啊?去年秋天,她和同学来这边玩,这里还是一片菜地。洁娴正想着,见妈妈朝新房子那边走去,她心里一阵惊喜,难道我们要搬到这里……不可能,不可能,看妈妈的样子,就不像…… “你走快点唦!”冯莹回头催洁娴。 洁娴赶紧跟上前,与妈妈并排走着。不一会,她们便走到新房子前面那条三合土路上了。洁娴边走,边观看新房子,她见这栋房子的墙,不是粉的石灰,而涂饰的青沙;屋顶盖的也不是黑布瓦,而是那种有凹槽的大红瓦,还有,屋檐用木板包了边不说,板子上还刷了一层天蓝色的油漆。更让洁娴惊讶不已的是,每户门前还有个小阳台,如要进屋,不像别的房子,抬脚就能入室,必须先上几步阶梯,来到阳台上,再开门进去。看到这里,洁娴心里充满了羡慕,她想,这栋屋应该是专署大院最洋气的房子。 洁娴这时,想看看妈妈见到这么好的房子,是什么表情,于是侧头抬眼看妈妈的脸,妈妈却望都不望新房子,只顾提着椅子,目不斜视的向前走,走过一家又一家。 洁娴忽然烦躁起来,她不想走那么快了,就低着头无精打采地慢慢走。不一会,她便落后妈妈很远了。 “洁娴,快来!” 洁娴听到妈妈在喊她,就抬头朝前看,这一看,她忽然惊住了,妈妈怎么站在一家阳台上的?咦,她还在掏匙钥开门呢。未必…… “快来,这是我们的新家!”妈妈又向她招手道。 洁娴一听,心里一阵狂喜,急忙向前飞跑去,手里拎的两个小板凳,像张开的翅膀样摆动着。她奋力跑上阶梯,来到阳台上,见妈妈进了厨房,招呼都顾不不打,就冲进屋,把小板凳往地下一放,就四处张望。她不知这间房叫客厅,以为跟三合院的房子一样,是个外间,见外间连着两个里间,就朝右边房里走去。 进来,迎面是一排高大的玻璃窗,窗框涂着天蓝色油漆;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,粉着雪白的石灰;地下的木地板,刷着黄色的油漆。 房内光线充足,到处亮堂堂的。看到这里,洁娴高兴得只想在照得出人影的地板上打个滚。她一阵风似的又跑到隔壁房里,这里瞧瞧,那里摸摸,接着又来到阳台右边的厨房里,见灶都砌得那么精致,就兴奋地走出来,对正在阳台上扫地的冯莹,说:“妈妈,这个房子太好了!难怪那次,爸爸说往往住最差的屋时,就会住上最好的房子,我还以为爸爸说得好玩的。” 冯莹直起腰,抿笑说:“这八套房子,是上级专门拨款为十四级干部修的,你爸爸早就晓得。” “哦。妈妈,你是不是也早就晓得,我们要搬到新房子里来?” “我是上个星期才晓得的。” “那出门时,我问你去哪里,你怎么不说去新家。” “还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,你那么盼着住好房子。” 正说着,一个过路的中年妇女,跟冯莹打招呼:“小冯,你们几时搬来?” 冯莹笑吟吟地说:“我们星期天搬家。” 那妇女说:“哦,我们明天就搬过来。” 隔了一天,洁娴下午放学回来,发现家里被搬空了,正要往新屋去,“娴娴,你们搬家了,你妈说,要你把两个妹妹带到新屋去。” 对门罗嫂站在自家门口,对洁娴大声说。 “知道了,谢谢罗阿姨。” 洁娴转身进屋,坐在地板下,等妹妹。不一会,洁雅和洁颖相继回来了,洁娴便带她们去了新家。 洁雅和洁颖一上阳台,就欢跃着朝房里奔去。洁娴见妈妈在厨房里做饭,就走进去,问妈妈:“妈妈,你不是说星期天搬家吗?” 冯莹站在灶边,挥着锅铲,边炒菜,边说:“你爸爸突然接通知,明天要去省里开会,他今天就请人提前搬家啦。” 洁娴哦了一声,走到灶门口,坐在小板凳上,拿起火钳往灶里添柴。冯莹对洁娴挥了挥手:“这里不要你管,你去把老五看着。” 洁娴放下火钳,来到客厅,听见主卧有说笑声,就走了进去。进来,见爸爸在整理书架上的书,洁雅和洁颖坐在地下,边说笑,边清理自己的书和本子,老五坐在藤椅上的。洁娴走到爸爸跟前,喊了声:“爸爸。” 赵彬侧头笑咪咪地问洁娴:“这个房子好不好?” “好!”洁娴响亮地回道。 洁雅跟着说:“爸爸,这个房子好漂亮哦。” 洁娴又说:“爸爸,我做梦也没想到,我们会住这么好的房子。” 赵彬哈哈地笑起来,笑毕,拍了拍洁娴的头,就不再说什么,他要抓紧时间,把书架上的书,分门别类地摆好。 洁娴从藤椅上把老五抱起来,到院子里去了。 吃晚饭时,大家围绕搬家的话题,你一言,我一语地说个不停。说到后头,洁雅说:“弟弟还不晓得我们搬新家了。” 冯莹说:“后天星期六,我去幼儿园接他,现在把他接回来,么子事都做不成。” 第121章 冯莹接着望向赵彬说:“我们在专署大院住了十二年,搬了三次家,以后不会再搬了吧。” 赵彬笑道:“难以预料。” 洁娴插嘴说:“我们班上的蒋莉莉转学了,她爸爸调到省里去了;还有张平的爸爸调到八洞县工作,他们全家搬走了。” 冯莹斜了洁娴一眼:“大人说话,你总爱插言。” 第二天中午,赵彬乘飞机去了省城,他风尘仆仆地赶到省政府招待所,一进大厅,就听见有人喊他:“老赵,赵局长!” 他循声望去,见是周副专员从沙发那边,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。周副专员一走拢,就握着赵彬的手说:“大家都担心今天天气不好,怕飞机不能起飞。” 赵彬说:“天气是不好,我从早上八点等到下午一点钟,才得到飞机可以起飞的通知。” 周彪带笑说:“你来了就好。走,你的房间在三楼。” 周副专员把赵彬带到三楼三号房间后,对赵彬说道:“杜书记这次参加省农业会议,来之前,材料准备得相当充分,但没想到的是,昨天上午开会,顾省长在听完翼宣地委张书记汇报后,突然问张书记农业特产方面的一些情况,张书记一时没答上来;幸好我们石谷专区是明天上午汇报。所以,昨天中午,杜书记要我赶快把你叫来。晚上杜书记要问你情况。你先休息,我还要去打个电话。” 周副专员说着,退出房间。 到了晚上,杜书记的秘书把赵彬叫到隔壁房间。杜书记见赵彬来了,忙把他让到窗户边沙发上,又倒了杯茶递赵彬,自己隔着茶几坐在另一张沙发上。秘书拿着本子,在赵彬对面一把木椅子上坐下。杜书记摊开笔记本,对赵彬说:“这次会议,我们在农业特产发展这方面的材料,准备得不够细致,把你叫来,是有些问题,想请教你这个专家。我们这样来,我问,你答,你看好不好。” 赵彬谦虚地笑道:“专家不敢当,我只是经常搞这行工作,知道得多些。可以,杜书记你问吧。” 杜书记便问道:“石谷专区的茶叶主要有哪些名种?” 赵彬答后。杜书记又问:“黄连、板党这两种药材,全专区的年产量是多少?” 赵彬正要作答,杜书记忽然关上本子,对赵彬说:“算了,算了,我不问,你也不要答了,干脆明天上午,你参加会议,顾省长要问到农业特产这方面的问题,由你直接回复。” 赵彬听杜书这样说,颇感意外。杜书记接着说:“就这样定了。” 赵彬说:“杜书记,我听你的安排,不过我没带任何资料,只能凭记忆回答。” 杜书记说:“行,完全可以。你早点休息。” 赵彬说了声好,便回到自己房间。 第二天开会,果不其然,顾省长听完杜书记汇报完农业方面的情况后,接着问杜书记:“石谷专区有几个茶叶育苗基地,育的什么品种?” 杜书记忙碰了下坐他身旁的赵彬。赵彬忙回复道:“石谷全专区有三个茶叶育苗基地,一个在柴扉县翠锦乡惠茗大队,那里繁殖的是当地‘花露茶’品种;一个在叠岭县马蹄乡菊花大队,品种是从云南引进的‘大叶茶’;第三个基地,在专园艺场,繁殖的是灯草县的‘桂枝茶’。” 顾省长微笑着又问赵彬:“采用的什么方式育苗?把繁殖方法解说下。” “三个基地均采用无性繁殖。无性繁殖就是把半年生优质、无病虫害、较肥壮的青红皮杆枝条,按3—4厘米,带一叶剪成短穗,再扦插在整理好苗圃里。”赵彬答道。 顾省长把赵彬的话,在本子上记下后,抬头又问道:“这三个基地一年可出圃多少茶树苗子?茶苗主要移植在哪些地方?” 赵彬回复道:“一般一亩地能插三十万株,成活率能达百分之八十,三个基地共有二十一亩圃地,一年能育出二十万株茶苗。目前出圃的这些茶苗主要栽植在二高山,如竹萱县马笼寨公社、八洞县瓦炉公社等地;因这些地方的土壤,酸碱度ph值都是4.5-6.5,太阳也不是很强,茶树对紫外线有特殊嗜好。有句俗话‘高山云雾出好茶’,指的就是这个意思。” 顾省长对赵彬的解答十分满意,他见赵彬戴着眼镜,样子温文儒雅,发言时,思维清晰敏捷,就轻声问坐在旁边的省农业厅张厅长:“这位发言人,是石谷那个单位的?” 张厅长把头微侧向顾省长,轻声说:“他叫赵彬,是石谷专农业局局长,南下干部。” 顾省长听了,微笑着望赵彬连连点头。 这天晚上,周副专员来到赵彬房间,笑着说:“我们这次的汇报,省里领导比较满意,幸亏把你叫来了。” 赵彬笑道:“我任务完成了,是不是明天可以走了。” 周副专员忙说:“你莫慌走,怕后面还有什么情况要问你。” 赵彬说:“好,我暂时不走。” 就这样,赵彬直到会议结束,才跟杜书记和周副专员等人一起返回石谷。 第46章 郑勇丑事遭揭发,战友获悉倍痛心 一九六五年夏天,专署行政科把原来分给职工种菜的花园、草坪,逐渐收回重新种上花、草;但对路头、墙边的小块地,行政科的人即没说不许种了,也没说能种,而拥有这类地的人,就依然还种着菜。赵彬家的地全部退还公家了。但他们搬到新房子后,住对面的一个干部,因工作调动,要离开专署,就将他家在冯莹新房子后面的一块小小的菜地,转给了冯莹。冯莹一得到这块地,马上扎上篱笆,种了些秋冬季菜。 第122章 一天下午,冯莹正在菜地里拔草,忽听有人喊她:“小冯。” 冯莹抬头一看,是彭园长,她正从大路上,朝篱笆边走来。冯莹赶紧站起来,惊喜地望向彭园长说:“彭园长,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啦?” 彭园长边走,边说:“我在前面敲你家的门,没人应,隔壁那家出来一个人,说你在后面菜园子里,我就绕过来了。” 冯莹拍着手上的泥巴,说:“走,到屋里去坐。” 彭园长说:“我不进屋了,给你说个事就走。” 冯莹赶紧把蹲在地下看蚂蚁的老五拉起来,走出菜园子。 彭园长走近,对冯莹说:“是这样的,幼儿园现在人手不够,需要一个保育员,我想请你回去工作。不过呢,是临时工。” 冯莹听了,惊喜地说:“管他临时工,正式工,只要有工作就行。彭园长,你不晓得,我做梦都想回幼儿园上班。” 彭园长笑道:“那你明天来幼儿园,把合同签了。” 冯莹激动地说:“好的,好的,谢谢彭园长!” “那我走了。”彭园长说着,朝旁边一条通往专署大门的小路走去。冯莹忙牵着老五,送彭园长。彭园长把她拦回去了。 赵彬中午下班回来,见冯莹在厨房里,背朝外,站在灶旁,边炒菜,边哼歌。赵彬心想,她今天遇着什么事了,这样开心。赵彬不想打扰冯莹的兴致,就没去厨房,而直接进了客厅。 过了会,冯莹听见屋里有赵彬的声音,就放下锅铲,走到阳台上,朝客厅里张望,只见赵彬坐在客厅椅子上,老五站在他两腿之间,他正在对老五说:“我唱一句,你唱一句。北风那个吹……” 老五用稚嫩清澈的童音跟着唱:“北风那个吹……” 冯莹走到赵彬跟前,问道:“你今天是么子事,这么高兴,还有闲心教老五唱歌。”。 赵彬噗嗤一笑:“我看到你在哼歌,也想唱两句。你今天怎么这么快活?” 冯莹眉飞色舞地说:“我呀,我得到一个好消息。” 赵彬含笑问道:“什么事啊?” 冯莹把彭园长要她回幼儿园工作的事,跟赵彬说了。赵彬听了,也十分高兴。赵彬现在不但不阻拦冯莹工作,相反他还主动对冯莹说,他马上托人找保姆。 九月初,冯莹去幼儿园上班,彭园长对她说,今年入园的孩子特别多,但幼儿园又没得幼师编制,无法从别处调老师,基于这种情况,想安排冯莹担任小班教学工作。冯莹表态,她干什么都可以。这之后,冯莹便去幼儿园上班,家里请了一个早来晚归的保姆。 这年十月三号中午,赵彬下班路过专员楼,忽听有人叫他:“老赵。” 赵彬循声望去,见刘哲站在二楼栏杆旁,在向他招手。赵彬忙向楼上走去,上来,一进办公室,刘哲就把他让到窗户边的长藤椅上,自己在赵彬旁边坐下,然后轻声对赵彬说:“郑勇出事了。” 赵彬一惊,忙问:“老郑出什么事了?” “有人举报他有生活作风问题。组织部调查核实后,找他谈话,他自己承认了。今天处分结果出来了,开除党藉,由副县级降为副科级。” 赵彬惊得,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他瞪着刘哲,又问: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?” “是他从竹萱调来不久,夏菊回老家的那段时间,他跟一个女的同居。” “这么早的事,怎么现在才有人检举他。那女的是哪里的?” “这女的是石谷县商业局的干部,是省里分来的中专生。他们两人还生了一个孩子。” “还生了个孩子?”赵彬惊得目瞪口呆,说不出话来。 刘哲说:“你看老郑的双胞胎长得像不像?” 赵彬默然了会,恍然大悟道:“原来是这样,我是一直觉得,老郑的双胞胎,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;女孩子面容像夏菊,单眼皮,圆脸;男孩子双眼皮,高鼻粱;现在想来,这个男孩是老郑和那个女人的孩子吧。” 刘哲点头:“你说的没错。当时,这女的怀上孩子后,提出要跟老郑结婚。老郑没同意。后来两人达成协议,这女的生下的孩子,由老郑抚养。巧的是,这女的生孩子没多久,夏菊就生了个女孩,老郑把那个男孩抱回来,对外说夏菊生的双胞胎。以后老郑跟这女人断了关系。” “这女的现在还在县商业局工作?” “没有,那女的生下孩子后,调走了。我分析老郑当时这样做,以为没人知道,实际上,他手下有个科长,早就发现老郑与这女人好,还跟踪过他们。” “这人为什么要举报老郑?” “我私下问了商业局一个知情的人,他说,今年上半年,商业局开党员会,讨论这个科长入党的问题,老郑在会上说,这人还需考验一段时间;不知谁把老郑的话,传给了这个科长。这人就举报了老郑。听说这个科长,以前还是老郑把他从一般干部提拔到科长的。” “组织上查出一些什么问题?” “组织部收到检举信,就派人调查取证,他们在盒瓶街旅馆,查到老郑当年开房的记录,还在医院找到当年夏菊只生一个女孩的档案。” “这么多年了,还能查到证据?” “医院的出生记录存档,是永久性的,这个情况,我知道。但旅馆开房发票的底联和记录,是怎么存档,怎么保管,保管多少年,我不清楚。” 第123章 “这女的当年未婚先孕,按说县商业局的人,都应该知道啊;她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生孩子吧。” “这个情况,我不清楚。不过我想,调查的人只注重收集主要证据,其他有些细节,老郑硬不说,估计他们也没认真追究。” “真没想到老郑会在这个问题上栽跟头。”赵彬痛心地说。 刘哲和赵彬陷入了沉默。过了一会,赵彬望向刘哲说:“明天是星期天,我去看他。” 刘哲说:“你先去,我过两天再去。走,我们回家。” 刘哲和赵彬起身向楼下走去。 赵彬回到家,把郑勇受处分的事说给了冯莹。冯莹吓一大跳,急忙说:“不可能吧!” 赵彬说:“怎么不可能,处分结果都出来了,晚上给你细说。” 到了晚上,待孩子们都睡了,赵彬和冯莹坐在卧室藤椅上,赵彬把刘哲的话全部转述给了冯莹。 冯莹听了,愤愤地说道:“这个检举的人,不是个好东西,他以后讨不到好死!难怪,那年吕娘说……”冯莹说到这里,望了赵彬一眼,不往下说了。 “吕娘说什么?”赵彬急切地问道。 冯莹不言语。赵彬又问道:“吕娘说什么?她是不是看见什么了。你怎么不说了呢?” 冯莹过了好一会,才把当年叶玲怀孕,逼郑勇离婚,夏菊来找她帮忙,吕娘又怎样帮助叶玲生孩子,怎样把孩子抱到医院交给夏菊的经过,对赵彬说了。 赵彬听了,脸色骤变,上午他还在问刘哲,郑勇的情人在那里生的孩子,可万没想到,居然是冯莹和吕娘帮的忙,而且她们还将这事隐瞒了这么多年。“你的胆子太大了,这么严重的事情,怎么不给我说!”赵彬肃着脸望向冯莹说。 冯莹瞅赵彬一眼:“给你说,只有起副作用。” “你这是什么话,你给我说了……” “给你说啦,你肯定要郑局长去组织部交代。郑局长一般听你的,他如真的去坦白交代,这事公开了,叶玲脸没地方搁,她肯定就要死缠郑局长,逼他离婚。郑局长如不肯离婚,叶玲或者想逃避处分,说不定她会一口咬定,是郑局长强奸她。即便他们两个是自愿的,但到了那个时候,怎么说得清楚。一个党的领导干部,强奸女人,是什么后果,你比我清楚。我和吕娘当时帮助叶玲把孩子生下来,至少没让叶玲狗急跳墙,至少让郑局长保住了家。” 冯莹顿了顿,接着说,“那年,夏姐哭哭啼啼地来找我,求我帮叶玲找个地方,把孩子生下来,说只要这个家不散,她愿意抚养这个孩子。我很同情夏姐,也愿意帮忙,但我却无法找个地方,让叶玲把孩子悄悄生下来。于是,我就把郑局长跟叶玲有孩子的事,对吕娘说了,想请她帮这个忙。吕娘说她早就晓得郑局长跟叶玲好的事。说她亲眼看到郑局长跟叶玲,在她伯父家门口散步;说夏姐回老家的那段时间,有个早上,她亲眼看到,有个女人从郑家出来;她还说,有次天快黑时,她回老城西门家,走到盒瓶街,看见郑局长进了一家旅馆。她还说,郑局长刚进旅馆,就有个鬼鬼崇崇的人,跟在郑局长后面也进去了;说这人像个干部模样。现在想来,这个跟踪的人,肯定就是举报郑局长的这个科长。” 冯莹说到这里,轻叹口气说,“想都没想到,事情过去十年啦,还是被揭发,真的应了那句话,‘纸是包不住火的’” 赵彬原本想狠狠批评冯莹,可现在却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她,他不能说她做得对,也不能说她做得不对。他沉默了会,对冯莹说:“明天是星期天,我们去看看老郑。” 第二天上午,赵彬和冯莹来到郑勇家门口,见门关着的,冯莹便上前“呯呯呯”地敲着。不一会,门“咯啦”一声开了,夏菊走出来,门自动关上。冯莹问夏菊:“郑局长呢?” 夏菊往房里指了下。赵彬推门进去了。 冯莹又问夏菊:“孩子们呢?” 夏菊有气无力地说:“都出去玩去了。” 冯莹扫了眼走廊,见灶台上的锅里,乱七八糟堆着一些碗筷,廊缘边那把椅子上,也是凌乱地搭着一些毛巾和衣服,地面也脏兮兮的。冯莹知夏姐没心事做事,就挽起袖子,走到灶台边,拿起锅里的碗,“晃荡晃荡”地洗起来。 夏菊拉住冯莹:“等会我自己洗,你快坐。” 冯莹说:“这么几个碗,我一会就洗啦。” 夏菊站在灶边,愁眉苦脸地对冯莹说:“这段时间,老郑都没怎么吃饭。” 冯莹见夏菊眼睛下有着明显的黑眼圈,人也瘦了许多,知她这段时间为郑勇的事担足了心,就边洗碗,边劝夏菊:“夏姐,事情已这样啦,日子还要过下去,你们千万莫要把身体愁垮啦。” 唉!夏菊长叹一口气,说:“我现在只想带着孩子,离开这里,走得远远的,走到没得人认得到我们的地方去!” 冯莹停了洗碗,对夏菊说:“夏姐,你现在硬是不能胡思乱想,越是这个时候,越要冷静。你不能光想着走,走能解决问题吗?再说,你能往哪里走?” 唉!夏菊又叹口长气。她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了,就往后退了几步,倚在柱子上。 冯莹把锅里收拾完,又拿起扫帚把地下的垃圾扫进撮瓢,端到走廊尽头,倒进垃圾堆。回来时,她把撮瓢放在灶边后,走到门口,朝门缝里望过去,她看见郑勇坐在茶几旁椅子上,脸色阴郁,眉头紧锁,头发乱蓬蓬的,脚边烟蒂散落一地。赵彬坐他对面,在小声跟他说着什么。冯莹看了会,转过身,见夏菊还靠在柱子上的,就把墙边两把小椅子,提过去,拉夏菊坐下来,自已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。 第124章 正这时,兰兰和瑞瑞从走廊那头跑过来。瑞瑞最喜欢冯莹,他一看到冯莹坐在他家门口走廊上的,就边跑,边大声喊着:“冯姨,冯姨!” 瑞瑞一跑拢,就气喘吁吁地搂着冯莹的脖子。冯莹环抱着瑞瑞的腰,轻声问他:“你们到哪里玩去了的。” 瑞瑞说:“我跟妹妹在花园旁边玩。” 夏菊忙对兰兰说:“你和哥哥还去玩会,妈妈跟冯姨说一会话。” 兰兰嗯了一声,对瑞瑞说:“走,我们到堰塘那边去玩。” 瑞瑞有些不想走,磨磨蹭蹭半天不动。冯莹便对瑞瑞说:“跟妹妹还去玩会吧。” 兰兰走过来拉瑞瑞的手,瑞瑞这才跟妹妹走了。 冯莹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,对夏菊说:“时间过得好快哦,瑞瑞和兰兰都长这么大啦。他们两个读四年级了吧?” “是的。”夏菊神情不安地说,“瑞瑞要是晓得他不是我生的,怎么得了啊!这孩子本来就内向。” 冯莹说:“这事对瑞瑞肯定打击大,以后只有慢慢开导他。” 两人正聊着,有人从她们面前过路。两人都不做声了。等那人走后,两人又说起来。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,赵彬出来了,冯莹便向夏菊告辞,跟赵彬走了。 回家路上,冯莹问赵彬,郑勇怎么个情况。赵彬说:“郑勇一直落泪。” “那你怎么说的?” “我劝他争取重新入党。” 郑勇受处分的事很快传遍专署大院,以前常来郑勇家下棋、聊天的人,再也不来了。这倒没什么,而真正让郑家日子不好过的是,大院里一些调皮的孩子,从大人口里得知瑞瑞身世后,一天到晚追着瑞瑞,喊他私娃。不久,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也知道了瑞瑞的情况。瑞瑞从此不肯去上学。郑家其他几个孩子,无论走到哪里,也抬不起头。 郑勇自己不怕面对任何人的岐视,但见孩子们受他牵连,遭人欺负,心里难过如刀绞。他不跟任何人商量,就给上级领导打报告,申请调到郊区木樵坝酒厂工作。申请很快批下来,郑勇任木樵坝酒厂副厂长。没多久,他们全家搬出专署大院,孩子们全转到土樵坝上学。 第47章 赵彬教诗家人乐,郑勇之子寻亲娘 一九六六年秋,洁娴考取石谷重点初中,她在学校住读。有个周六晚上,她回家刚进屋,赵彬就对她:“你回来得正好,今晚我有点时间,教你们学唐诗。” 晚上七点钟,一家人在客厅坐好后,赵彬翻开《唐诗三百首》,找到杜甫创作的七律诗“客至”,然后他读一句:“舍南舍北皆春水,” 大家跟着读:“舍南舍北皆春水,”…… 赵彬教完这首诗,对大家解释了诗意,接着又一句句地教读,教了十几遍后,他问大家:“你们哪个可以把诗背下来了。” 洁娴说:“我会背了。” 洁雅张嘴正要说她也会背了,冯莹却抢着说:“我会背了,我先背。” 冯莹说着,就背起来:“舍南舍北皆春水,但见群鸥日日来。花径不曾缘客扫,蓬门今始为君开。盘飧市远无兼味,樽酒家贫只旧醅。 肯与……肯与……”冯莹背到这里,忽然卡壳了,她想了会,没想起来,就说重新背。但她再次背,背到这里还是中断了。她又从头背,后来虽想起这句是“肯与邻翁相对饮,”,可她又把后面一句忘记了。坐冯莹旁边的洁娴,低声向妈妈提了头:“隔篱。”“隔篱呼取尽馀杯。”冯莹连忙说道。孩子们见妈妈第一个背完诗,都为妈妈鼓掌。冯莹自己觉得还是没背好,就说再从新背一次。可这次她背得更糟糕,竟然有三句出错。赵彬再也忍不住了,就“哈哈哈”地大笑起来。冯莹本来就觉自己出了洋相,心里很不舒服,这时,见赵彬笑她,还打哈哈笑,就气得霍地站起身,冲到门口,摔门而出。 冯莹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,把门“哐”一声推开,板着脸,朝卧室走去。赵彬见了,忙起身来到卧室,笑咪咪地对冯莹说:“我把这首诗的意思,再给你……” 冯莹不等赵彬话说完,一把夺过他手里的《唐诗三百首》说:“我自己学,你一口山西话,教得我都听错啦。” 赵彬万没想到冯莹为自己找出这么一个理由,忍不住又是一阵“哈哈”大笑。洁娴在客厅里听到妈妈的话,也捂着嘴,“呵呵”地笑个不停。 一晃到了一九六七年元旦。那天,冯莹上街买了一只鸡,鸡买回来后,她却不敢杀,也不会杀。冯莹本来胆子不算小,土改时,她半夜路上踩到死人,都不怕,可不知为什么,她就是不敢杀鸡。以前她都是请邻居帮忙杀的,可这两天,会杀鸡的人,都不在家。冯莹倚在厨房门框上,焦急地想着,今天过节,一家人都盼着吃鸡,现在又快到做饭时间,鸡还没杀,怎么办呢?她左思右想,想了好一会,最后决定还是自己麻着胆子杀鸡。 她找来两根绳子,把鸡的双脚和两个翅膀都捆住,然后拎着鸡,来到院子尽头草坪边。 孩子们见妈妈要杀鸡了,一窝蜂地跟了过去。冯莹先用左脚踩着鸡的爪子,右脚蹬在鸡的翅膀上,再抓住鸡头,拔掉鸡颈部的毛,然后拿起菜刀,对着鸡脖子。孩子们个个屏气凝神地望着妈妈,只有洁娴别过脸去,不敢看。 过了好一会,洁娴没听到什么动静,就回过头来,只见妈妈还举着刀,盯着鸡脖子的,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。洁娴一下子明白妈妈不敢杀鸡。洁雅这时拉着洁娴的胳膊,对妈妈说:“妈妈,大姐胆子大,让她来杀鸡。” 第125章 洁娴一听,脸都吓白了,她慌忙甩脱洁雅的手,往屋里跑,跑到阳台上,与正出来倒茶水的爸爸撞了个满怀。 赵彬见洁娴慌慌张张的样子,问洁娴怎么回事。洁娴便把妈妈害怕杀鸡的事,给爸爸说了。 赵彬把茶水倒了,回客厅放下杯子,向门外走去,刚走到阳台上,就看见冯莹拎着鸡回来了。赵彬忙对冯莹说:“把鸡给我,我来杀。” 冯莹怔了下:“你杀鸡?” 赵彬不答话,只顾从冯莹手里拿过鸡和菜刀,往厨房里走,洁雅跟了进去。冯莹忙对着赵彬的背,大声说:“哎,杀鸡要有技术的哈!不要在厨房里杀!” 冯莹的话刚落音,只听厨房里传来“噔”一声响,紧接着赵彬走出厨房,回卧室去了。咦,他怎么走了,鸡杀了吗?冯莹来不及问赵彬,赶紧往厨房里去,进来一看,顿时惊得目瞪口呆,只见鸡头从砧板上滚落灶门边,鸡身在台板上扑腾着,鸡血喷得墙上、碗柜、灶台到处都是。洁雅笑嘻嘻地对妈妈说:“爸爸是把鸡头按在砧板上,一刀剁下的。” 冯莹一听赵彬是这样杀鸡的,哭笑不得。孩子们涌进厨房,知爸爸是一刀剁下鸡头,完成杀鸡任务的,都“哈哈”的大笑起来,洁娴笑岔了气,蹲在地下嗳哟地叫着。大家都觉爸爸这个举动太搞笑了。以后,冯莹和孩子们,只要一提起赵彬剁鸡头的事,就要笑好半天。 元旦节过后的第三天早上,赵彬去了石谷县大峰顶药材场,他要在那里开两天会。 这天晚上,孩子们都在卧室里的桌子上做作业,冯莹坐在客厅灯下织毛衣,她边织,边在心里想:赵彬走时,没带棉大衣,大峰顶海拔一千多米,气候要比城里冷好多,他会不会…… 正想着,忽然有个人推门而入。冯莹定睛一看,是夏菊。夏菊神色慌张地对冯莹说:“瑞瑞离家出走了!” 冯莹惊道:“啊!什么时候的事?” “昨天早上,瑞瑞出去后,到现在没回来。” 冯莹忙放下毛衣,指着旁边一把椅子,对夏菊说:“你莫急,坐着慢慢说。” 冯莹倒了杯茶,递夏菊,问道:“瑞瑞为么子要这样做啊?” 夏菊接过茶杯,在椅子上坐下,说:“你看,专署里邓强的儿子坏不坏,我们搬过去了,他还跑到木樵小学,追着瑞瑞喊他生子娃。没过两天,这个学校的学生和老师就知道瑞瑞的情况了。接着瑞瑞班上就有同学,天天喊瑞瑞私娃,还有人朝瑞瑞扔石头。小冯,你说,瑞瑞怎么受到了啊!后来瑞瑞硬是不肯上学了,我和老郑怎么劝他,都不行。有几次他还问我,他亲妈在哪里。我说:‘我就是你的亲妈。’ 他哭喊着说:‘你不是我的亲妈!不是我的亲妈!’” 冯莹说:“瑞瑞毕竟十一岁啦,别人不这样喊哥哥、妹妹,唯独喊他私娃,他心里肯定明白唦。郑局长呢?” “老郑昨晚一夜没睡,今天一清早,就出门找去了。”夏菊接着说,“我和牛牛昨天找了一下午,没找到,今天,我们全家人又分头找了一天。我实在没办法了,就跑来请你帮忙分析下。” “他会不会找他亲妈去啦。”冯莹问道。 夏菊说:“他没钱怎么走,他妈的地址也不知道啊。哦,我想起一件事:上个星期三,郑勇上班去了,牛牛他们也上学去了,我从街上买米回来,进屋看到瑞瑞在我们卧室里,翻老郑那口皮箱。老郑的皮箱,平时锁着的,也不晓得那天怎么没锁。本来我想进去说瑞瑞,要他莫翻爸爸的箱子,但我又一想,这孩子现在够可怜了,我要是再一说,他心里肯定又要觉得我不是他亲妈,又要哭。后来,我就装着没看见,也没跟老郑说这事。现在想来,瑞瑞会不会翻到什么了?” “叶玲调走后,她给郑局长来过信吗?” “这个我不清楚。” “这样,你回去,要郑局长看看箱子里少了么子。我明天晚上去你家,学校明天放假,孩子们都待在家里,我要把他们生活安排下。” “好,那我早点回去,把你的话给老郑说下。”夏菊起身告辞走了。 第二天,晚饭后,冯莹来到木樵坝。郑勇家在木樵坝酒厂左边靠山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。冯莹来过一次。这时,她轻车熟路地从公路上,进入酒厂一个后门,往前走十几步,再拐一个弯,便来到郑家院子里。她走到门口,喊了一声:“夏姐。” 夏菊忙迎出来,把她让进屋。郑勇见冯莹进来,就从椅子上站起来,打招呼:“小冯来了,快坐。” 冯莹应声在茶几旁坐下。她望了眼郑勇,见他面容憔悴,面色苍白,眼睛布满血丝,知他肯定两个晚上没睡觉。夏菊倒了杯茶递冯莹。冯莹接过茶杯,问郑勇和夏菊:“有了瑞瑞消息没有?” 两人都垂头丧气地摇头。 冯莹又问郑勇:“郑局长,你到哪些地方找了的?” 郑勇说:“我到以前带过瑞瑞的保姆,和跟瑞瑞玩得好的同学家,车站、杜鹃山、梓江边都找过。我现在判断瑞瑞很可能找叶玲去了。” 冯莹问:“瑞瑞去找叶玲,他有地址?” “叶玲调走那年,给我来过一封信,这封信我一直放在皮箱里的,但这封信现在不见了。” 冯莹说:“瑞瑞没有钱,怎么去?” 第126章 郑勇蹙着眉说:“叶玲实际没调回老家,她通过熟人关系,调到陵夷市副食品公司,与公司里一个部队转业的副经理结婚了。陵夷市离我们这里也就一两百里路,瑞瑞就是走也走得去。” “你现在还方不方便跟叶玲打个电话,问问瑞瑞是不是去她那里啦。”冯莹望向郑勇说。 郑勇连连摆手:“我就收到她这么一封信,以后再没任何联系。现在不知她还在不在那里工作。再说,我即使打电话,叶玲也绝对不会理睬我。” 冯莹想了想说:“如果这样的话,我觉得夏姐可以去叶玲那里一趟。” 夏菊连忙说:“我去?我和叶玲没见过面……” 冯莹知夏菊不识字,出门有问题,就忙说:“夏姐,我和你一起去。要去,我们明天就走。你觉得呢,郑局长?” 郑勇沉默了会,点了点头,表示同意冯莹的方案,并说他明天早上,去车站买票。 冯莹对郑勇说:“你莫专门去买车票,明早,我和夏姐直接去车站,把票一买,就坐车走啦。万一车票卖完啦,我们就买站票。”冯莹又对夏菊说,“夏姐,你到车站啦,在候车室等我,我把票买啦,来找你。” 夏菊因有冯莹作伴,心里踏实许多,就连连点头。 三人把这事商定好后,冯莹就告辞走了。 冯莹回来,见赵彬坐在卧室藤椅上的,就连忙说:“你回来啦。你走时,没带棉大衣,冻着没有?” 赵彬说:“会议室生了很多火,加上人多,也不太冷。听洁娴说,你到老郑家去了。” 冯莹嗯了一声,就把瑞瑞失踪的事,简短地对赵彬说了。 赵彬焦急地说:“怎么会出这样的事?” “孩子压力太大了。老郑分析瑞瑞可能找叶玲去啦,叶玲在陵夷工作,明天我和夏姐去叶玲那里。” “哦。后天回来吗?” “顺利的话,当天可以回来。” “老郑身体怎样?” “我没问他,反正看上去,人老了好多。” “那你快去准备,另外,你也没出过远门,路上小心些,把钱和粮票多带点。”赵彬叮嘱道。 冯莹嗯了声,来到客厅,朝旁边房间喊道:“洁娴,你来下。” 洁娴连忙出来了。冯莹对洁娴说:“我明天要去陵夷有事,你在家里照顾好弟弟妹妹,等会我把大食堂的饭菜票给你,你和老二,负责到食堂把饭菜打回来。” 洁娴正要问妈妈去陵夷干什么,忽听有人敲门,就上前把门打开,见是夏菊,就亲热地喊了一声:“夏姨。” 冯莹见夏菊来了,忙把洁娴往右边卧室推:“你进去,把门带上。” 夏菊走进来急促地对冯莹说:“小冯,给你说个事。” 赵彬听到夏菊的声音,连忙来到客厅,问夏菊:“瑞瑞是不是找到了。” 夏菊说:“小冯从我们家,刚走不一会,瑞瑞就回来了。老郑怕小冯明天去车站,就叫我快点来说一声。” “瑞瑞倒底去哪里啦?”冯莹问道。 夏菊叹气说:“瑞瑞回来后,郑勇没有吼他,只问他去了哪里。他说找他妈去了。老郑问找到没有。他说找到了。老郑又问他,你妈见到你,怎么说。瑞瑞勾着脑壳,不做声。老郑又问他好几遍,瑞瑞才哭哭啼啼地说,他用过年的压岁钱,买的车票。那天下午四点钟,到陵夷后,他找到市食品公司,门卫不让进,问他找哪个?他说找叶玲。门卫就打了个电话。过了会,他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朝门口走来,走拢,问门卫哪个找她。门卫朝他指了下。那女的走到门边,把他看了几眼,说,我不认识你,你找错人了吧。他连忙拿出信,喊了声妈。那女的吓一大跳,把他拉到一边问他:‘你爸爸叫什么名字。’ 他说了后,那女的很慌张,要他站那里,不要去别处,她一会就来。他等了会,这女的又来了,给他塞了几斤全国粮票,和十块钱,又带他去一家旅馆住下来。在旅馆里,这女的承认是他妈,但她说她现在处境很不好,丈夫脾气爆燥,她又生了三个孩子,她现在不能马上认他。说完带他去车站,给他买了第二天的车票,就走了。第二天,他只得坐车回来了。” 冯莹对夏菊说:“叶玲不敢认瑞瑞,可能怕她男人闹,也怕她那三个孩子晓得,还有,她现在这个单位的人,可能不清楚她以前的事,她也怕别人晓得。算啦,瑞瑞回来就好。” 赵彬也对夏菊说了几句宽慰话。 夏菊这时,对赵彬和冯莹说道:“那我走了,瑞瑞才回来,屋里事情多。” 冯莹忙说:“好,不留你。” 冯莹把夏菊送到大院北后门。 第48章 悲事突降郑勇家,五七干校战友聚 腊月二十一,赵彬去了畜牧场,他要在那里住场开会学习七天。他走后的第五天,也就是腊月二十六,冯莹想着快过年了,要赶快去买个猪头,每年这时,猪头特别不好买,因每人每月只供应半斤猪肉,但面值一斤的肉票,可以买好几斤猪头,而且价格还便宜。于是这天清晨,天还没亮,冯莹就起床,带上钱和肉票,背着背篓去了街上。可让她没想到的是,她来到肉铺时,柜台前已排了二十几个人。不过,她也不太着急,因她知道过年猪杀得多,而且前面这些人,也不一定都是买猪头的,轮到她时,应该买得到。 第127章 过了会,天空下起小雪,冯莹哈着手,跺着脚来抵御寒冷。她的身后,很快排起长龙。起初排队的人都不怎么说话,但天大亮时,后面突然有人言三语四的在议论一件什么事。隔得有点远,冯莹听不太清楚,只隐约听到:“……今天早……一个男孩……梓江桥……跳河……十几岁……” 又听到一个说话声音有点大的人,说:“……这娃的父亲是南下干部。” 听到这句话,冯莹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她赶忙转过身,朝后面那人问道:“同志,你刚才说跳河的这个孩子,你晓不晓得他住哪里的?” 这人说:“我不晓得。我是先从东门过渡时,见河滩上围了好多人,我问艄公,那里在搞么子。艄公说,有个男娃,早上从梓江桥上跳下去,尸体漂下来了。船上有个人认得这娃,说他父亲是南下干部。” 这时,后面有个人插嘴说:“我刚才在路上,听到别个说,跳河的这娃,以前住在专署里的,好像是个私生子。” 冯莹一听这话,拔腿朝东门渡口跑去。当她从渡船跳下来,奔到东门河滩时,滩上已没什么人了,就只河边有三个筛沙的。冯莹急忙跑过去,向筛沙的人问道:“请问下,你们晓不晓得,跳河的那个男孩的尸体,弄哪里去啦?” 有个人回道:“他家人用板车运走了。” 冯莹向筛沙人道谢后,转身又朝渡口跑去,见船要划走了,就边跑,边挥手大声喊着:“等下,等下。” 摆渡的人,听到冯莹的喊声,将竹篙插进河底,让船停着。冯莹跑拢,一跳上船,艄公便拔起竹篙,向对岸划去。船靠岸后,冯莹跳下来,朝妩枫山通往木樵坝的一条近路快步走去。 冯莹来到郑勇家院子,见院子中间支着一块铺板,上面睡着一个人。冯莹疾步走过去,一看,正是瑞瑞,只见他双眼紧闭,面色苍白,衣服湿淋淋的,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他身上。冯莹凝望着瑞瑞的脸,眼前不禁浮现出三个月前,她最后见到瑞瑞时的情景:那天她和赵彬去看望郑勇,她坐在走廊上,跟夏菊说话时,瑞瑞从走廊那头跑过来,他边跑,边大声喊着:“冯姨!冯姨!”一跑拢,就搂住她的脖子。兰兰拉他又去玩,他磨磨蹭蹭不想走,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。冯莹想到这里,泪水立刻像涌泉般流了出来。这时,她弯下腰把覆在瑞瑞脸上的雪花轻轻拂去。 正这时,从屋里出来倒垃圾的牛牛,看到冯莹站在弟弟那里的,忙跑过去,红着眼睛,喊了一声:“冯姨。” 冯莹从兜里掏出手巾擦着泪,对牛牛说:“你们怎么没把弟弟看好。” 牛牛有点委屈地说:“冯姨,是这样的,瑞瑞从陵夷回来后,整天不说一句话,老哭。爸爸不放心,要我时刻注意他。我是把他守得紧紧的。就是昨天晚上,我……我睡得太沉了,今天早上五点多钟,我一醒就朝瑞瑞床上看,发现瑞瑞不见了,我吓得连忙跑到县一中旁边的萝月河滩,和杜鹃山的亭子找,这是瑞瑞最喜欢去的两个地方,但没找到。” “那你们是怎么晓得瑞瑞出事的?” “我从杜鹃山下来,想着瑞瑞喜欢到县图书馆看书,就想去那里找。我走到梓江桥,碰到我一个住东门的同学,他说是专门来找我的,说瑞瑞跳河了,尸体漂到东门河滩边,被一个大岩石卡住了。他说他早上去河里挑水,晓到这事的。我一听,吓坏了,忙要同学快去通知我爸妈,我先去东门河滩。没多久,爸妈和军军都赶来了。爸爸一看到瑞瑞,就昏过去了。我妈和军军吓得连忙把爸爸送到附近的县医院,我和同学就雇板车,把瑞瑞拖回来了。” “你爸还在医院吗?你妈呢?” 牛牛伤心地说:“爸爸血压很高,还住在医院观察室的,妈妈回来了,在屋里。” 冯莹往屋里走去,进来,见夏菊坐在床缘边,将身子靠在床栏上,眼睛微微闭着的。冯莹轻轻喊了声:“夏姐。” 夏菊睁眼见冯莹来了,忙欠起身,拉住冯莹的手,眼泪刷地流了出来。冯莹哽咽着说:“牛牛把情况给我说啦。” 夏菊抹着眼泪,说:“瑞瑞虽不是我亲生的,但他也是我一把屎,一把尿拉扯大的;就是一只狗,也喂得有感情啊!” 冯莹叹息道:“叶玲没认瑞瑞,对孩子打击太大啦!”接着说,“夏姐,事情已经发生,你们要想开些,莫把身体搞垮啦。另外,瑞瑞不能老这样摆着,还是给他把衣服换了,让他早点入土。” 夏菊擤了把鼻涕说:“埋在哪里哟,我们不是本地人,找不到地方埋。” “埋在哪里?我想想。”冯莹坐在床边一把椅子上,默然了会说,“吕娘有个伯父住在郊区,离西门只三四里路,我给吕娘打电话商量下,看能不能埋在那里。” 夏菊说:“只要人家同意,我们出钱买块地都行。” “这事要快点搞,我这就去邮电局,下午再过来。”冯莹说着就出门了。 冯莹来到芜蔓坝邮电局,挂了吕娘女儿单位的长途电话。她在大厅约等二十分钟,营业员通知她,进一号接听室。冯莹进来拿起电话听筒,刚喂了声,吕娘就在电话那头,兴奋地说:“小冯啊,是我。” 冯莹也激动得问吕娘:“您现在身体怎样?” 吕娘说:“还行。”接着问,“几个娃都好吧?” 第128章 冯莹把孩子们的情况,简略说了下,接着就把瑞瑞的事对吕娘说了。吕娘听了,略停顿了下,随后声音呜咽着说:“这娃的命,那这么苦啊!这孩子是我接的生,又看到他长大的,对他,我蛮有感情!冯莹,这样,我来给伯父商量,把瑞瑞就埋在伯父屋后菜园子里,钱就不要啦。下午你等我的电报。” 冯莹打完电话回到家,已是下午一点多钟。洁娴见妈妈大清早出去,这时才回来,就问她到哪里去了的。冯莹把瑞瑞的事对她说了。 下午两点钟,邮递员登门,交给冯莹一封电报。冯莹急忙抽出电报看,电报上说,吕娘伯父同意把瑞瑞埋在他们家菜园子里。冯莹拿着电报,急匆匆地向郑家赶去。 来到郑家,冯莹把电报递给夏菊,知夏菊不识字,就把电报的内容对夏菊说了。夏菊接过电报说:“太感谢吕娘了!吕娘的好,我们一家人会记着的。” 夏菊倒了杯茶,递冯莹说:“先你刚走不一会,军军就回来了,他给我讲,说他爸爸说,要给瑞瑞买口好棺材;中午我和牛牛就到附近一个农民家,买了一口松木棺材,晚上送过来。” 冯莹说:“那明早就把这事办啦,越早越好。” “嗯,我马上叫牛牛把吕娘的电报,给老郑送过去,把你的话,也带给他。”夏菊说完,又嗫嚅地说道,“吕娘伯父家,我们不知在哪里。” 冯莹望夏菊说:“这样,我刚才去趟吕娘伯父家,把那边安排好啦,晚上叫洁娴过来通知你们。” 夏菊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们家一出事,就要麻烦你。” “哎呀,夏姐,我们两家,还说这些话搞么子。我走了,你要注意身体。”冯莹说完,朝门外走去。 芜蔓坝到木樵坝有六七里路程,冯莹来回跑了两趟,还去了一趟东门,这时,累得脚都抬不起来,但她还是咬牙去了西门郊区吕娘伯父家。冯莹跟吕娘的伯父商定好后,回到家已是傍晚。冯莹要洁娴赶快去赵家,给夏姨说,埋瑞瑞的地方已定下来,最好明天清早五时出发,她在芜蔓坝邮电局门口等他们。 第二天早上,冯莹处理完瑞瑞的后事,回家倒头就睡。下午三点钟,赵彬回来了,他见冯莹大白天躺在床上,以为她病了,伸手正要摸冯莹额头,冯莹睁眼见是赵彬,连忙坐起来,把郑家发生的悲事,从头到尾说给了赵彬。 赵彬听了,愣了好半天,才面带悲色地说:“可惜啊,这么好个孩子……”赵彬有些说不下去了,过了会,他对冯莹说,“我去趟老郑家。” 冯莹把被子一掀:“我陪你去。” 赵彬连忙按住她:“你累了两天,就不去了,在家好好休息。” 冯莹说:“我想陪你去。” 赵彬见冯莹坚持要去,就不再说什么,于是两人从大院北后门出来,朝木樵坝走去。 转眼到了一九六八年,这年全国各地的党政机关根据中央领导指示:“广大干部下放劳动,这对干部是一种重新学习的极好机会,除老弱病残者外都应这样做。在职干部也应分批下放劳动。”而在农村办起五七干校。石谷专区的五七干校建在石谷县郊区木樵坝枫树岭上。 这年八月,刘哲和赵彬被通知到五七干校学习和劳动。过了一段时间,郑勇也来了。他们三人虽不同寝室,但在一个生产队。 一天上午,队长安排活路,要大家去办公大楼后面挖红苕,说可以三人自愿组成一组。郑勇一听,立即邀了赵彬和刘哲。 郑勇和刘哲知赵彬手臂受过伤,他们两人就主动承担挖红苕,让赵彬在后面把他们挖出的红苕,捡到撮箕里。劳动了一阵,三人来到地边一棵树下歇气。 刘哲用手巾一面擦脸上的汗,一面问郑勇:“你现在身体怎么样?” 郑勇说:“一直在吃降血压的药,现在心脏也出了点毛病。” 刘哲望郑勇语重心长地说:“老郑啊,无论经历了什么,身体不能垮。” 郑勇点了点头。 刘哲又问赵彬:“你这次回去,家里情况怎样?” 赵彬把全家搬到农业局旧宿舍里,冯莹自己安装电灯和补瓦等情况,大致对刘哲说了下。 刘哲听了,赞叹道:“像冯莹这样既知性贤淑,又处事洒脱的女子,还真不多见。” 郑勇见刘哲在夸冯莹,忍不住对赵彬说:“老赵,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,有件事我也不想瞒你了,其实当年在竹萱,我很早就喜欢上冯莹。那年,她在县里参加土改积极分子培训班,我去那里讲话,开会的人不多,我一眼就看到台下坐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,我记住她的模样。散会后,我去招待所逛,结果在招待所院子里,还真看到她。她站在院坝边上一棵树下,正在跟几个人说话。我朝他们走去,走拢,我借故问他们的学习情况,边问,边朝冯莹看。这时,我才发觉冯莹的五官,近看比远看还要标致。她那时是长辫子,身材直挺挺的,衣服也穿得蛮整洁。她的气质,确实跟一般农家女儿有点不一样,也难怪后来有人检举,说她是地主的女儿。我就是那次见到冯莹后,就天天想着跟夏菊离婚……呵呵……呵呵……想归想,但我没这样做。到了第二年底,在县政府礼堂开会时,我又看到她了,那天,我就把她指给你看。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,我来你办公室,你问我下午到哪里去了。我说找肖静打听冯宝珠的情况。你当时一愣,马上问我怎么知道那个女孩子叫冯宝珠。我当时是说漏嘴了,呵呵,后来我对你谎说,是路上遇到县委胡科长,他告诉我的。呵呵……” 第129章 赵彬抿笑道:“老郑,你不说,我也看得出来,你一直喜欢冯莹。不过,当年在礼堂开会,你指我看台下的冯莹,我还以为你是刚发现她的,没想到是这么回事。” 刘哲哈哈大笑,笑毕,他拍了下郑勇的肩膀,正要说什么,忽听队长在大声喊:“要下雨了,抓紧时间挖呀。” 三人连忙又下地了。 第49章 全家下放百合坪,冯莹回乡探吴母 转眼之间到了一九七零年,这年底,五七干校大部分人,要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。刘哲和郑勇很快带着家人,去了北方农村的老家。赵彬的老家及他乡下亲戚所在地,都因修大型水库被淹没,而无处可去。五七干校的领导,针对赵彬的特殊情况,便把他们一家人安置在石谷县曙河公社双峰大队百合坪小队。这个地方虽地处深山,但柴方水便,人少地多,离城也不太远。 赵彬一家人住在山顶一个半边户家。这家女主人姓秦,五十多多岁,她老伴在公路段工作,他们没有子女。赵家的孩子们管女主人叫秦伯娘。秦伯娘的房子是两层楼的木板房,她把房子的一半让给赵家住。 赵彬一家人是十二月来这里的,仅过一个月,就到过春节。过完年后的有天下午,冯莹挑着水桶在漫天大雪中去挑水,她走到菜园子尽头,正要转弯去水井,却忽然看见对面路上,有个人朝这边走来。冯莹好生奇怪,心想,这上面一般很少来人,就是秦伯娘的亲戚来拜年,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。还有,这人走路慢吞吞的,像个老人,谁家的老人,在大雪天来串门。冯莹边想,边朝水井走去。 冯莹在井边,舀满水,挑着两只沉甸甸的桶,往回走,走到菜园子边,那个浑身是雪的人,刚好也走到这里。她没朝他望,只管担着水往家里走,刚走两步,忽听那人喊道:“冯莹!” 冯莹惊得目瞪口呆,原来是父亲,她撂下水桶,转过身,大叫一声:“爸爸!”随即跨到父亲跟前,说,“爸爸,这么冷的天,您怎么来啦。” 父亲笑着说:“还不是想来看看你们嘛。” 冯莹接过父亲手里的提包,挽着他的胳膊,朝屋里走去。 赵彬也万没想到,岳父会这么远来这里,他赶忙把岳父让到厨房灶门边烤火,又为他倒了杯热茶。孩子们都在秦伯娘的火坑房里取暖,冯莹站在厨房门边,朝对面喊了一声:“洁娴,外公来啦!” 孩子们一听,个个喜形于色地朝厨房跑去。进来,这个问外公,怎么知道我们搬这里来了;那个问这么远的山路,外公怎么走来的。外公满面笑容的一个一个的回应着。老三、老四和老五挤在灶门口跟外公说了会话,就又去了秦伯娘的火坑房。冯莹见洁娴和洁雅还坐着不走,就对她们说:“你们两个也过去烤火,我跟外公说说话。” 洁娴和洁雅走后,赵彬打开后门,从外面抱了些柴禾,架在灶门口的火堆上。三人坐在那里,边烤火,边说着话。冯莹问父亲:“妈妈身体怎样?” 冯父说:“还可以,就是走路不如从前啦。本来这次她也要来的,我想着她的腿不好,走路不大方便,就没要她来。” 赵彬问岳父:“您和妈妈,现在生活有没有困难?” 岳父说:“我现在修屋是不行啦,只给别人打些小家具,生活还过得走。” 三人说了会话,冯莹端起父亲的杯子,走到台板前续水后,又走过来,把茶杯递父亲。父亲在接杯子时,望向冯莹说:“吴元死啦呢。” 赵彬和冯莹大吃一惊,冯莹在椅子上坐下,急迫地问父亲:“吴元是怎么死的?” 父亲轻叹口气说:“吴元不是一直不肯结婚吗,有一年,你娘娘不晓得用么子法子,把他思想做通了,他答应你娘娘给他找个女的。你娘娘就托人找嘛,结果,一连找了好几个,他都看不如意。你娘娘也不灰心,那怕别人都不愿帮忙啦,你娘娘还是厚着老脸求亲戚朋友,帮吴元介绍对象。后来,吴元的舅舅实在看不下去了,就把吴元狠狠吼了一顿,骂他是个没良心的东西,只顾自己,不管老的,不晓得感恩,是个白眼狼。吴元被他舅舅骂了后,就同意跟一个小他四岁的女的结婚。这个女的,不晓得是年纪大啦,还是有病,结婚后,一直不生孩子,直到前年才生了个女娃。这女的长还长得可以,就是脾气不好,动不动就跟你娘娘和吴元吵架。她没生娃前还好点,生娃后,不晓得她是有底气了,还是怎么的,反正吴元一回来,她就跟他吵。她不准吴元给你娘娘买任何一点东西。有次,你娘娘胃病发了,吃不得硬东西,吴元从城里回来时,给他妈买了一盒蛋糕,结果就为这么个事,这女的又跟吴元吵,吵到后头,她还抄起一根柴棒棒朝吴元扔去,把吴元的脑壳都砸破了。” “爸,你怎么晓得这么清楚?”冯莹插言问道。 “你莫打岔,听我说完,你莫管我是怎么晓得。还有回,这女的不晓得又为么子事,还跑到吴元单位去闹,搞得吴元一点面子都没得了。这样一来呢,吴元干脆就不回家啦。后来,吴元得了胃癌,检查时已是晚期。去年十一月,他在县医院住院时,死在医院里啦。他死后,这个女的带着女娃,回娘家啦。” “这个媳妇为么子要走?她没说留下来,给娘娘做个伴。” “这个女人又不傻,你娘娘六十多岁啦,身体肯定是一年不如一年,她为么子要守在那里,侍候一个老人。再说她跟婆婆的关系又不好,家里也没得么子收入啦,你想,她怎么会留下来。” 第130章 冯莹听到这里,眼里一下涌了出来,她忙别过脸,凝望着窗户。三人顿时寂然无语起来。 过了一会,赵彬对冯莹说:“你去看下吴元的母亲吧,现在信用社的钱不好取,过年前洁娴进城去她同学家有事,我叫她顺便到民政局,把我半年的残疾金取回来了,共一百二十元,放在皮箱里的,你全带上。” 冯莹说:“你的残疾金,我看到了的,我带一百元吧。” “全部拿去。”赵彬说。 冯莹父亲在女儿家住了几日,见这里各方面条件不错,就有些安心了。一天晚上,冯莹父亲烤火时,对女儿和赵彬说,他想明天回去。赵彬挽留岳父多住几日。岳父说:“我接冯莹的信,晓得你们下放农村啦,心里一直不放心,现在把你们这里看啦,感觉这个地方还不错,我心里也没得么子啦。我要早点回去做事。冯莹,你是不是去看你娘娘。” 冯莹说:“是的。爸,你硬要明天走吗?” 父亲点了点头。 赵彬对冯莹说:“既然决定明天走,你和爸就早点休息。” 冯莹连忙起身给父亲打来洗脚水,又去对面火坑房,叫孩子们也早点洗了睡。把父亲和孩子们都安顿好后,冯莹来到卧室,掀开皮箱盖,从里面拿出那个装有赵彬残疾金的信封,对正走进卧室的赵彬说:“这一百二十五元钱,我想给娘娘一百元生活费,零头二十五元,给她买些东西。” 赵彬说:“你自己看着办。另外,你还要带点钱,在城里给爸妈买点什么,带回去。” 冯莹点头说:“好。” 第二天清早,六点多钟,冯莹拎着提包,与父亲下山了。七点多钟,他们在曙河街路口,乘上从清坪发往城里的班车。到城后,冯莹马上买了直达玉梅的车票。在等车的间隙,冯莹去百货公司,给父母各买了一套棉毛衫,和两双尼龙袜子;给吴元的母亲买了一件毛衣,一条青丝帕,和一双解放鞋。 这天下午五点多钟,冯莹和父亲就到家了。冯莹母亲见女儿回来了,高兴得不了,连忙系上围裙,去厨房做饭。 晚饭后,一家人围着火盆一面烤火,一面闲聊。母亲对冯莹说:“你明天去看你娘娘,顺便给吴元上个坟。你去啦,也不要太难过,你看,吴元的名字硬是没取好,晓得他父亲怎么跟他取这么个名字,无缘。” 父亲也望冯莹说:“要去就早点去,可多陪会你娘娘。” 冯莹点头说:“好”。 次日早上,太阳出来了,是个大晴天。冯莹吃过早饭,到街头买了些腊烛、白纸花等东西,然后提着包,朝吴家走去。 吴家在离镇上六七里路的一个小河边。冯莹沿公路走了半个小时后,公路左边出现一条通往吴家的小道。她踏上小道往前没走多远,来到石拱桥上。她一上桥,就放慢脚步,东瞧西看,见桥还是老样子,桥下的溪水也依旧清晰见底,河边那块半卧水中的大岩石……冯莹的目光一触到那块灰色的大岩石,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,站在那里了。她凝望着那块被太阳照得黄澄澄的大岩石,她说不上为什么,只觉得有股儿时的情感涌上心头。三十年前,她和吴元,还有吴元的两个姐姐,都喜欢在这块平整如桌的大岩石上娱乐。有意思的是,有次,她看到吴元一个人,拿着一块没燃尽的黑木柴,坐在这块岩石上,入神地在画什么;她想捉弄他一下,就猫着腰,悄悄地从水里走过去,一走到岩石边,就猛地抓住吴元的一只脚,拼命往水里拖。吴元怕掉到水里,把衣服打湿,挨母亲的骂,就急得大姐、二姐一阵乱喊。两个姐姐恰巧这时都不在河边。吴元喊了一阵,没得办法,只得把脚使劲往上提,嘴里不停地大声喊着:“松手!松手——” 她当时看到吴元那个狼狈的样子,笑得差点栽倒水里……想到这里,冯莹像又看到吴元尴尬的样子,她的嘴角不由得笑了下。她侧身坐在桥栏上,凝望着河里,望着,望着,童年的玩伴,忽然像现实般鲜活地出现她的眼前:那个小男孩正拿着一只撮箕,弯着腰,在水里轻步地走着。“吴元!”冯莹不禁喊出声来。她吓了一跳,但她马上意识是自己看花了眼,就连忙抬起手背揉眼睛。她虽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,可心里总还是觉得那个男孩,听到她的叫声,正在抬头朝她望,她急忙又扭头望向河里。可是,男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冯莹叹了口气,站起身,往桥那头走去。 冯莹过桥,经过一片菜园子,来到吴家院子。院子里静悄悄的,没有狗出来狂吠。她边往屋里走,边四处观看,只见院坝边上那棵核桃树的树冠,已长得超过屋顶;离树不远的猪圈,没听到猪的哼哼声,只见歪斜的门上,挂满了蜘蛛网,院坝和阶沿上散落着一些枯黄的树叶。冯莹见往日充满欢乐的院子,如今变得像没有人住样的荒凉,心里瞬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。她走上阶沿,把大门“吱呀”一声推开。“那个?”火坑房里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。 冯莹迈入堂屋,快步走进火坑房,喊了声:“娘娘,是我,宝珠。” “宝珠?”一个骨瘦如柴,满脸苍斑皱纹的老妇人,从火坑边慢慢站了起来。冯莹忙迎上去,当她看到娘娘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时,鼻子一酸,差点流出眼泪。她来之前,想到过,娘娘今年应满六十六岁,肯定很老啦,但没想到,她会老得像七十岁的老人。娘娘年轻时,其实长得很标致,平时她也很注意仪表,不管是在园子里种菜,还是在家做饭、喂猪,都穿戴得整整齐齐。可现在,她没穿罩衣的灰布棉袄,胸襟、袖子到处脏得油腻泛光。一头枯草似的白发也散乱地蓬着。她不敢想像,眼前这个老人,就是她儿时,经常教她说歇后语,给她讲故事的那个利索清爽的娘娘。冯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,她声音哽咽着说:“娘娘,我看您来啦。” 第131章 老人颤颤巍巍地上前两步,拉着冯莹的手,用昏花的眼睛,把冯莹从头看到脚,然后说:“真的是宝珠啊,你的样子没变哦。” “怎么没变,我都三十八岁啦,娘娘。” 冯莹扶老人在火坑边坐下来,自己拖了把椅子,挨娘娘坐下。老人用枯柴般的手,轻轻拍着冯莹的手,说:“我还以为你把我忘啦呢。” 冯莹说:“娘娘,我怎么会忘记您呢。我小时,您给我缝衣服,做鞋子,对我照顾得像亲妈样,我到死也不会忘记您唦。” “唉,那都是过去的事啦。” “娘娘,您怎么不到吴珍和吴芬家去住。” “我去住过,不习惯。” “您一个人住这里,也不好唦。” 老人强笑了下说:“我丢不下他们。” 冯莹知道娘娘说的他们,是指姑爹和吴元,就不做声了,生怕自己说话不注意,触到老人那颗受伤的心。可这时,老人自己却偏偏说道:“宝珠啊,元儿去年死啦呢。” 冯莹轻声说道:“爸爸前几天去看我们,说起这事,我才晓得。”接着问道:“吴元埋在哪里的?” 吴母抬手往后指了下:“就埋在屋后山上的。” “哦,我去看看他。”冯莹说时,站起身。 吴母用低沉的声音说:“外面冷哦。” 冯莹没作声,她从提包里拎出那个装着腊烛等物的包袱,出门绕到屋后,往山上走去。走到半山腰,看到一个长满杂草的小坪地里,有一座坟墓,冯莹走上前一看,正是吴元的墓。她立在墓前,静静地注视着墓碑,她看着,看着,恍惚间,吴元像隔着十几年的光阴,又来到她面前,望着她微笑。这时,她还逼真地听到了吴元的语声,那声音清楚得让人不能置信。她分辨得清他那温柔的,略带一些拖沓的嗓子,发出的每一个声音。她听到他在说,“我一直在等你啊,宝珠……” 冯莹惊得后退几步。她再看墓碑时,只见那块冰冷的青石碑,像深沉宁静的眼睛,在默默地凝视着她。过了会,冯莹又慢慢走上前,伸出手指,摩挲着石碑,一面喃喃自语道:“你怎么这样傻哦,你明知我跟赵彬结婚啦,还等么子等哦……”这时,许多往事如决堤的水,一下子涌上冯莹的心头。她想起一九五二年,她去县城开土改干部大会,吴元来招待所邀她去布店逛逛。她那时很封建,觉得还没结婚,就跟一个男的在街上逛来逛去,影响不好,就拒绝了他。没想到那次,竟成了她与他最后一次相会……想到这里,冯莹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。 过了好一阵,她才蹲下身把墓周围的枯草慢慢拔掉,又从包袱里取出白纸花,一朵一朵地系在墓两旁的小竹子上;接着用火柴点燃香烛,烧着纸币,待所有暗黄色的冥币,在火焰中全部化为灰烬后,她才站起身,对着吴元的墓深深鞠了三个躬,然后转过身,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,朝山下走去。 冯莹回来,吴元母亲正坐火坑边在摘菜,见冯莹进来,就放下筲箕,把身旁一把椅子往火坑边挪了挪,对冯莹说:“外面好冷,快烤火。” 冯莹说:“好。”说时,走到桌子边,把给老人买的东西,从提包里一样一样拿出来,伸到老人面前说:“娘娘,这是我给您买的一件毛衣,我估计您穿得;这双鞋子,我比着自己脚买的,我记得您的脚跟我一样大;还有这条青丝帕,不晓得您喜不喜欢。” “宝珠啊,你来看我,我比么子都高兴,你给我买么子东西唦。你那这么过细哦,还记得我的脚跟你一样大。”吴母说着,眼眶红了。 冯莹生怕触到老人伤心的事,连忙打岔说别的话。 这天,冯莹坐在火坑旁,一直陪着老人说话,直到太阳偏西时,她才把装有一百元钱的信封,递老人手里说:“娘娘,这钱您拿着用。” 老人抖着手,从信封里慢慢抽出钱,当看到是厚厚的一叠钱时,她望向冯莹说:“宝珠啊,你给这么多钱搞么子嘛,我用不了么子钱。” 老人说时,从那叠钱里,拿出两张五元的纸币,把余下的钱,连同信封,递给冯莹。 冯莹急道:“娘娘,你这就见外啦,我十几年没来看您,这点钱算么子唦。” 冯莹说时,将钱一把塞进娘娘棉衣兜里。接着对老人说:“娘娘,天快黑啦,我走哈。” 老人含泪说:“好,好,我不留你啦。” 冯莹拎起提包,朝外走去,走到院子尽头的菜地边,回过头,见娘娘还站在阶沿上的,正在用衣袖擦眼泪。冯莹停住脚步,望着娘娘,心里泛起一阵酸楚,她忙向老人挥手:“娘娘,快进屋去,外面冷。”说完,朝石拱桥走去。 第50章 吕娘病逝家人悲,刘哲赵彬久重逢 赵彬一家来农村的第二年九月,地区农委下文,将赵彬全家搬迁至石谷城郊园艺场。到了一九七七年,赵彬回地区农业局,继续担任局长职务,全家从园艺场搬回专署大院,住在农业局老办公楼一楼的几间房里。 这年赵彬满五十九岁。赵彬虽步入老年,但他工作的干劲,却丝毫不减当年,他依然像过去样,风尘仆仆地到农村开展调研工作。冯莹这年四十五岁,她继续照顾一家人的衣食住行。洁娴、洁雅和洁颖,在恢复高考后,相继考取中专和大学;洁琳在读高中;儿子杰智在轴承厂当工人。 第132章 由于几个孩子不在家吃饭,冯莹的家务活,比以前不知少了好多倍;单说买米这一样事,她就要少去几趟粮店。不过,在本地读书和工作的孩子,周日有时还是要回来吃饭。 这天,是星期六,冯莹见坛子里的米不多了,就揣着钱和粮油供应证,背着背篓,去芜蔓坝粮店买米。她在粮店门口,刚排好队,忽然后面有人拍她的肩,她回过头一看,是专署大院的一个家属,就笑着说:“好几年没看到你啦。” 这家属说:“我也一直没看到你,你们现在住哪里的?” “住农业局的。你们住哪里的?” “我们前年搬到药材公司去了。” “哦。难怪没看到你。你买多少米?” “我只买二十斤。” “你呢?” “我买十五斤,家里现在吃饭的人少啦。” 两人寒喧一会后,这人想起一事,就对冯莹说:“那个以前在你家当保姆的吕娘,前年,她从她女儿那里回来了,她在到处找你们。那天,她在路上碰到我,问我,你们搬哪里去了。我说,我不清楚。我是真的不晓得你们的情况。” 冯莹听了,激动地说:“前年,我们就住在园艺场的。” “那你和吕娘怎么失去联系了?” “我给吕娘的姑娘写过一次信,结果信被退回来啦,可能他们搬到别的地方去啦。” 这人忽然又说:“我后来在老城百货公司门口,又碰到过吕娘一次。当时,我随口问她,回来住多久。她说不走了。” 冯莹惊喜道:“吕娘真的这样说的吗?她真的说不走了吗?简直太好啦!谢谢你告诉我这么一个大好消息!” 冯莹买米回来,把饭做好后,拿了张报纸坐在沙发上,边看边等赵彬回来。中午十二点,赵彬下班刚进屋,冯莹就迎上去,兴奋地对赵彬说:“吕娘回来啦。” 赵彬将藤包往沙发上放,一面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 冯莹把那个家属的话,转述给了赵彬。赵彬听了说:“明天正好是星期天,我们去看看她。” 冯莹说:“我也是这么想的。” 冯莹走进厨房,把饭菜一样一样地往餐桌上摆。赵彬挪开椅子,在桌子旁坐下。冯莹舀了一碗饭,递赵彬说:“吕娘以前为我们家付出了好多,现在她老啦,我们应把她接来一起住。” 赵彬扶起筷子,夹了一口菜,送进嘴里,说:“可以,你收拾一间房,让吕娘住。” 冯莹高兴地说:“我早就想好啦,准备把书房腾出来,让吕娘住。把你的书架和写字桌抬到我们两个的卧室里。” 赵彬点头:“行。” 这天晚上,洁娴从林校回来,她刚进门,冯莹就对她说:“洁娴,吕娘回来了,她不走了。” 洁娴一听,高兴得差点蹦起来,她望向冯莹说:“妈妈,我好想娘娘哦!前不久,我还梦到她了的。”接着说,“娘娘再看到我,肯定认不到我了。也不知娘娘现在身体怎么样?” 冯莹说:“我们明天去看她。” “哇,太好了!终于要看到娘娘了。”洁娴高兴得像过节样。 第二天,读高中的洁琳在学校排练节目,没回来;杰智在厂里加班;洁雅和洁颖在外地读书;家里就只有赵彬、冯莹和洁娴。他们三人,一吃过早饭,就出发前往吕娘家。当他们来到老城西门,一走出城门洞,冯莹就喜悦地指着城墙下那栋老房子,对赵彬和洁娴,说:“吕娘就住在这里的。” 冯莹快步走到吕娘家门口,“嘭嘭嘭”地敲门。里面传来“踢踏踢踏”的脚步声。冯莹惊喜地回头对赵彬和洁娴,说:“吕娘在呢。” 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冯莹抬眼一看,愣住了,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,梳着短发的妇女。这妇女问他们:“你们找哪个?” 冯莹说:“找吕珍。” “找她搞么子?” “她以前帮我带过孩子。” “哎呀,是你们呀!快进来,快进来!” 三人来到后面院子里,这妇女忙不迭地搬椅子倒茶。冯莹在椅子坐下,接过这妇女递过来茶杯,这时,她迫不及待地问这妇女:“吕娘呢?” “走啦!” 冯莹惊道:“走啦!她又到她女儿那里去啦?” “过世了。”这妇女望冯莹说。 “啊!”冯莹一下呆住了。 赵彬和洁娴也大吃一惊。这妇女见三人都睁大眼睛望着她,就说道:“事情是这样的。我是吕珍的堂侄女。我娘娘因年纪大了,想回老家看看,前年,我姐姐就送她回来了。我姐姐以为娘娘住几天就走,那晓得娘娘不肯随姐姐回去了。姐姐要上班,不能老待这里,就要我来陪她。我住南门的,离这里不远,反正孩子在这边一小读书,我就搬过来了。姐姐走后,娘娘就一趟一趟地去专署找你们。她没找到你们,就要我去专署打听。我认不到人,只好问专署的门卫。门卫说他是新来的,不认识你们。我后来就守在门口,见有人从里面出来,就上前问,问了好多人,都说不清楚你们的情况。娘娘后来见实在找不到你们,就没找了。但从那时起,娘娘的精神慢慢的就不大好了。第二年,她在这个院子里摔了一跤,大腿骨折了,送到医院,医生说她年纪大,最好不动手术,保守疗法。娘娘从医院回来,在屋里躺了一个多月后,不晓得怎么搞的,她又得了肺炎,一直发烧,慢慢的,人就越来越不行了。我姐姐赶回来服侍她。没多久,娘娘就去逝了。她快掉气时,嘴里不停地喊:“冯莹,冯莹,冯莹。” 第133章 冯莹听到这里,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涌了出来。赵彬眼眶也红了,洁娴哭出了声。过了好一会,冯莹抹泪问吕娘堂侄女:“你娘娘埋哪里的?” 吕娘侄女说:“埋在我爷爷家菜园子里的。” 冯莹哽咽地说:“我要去看吕娘。” 赵彬说:“要去,刚才就去吧。” “我带你们去。”吕娘侄女说。 冯莹说:“你爷爷家,我去过,我晓得地方,不麻烦你。” 吕娘侄女连忙说:“我爷爷和奶奶都过逝了,家里没人,我带你们去好些。” 冯莹答应了。于是三人随吕娘侄女,沿门前石阶向下走去,走到公路上时,冯莹在路边一家店里,买了几把香和几包冥纸,然后大家继续朝前走,走约三里路,进入公路右边一个山弯,再沿溪岸一条青石板路往里走,半个小时后,来到吕娘伯父家。 吕娘伯父家大门紧闭,院坝和阶沿上长满青苔。吕娘堂侄女带着大家,直接来到屋后菜园子靠山边的地里,那里有四座坟。吕娘堂侄女指着右边两座坟,说那里埋的她爷爷、奶奶;又指着左边第一座坟说:“这个坟呢,埋的一个叫——叫么子——” 冯莹说:“叫郑瑞。” “哎,是叫么子瑞。”吕娘堂侄女说。 冯莹对赵彬朝那座坟指了下:“瑞瑞就埋在那里的。” 赵彬点了点头。 吕娘堂侄女指着左数第二座坟说:“这座坟埋的我娘娘。” 大家朝吕娘的坟前走去。洁娴把香点燃,递爸妈手里,大家把香插在吕娘坟前,对着坟墓鞠了三个躬。赵彬鞠完躬,围坟走了一圈,然后把坟上长的草,一蔸蔸地拔掉。冯莹烧冥纸时,泪水禁不住又一串串地流下来。三人在吕娘墓前待了会,又看了看吕娘伯父母和瑞瑞的坟后,便从原路返回家中。 赵彬和冯莹现在养成每天傍晚散步的习惯。这天晚饭后,赵彬和冯莹又准备出去走走,刚出门,就看见院子那头匆匆走来一个人。赵彬感觉这人走路的姿势好熟悉,就推了推眼镜,正要仔细辨认,忽听冯莹喊道:“刘专员。” 赵彬一惊,忙向前快迈几步,一见,果然是刘哲。刘哲老远向赵彬伸出手,即刻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。赵彬赶紧把刘哲让进书房,两人一落座,赵彬就激动地对刘哲说:“我前天在办公室,才看到你复职的文件,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。” 刘哲笑道:“我都六十一岁了,还不快点回来工作吗。” 冯莹倒了杯茶递刘哲。刘哲接过茶,望了望冯莹,说:“小冯,还这么年轻。” 冯莹噗哧笑道:“头发都白啦,还年轻。刘专员,你身体看上去,还不错。” “我是大病没得,小病不断。”刘哲含笑说道。 冯莹知道刘哲和赵彬久别重逢,有很多话要说,为不打扰他们,便对刘哲说:“刘专员,你跟老赵慢慢聊哈,我出去走走。” 刘哲点头微笑说:“好,你去,你去。” 冯莹走后,刘哲笑着对赵彬说:“我一回来,就到你这里来了。”接着问赵彬,“那年在五七干校,我比你先走,你们一家后来去了哪里?” 赵彬把近几年的情况简略对刘哲说了下。刘哲听了,问赵彬:“你们从农村迁到园艺场,是怎么回事?园艺场虽说在郊区,实际一过河就是城里。你找了人的?” 赵彬说:“我没找人。估计是周彪书记帮的忙。我去农村的第二年春天,他就当了地区革委会主任,下半年,我们家就搬到园艺场。” 刘哲说:“老周以前虽跟你有些过不去,但他可能还是念你往日能配合他的工作。有一年,我和周彪参加省委农村工作会议,轮到他汇报时,他照着稿子念,我一听,就知是你帮他写的稿子。听说他调到省物资局当副局长。” 赵彬回刘哲的话:“是的,刚走不久。”接着说,“杜书记调省财政局当局长去了。” 刘哲唏嘘道:“遗憾的是,我这次回来,跟杜书记没见上一面。”刘哲接着问赵彬,“郑勇的情况,你知不知道?” 赵彬说:“前不久,听商业局的一个人说,郑勇不愿回石谷工作,他现在在老家一个什么单位上班。” 刘哲喟叹道:“郑勇不愿回来,能理解。” 刘哲向赵彬又问了几个熟人的情况,就端起杯子,喝了口茶,然后放下杯子,望着赵彬,语气深沉地说:“老赵,有个事,我跟你说一下。”刘哲顿了顿,说,“六五年,省里有领导给我打电话,想调你去省农业厅工作,我当时没同意。我没答应的原因是,农委的老许,那时病得厉害,基本不能上班了,这个你知道,你还代他工作了一段时间。我当时主要考虑,老许万一怎么样了,就让你当农委主任。可是,没想到,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,我们都去了五七干校,和下放农村,结果让你即没去成省农业厅,也没当上农委主任。”刘哲说到这里,苦笑两声,又说,“是我让你在山区待了一辈子。” 赵彬连连摆手:“你不是也在山区工作了一辈子吗?我现在只要能继续工作,就非常知足了。” 刘哲笑道:“你能这样想,我心里就轻松许多。” 这晚,赵彬和刘哲,你一言,我一语,有着说不完的话,他们从南下一直聊到现在,冯莹散步回来了,两人还意犹未尽。赵彬正又要说什么,刘哲看了眼手表,见十点钟了,就笑着对赵彬说:“时间不早了,我们以后再聊吧。” 第134章 刘哲说时,起身向赵彬和冯莹告辞走了。 第51章 闻知郑勇突病逝,夫妻伤感念旧情 一九八二年夏天,农业局的新宿舍修起了,赵彬家从老办公楼的办公室里,搬到新房子一单元二楼。这套房子面积九十八平米,三室一厅一厨一卫。搬完家的那天晚上,赵彬把纸箱里的书,一本一本陈列在新置的书柜里。还打开皮箱,把六十五册日记本取出来,依年代顺序摆放书柜中间抽屉里。赵彬罗列日记本时,看到这些大小不一,样式各异的日记本,不禁心潮起伏,感慨万千。他学生时代就有写日记的习惯;参加革命后,写日记更成为他每天必不可少的生活环节。在战争年月,他把每天行军、打仗、工作、学习和生活情况,都真实地记录在日记本上。平时他把日记本装在挎包里,从不离身,除了睡觉才从肩上取下。到了和平年代,他依然坚持写日记,把每天一时一地的所思所想、工作情况、对亲人的思念,及身边人发生的一些事,和国家、国际上发生的重大事情,都一一写进日记本。以后,日记本平均一年一年地增加…… “这一辈子,我搬家真的是搬够啦!” 冯莹拿条毛巾,边掸着身上的灰,边走进书房,对赵彬说。赵彬从回忆中醒来,抬头望冯莹笑笑。冯莹站在他身边,接着说:“我怎么觉得我们家住房子,像有规律样,一会住好房子,一会住差房子,一直这么交替的在住。你看哈,我们最开始从竹萱搬到专署,住的是刚修起的好房子,没住几年,就搬到三合院的旧房子里,在那里住的时间最长。以后又搬到专门给你们十四级干部修的新房子。那次我以为再不得搬家啦,那晓得后来又搬到农业局的旧屋子里,还搬到农村、园艺场。好笑的是,还搬到你们的办公室里住。专署里有的人,几十年没挪过窝,只有我们老在搬家。这次搬啦,真的是再也不得搬家啦。” 赵彬停了摆日记本,侧头望冯莹笑道:“还会往哪里搬呢?” 冯莹噗嗤一笑:“再就往土里搬啦。” 正说着,门铃忽然响了。冯莹忙把毛巾搭在椅背上,去客厅,把门打开。见外面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,冯莹问道:“你找哪个?” “冯姨,是我,我是牛牛。” 冯莹愣了下,才认出牛牛:“哟,真的是牛牛哦!长这么高啦,我差点没认出来,快进屋,快进屋。” 冯莹将牛牛让进屋,一面激动地朝书房里大声喊道:“老赵,牛牛来啦!” 赵彬闻声,忙放下手里的本子,来到客厅。牛牛看见赵彬,亲热地叫了一声:“赵叔。” 赵彬惊喜交集地应道:“哎。牛牛来了。” 赵彬将牛牛打量了一番说:“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爸爸了。你现在在哪里工作?坐,坐下来说。” 赵彬拉着牛牛,一同在沙发上坐下。 牛牛说:“我在部队当兵转业后,在老家逻堡地区老干局工作。” “哦,你是出差,还是有什么事来这里?”赵彬又问道。 “我们那里有个退休老干部,住在百洲的,快到中秋节了,领导要我们去慰问他。” “去百洲,怎么从这边走?” “赵叔,我是专门绕道来的。” “哦,回去还走这边吗?” “不走这边了,在百洲直接坐火车回去。” 冯莹倒了杯茶,递牛牛,问道:“你爸爸和妈妈还好吧?” “我爸爸,他,他,”牛牛面露悲怆痛苦的神色,垂眸低声说,“他去逝了。” “啊?怎么回事!”赵彬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 冯莹也怔住了。赵彬随即急切地问牛牛:“这是什么候的事,七月份我还和你爸爸通过电话,好好的,怎么一下就这样了呢?” “我爸上个月走的。他心脏一直不好。那天下午,他下乡回来吃饭时,我妈见他很疲倦的样子,就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。我爸说,没事,就是感到有点累。他吃完饭,休也不休息一下,就趴在书房的桌子上看材料,一直看到半夜才睡。没睡多久,他就突然“啊啊啊”地大叫。我妈吓得连忙把我叫起来。我跑过去,见爸爸双眼紧闭,面色惨白,就拼命地喊他。他那时已经说不出话了。我急忙去叫爸爸单位的司机,开车把爸爸往医院送。结果爸爸因大面积心肌梗塞,还没到医院就不行了。” 赵彬和冯莹睁大眼睛,直愣愣地望着牛牛。过了好一会,赵彬才望牛牛悲戚地说:“你爸爸小我一岁,他以前身体非常好。四九年我们刚到竹萱时,你爸为执行剿匪任务,经常几天几夜不睡觉……在五七干校劳动时,他经常照顾我……”赵彬一回忆起过去,情绪激动到几近哽咽,说不下去。冯莹也难过得垂下头,凝望着地下。三人顿时陷入沉默。过了好一会,牛牛才问赵彬:“赵叔,您身体还好吧。” 冯莹见赵彬没听到牛牛的问话,就连忙替他说:“你赵叔心脏也不大好,还有高血压。” 牛牛说:“赵叔这么瘦,也有高血压?” 赵彬听到牛牛这句话,便抬头说道:“引起高血压的原因很多,遗传、不良饮食、精神长期处于紧张焦虑等因素,都可以引起高血压发生。” 牛牛哦了声。赵彬接着望向牛牛说:“心脏不好的人,不能累,不能急。你爸爸是个急性子,他下乡回来,本来已经很累了,晚上就该好好休息,不要再考虑工作上的事,和看材料。” 第135章 牛牛说:“我爸经常这样,他从来不听我们的劝告。” 牛牛的话,让赵彬再次陷入伤感。他想着,郑勇如果在石谷工作的话,他一定要苦口婆心地劝郑勇,不要像年轻时那样玩命的工作,要遵守健康的生活方式。他了解郑勇,郑勇在家里,一贯是大男子主义,别人都要听他的,家人说的话,他多半不会当回事;但对于同事的劝告,他一般还是会听的。想到这里,赵彬眼里噙满了泪水。 冯莹这时问牛牛:“你妈身体还好吧?她现在每天做些么子事?” 牛牛说:“妈妈也有高血压,其他还好。她现在在给我带孩子。”牛牛接着问冯莹,“洁娴在哪里工作,她结婚了吧?” “她在地区林业局上班,快结婚啦。”冯莹说。 “洁娴小时最喜欢跟着我跑。记得有年冬天,我把她带到梓江桥下,我看到河边停的一只木船,就先跳上去,再来拉她,不晓得怎么搞的,我拉她时,船动了一下,我手一松,她掉到水里了。我又来拉她时,硬是拉不上来。”牛牛笑着说。 冯莹笑着说:“那你怎么拉得上来,洁娴的棉大衣浸水啦,比么子都重。我和你妈到处找你们两个,找到河边,看到洁娴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的,你还在船上拉她。我吓得跑过去,把洁娴拖上岸,她棉大衣打湿了,好重哦,抱都抱不起。”冯莹又补一句,“当时,洁娴嘴巴都冻乌啦。” 牛牛说:“我回去后,爸爸狠狠揍了我一顿。” 冯莹用手指点了点牛牛:“说老实话,莫说你爸爸揍你,当时我都恨不得要打你。” 牛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。他接着说道:“后来洁娴大了,就不跟我出去玩了。冯姨,洁娴的男朋友在哪个单位?” “地区工业局。”冯莹说。 “你去老城逛了没有?”赵彬这时问牛牛。 牛牛说:“没有,时间来不及。我们坐飞机中午到的,下午我去给瑞瑞上了个坟,晚饭后,我来专署大院,先去看了下我们家以前住的地方,接着就来你们这里了。” 冯莹望向牛牛说:“你明天过来吃午饭哈。” “冯姨,我们明天早上就走了。” “明天早上就走?这么急?”冯莹问道。 “领导只给我们四天时间。” “哦。那你以后有空啦,把妈妈带来玩。她来啦,就住我们这里。” “好的,好的。”牛牛连连点头。牛牛接着说,“我妈妈好想念冯姨,她经常向我讲起跟冯姨在一起时的一些事。” 冯莹说:“我也一样,时常做梦梦到你妈。” 牛牛笑道:“我小时,弄不清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,反正只要我爸一打我,我就拼命往你们家跑。有回,我爸追我追到车库门口,看到我拐弯去了三合院,他就不追了。” 冯莹笑着说:“洁娴跟你一样,她干坏事啦,怕我打她,就躲在你们家不回来。你妈就到我们家来,跟我讲女孩子莫要管得太严了一些话。” 牛牛呵呵地笑起来,笑毕,看了眼手表,见九点钟了,就对赵彬和冯莹说:“赵叔,冯姨,我要早点回招待所,怕同事疲倦了,想睡又要等我。” “好,那就不留你啦。”冯莹说。 牛牛见冯莹和赵彬站起身,往门外走,连忙说道:“赵叔,冯姨,你们不要出去了。” 赵彬说:“我们反正要散步。” 赵彬和冯莹把牛牛一直送到专署大门口。回来路上,冯莹对赵彬说:“牛牛小时那么调皮,没想到现在长大了,变得这么稳重。今天看到牛牛,我想起一件事:以前牛牛和洁娴还蛮小的时候,有次,他们两个在走廊上玩,我坐在门口织毛衣,郑局长下班回来,走到我面前,开玩笑说,要给牛牛和洁娴订娃娃亲。我当时只笑了下,么子话都没说。没想到一晃孩子们都这么大啦。” 赵彬听了冯莹的话,脑海即刻浮现郑勇以前开玩笑的样子,心里不由得又涌起一股酸楚。 第二天上午,赵彬去地委开会遇到刘哲,他把郑勇的情况对刘哲说了。刘哲叹惜道:“我估计他恢复工作后,是想好好表现,争取重新入党,才这样不要命的搞工作。”刘哲又说,“老赵,我们都要有思想准备,我们这批南下来的,年纪都大了,以后如果聚会,人是到不齐了。” 赵彬点头嗯了一声。 隔了一天,赵彬和冯莹吃过晚饭,去体育场散步。两人沿着体育场跑道,慢慢地走着,走了一段路,赵彬问冯莹:“洁琳这次高考报的省民族学院,是你的主意吧?” 冯莹瞅赵彬一眼:“怎么是我的主意,她填志愿跟任何人都没说。你觉得她读民族学校不好,是不是?你呀,硬是个大汉族主义者。” “我随便问下,怎么就成了大汉族主义者?” “不是么?以前我生老大、老二、老三和老四,你去派出所上户口,给他们都报的汉族,你怎么不报苗族?后来我生了洁琳,满月后,我自己去派出所,给洁琳上户口时,报的苗族。五个孩子,总要有个是苗族唦。老赵,我问你,苗族有么子不好。” “苗族好啊,不好,我怎么会娶你呢。”赵彬忍不住“哈哈”地笑起来。 冯莹这时感叹地说:“老赵,时间过得好快哦,一晃我们都老啦。” 赵彬也不无感喟地说:“岁月如梭,韶光易逝啊,我南下来石谷时,才三十二岁,转眼间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。冯莹,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好啊。” 第136章 冯莹抬起头,脉脉凝望着天空那轮皎洁的圆月。 第52章 肖静无意透真相,冯莹痛心赵彬悔 一九八三年初,赵彬被任命为农委主任。这年九月中旬的一天,赵彬去刘哲办公室,向刘哲汇报近期工作情况。刘哲听完汇报,跟赵彬闲聊:“我明年元月,就要离休回老家了,我想国庆期间,与南下老战友聚一聚。” 赵彬说:“好啊,只是我最近……” 刘哲没等赵彬话说完,连忙说:“聚会的事,你不要管,反正我现在处于半休息状态。明天,我给招待所打个电话,把房间预定好。另外,聚会的一切费用由我承担。” “怎么能让你一人出钱,费用我们两个平摊。”赵彬急忙说。 “老赵,这个事,你就不要跟我争,我孩子比你少,老婆又有工资。” “这是两码事,这个钱,我一定要出。”赵彬笑道。 刘哲了解赵彬是一个宁可委屈自己,也从不占别人半点便宜的人,而且他认定的事,很难再说服他,于是只好笑着说:“那行,费用我们两个平摊。我今晚就来写信。” 九月二十九号那天傍晚,赵彬在书房正两眼不离桌,下笔如飞地赶写一个材料。这时,门铃忽然“叮咚——叮咚——”地响了。正在阳台上,浇花的冯莹,听到门铃响,忙放下洒水壶,到客厅把门打开,见外面站着一个头发斑白,个子有点高,身材有些发福,年纪约六十多岁的妇女;冯莹不认识这人,但对她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这老年妇女,抿着嘴,一声不响地盯望着冯莹。冯莹还在努力辨认时,这妇女噗哧一笑:“冯莹,不认识我了。” “哎呀!是肖队长,我是说有点熟悉唦,真是大稀客!快进屋,快进屋,我来倒茶。” 冯莹一面把肖静让进客厅,一面大声朝书房喊道:“老赵!肖队长来啦。” 赵彬听到肖静来了,连忙放下笔,移开椅子,急急地走出来。肖静见了赵彬,笑容满面地叫了一声:“赵主任。” 赵彬快步上前与肖静握手:“很多年没看到你了,快坐,你什么时候到的?” 肖静在沙发上坐下,说:“今天下午到的。”接着说,“我一吃完晚饭,就想来看你们。我问刘专员,你们住哪里的,他给我说了个大概地方,我就找来了。” 冯莹从厨房端来一杯清香的玉露茶,递肖静,又洗了几个苹果装盘子里,摆茶几上;转身又从食品柜取出一包瓜子,放肖静面前,又要去拿什么时,肖静一把抓住冯莹的手:“小冯,莫拿东西了,坐着说会话吧。” “肖队长,你还喊我小冯啊,你看,我头发都白这么多啦。”冯莹把头低给肖静看。 “头发是白了几根,但人不显老,模样一点都没变,还是这么漂亮,身材也跟年轻时一样。”肖静呵呵地笑道。 冯莹不好意思说:“我四十九岁啦,还漂亮个么子哦。肖队长,你身体还好吧。” 肖静微笑说:“身体不是很好,病有点多,高血压,高血脂都有。” 赵彬对肖静说:“到我们这个年纪,病慢慢就来了。我也有高血压,心脏病。”接着问道,“你在老家,具体干什么工作?” “我一直在我们县一中担任校长。近年因身体不好,提前办了离休手续。赵主任,你们这些年是怎么个情况啊?” 赵彬把全家近十年的处境,简略对肖静说了说。肖静听完赵彬的话,疑惑地问道:“冯莹怎么成家庭主妇了?她以前是国家干部啊。” 正在削苹果的冯莹,听到肖静的话,抬头盯望着赵彬。赵彬吞吞吐吐地说:“嗯——她——在竹萱——是国家干部。” “那她怎么没工作了呢,她的调函是我亲自写好,递给你的,出什么事了吗?” “没出什么事,当时……她文化不高……嗯……文化不高……”赵彬支吾道,脸有些微微红。 冯莹还是第一次看见赵彬说话如此紧张结巴。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肖静,就挨肖静坐下,然后竖起耳朵听肖静和赵彬说话。 赵彬想岔开话题,就问肖静今天报道,见到哪些人。肖静不知赵彬的用意,她回答完赵彬的问话,接着又说冯莹的事:“解放莲塘乡时,冯莹是我带出来的,她的情况,我最了解。她那时虽只读几年私塾,但在我们培养的积极分子里,她文化水平算最高的。那个时候,农村绝大多数人都是文盲。我们开会,冯莹能记笔记,已是相当不简单了。她后来在县妇联工作,也比有的干部文化高。怎么她来石谷,就没安排工作呢?先在小招吃饭时,我向邓楚打听,我以前带出来的几个土改积极分子的情况。他说,他们有的在县人事局、民政局工作;有的在区里上班;说有两个还当了股长。罗珍,赵主任不知你认不认识,她那时工作积极,胆子大,可惜就是没有文化。有次,我们在乡政府开了会,她回去宣传政策,把两个地方完全说错了。如果她能记能写的话,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错误。你看她现在也是县民政局副股长。说实在话,这几个人,那时的工作能力,都不如冯莹。” “嗯,是的,是的。”赵彬点头应着。 冯莹听了肖静的话,心里顿时像插进了一把尖刀,剧痛不已。肖静这时望向冯莹说:“赵主任那时工作忙,你自己怎么不去找组织部?” 第137章 “他不光是那个时候忙,他一辈子都在忙。肖队长,我不晓得要去找组织部。”冯莹狠狠瞅了眼赵彬,叹气说,“肖队长,为工作的事,我心里憋屈了几十年。你今天来得正好,你是我的老领导,我要把我的情况跟你过细说下:五三年老赵调动工作时,因走得急,他要我在家里收拾东西,他去帮我办调动手续。他回来后,没对我说有么子工作调函,也没说办了些什么手续。在去专署的路上,我问他,我的工作怎么办。他说到了那边,要安排的。我听他这么说,就一直以为,他是领导,我是下级,我的工作,要由他给专署领导说才行。我一点也不晓得我的工作属组织部管。只怪我那时,刚从农村出来,又太年轻,么子都不搞不清楚。来专署后,他天天忙他的事。我问他,我的工作安排了没得,他说要等。我就等嘛。等了一段时间,我见工作安排还是没得影,我就想回竹萱,去问你。我给他说,我要回趟娘家,实际上我是想去竹萱。他说我怀着孩子的,路上没人陪,怕有闪失,他就把我妈接来啦。后来,我到邮局给你打电话,接电话的人,我不认得,可能是新来的,她说,你调回山东啦。自从我知道你没在竹萱后,也就打消去竹萱的念头。这年秋天,我生了老大。第二年,老大半岁时,我又问他,我的工作倒底是怎么个情况,为么子老不落实。他说专署是大机关,要初中以上文化学历的人。听他这么说,我猜我的工作可能搞脱啦。第三年,我生了老二后,我就自己去找专署办公室主任,要他给我安排个工作,后来,我就被安排在专署幼儿园当保育员。” 冯莹顿了顿,接着说,“我这人呢,命不好。本来我在幼儿园干得好好的,那晓得六二年全国大精减时,我身体有点小毛病,就被精减啦;六四年幼儿园把我又要回去,当临时工,只干一年,六七年清理临工时,又被被辞退。” 冯莹说到此,声音有些哽咽,她停顿了一下,又说,“肖队长,你不晓得,这么多年来,我一想起我一次次失去工作,心里就像刀子绞。” 肖静此时什么都明白了,但她不好说什么,只能对冯莹点头:“哦,是这么个情况。” “肖队长,我那时不跟老赵来专署的话,我肯定也跟罗珍他们一样,是国家干部。” 冯莹说时,一双泪珠“嗒”的一声掉在地下。 “哟,冯莹,你看,我今天一来就把你惹哭了。”肖静拍了拍冯莹的手,笑道,“算了,这些事已过去几十年,就不想了。也许你们家,还正因你当了‘后勤部长’,才搞得这样好。我先听刘专员说,你们家孩子都很有出息。” 赵彬见肖静这样说,就接她的话说道:“我们家的孩子,学习和品行是还可以,但我认为,孩子们真正不错的是,个个身体好。孩子们能健健康康地成长,这与冯莹的照顾分不开。那些年,我们这里流行脑膜炎,专署和地委都有孩子夭折,我们家的小孩没一点事。流行小儿麻痹症时,冯莹也是让孩子们顺利躲过一劫。我们家五个孩子,从小到大,除了生感冒,和出疹子,其他任何病没患过……” 冯莹第一次听到赵彬这样评价她,如在平时,她会高兴得不得了,但现在她不想听他说这些,就摆手打断他的话:“肖队长好不容易来一次,你老说这些,有么子意思。” 冯莹侧过脸对肖静说,“肖队长,你不晓得,我好想你哦,经常做梦梦到你。” 肖静笑道:“冯莹,你说起做梦,我有好几次梦到,五二年我和郑局长去你们家,接你进城跟赵主任结婚,你哭哭啼啼不肯走,怎么劝,都不行。后来,我只好拉着你走,可走到河边时,你突然挣脱我的手,跑不见了。我一急,就急醒了。呵呵……” 肖静这时想起郑勇,就望向赵彬问道:“赵主任,我听他们说了郑局长的事,当年郑局长犯作风错误,应该有迹象,你怎么没提醒他?” 赵彬说:“我跟老郑虽住一个大院,但平时,都各忙各的工作,见面不多;再说他这事发生得早,我也是十年后,他受处分时才知道。” 肖静问:“怎么十年后,组织才处分他呢?” 赵彬朝冯莹指了下:“问她。”肖静十分诧异地望向冯莹。冯莹暼了赵彬一眼,就把她和吕娘当年怎样帮郑勇隐瞒生私生子的事,对肖静叙述了一遍。肖静听了说:“没想到你这么仗义。”接着说,“郑局长其实是个蛮好的人,可惜不该犯这个错误。” “是的唦。郑局长如不犯这个错误,夏姐和几个孩子,也不得吃那么多的苦。” “家里怎么就只你和赵主任两个人?”肖静问冯莹。 冯莹说:“老大结婚搬走了;老二、老三和老五在外地读书;老四的单位,给他分了间房子,他经常加夜班,回来不方便,就搬到厂里住去了。” 肖静点头:“哦,是这样。” 肖静说时,看了眼手表,见九点一刻了,就对赵彬和冯莹说:“赵主任、小冯,我得回去了。” 冯莹拉着肖静的胳膊:“才九点多钟,还坐会,肖队长。” 肖静笑着说:“明天,我们聚会时再聊吧。” 赵彬也留肖静还坐会,肖静说:“我现在晚上话说多了,睡眠不好。你们也早点休息。”说时,起身跟赵彬和冯莹握手告别。 第138章 肖静见赵彬和冯莹跟着她出来了,就把他们拦住:“你们莫送,我走得快,一会就到了。” 赵彬和冯莹坚持要送肖静,他们把肖静一直送到专署大门口。回来的路上,赵彬对冯莹说:“明天下午,你不要做饭,我们去招待所吃。” 冯莹不吭声,只顾阴沉着脸往前走。赵彬见状,不再言语。 冯莹一到家,胡乱洗漱了下,就躺在床上,开始想先肖静问赵彬的那句话,“那她怎么没工作了呢,她的调函是我亲自写好,递给你的,出什么事了吗?”接着想到,赵彬当时听了肖静的话,神情是那么的紧张,答话是那么的结巴。她跟他结婚几十年,还第一次看到他跟别人说话,如此局促不安。这只能说明他心里有鬼,说明他干了坏事!冯莹又想到,当年肖静要是没调走,她不会失去工作!因肖静来石谷开会或办事,肯定要到家里来,肖静如晓得她没了工作,绝对要过问,要干涉。也许赵彬正是晓得肖静调走啦,才敢毁了她的调函。他是怎样毁的,是撕啦,还是烧啦?思及此,冯莹的心就像刀子割得疼。其实当年,她不是没有怀疑过,赵彬在她工作调动上做手脚,可每次这么一想,她又觉得自己太那个啦。她对赵彬虽有这样那样的意见,但她始终还是认为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;觉得他是不会做这种恶劣事的。但结果呢,结果他还真这样做啦!想到这里,冯莹气恨难忍的在心里大声叫起来:我要找他算账,我要找他算账,我要找算账!他把我害惨啦!他怎么这么坏呀! 她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来,披上衣服,准备冲进书房,去质问赵彬,问他,为么子要把她的工作搞脱!为么子要毁掉她的前途!为么子要让她受那么多精神折磨!她将两只脚踩在地下找鞋子,找到一只鞋,另一只不见了,她弯腰朝床底下看,只见那只鞋,跑到床下老里面去了。怎么回事,难道是自己脱鞋时,心里有气,把鞋一脚踢进去的……她顾不得多想,只好爬进去把那只鞋子拿出来。当她站起来穿鞋时,忽然感觉好累好累,像干了什么重活样,特别是心脏“突突突”地跳得老高。她坐在床缘,用手捂着胸口,准备等心脏稍微平静了,再去找那个人算账。可就在这时,她骤然想赵彬的心脏,赵彬有心脏病,医生说过有冠心病的人,受不得刺激,病人如情绪激动,会诱发心绞痛,严重的可以导致心肌梗塞。“唉!”冯莹往床上一倒,重重地叹了口气,“唉!”她又叹了口气。 赵彬回到家后,径直走进书房,伏在桌上,继续写材料。前时,他到几个主要产茶区去搞调查,发现大部分茶园在管理上,都存在重采轻管,茶树老化,缺株断行,病虫害防治不力,产品单一,而导致销售率降低的问题。他回来后,就开始动笔写《茶园管理存在的问题及对策探讨》。准备把这篇文章,发在农委《情况反映》刊物上。虽说,这份材料,不一定马上要写起,但他写文章历来有个习惯,只要提笔开了头,就一定要尽快写起,绝不拖着。 这晚,他写到十二点过了,才洗漱上床休息。为不惊动冯莹,他没拉亮灯,摸索着脱了衣,躺下时,朝冯莹望了眼,黑暗中,他感觉她是面墙而睡的。 赵彬躺下后,久久不能入睡,他脑子里在想今晚肖静来家里的事。本来肖静的到来,令他十分高兴,毕竟是多年不见的老战友。可是,他当时只顾高兴,而把有件事给忘了,这才导致他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,肖静无意将他埋在心里几十年的隐情,一下子揭开了。自己当时既尴尬又难受。不过,他很快平静下来,他觉得这事早袒露早解脱。几十年来,他为当初犯下的错,一直背负着沉重的负疚感。平时他只要一想起这事,就要强烈地谴责自己、怨恨自己。有时,他为了摆脱这个烦恼,甚至想对冯莹坦白一切。可他又知这样做的后果是:冯莹如知道了真相,肯定愤怒至极,肯定把他看成天底下最坏最坏的人,肯定要跟他大闹离婚;如刘哲和同事们知道这事后,又会怎么看他。正因有这些顾虑,他才不得不把这个错事,深深埋葬起来。有时,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一失足成千恨。他想着想着,不觉回忆起那段往事: 当年他调到专署,本是想把冯莹的调函交给组织部,让组织部给冯莹分配工作;可后来,他发现地委和专署机关,男干部比女干部要多好几倍,而且很多从外地分配来的男学生,和从基层提拔上来的男干部,还处于单身。他当时想,自己比冯莹大十几岁,冯莹长得又漂亮,而且那时冯莹对组织包办婚姻,还心存怨恨;他怕冯莹去机关单位上班,万一被人追求,她那么的单纯,那么的倔,如真闹出了麻烦,自己怎么办。这不是不可能,竹萱县政府就出过这样的事。后来,他决定不让冯莹去工作。可决定虽下了,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忍,于是有一天,他去地委开会,临走时,从抽屉里拿出冯莹的工作调函,放入上衣兜里,准备散会后交给组织部。可谁知那天散会后,他却被杜书记留下来,商量在珍珠坝寻水源的事。待他们把事情商定好时,已快到下午一点钟了。冯莹的工作调函没交成,下午上班时,他把调函又重新放入办公桌抽屉里,准备不忙时,再专门去趟组织部。可谁知,时隔不久,专署大院发生一起令人震惊的事件,教育局一个女干部,在办公室出轨她的科长。而这个女干部的丈夫,还是地委一个职位不低的领导。他正是得知这个事情后,就不再有丝毫犹豫,而果断地把冯莹的工作调函,连同其他废纸,揉成团,丢进了字纸篓。可后来,当他看到冯莹为失去工作,那么的痛苦,那么的焦虑时,他又为自己的行为,感到懊悔不已。他这一辈子,从没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,唯这件事…… 第139章 “唉!”冯莹的一声叹气,打断了赵彬的回忆。 第53章 赵彬愧悔生重病,冯莹念及夫妻情 次日早上,冯莹尽管一夜没睡好觉,她还是按时起床,跟往常一样,先去厨房打开炉子,添上蜂窝煤,把米淘洗好,架在炉子上煮稀饭;接着拿块抹布把客厅的茶几、餐桌和食品柜抹了抹;又拿起扫帚,把厨房地下扫了扫;然后端个碗去食堂买馒头。她打开门,正要下楼,忽觉外面有些凉,就又折身回屋,进卧室,从衣柜取出一件毛衣,边穿,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床上,见赵彬已醒,正靠坐床栏边的。 冯莹买馒头回来,经过主卧时,她侧头朝里面望了一眼,见赵彬还靠坐床栏处的,他低着头,像在思考什么问题。她走进厨房,把馒头、咸菜和稀饭,端放餐桌上,然后坐在桌旁,自顾自地吃起来,也不叫赵彬一声。 冯莹边吃馒头,边想着昨晚肖静来,她开门没认出肖静的事。怎么这么熟悉的人,没认出来呢?是自己眼力不行啦,还是肖队长变化大?应该是她的变化大。肖队长年轻时,瘦瘦高高的,头发又黑又密,皮肤也白。可现在,她脸上有皱纹不说,还长了老年斑,头发也全白了,人也胖了许多。不过,她说话还跟过去样,既亲切又温和,自己正是从她那句“小冯,不认得我了?”的语声中,认出她的。 肖队长说她有高血压,糖尿病,她这些病可能与肥胖有关,人一发胖,就会生很多病。彭园长就是因为胖,很早就得了高血压和冠心病;郑局长也是一样的;还有三合院的张科长,哦,他不胖,他瘦怎么心脏也有毛病,可能跟赵……想到这里,冯莹心里突然“咯登”一下,她马上欠身警觉地朝卧室望去,只见赵彬用手捂着胸口,眼睛微闭,头仰靠床栏上。他怎么啦?他怎么啦?冯莹放下馒头,快步走到卧室床边,问赵彬:“你不舒服?” 赵彬用轻微的声音说:“嗯,有点胸闷。” “是不是心脏不好?” 赵彬点头。 冯莹忙从赵彬枕头下摸出手表,然后盯着手表上的分针,给赵彬把脉,一分钟过去后,冯莹惊道:“你心跳一百二十次,快起来,去医院!” 赵彬说:“再观察一下。” “还观察么子,快起来,我去叫车。” 冯莹飞奔下楼,没多久,又气喘吁吁地爬上楼,走进卧室,连声催赵彬:“快起来,快点,车子停在底下的。” 冯莹拿起赵彬搭在椅背上的裤子,递给他,又把两只布鞋,在床前摆正。待赵彬穿戴好后,她立马挽着他的胳膊,朝楼下走去。小车司机待赵彬和冯莹一坐上车,就启动车子,朝医院驶去。 到了医院,内科医生检查后,对赵彬说:“你心动过速,还有早博,要住院。” 赵彬说:“我以前就有早博,不住院,休息两天就好了。” “你心律失常,有危险,不住院不行。”医生说时,拿起笔开了入院单。 冯莹办好入院手续,和小车司机把赵彬送到住院部。赵彬住下后,对司机说:“你回去时,到刘专员那里去下,跟他说,我病了,不能参加今天的聚会。” 司机说:“好,我马上去刘专员那里。” 刘哲、肖静及一些老战友,听说赵彬住院了,下午都来住院部探望他。他们一进病房,就亲热地跟赵彬打招呼,握手问候。赵彬望着一张张亲切的面孔,激动地说:“多年来,我一直盼着跟你们聚会,可真到这天,我却住进医院了。” 刘哲微笑道:“年纪不饶人啊,老赵,以后搞工作要悠着点。” 赵彬略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。大家附和刘哲的观点,都对赵彬说了很多保重身体的话。冯莹从门边柜子里,提出一袋桔子,走过来,要大家拿了吃。大家便或坐,或站地围在赵彬床前,边吃桔子,边说着当年南下的往事。 有个人说:“那时南下来石谷的干部,年纪最大的三十六岁,最小的只有十八岁,平均年龄是二十七岁。” 有个人接着说:“分到竹萱的南下干部,没得十几岁的,最小的是……” 坐刘哲旁边的一个人,插话说:“最小的是我。那年南下离开故乡,我二十三岁。我来竹萱后,一直没回去过,直到前年,我才回了趟家乡。” 刘哲这时说:“我们都还活得好好的,可有的人,却永远不能回故乡了。” 刘哲的话,让大家想起一九四九年十二月,在竹萱岩堡和青岭的剿匪中,牺牲的四个战友;和一九六一年竹萱县委副书记韩辉,在办公室赶写材料,因劳累过度而猝死;还有县公安局蔡局长,也是长期带病工作,积劳成疾,而早逝。一想到这些长眠的战友,大家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,病房里的空气顿时也陷入沉寂之中。 过了好久,竹萱县的孙县长才打破沉默,带笑说:“我刚来这里时,最恼火的是听不懂这里人说的话。有次我生病住院,一个本地的护士对我说:‘把倒拐子抬起来。’ 我不明白她说把什么抬起来。这个护士见我愣愣地望着她,就把我的胳膊肘碰了下,我这才明白她说的‘倒拐子’是手肘。” 大家听了,不由哄然大笑。地区粮食局的许局长,接着说:“他们这里的话是不好懂,比如,我们说‘不经常来’,他们却说‘三不真儿来’;还有我们说‘刚好’,他们说‘将将’;最好玩的是,我几个孩子现在说话,是本地话里夹些河北口音,像南北杂交语。” 第140章 赵彬听了老许的话,笑道:“我家孩子也是这样,他们说话既有山西的口音,又有苗族和石谷当地人发音的特点;而且每个孩子在语言表达上也不一样,比如他们发现一件事没做好,有的孩子说:‘糟了。’有的却说:‘拐哒’;还有,孩子们在饮食上,也很特别,他们既像当地人,吃菜不怕辣,但又像北方人,特别爱吃面食。” 大家听了,又是一阵笑。肖静这时提醒赵彬:“赵主任,你心脏不好,要少说话。” 赵彬摆手,笑道:“没事,没事。” 大家又聊了会,因怕影响赵彬休息,就起身跟赵彬夫妇握手告别。 肖静和刘哲在病房滞留了一会。刘哲坐在床边,跟赵彬说聚会活动安排上的一些事。肖静这时拉着冯莹走到窗户边,含笑地对冯莹说:“我这次来,看到你们家庭这样好,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。” 冯莹说:“以前让肖队长费心啦。” 肖静轻拍着冯莹的手背说:“冯莹,有些事已经过去了,就不要再想了。你和赵主任一路风风雨雨地走过来,不容易啊,多念对方的好处。” 冯莹望着窗外,没做声。正这时,刘哲对肖静喊道:“肖静,我们走,招待所快开饭了。” 肖静忙走过来,跟赵彬握手辞别。冯莹把肖静和刘哲送到医院大门口。 赵彬住院期间,冯莹没跟赵彬扯皮,相反她对赵彬的照顾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过细。她知赵彬胃不好,就从家里带来炊具、食物,在医院食堂旁边一个专为病人做饭的地方,为赵彬做松软可口的饭菜。晚上,她睡在赵彬病床边的行军床上,并从家里拿来一根带子,她把带子的一头拴在赵彬床栏上,另一头捆在她枕头的角上,她要赵彬晚上有么子不舒服,就把带子拉一拉。 冯莹虽细致入微地照顾着赵彬,但赵彬搞脱她工作的事,她并没因赵彬生病,而停止思考。相反每次只要一想起这事,她心里对赵彬就充满了怨恨。有时,她想,赵彬有心脏病,受不得刺激,她不能对他发火,不能对他有任何不满的表示;但不发脾气、不吵,她心里难受得快要崩溃。怎么办,怎么办呀! 有一天,她终于想到一个办法,那就是等赵彬出院后,她走,走得远远的,走到她出生的地方,一个人过也行,跟父母过也行,反正从今以后,她再也不管他的衣食住行!他对自己这么恶毒,凭么子还要照顾他。冯莹打定主意后,每天便无言无语地做着她该做的事。 过了几天,赵彬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。有天下午,冯莹见赵彬睡着了,就想出去透透气,她下楼走出大门,沿住院楼右边一条小径,朝后面走去。冯莹身体好,很少来医院,住院部更是一二十年没来过。此时,她想看看这里有些什么变化。她边走,边四下张望。走了一段路,她发现这里没有什么改观,除前面那栋楼是七十年代修建的,其余都还是五十年代的建筑物。她不想往里走了,想折回到住院楼前的花园里去逛逛。正要转身,忽又觉得,已经走到这里,前面就只剩一栋房子了,干脆走到底,说不定这房子后面也是花园。于是她又朝前慢慢走着。不一会,她便来到这栋平房的后面。这里没有花园,是一片乱草坪,草坪尽头,靠院墙边有一栋,有一栋——冯莹的目光触到那栋独门独户的小黄土屋时,不觉得整个人愣住了。好一会,她才回过神,在心里说道,这屋还在呀。 她走到路边一棵树下,站在那里,凝望着那间有门无窗的小土屋。这时,二十八年前的那段往事,迅速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: 一九五三年九月二日,她在住院部妇产科,生下洁娴的第二天,就起病发高烧,吃药打针都不管用。高烧持续到第五天,她陷入昏迷状态时,妇科医生把她转到这间小屋里。 正在省里开会的赵彬,接到她病危的消息后,火速赶回来。他一到医院,立即找院长给她复诊,院长检查后,马上成立了救冶专班。这之后,赵彬便在院长办公室、妇产科、和这个小土屋,来回奔波,几天几夜没合眼。最终在院长和妇外科医生的竭力抢救下,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。她出院后,赵彬才对她说,这间新修起的土屋,实际是做太平间用的…… 冯莹正想着,一个肩上扛着三把新竹扫帚的人,从土屋里走出来。哦,这屋做保管室了。她喃喃道。待那人走远后,她继续想着那年的事:她得的是产褥症,这种病死亡率极高。当时赵彬如坚持开完会回来,或者请假回来啦,而不及时去找院长,采取有效救治措施,她极有可能就死在这间土屋里了。想到这里,冯莹的鼻子酸了下。 这些日子,冯莹脑子里想的全是赵彬的错,心里装的也尽是对赵彬的责怨,而她把丈夫对她的爱,对她的好,全抛到九宵云外去了。直到刚才看见那个小土屋,她昏胀的头脑,才像浇了一盆冷水,猛然清醒过来。这时,她忆起赵彬对她和孩子们的点点滴滴的好处。她想到三年困难时期,赵彬把上级发他的营养品,给老人和孩子们吃;小食堂只要有肉卖,他都端回来让大家吃;布票紧张时,他几年不做一件衣服,为的是让她和孩子们,能多添一件衣裳;下放农村,她搞劳动摔伤后,他天天给她端水喂药,处理伤口。他无论工作怎么忙,孩子们的课本,他总要挤时间用报纸一本本的把封面包好;赵彬还没得任何不良嗜好,他不抽烟,不喝酒,只爱看书;而且性格也特别好。虽然有时他也会大发脾气,但两人吵架时,无论她的言语有多么的重,态度有多么的不好,可他从来都是动口不动手。不像郑局长,动不动把夏姐打得遍体鳞伤。赵彬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,就是他作风好。他虽身为领导,却从不像有的领导干部喜欢沾花惹草。也正因为赵彬有着这些好的品质,才给了她和孩子们一个安全温暖的家。想到这里,冯莹压抑多日的心情,忽然舒朗开来。 第141章 当然,冯莹也不是一想到赵彬的好,就把他犯的错全数抹掉。这时,她在心里算着一笔账:赵彬对她的好,像存在银行的钱,他犯的错,就是一笔支出,收支相抵后,还绰绰有余…… 冯莹回到病室,见赵彬起来了,正坐床边椅子上在看书,就问他:“你醒好久啦?” “刚醒一会。” “我看你睡着啦,就去后面转了转,没想到那个小土屋还在。” “哪个土屋?” “就是我生洁娴时,差点死啦,被送到那个准备做太平间的屋里。” 赵彬微笑道:“你不说,我都忘了这个屋子。” 赵彬这次生病,主要是肖静来的那个晚上,他上床睡下后,脑子里一直不停地想当年做错的那件事,想多了,一夜未眠,这才导致心脏病发作。不过,赵彬对这次生病,倒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,因他知道,冯莹不会在他生病期间,像火山爆发似地向他喷射。当然,他也知道短时间内,冯莹也不会原谅他。赵彬现在就是觉得,这么多天来,冯莹对他一直淡着脸,跟他说话,也基本是他问她一句,她就答一句,从不多说一句话。可今天,她从外面回来,却主动问他醒好久了,还对他说看到小土屋的事。她的情绪怎么忽然变好了呢?赵彬很想了会,也没想到是什么原因让冯莹态度转变的。 第54章 赵彬离休撰文稿,夫妻告别专署院 赵彬在医院住了八天,便出院了。冯莹回到家后,还跟过去一样,该做什么,就干什么,像啥事都没发生过。这倒让赵彬十分奇怪。他原以为他生病的时候,冯莹不会跟他闹,等他病好了,她肯定要跟他吵;可现在他回来这么多天了,冯莹却平静得让他心里有点不可思议。他想,冯莹大概是在等自己坦白交代吧。自己也应主动向她道歉认错,这道坎总要迈过去,晚跨过,不如早点翻过。 赵彬这样一想,于是,有天傍晚,他见冯莹坐客厅沙发上在织毛衣,就走过去隔着茶几,坐在另一把沙发上,然后诚心实意地对冯莹说:“冯莹,我对不起你,当年我……” 冯莹打断赵彬的话:“哎呀,不说啦,已过去这么多年啦。”又补一句“以后不要再提这事。” 赵彬见冯莹如此说,感到十分意外,因为以前,他们之间无论发生什么矛盾,冯莹总要跟他吵闹很久,才会平息。可这次,面对这么大的事情,她居然不争不吵,还轻描淡写的说,要他以后不要再提这事。冯莹怎么一下变得如此宽宏大量了呢?难道她是看在我以前对她……不,不,她不会这样想;难道是看在孩子们……不会,不会。那倒底是什么原因呢?赵彬实在想不出冯莹原谅他的缘由。这时,他不想,也不说了,只朝冯莹的杯子望了望,见水不多了,就端起杯子,去厨房,续了水,返回来,把杯子又放到冯莹侧面的茶几上,然后去了书房。 赵彬在桌边椅子上坐下,打开抽屉,拿出日记本,补写住院期间落下的日记。前天他已补写四篇,现在他一口气又补写了四篇。日记写完后,他合上本子,搁下笔,身子往椅背一靠,然后陷入沉思。这时,他想,冯莹虽宽容了他,但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,并不会这么快在她心里消失;只有在今后的生活中,加倍的、用心的关爱她,才会慢慢袪除她心中的创痕。 赵彬这样想,也真这样做,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,只要有空,就帮冯莹做事。比如,他见冯莹在卫生间洗衣服,就主动把清洗好的衣服,一件件晾在阳台的绳子上;早上起床后,他要冯莹多睡会,他去食堂把早饭端回来;平时吃完饭,也主动把碗筷一并收到厨房里;周日,见冯莹要出门买菜,就跟她一起去;晚饭后,还陪冯莹到河边练习打太极拳;冯莹感冒了,他马上去医院把药开回来;去省里开会,每次都给冯莹带礼物;冯莹过生,他也是给她买这买那……赵彬的这些举动,的确像袪疤的药水,一点点的在消除冯莹心里的伤痕。 冯莹确实像赵彬分析的那样,短时间内,她不可能把赵彬对她的伤害,一下就忘得无影无踪。她虽尽量想着赵彬的好处,尽量不忆那件伤心的事,但有时,脑子总是不由自主的要胡思乱想,心里总是有说不出的难过。不过,现在她在赵彬的关爱和帮助下,渐渐地走出心理创伤的阴影,跟赵彬的感情,恢复到从前。 这年刘哲离休回了山东老家。 到了一九八五年十二月,赵彬满六十七周岁,他从领导岗位退下来。赵彬办完离休手续后,每天在家整理日记,并将日记中记载的大量历史资料,写成文章,向《纵横》等杂志投稿。由于他写的文章,史料详实,文字朴实无华,都得以发表。这期间,他还应邀为曾在冀察晋边区战斗,和工作过的几个县的党史办,写革命斗争史料。石谷地区政协文史科的人,也请他攒写石谷地区从一九四九至一九八零年间,历次重大政治运动、重大事件及经济、文化、社会等方面的史料。这样一来,赵彬虽然没工作了,却依然忙碌着。 第二年春天,也就是一九八六年四月,有一天下午,赵彬在书房写完一篇“牺牲在虎头山上的徐晓枫”的文章,就搁笔,挪开椅子,来到阳台上休息。正在阳台上浇花的冯莹,见赵彬来了,就停了浇水,对赵彬指着院墙外的萝月河,说:“你看,河里那只船上,有好多捕鱼的大鸟,你晓不晓得,这些大鸟叫么子名字?” 第142章 赵彬扶了扶眼镜,朝河里望去,只见河里有个捕鱼的人,用一根竹杆,慢悠悠地划着一叶扁舟,舟舷上站着十几只灰黑色的大鸟。赵彬想了想,对冯莹说:“叫什么……叫什么鹰吧……” 冯莹噗哧一声笑道:“叫鸬鹚。我当真以为你么子都晓得。”接着说,“这里的风景好美哦,我天天看不够。没想到老了,住这么个好地方。说老实话,现在就是有人要我搬到北京去,我都不得搬。” 赵彬听了,笑道:“你只管安心住……” 正说着,“叮咚——叮咚——”门铃响了。 赵彬去客厅把门打开,见是农业局办公室的小王。小王对赵彬说:“地区老干局的张科长,刚才打电话,要您去趟老干局。” “有什么事?”赵彬问道。 小王说:“张科长没说,只要您马上去一趟老干局。” 赵彬点头:“好,知道了。” 冯莹来到客厅,问赵彬:“小王要你去搞么子?” “他说老干局张科长打电话,要我去趟老干局。” 冯莹连忙说:“哦,那你快去。” 一个小时后,赵彬回来了,他一进门,冯莹就问道:“张科长找你有么子事?” 赵彬笑咪咪地说:“你猜?” 冯莹说:“我怎么猜得到,看你高兴成这样,有好事吧。” 冯莹说时,端起茶几上赵彬的杯子,到厨房重新泡了茶,端出来递赵彬。 赵彬接过茶杯,坐沙发上,望冯莹笑道:“我先问你一个问题。” “么子问题?” “如现在有人要你搬到北京去,你搬不搬?” “不搬。”冯莹果断地说。 “搬到省城呢?” “也不搬。” “真的不搬?” “真的不搬!” 赵彬哈哈大笑道:“那我一个人搬到省城去住。” 冯莹不屑地说:“你搬到省城,住哪里?” 赵彬抿了一口茶,又哈哈地笑起来。冯莹见赵彬只笑,不说事,就有些着急地说:“张科长叫你去,倒底搞么子唦?” 赵彬被冯莹急切的样子,又逗得笑起来,笑毕,说道:“张科长叫我去,原来是上级为照顾石谷南下老干部,在省城修建了一座干修所,共有二十套住房,每套房面积一百五十平米,四室一厅,一厨,两卫;另修得有办公楼、车库、工作人员宿舍;还配了所长、财务人员和医生;还买了两辆小车。老干局已按老干部参加革命的时间,确定好入住人员。我资格算老的,排名第二,张科长打电话,就是要我去先择楼层,我选了二楼。” 听到这个消息,冯莹高兴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她激动地说:“真是喜从天降啊!” “愿意搬家吗?” “怎么不愿意。”冯莹撇嘴笑道。 “你不是说,有人要你搬到北京,你都不去吗?” 冯莹呵呵地笑道:“我敢这么说,是觉得你已离休,肯定不得再往别处搬家啦。” “我也没想到上级领导,会这样照顾我们南下干部,我从内心里感谢党和国家没有忘记我们。” 冯莹笑道:“上面领导把你们接到省城养老,肯定是考虑你们这些南下干部,为石谷做了很多贡献。现在好啦,你们这些北方人,回老家就方便啦。怎么只修二十套房子,应该不够啊?” 赵彬说:“是不够。我分析,可能上面财政资金不足,只拨了修二十套房子的钱。我听张科长说,老干局明年下半年,在杜鹃山也要修干休所。” 冯莹点头:“哦,什么时候搬家?” “张科长说,大概在十一月。” “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搬家啦。”冯莹开心地说。这时,她想起儿子,就又问赵彬,“杰智怎么办?” “组织没考虑子女调动的事。” “没考虑,就算啦。我做饭去。”冯莹喜笑颜开地去了厨房。 从这日起,冯莹心里天天充满了喜悦,她只盼着十一月快点到来。然而有一天,冯莹心里却起了一点小不愉快。事情是这样:那天,她从街上买菜回来,一进屋,把菜篮往餐桌上一放,就急忙走进书房,对赵彬说:“你莫写啦,我跟你说个事。” 赵彬抬起头:“什么事?” “我刚才上街,碰到劳动局董局长的老婆,她说老董托关系,把她小儿子调到省纸厂啦。她问我们把杰智调了没得。我说没有。她说,你家老头子,省里那么多熟人,怎么不把儿子调到身边。我只笑了笑,没说么子。老赵,你看是不是把杰智调下哦。我们走啦,杰智一个人留在这里,也不好唦。” 赵彬望冯莹抿笑说:“怎么他一个人在这里,洁娴也在这里啊。” “我的意思是杰智没成家,以后星期天,他一个人没得去处。老赵,你就这么一个儿子,还是想想办法吧。” 赵彬摇头:“我不会找关系给杰智调动工作。杰智没得家,他不是谈了女朋友吗,可提前结婚嘛。” 冯莹稍有些不悦地说:“你呀,一辈子都是个死脑筋!别个当老的,都不像你!幸得四个女儿都是靠自己考学出去的,杰智也是下乡时,篮球打得好,被轴承厂招工进去的,如都指望你安排工作,那还搞拐嗒。”冯莹说完,转身去了厨房。 不过,冯莹在厨房边做饭,边慢慢把这件事想通了。她想,赵彬不帮杰智调,算啦,反正杰智现在的单位也不差,再说,如不是上级这么关心南下干部,在省城建了干休所,她和老赵还不是就在石谷一辈子;眼下一家人已经搞得这样好啦,就莫要人心不足蛇吞象。冯莹把这件事刚想通,但她马上又记起另一件需解决的事,于是又来书房对赵彬说,“我们走啦,我爸妈怎么办?” 第143章 赵彬说:“两个老的,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省城住,你去把他们接来。” “我爸妈都快八十岁啦,不晓得他们愿不愿跟我们走。” “两老如不愿意去省城,我们出钱给他们请保姆。” “那我马上回去一趟。” 次日,冯莹去了玉梅。她在父母家住了一个星期,回来跟赵彬汇报:“爸妈说,他们老啦,不想离开家乡。我说给他们请个保姆,他们答应啦。我前天去莲塘乡,通过熟人,找到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,这女孩昨天已住到家里啦。” “爸妈身体怎样?”赵彬问道。 “他们身体一般,不好不坏。” 冯莹说完,正要离去,赵彬忽叫住她:“昨天,接老干局通知,十一月三号可以搬家了。我们十一月五号走吧。” 冯莹笑道:“真的就要搬到省城去啦,像作梦样。” “只有一个星期时间,赶快准备吧。” “嗯,我现在就去找别人要纸盒子。” 冯莹说着,开门出去了。 十一月五号终于来到了。那天清晨,两辆大卡车停在赵彬家楼下。农委和农业局来了很多人,帮忙搬家具。杰智和洁娴及洁娴的爱人,也忙着把一些打包好的东西,往楼下扛。当所有物品搬上车后,农委政工科科长和杰智,坐在第一辆车的副驾驶上,他们是送赵彬和冯莹去省城干休所。赵彬和冯莹坐在后一辆卡车副驾驶位置。司机见赵彬和冯莹坐好后,便启动汽车,向前徐徐开去。这时,赵彬和冯莹忙向农委、农业局的干部,和洁娴一家人,挥手道别。 车驶出专署大门口时,冯莹忽然对司机说:“师傅,麻烦你把车往路边停下。” 司机说了声好,马上减速,把车停靠路边。赵彬问冯莹干什么。冯莹不语,只顾跳下车,走到专署大门前,站那里,凝望着大院内。赵彬打开车门也下来了,他步到冯莹身旁,问她在看什么。冯莹说:“没看么子,我只是觉得在专署大院住了几十年,陡然离去,心里有些不舍。” 赵彬推了推眼镜,也朝大院里望去,然后对冯莹说:“本来一九七一年,专区就改为地区,但人们一直习惯把这里还叫专署大院。” 冯莹望向赵彬说:“嗯,是的,大院内和大院外的人,都还是这么叫。老赵,时间过得好快啊,五三年,我们两个从竹萱骑马来专署大院时,我才二十一岁,怀着老大的,你三十五岁,马背上驮的那一麻袋东西,是我们两个的全部家当。你看,我们现在有了五个儿女,还都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;物品也有两大卡车。只是,只是人老啦。” 赵彬拍了拍冯莹的肩:“岁月流逝,容颜苍老,没有人逃脱得掉。我们走吧。” 冯莹朝大门侧边那块写着“湖北省石谷地区行政公署”的竖牌,望了最后一眼,就跟赵彬朝车子走去。